阿音很是意外。
她只是觉得王老儿的棋路刁钻古怪,跟他学说不定能够剑走偏锋赢一赢冀行箴那家伙。却没料到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王老儿居然那么大的来路。
能进宫教学,想必宋先生是很厉害的。
那她的师父该有多厉害?
…不敢想。
知晓了阿音和自己师父的渊源后,宋静荷倒是更多一分顾虑。
倘若只不过是公主的陪读,她就当这个小女娃娃是她一个寻常的学生便可。但如今知晓小姑娘是师父教过的,那份感情就不同于旁人了。
宋静荷斟酌着说道:“你机敏,有才华,懂得审时度势。只太过自负了些,行事过于随性。须知世事无常,倘若只随心而为,一旦风云突变,怕是会满盘皆输。”
阿音知先生这样说是已经看出来刚开始她是故意的了。故意让自己这边的局势看着像是走向衰败。而后再一步步反转将局势扭转。
宋静荷的意思很明显。期间如果突然有了变故,阿音的计划说不定就会落空,以至于无力回天。
阿音答道:“有信心方才如此行事。若是遇到变数就会落败,何来‘信心’一说?如果没有面对骤变风云的勇气,那‘信心’二字未免太过廉价。这二字,也显得过于空过于假了。”
宋静荷便笑了,叹道:“还是年纪小了些。”
沉吟片刻后,她记起当年师父教导她的一些话,就又改了话语,“有冲劲许是好事。往后多考虑多斟酌,终归是要自己莫为选择而后悔。”
这就是对她刚才的做法由不赞同改为态度中立,不褒不贬了。
阿音不知道宋静荷为什么忽然改了态度,笑着朝先生揖了一礼。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课堂还没上完,自然要继续下去。宋静荷微一颔首,举步朝屋里行。
阿音赶紧疾步跟上。
因着这一回的比试,整整一天的课上下来郑惠冉都颇为低调,未曾再闹出什么事情。阿音乐得看到这样的状况,没了闹心的事情,学习起来也更为专注。
到了下午下学的时候,她又多留了会儿询问宋先生一些细节问题,这才往崇明宫外走。
谁知到了宫外后却遇到了个意外的人。
“徐哥哥?”阿音看到了路边静立的少年后欣喜不已,与宋先生道别快速跑了过去,“徐哥哥你是来找我的?”
也不怪她这么问。其他的姑娘和公主们俱都走了,只她想要向宋先生请教留到了现在。
“是。”徐立衍道:“听闻太子殿下病了,我想要过去探望。只我一人未免有些唐突,这便想寻了五妹妹同往。”
他非宫中人,又是男子,在宫里并不能随意进出。之前有冀行箴一起,自然没什么。如今便不行了。
而阿音住在宫里,又是个小姑娘,有她相陪终究好一些。
徐立衍生怕阿音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就又道:“昨日我本想探望,却听闻五妹妹早早走了,没能追上。今日特意过来等着,期盼你能带我同去。”
这就是在说非需要她同行不可。
作为陪读,虽然冀行箴这两日没能上课,但徐立衍却要依着时辰去课堂。最起码要把先生们讲过的课程记下来,待到冀行箴好了在讲与他听。
阿音了然,将手中的书册递给了随侍的锦屏,就和徐立衍说说笑笑着往景华宫行去。
“徐哥哥不必这样拘谨。”阿音说道:“既是陪太子殿下读书,徐哥哥去往景华宫应当是无碍的,随时都能过去。”
“那样不太妥当。”周围没有旁人,徐立衍压低声音和阿音说实话:“听闻常家那位公子就是做事太过随意,惹得皇上不悦,故而家父特意提醒我万事恪守礼数。”
这是阿音两日来已经听第三个人说起常书白了。
忆及昨日里冀若芙和常云涵说起常书白的语气,阿音说道:“或许徐伯伯弄错了。听说皇上很喜欢常公子的。”
只不过那常公子做事太随性了,皇上也是无奈,这就给儿子又找了个伴读。
比起阿音一个小姑娘所说的话,徐立衍自然更相信自己父亲所言。听闻后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阿音知道自己与他说多了许是无用。徐大人比其父徐阁老还要古板些,想必他叮嘱了徐立衍了不少话。她再和徐立衍多说的话,被徐大人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阿音就岔开了话题没再多提这个。
倒也巧了。两人到的时候,冀若芙和常云涵也在景华宫里。冀行箴正在院子里和她们说话。
远远地看到阿音,先前一直神色冷淡的冀行箴忽地笑了,遥遥朝小姑娘招了招手。
阿音跑到他的跟前,语气不悦地道:“你怎么出来吹风了?不是刚好么?还不赶紧去屋里头歇着去!”
冀行箴不说话,只低头不住地看她。
阿音摸了摸脸颊,扭头问徐立衍,“我脸上有什么?”
徐立衍刚想仔细看看,谁知目光还没来得及落在小姑娘的脸上,旁边人影一闪,冀行箴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冀行箴拉了阿音到一旁,问道:“怎么来那么晚?可是遇到什么麻烦给耽搁了?”说着就警惕地看了徐立衍一眼。
阿音没留意,实打实地回道:“我有些棋艺上的事情要请教宋先生,多留了会儿。”说罢,她生气地把冀行箴往屋里推,“你看你!才刚好多久?就这么糟蹋身体,不好好歇着,随随便便到院子里来吹冷风。赶紧进屋避避风去。”
冀行箴无奈道:“还不是怪你?”
阿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脚长你身上,是你非要跑出来,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冀行箴道:“先前我见二皇姐她们都过来了,唯独不见你,就到院子里来看看。倘若你早早地遣了人和我说声你没回清澜小筑,而是留下在和先生讨教问题,我犯得着出来吹风?”
瞥了小姑娘一眼,冀行箴的语气十分地轻描淡写。
“当然了,你如果真不来看我的话,我也是没什么的。”
第24章
阿音心说早知如此就不来了,还耽误时间呢。于是转身就往外走。
行了不到两步, 手臂骤然被人拉住。
阿音力气不够大挣不脱, 只能回头怒视。
冀行箴斜睨她一眼,“居然还真走了。”
“嗯。”阿音非常快地说道:“回去后我可以练习一下今儿宋先生教的内容。”
冀行箴没搭理她。他拉着她不松手, 侧首问徐立衍这两日所学的课程。
徐立衍看阿音不乐意被他扣住,就道:“殿下可是还有话和五妹妹说?不若先与她说完, 也好让她先回去。”
阿音声音甜甜地道谢:“多谢徐哥哥。”
冀行箴凉凉地回头看了看她,扭头与徐立衍道:“你先说。”
徐立衍无奈, 只能先一一讲与他听。
阿音看冀行箴心思在徐立衍拿出的手写册子上, 就猛地一收手试图挣脱。谁知道刚用力还没来得及往外拽,他就反手一握扣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觉得他没用什么力气, 可就是挣不脱。
阿音没辙了, 唤人给她拿来了圆凳, 索性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自顾自地看风景玩。
冀若芙和常云涵行到二人身侧。冀若芙也劝冀行箴先把阿音放开再说旁的。
冀行箴不置可否,随口应了一声却依然如故。
冀若芙原本还担忧着, 后看阿音很是惬意地看周围风景,并未有任何的不适,就也只得作罢。
待到冀若芙、常云涵和徐立衍相继离开后,冀行箴这才将拉着阿音的手给慢慢松开。
没有旁人在场, 阿音气愤地控诉:“这也太过分了!哪有这样抓着人的!”
冀行箴勾唇笑笑,“谁让你嚷嚷着走。”
阿音气道:“是你说我不用来的。”
“哦?”冀行箴挑眉看她,“我忘了。”
阿音准备跑走,被他叫住, “陪我用晚膳罢。”
看她依然不愿留下,冀行箴就道:“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只是想着你会过来,就一直等你准备和你一起用。”顿了顿,补充道:“我特意让人做了一桌你爱吃的。”
语毕,他将菜式一一列举出来。果然都是她喜欢的,而不是他喜欢的。
阿音气鼓鼓地瞪他。
冀行箴知道她听了那些话后心软了,笑眯眯地拉着她坐下,又让人将晚膳摆上。
小太监捧来净手的水盆,冀行箴把阿音的手放进去仔细地给她洗着,轻声问:“疼不疼?”
阿音知道他问的是刚才抓牢她手的时候。明明他控制力道很好,她只是行动受到控制没有半点不适,可她依然说道:“疼!疼死我了!”
原本阿音想着这家伙肯定会反驳她。谁料他给她洗完手又用丝帕给她将手擦干净后,就将她抱到了腿上坐好,开始抬指给她轻轻揉着先前被抓住的地方。
“下次别乱跑了。”冀行箴低声道,每一下都仔细地掂量好自己的力道。
在他的按揉下,阿音手腕上的筋络舒服得很,刚才心里头的那些不悦就稍微消失了点,随口“哦”了一声当做回答。
待到饭菜摆好后,冀行箴就抱了她一同用膳。
阿音觉得这样不舒服,挣扎着要下来。冀行箴倒也没有继续坚持。将她的椅子拉到自己的椅子边紧紧挨着靠住了,这便让她坐了上去。
把伺候的人尽数遣出屋子后,冀行箴亲自给她将菜一样一样地夹到碗里。
阿音年纪小饿得快,早就饥肠辘辘了,和他客气了几句就放开猛吃。
不过吃了没几口,她就听冀行箴问道:“你怎么和徐立衍一起过来的?”
“徐哥哥在外头等我的。”阿音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回道:“他觉得自己来景华宫不合适,说是与我一起。”
冀行箴淡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称呼他一声‘徐公子’比较好。”
“为什么?”阿音奇道;“那多见外啊。”
如果被隔壁的徐爷爷知道她那么见外,到时候送她糖果的时候都会少抓一把。
…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江南去了。自然也不知道何时再见到徐阁老。
冀行箴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再提这一茬了。
阿音看自己碗里的东西够多了,就让冀行箴也赶紧吃。
冀行箴笑着说了声“好”,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
许是因着自小的教养,许是天性使然,他的动作十分优雅,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淡然与自若。再加上他相貌出众…
说实话,单单这样望过去,不看旁的只看他,也是自成一处风景,当真是养眼得很。
阿音这个时候没有之前那么饿了,就边吃饭边看他。
冀行箴被盯了半晌后,无奈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阿音老老实实回答:“你好看。”
冀行箴怔了怔,哑然失笑。抬手把她头发狠狠地乱揉了一把,这才继续用膳。
阿音悲愤了,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毛儿,心说这人也真是禁不得夸。她只不过小小地表扬了他一下,他却居然用暴力来“报答”他。
真是太没天理了。
饭后冀行箴坚持要送阿音回去。阿音不肯,毕竟他才刚好没多久。
冀行箴却道:“明早我就要回课堂继续读书了,此时权当提前练练身体,出来走走也好。”
阿音好说歹说他就是固执己见。见劝他不住,她也只能作罢,由着他去了。
冀行箴拉着她的手走了一路。待到看她进了屋子,这才转身回景华宫。
第二天清晨,阿音特意早早地就起来了。收拾齐整用膳过后就往景华宫去。
冀行箴练完武换了身衣裳出门来,就见阿音正等在外头,不由诧异,“你怎么来了?”稍一思量,“今儿你可是起得比平日要早。”
阿音点点头,“我来看看你好些了没。”别本来都好了,结果昨日送她回清澜小筑冻一路再又病了。
“我没那么娇气。”冀行箴猜到了她的用意,唇角止不住地扬了起来。叫人带上他的东西,他和阿音一起往上课的宫殿行去。
——皇子们学习的崇宁宫与公主们学习的崇明宫只一路相隔。两人倒是真的顺路。
路上阿音想起来一件事,与冀行箴道:“听说郑少爷来了宫里陪大皇子读书。太子殿下当心些罢!”
虽然她没见过郑胜章,但对方敢对俞林瑞说出那些对俞皇后不利的言语,可见是个不好相与的。
俞皇后与郑贤妃素来不和。即便冀行箴是太子,可郑胜章年纪比冀行箴大了不少,她是真怕冀行箴吃亏。
“你在担心我?”冀行箴笑道:“无妨。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明着自然不敢怎么样,谁知道会不会来暗的。”阿音嘀咕着说道。
冀行箴了然,握了下她的手,“你放心。我自有主意。断然不会从他手上吃亏就是了。”
听他说得这样笃定且自信,阿音的忧心稍微少了点,这才将此事放下不提。
两人在路口道别。冀行箴转去崇宁宫那边,阿音则是往崇明宫行去。行了不多久,眼看着将要到崇明宫宫门处的时候,阿音就碰巧遇上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郑惠冉。
她身边的是个个子较高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微胖,看着笑眯眯的很是和善。
阿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慢吞吞轻声说道:“这人谁啊?”
跟来的君眉见过对方,小声与阿音道:“好似是郑贤妃娘娘的娘家侄子,郑家那位少爷。”
郑家三代单传,这一代就一位“郑少爷”,也就是被阿音大堂兄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个。
阿音默了默。
所以啊,人在做天在看,有时候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的。
比如她刚才总提到这个人,一转眼自己就遇到了。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阿音正估量着要不然就现在转身离开等会儿再过来,脚步还没往别处去呢,一抬头对方兄妹俩已经忘这边走了。
倘若是他们没有看到她,她自然是想了法子悄悄溜走。可是他们已经瞧见她了,她就不会这么做。
笑话。
溜走的话,那可是懦夫所为。如果被他们看到她这样做,再一宣传俞五姑娘是这样经不得事儿的性子,那多没面子啊。
于是阿音抬头挺胸,昂首阔步走了过去。
郑惠冉指了她道:“就是她!哥,就是她!”
“我怎么了?”阿音的眼神看上去十分茫然,“郑姑娘为何会提起我来?是因我赢了你一局棋,还是说,我让你莫要再随口说俞家的坏话?”
郑惠冉哪里想到她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满脸通红,嚷道:“你胡说什么呢!”
阿音很淡很淡地笑了笑,“我有没有胡说,你知我知,当时在场的人都知。”
郑惠冉旁边的人往前跨了一步来到阿音跟前:“你怎么说话的你!”
郑胜章说话瓮声瓮气地,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而且,面对阿音的时候,他的神态举止傲慢且无理,有种刻意而为的高高在上,令人心生反感。
阿音快速后退了一步,抬头与郑胜章道:“我说的是事实。你不信的话去问先生。”
宫里的先生都非等闲之辈,而且是皇上亲自挑选出来的。郑胜章再怎么猖狂,也不敢公然在先生们的跟前生事。
他轻蔑地嗤了声,“我为何要问旁人?我妹子说的就是真理!”
语毕,郑胜章猛地往前探头过来,“旁的我不晓得。我只知道,你欺负我妹子了!”
他也有一双凤眼,只不过远不如冀行箴的好看。倘若满分是十分的话,那么阿音给冀行箴打十分,给他…嗯,勉勉强强两分半吧。而且那半分也还是友情赠送的。
阿音也很纳闷,郑贤妃看着挺漂亮的,怎么侄子那么入不得眼。
“我问心无愧。是她挑衅我在先,是她定了规矩在先。只不过我强她弱,所以最终她输给了我。”
铿锵说完,阿音侧头看向郑惠冉,“早知赢了还要被你们责问,我倒不如不应战。往后郑姑娘想要和我比试的话,先提早和我说声事后你们会怎么做。倘若赢了会被你们问责,我倒不如干脆拒绝了来得好。”
“你!”郑胜章气急,再次向前逼近,眼露凶光,“好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
“倒也不是我伶牙俐齿。”阿音道:“只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问心无愧,所以不曾胆怯。”
其实还一点。
虽然他们的姑姑是郑贤妃,可她姑姑还是皇后娘娘呢!
她可是姓俞!
若是她对着他们低了头,那让俞皇后如何自处?!
郑胜章气得七窍生烟。不过这是皇宫里,周围的太监宫女看着一个个不声不响的,保不准哪个就是皇上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