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符心中开始狂跳,抬眼一看,顿时呼吸窒了窒,忙俯身叩拜:“儿子见过父皇。”

晟广帝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并未让他起身,只声音沉沉地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说!”

“没有什么。”冀符努力让自己显得十分平静,“不过是来探望三弟罢了。”

“只是探望?没有旁的意思?”

冀符心里打了个突,依然坚定地说道:“是。没有了。”

“还敢蒙骗朕!”晟广帝拍案而起,“你且看看,这三个是不是你的人!来人,把他们给我押上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冀符在跪着的角度侧眸去看,便见到了熟悉的靴子和衣裳下摆。

正是之前遣了来探查之人。

他闭了闭眼,咬着牙说道:“儿子,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所为何事!”

“不知道?”俞皇后的声音骤然响起,“既然你不知道的话,那这两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随着声音落下,有两物带着一个帕子滑落到了地上。

正是之前冀符和心腹们提起过数次的伤药和扳指。

冀符全身开始抖若筛糠。

晟广帝的语气倒是和缓了些,“其实,你也不必紧张。你总能证明自己清白的。”

虽然帝王的语气听着柔和起来,但是深知其脾性的冀符更为紧张。他十指扣住地面,嘴唇发白颤抖不停,“父皇,父皇的意思是——”

“也不用很难。”

熟悉的清朗少年声从屋内传出。一人穿了青色竹纹锦缎长衫从内室缓步出屋。

“大皇兄莫要紧张。其实这事儿简单得很。”冀行箴语气淡然地说道:“大皇兄只要将这两物一同含在口中坚持一盏茶时间不吐出来,便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看到安然无恙的冀行箴,冀符的脸色彻底变了,高叫了声“你怎么”,忽地发觉不对,又赶忙住了口。

冀行箴淡笑着看他。

“来人。”俞皇后抬手看着指尖蔻丹,语气平静地道:“把那两个东西喂给大殿下尝尝。”

冀符这才彻底失控,尖叫着说道:“不!不!”眼看着两个嬷嬷拿了东西真的开始往他嘴里塞,他急急地站起身来,满脸惊恐地在屋中跑了起来。

晟广帝看这情形还有甚不确定的?登时大怒,一把拽过四处在躲闪的他,抬脚朝他踢了过去。

冀符倒地不起,一张口,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再张口,又是大口的血沫。

侧躺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着在旁淡笑的冀行箴,冀符反倒是稍微平静了些。

他撑着最后的那口气跪倒地上,对晟广帝磕了个头,“请父皇明鉴。并非是儿子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逃开。而是我知太子一直存有害我之心,所以我才闪躲。”

冀行箴淡笑着问道:“哦?倒不是你害我,反倒是我害你了?”

冀符哼笑,“你惯会装好人。事实怎么样,你心里明白!”

此刻他已经有点明白过来,怕是冀行箴设了套让他钻。他将计就计,又朝晟广帝叩头,“父皇!您只知那两物有问题,却不知这是他故意害我,为了污蔑我而特意寻来的毒物!”

“既然大殿下口口声声说这两物是我害你所寻毒物,”冀行箴失笑摇头,语气轻柔地问道:“那,倘若我告诉你,这瓶子里不过是蜂蜜,这扳指也不是老四的那个呢?”

“这不可能。”冀符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跳也开始加快。

他扭头望向晟广帝:“父皇,我、我不是——”

俞皇后一想到他做的龌龊事情就恨之入骨,怒道:“明明是两个无害之物,你却避之如蛇蝎。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分明是你看到这两物后便知它们‘不同寻常’!为何会如此?只因这两个看着极像你原先准备的那有毒之物!”

“无害…之物?”冀符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瞬间脑中混乱一片,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他再怎么样也料不到这两个是全然无害的,喃喃说着扭头去看那扳指,“可是,可是这个分明——”

“这个自然是好好的。”

有人从内室缓缓行出,立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你自以为已经机关算尽,却唯独忘了还有我。”

第42章

来者是名女子,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碎红撒花交领纱衣,又着盘锦镶花锦裙。头上绾着髻梳了已婚发式,戴缠丝点翠金步摇。面容俏丽眸色凛冽,气势迫人。

冀符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冀若莲, 脱口而出:“大皇姐?”

而后他往那扳指上瞄了眼, 瞬间了然其中关窍所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你让人暗中盯着弟弟妹妹各处,想确认那些无害的扳指都在他们自己手中, 却唯独忘了我。”

冀若莲寒声说着,莲步轻移缓缓上前。待到行至冀符的跟前, 她猛地近前, 紧逼冀符:“你忘了,我那里还有一个,丝毫都不含毒的扳指。”

她气势太过迫人,冀符又深知她秉性, 脚步一动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动着退去。

冀若莲是皇上长女。

和性子温柔的妹妹不同,冀若莲性子清冷,虽不会轻易动怒,可一旦触了她的底限,她哪怕拼个头破血流也绝对不会饶了对方。

死死盯着冀符,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冀若莲口中却是轻声问晟广帝:“父皇。他这样待我弟弟,作为长姐, 我总该能够责罚他的罢?”

晟广帝没有说话。

俞皇后看他并未反对,重重地应了一声。

冀符大声求饶,晟广帝只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冀若莲当即让人取了马鞭来,玉手轻抬用力挥下,啪地在冀符悲伤抽了一鞭。

“第一,谢谢你把我弟弟照顾得那么好。”

啪地又是一鞭。

“第二。谢谢你无事的时候能想到我弟弟,还念念不忘地总想着他。”

啪地再是一鞭。

“这也是我谢你的。谢谢你费尽心力机关算计只为了害他一个。”

冀若莲自幼功课极好,射箭骑马不在话下,手力不同于寻常女子。接连二十多鞭下去,冀符的背已经血色斑斓,瘫倒在地。

冀若莲还欲再举鞭,却被晟广帝忽地出言打断。

“就先这样罢。”他语气沉静地说道。

冀若莲猛然回头看他。

冀符涕泪交流,努力撑起最后一口气,跪在地上膝行到晟广帝的跟前,“父皇,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没有存那么多的恶念。倘若儿子真想做什么坏事的话,这些年来,不早就去做了?”

他扑倒在晟广帝的膝上,“父皇,虽然二弟不在了,旁的弟弟儿子也是等同于二弟来看,都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又怎么会去做这样恶毒的事情呢。”

“证据面前你还狡辩!”冀若莲美目圆睁,“在你眼里,父皇竟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皇上曾说过,若他真有歹念,必然不会饶他。”俞皇后道:“陛下,您总不能听他提到了二皇子,便要心生悔意了罢。”

晟广帝一时沉默,静静看着冀符。

因为背上有鞭伤,他每动一下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时,都会疼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但是,即便这样,他脸上的愧色却依然清晰可辨。

晟广帝暗叹了口气。

毕竟这是他的长子,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出生的时候,看到他的刹那,那种狂喜和满足之感至今还留在晟广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底是多年没有子嗣,到底是亲手看大的孩子,曾几何时,也想过若是没有嫡子的话就立他为太子。

晟广帝依然记得长子年幼时候跌跌撞撞跑着一声声叫父皇的样子,心里不由一软,想要放他一次。

“父皇!”冀行箴往前紧走两步,并未多说什么,只再次唤道:“父皇。”

晟广帝看到身姿如竹面容沉静的太子后,又有些犹豫。

最终,他道:“冀符做事莽撞不思后果,罚禁足一年。”

冀符暗恨不已,只道是父亲还是偏心太子,竟然罚他一年之久。

而且晟广帝虽然未曾明说,但是这个态度却表明他已经心里头有了断定,这事儿认定了谁是谁非。

俞皇后亦是面露失望。

她的儿子差点死了,凶手却只得了个罚禁足的结果。

“这不公平。”

就在沉寂中,有小姑娘的声音传来。坚定而又清晰。

“这不公平!”阿音仰头看着晟广帝,眼圈儿都泛了红,“太子哥哥差点就被害了。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

所有人都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触怒了帝王。

晟广帝眼中划过狠色,但是,在看到小姑娘紧紧拽着冀行箴的衣裳,被他轻柔地搂在怀里后,他的神色又慢慢舒缓下来。

“你能替太子着想,这很好。”晟广帝拍了拍小姑娘细弱的肩,“只是,你只看到了他,而朕却看到了整个冀家。”

说罢,他长叹一声,大跨着步子往门外行去。

俞皇后忍耐不住,猛地起身:“皇上!您不能这样偏心!”

晟广帝回头朝她看了一眼,“清兰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我总得给她留下这一个。”

清兰是郑贤妃的闺名。

俞皇后听皇上所言,细观他此刻神色,一颗心直往下沉,跌入无底深渊。

晟广帝走后,冀若莲赶忙上前去扶母亲。感受到母亲全身都在微微颤着,冀若莲急道:“母后,您莫要为了那些许小事儿在意。在那件事上,父皇终究是向着您的。”

“向着我。”俞皇后惨笑着轻笑,“他口口声声向着我,说到外头也是向着我,但我怎么没觉得?”

她一把抓住大女儿的手臂,一字字嘶哑着嗓子说道:“你信不信,等会儿那女人到他那里哭一哭,闹一闹,这一年许是都不用再罚了!”

冀行箴看俞皇后此刻神色哀痛精神不太好,抱了阿音走到俞皇后跟前,“母后,您——”

“我没什么。我没什么。”

俞皇后喃喃说着,拉过冀若莲的手,又将阿音的手放在冀行箴的手里一起握着,“我怎么都好。重要的是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你们都没事,我才能够放心。”

俞皇后所料不错,晚些时候郑贤妃果然去到晟广帝跟前为冀符求情。在她的哀哀哭诉之下,晟广帝将禁足一年改为了五个月。

段嬷嬷把此事告诉俞皇后的时候,俞皇后刚刚回到永安宫里换好衣裳洗漱完毕。

褪去了脂粉的颜色,她的面容苍白无血色。但是,平日里暗淡的双眸,此刻却亮得惊人,目光冷厉满含威严,让人不敢逼视。

“你再说一说,”俞皇后语气清淡地说,“当时的情形。”

“是。”段嬷嬷躬身道:“郑贤妃当时穿了皇上亲自为她选的那身碧色缠枝纹绣兰长裙,抱着二皇子生前穿过的衣裳,跪在昭宁殿前一直痛哭。皇上后来让人将她请了进去。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新旨意就下来了。”

“一炷香。”俞皇后冷笑,“事关我儿的性命,他们一炷香就能改了主意。”

段嬷嬷低头不敢言语。

“他不让我儿好过,我也断然不会让他儿过得好!”俞皇后沉静的面容划过一丝狠戾,“吩咐下去,但凡是送到大皇子那里的伤药,俱都多掺些东西。”

段嬷嬷低声道:“娘娘的意思是…”

俞皇后语气淡然地道:“既然决定了要关禁闭出不得门,索性就在床上多躺些日子,最起码也得两三个月不用起身,正好养养身体。听说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会痒疼难耐?那他也不容易。想他到时候痒得疼得都要比寻常人要更为难受数倍,那可真是难捱了些。”

段嬷嬷会意,领命悄悄退了出去。

阿音直到回了景华宫里,依然愤愤不平,心里难受地像是被揪起来一样,憋得喘不过气。

冀行箴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的那些不甘反倒是淡了些。

他戳了戳她肉呼呼的小脸颊,轻声道:“包子,你气什么呢?”

“我气什么了?”阿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干吗要生气,明明开心得很。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冀行箴斜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阿音轻嗤一声,不再说话。

冀行箴就抱了她去御花园,两个人一同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看着天色黑了,这便一起回了冀行箴的屋里。

在她们出去的那一会儿功夫里,宫人已经将屋子清扫干净。再没有旁人来过的痕迹,也再寻不到之前那剑拔弩张气氛的半点残留。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周遭冰冷的器具。

冀行箴拉了阿音一同坐下,又让人上了点东西来吃。

阿音今日不想吃米饭,就和冀行箴一起吃馒头。且,她没有要自己喜欢的牛奶馒头,反倒是从冀行箴那一整个大的里面掰了一块寻常馒头来,细嚼慢咽的一口口啃着。

冀行箴看她这般,晓得她是要陪着他故而如此,便没多说什么,拿着筷子一样样地往她碗里夹菜。

阿音看着自己的小碗里堆成的小山,终是忍不住了,说道:“你说,你怎么能不生气呢?”

“我?”冀行箴抬眸看了她一眼,给她盛了半碗汤,“我当然气。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忍得住不气。”

“那你就去皇上面前说啊!”阿音急道:“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委屈?你看大皇子,人哭得多哀怨啊,多凄婉啊。你、你也不跟着学学!”

听了她最后一句,冀行箴不由得展颜笑了,“学他作甚?莫不是我成了他,你就高兴了。”

语毕,他夹了个糖醋小排到小姑娘的跟前,“吃点这个吧。酸酸甜甜的你喜欢。”

“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阿音愤然道:“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听过吗?你看他,做了这么大的错事,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哭一哭,皇上就心软了。你呢,差点命都没了,却没捞着半点好处。”

说罢,她把筷子重重地搁在碗上,“气死我了。”

最让人生气的是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状况发生。

她知道,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句让皇上有瞬间动了怒。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却忽然又不计较了。

思及自己那鲁莽的举动,阿音又有些颓然,低着头道:“罢了。幸亏你没冲动。倘若你真做了什么,皇上也不见得会心软。”

她拨拉着碗上的那双小筷子,闷闷地道:“其实你做得对,要沉得住气。我就太沉不住气了。不过,这事儿真让人生气。皇上也真偏心。”

冀行箴看她沮丧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他将手中之物尽数搁到桌上,伸手将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无妨。”冀行箴道:“我不在意这些。”

“为什么?”

冀行箴抬指轻点着她的唇角,“你这么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做什么要去想那些?”

明知道他是看她不高兴而特意说这种宽慰人的话,但阿音听了还是很有些受用的。

到底心里舒坦了点,她横了他一眼道:“鬼才关心你。”

“是是是。”冀行箴小心翼翼地给她将小排上的肉剔下来塞到她的嘴里,“我们的爱哭鬼小馋鬼最关心我了。”

阿音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被他塞了一嘴的肉肉说话不清没法立刻反驳,只能快速嚼着口中食物,力求快一点开口。

冀行箴看她瞪着眼睛鼓着两颊拼命嚼咽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

大皇子的鞭伤并未对外声张,只说是病了需要养着。

原本说是风寒,可这风寒拖拖拉拉一个月也未见好,就改成了咳症。咳症了又一个月后,依然未曾痊愈,但凡有人再问起,便也不寻甚旁的借口了,只说是先前的病还没好全,因而不能随意出来走动。

其中当属四皇子冀筗来得次数最多。初时他还多问两句,后看对方什么也不肯多说,他就没再过来。

拖拖拉拉了三个多月,冀符总算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只不过精神不算好,瞧着有些萎靡不振。

时日一晃过去,转眼间便到了九月里,阿音也将要年满七岁。

过了七岁的生辰,她便要开始注意男女大防,不能和男子同桌而食,也不能与异性再如以往那般亲密无间了。

包括冀行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媳妇儿抱抱~~~︿( ̄︶ ̄)︿

阿音:呵呵,本人要长大了~

太子:心好塞/(ㄒoㄒ)/~~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