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好。

阿音的心情也十分不错。

一大早她就穿戴齐整, 心情愉悦地去到了景华宫的正殿,在外间屋子里坐等冀行箴。

冀行箴出屋后看到的便是小姑娘面带笑容的模样。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他的唇边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温声问道:“怎地今日这般开心?”

“马上就到生辰了,自然高兴。”阿音欢喜地道:“更何况我这次还可以庆祝两次。”

她的生辰在九月初七, 也就是明日。可是明日后日都需得上课, 赶不及回家过生辰礼。

故而俞皇后前些日子特意邀了阿音的母亲程氏进宫商议。最后决定,在九月初七这天正日子里,俞皇后给阿音举办个小小的庆祝宴席。然后到了初十那日归家, 俞家再好好给阿音庆祝一番。

说到阿音的生辰礼,冀行箴的笑容就稍微凝滞了下, 再开口语气也淡了些:“原来是这事儿。”

阿音没发觉他的细微变化, 犹在欢喜着:“是啊是啊。”

冀行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上前拉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行去。

临要出景华宫了, 阿音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忙叮嘱随侍着的君眉:“等会儿你记得和锦屏说声,让她别忘了给我收拾东西…哎呀,你干吗?做什么拉我!”

阿音还没说完就被人连拉带拽地紧走了几步,连话都没能和君眉说完。

冀行箴语气十分平淡地道:“昨儿就见你那边乒乒乓乓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刚听你说要收拾东西。做什么?”

“这个啊!我不是早和你说过, 你忘了?”阿音美滋滋地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而且我也快七岁了,总不好在你这里长久住着, 所以准备搬回去。”

那事儿因为发现得及时查得快,玉芽最后也被救了回来,保住了性命。虽说冀符的伤不过几个月就好了大半,但清澜小筑那边没甚问题了,倒是可以搬回去住。

更何况,阿音现在已经马上七岁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时候已经意味着开始成为大孩子了,要开始注意男女大防。

景华宫是太子东宫,再怎么样她也不好在这里长久叨扰,故而满了年龄后就打算即刻搬走。

冀行箴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我这里空荡荡的人少东西也少,寻常碍不着你什么事。你就非得搬走不可?”

想想自己这话说得太过怨气十足了些,他抿抿唇又改了口:“左右我也不嫌你在这边耽搁事儿,你不搬我也不会多说你什么。”

“可是到底不合规矩啊。”阿音美滋滋地想象着自己回到清澜小筑后的美好生活,不甚在意地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往后不方便的事情多着呢,早分开早好。”

冀行箴脸色愈发黑沉如墨。

云峰和君眉对视一眼,都不敢开口说话。

只阿音在畅想着独居后的如意生活没有发现。

路上遇到冀薇。

冀薇先是恭敬地朝冀行箴行了礼,又笑问阿音:“明儿就是你生辰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听说要在宫里设宴?不知是打算在永安宫还是景华宫庆祝?”

冀行箴还未答话,阿音已然说道:“可能是在永安宫,不过,也可能是在清澜小筑。明儿我就搬回去了。”

“这样啊!”冀薇道:“那我再给你准备个恭贺搬迁的礼。”

她是帝王之女,身边从来不缺好东西。平日里大家送来送去的礼物,都是小物件,不是看东西好坏贵贱,全是“心意”。

阿音就没推辞,欢欢喜喜说道:“多谢三公主。”

冀薇忙摆手,“客气什么。当不得什么。倒是你,记得多备些好吃的,别我们都过去了吃不到好东西,那可是要唯你是问了。”

阿音从来不会在吃上亏了自己。

大家伙儿都知道她有个装点心的大荷包,平日里没事的时候爱带着点心当零食。故而冀薇有此一说。

阿音刚要应下来,就发现手中一空。

扭头一看,冀行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往另一条稍远的岔道行去。

虽然各人走各人的实属平常,但是每天她们两个人都是这样手牵着手走,早上上学这般,下午下学也这般。更何况刚才也都还好好的。

故而他忽地这样松开,阿音的心里怎么也有点不太习惯。

她下意识地就想去叫冀行箴,可是刚刚喊了一句“你——”后忽然记起来,明日若是搬回清澜小筑的话,两人也就没法一同上学一同下学了。因此顿了顿后,阿音终是没有叫住他。

冀行箴缓步走着,听到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原本脚步是停了一停的,而且步履也愈发缓慢了些。

可是左等右等,再没盼来她后面挽留的话语。

他按捺不住,往先前前行的方向看了看,才发现小姑娘已经跟着小伙伴走得有些远了。两个女孩儿说说笑笑,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冀行箴的面上瞬间阴云密布,眼带煞气,周身的空气也跟着寒了几分。

云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离他稍远一些。

冀行箴冷冷地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方才轻嗤一声拂袖而去。

今日上的是“棋”课。

王老先生是教习此课的宋先生的师父。几个月前王老先生在京的时候,曾与宋先生、阿音一起去酒楼里用膳。

宋先生与阿音也算是私下里的相识了。今日上课的时候,宋先生便特意与阿音说了声“生辰快乐”,又送了个小礼物给她。

阿音没料到先生居然知晓她的生辰是哪一天,喜出望外,道了谢后把礼物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

宋先生微笑着指了那个大盒子说道:“不妨打开来看看。”

阿音点点头当即将盒子外包裹的纸张拆开,这便露出了里面的一个长方形匣子。匣子是柳木所做,打开来看,里面放了两个棋盒。

阿音抬头看了宋先生一眼,在对方的示意下将棋盒打开。

瞧见里面东西的刹那,阿音忍不住惊叹出声。

棋盒里放着的竟是一整套云子。

云子是极其珍贵的棋子,质地细腻如玉,色泽晶莹柔和,坚而不脆,沉而不滑。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黑子对光时会呈现出半透明的碧绿色。

阿音爱不释手,惊喜地抚着棋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先生笑道:“师父与我说今日是你生辰,还说你一直想要副好棋。我便寻了这套给你,还望你喜欢。”

阿音没料到王老儿和先生都惦记着她,开心地嘴都合不拢了,一直弯着嘴角乐呵呵的,连连朝着宋先生道谢。

郑惠冉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哼道:“看她那个没出息劲儿。登不得台面。不过是副棋子罢了,有什么稀罕的。”

四公主冀茹正踮着脚不住往那边瞧着,一脸艳羡地道:“哎呀,那可是云子,而且还是宋先生送的。你什么时候见宋先生给人过东西?你不稀罕,我可是想要得很。”

又过了会儿,冀茹见冀若芙常云涵还有冀薇她们都凑过去细瞧了,就也顾不得郑惠冉的明示暗示,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也跑到阿音的身边去瞧稀奇了。

郑惠冉咬着牙努力了很久才没有发火喊出声来。

因着还未到生辰就得了个心爱的礼物,阿音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直到下学的时候依然如此。

女孩儿们一起出了崇明宫的宫门后,冀若芙发觉了不对劲,问她道:“阿音,怎么行箴今日没来等着你?”

阿音此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想到早晨的情形后,就与冀若芙道:“明日我搬回崇明宫的话,往后也无法同来同往了。早些习惯也好。”

“不至于吧。”冀若芙道:“非要搬走不可么?感觉你在景华宫也不错。瞧着太子这些日子心情不错,笑容也比往年多了许多。你在那里住着便是。搬来搬去多麻烦。”

“那可不成。”阿音一本正经地道:“毕竟长大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再说了,景华宫是那家伙的地盘,多不方便。往后搬回清澜小筑的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逍遥自在得很。

看着她小大人般地这样说,冀若芙和常云涵都忍不住笑了。

“好好好。搬回去最好。”她们说道:“要不要遣些人帮你?”

阿音婉拒:“不用了。我东西也不多,没那么麻烦。”

没多久,三人要往不同方向去了。阿音和她们道了别后,自顾自地往回景华宫的路行去。不多时,就在一棵柳树下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身姿挺拔气度卓然,正是太子冀行箴。

他似是没有留意到阿音过来,只目光悠远地望着天边的云。但是,当阿音靠近想要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却紧盯着远方迈步前行了。

冀行箴身高腿长,走得快。

阿音个子小腿短,跑得慢。

没多久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了些。

阿音本已打算放弃喊他一起走了。可是,她低着头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前瞄了一眼,正好看到了少年腰下缀着的佩饰。

…那络子上挂着的坠子,眼熟,很眼熟。

无论是形状大小颜色,都和她曾经回想过无数回的某个东西十分相似。

“烧麦!”阿音低低叫了一声,把腿朝他狂奔。

身后的脚步声蹬蹬蹬加快了许多。冀行箴生怕小姑娘跑太快摔倒,赶紧停住步子回头,伸手一把将她抱住。

两人相触的刹那,阿音感觉到自己手边划过一个凉飕飕的东西。那模样那触感,分明就是她的宝贝烧麦!

阿音下意识就去拽坠子。

谁知冀行箴反应极快,脚步挪移瞬间闪了过去。

两人拉开一点距离后阿音再次细看,确认了这是她的宝贝,恼声问他:“你莫不是一直戴着呢?”

“没有。”冀行箴道:“下学后才刚取了来。”轻轻一笑,“不过我忽然发现它样子不错,打算往后一直戴着。”

阿音恼了。

倘若他整天戴着这烧麦四处晃悠的话,那大堂兄岂不是很快就要知道这东西在冀行箴的手里?

她要怎么才能和大堂兄解释“转手就把他送的东西给了别人”这件事啊…

问题的关键是,她原本也没想要送人好么。

阿音不乐意了,上前探手就去抢坠子。

可是冀行箴是习过武的,而且功夫还很不错。好多次她明明看到那个坠子已经近在眼前了,结果伸手一捞的时候恰好他微微闪身,就这么着眼睁睁看着指尖和坠子错了过去。

几次三番下来,阿音有些恼了,郁闷地扭过身子立在那里不再挪动。

冀行箴看小姑娘自己在那边生闷气,就踱着步子朝这边行来,站到她的面前。

阿音看到他过来,扭过头去朝向另一边,不搭理他。

冀行箴抬手轻叩了下她的额头。

阿音捂着头无声地怒瞪他。

冀行箴莞尔,缓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戴着它?”

“对!”干脆利落地说完这个字儿后,阿音的声音低了稍许,“可是你肯定不会答应我。”

“怎么可能。”冀行箴道:“我素来说话算话。只要你同意了我的要求,我不只是不再挂着它,把它还给你都可以。”

阿音想到上一回他提的那个过分要求,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冀行箴知道她的意思,轻笑道:“这回不用那般了。”

阿音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

“那你是想——”

“不搬走就好。”

冀行箴笑得云淡风轻,语气十分随意地道:“你住在景华宫,莫要搬走便可。这个要求,很容易做到罢?”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哪会那么好说话。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44章

阿音哪里想到冀行箴会这么说?犹豫着说道:“恐怕不能罢…再说了, 皇后娘娘都已经答应。”

她本以为将俞皇后搬出来的话冀行箴会重新考虑,谁知他竟是微微一笑道:“没关系。只要你说不搬,我去与母后讲。”

见他这般笃定,阿音也有些急了,“哪能这样呢?我都已经七岁了, 再在景华宫住着像什么样子?论理或是论礼, 都不该如此!”

冀行箴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君眉有些担忧,待冀行箴走远后, 她行至阿音身边,悄声道:“姑娘为何总和殿下过不去呢?万一殿下生气了, 那该如何是好?”

阿音不解地看着她, “这事儿怎地怪我?我哪里和他过不去了?”

原也是他先找茬。

本来没有他抢烧麦就没了这么多事情。本来她刚刚就是想和他打个招呼,谁料他大喇喇地挂着那个烧麦…

思来想去,又被君眉这么一说,阿音的心情也有些不好, 闷闷地回了景华宫,也懒得说什么做什么了,研习完功课就歇息下来。

一整个晚上,冀行箴都未曾过来寻她玩。阿音也没过去找他。

第二日是学画的日子。

阿音想昨晚已经是在景华宫住下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往后的每天都会在清澜小筑醒来。再怎么样这些天冀行箴也很照顾她, 和他为了点小事闹别扭好像也说不去。

故而她一大早收拾停当后就去和冀行箴道别,与他说声自己要去上课,看他要一起过去还是说他晚些再去, 不一起走。

谁知到了正殿后却听径山说,太子殿下刚刚走了,不在这儿。

阿音有些火大,闷闷地直接去了崇明宫,到了屋子里后自顾自地埋头练习画画的线条。

这时候冀薇来了,看她在努力用功,赞了她几句,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摊开纸与她一同练习。

阿音看着认真画画的冀薇后,忽地想通了。

她进宫毕竟是陪伴三公主的,最重要的是和冀薇一起把功课学好。至于太子殿下那边,他怎么想,她也没法干预不是?

顺其自然罢。

阿音画画尚算不错,这天过的也还顺利。待到薛先生说了“课就到这里”后,女孩儿们都欢欣雀跃起来。

大家都不住地相互交换着眼神。等薛先生离开屋子,就哗啦啦地绕到了阿音的身边,不住的恭贺她生辰快乐。

看着女孩儿们真挚的笑容,阿音心情豁然开朗。

有这么多人关心着她,她这个生辰再怎么样也得过得开开心心不是?

因着俞皇后在永安宫里设宴,几个女孩儿就说笑着往永安宫行去。

除了郑惠冉。

她自然不可能去参加阿音的生辰宴,随便寻了个借口下学后直接回了郑家,并未参与到祝贺之中,也并未随着一起去俞皇后那儿。

冀茹对此倒是并不太在意。

当冀薇悄声问她要不要去留一下郑惠冉的时候,冀茹直截了当地道:“我看还是不必了。她跟着去的话不够麻烦的,倒不如各玩各的,也免得都闹心。”

冀薇便未再多说什么。

此时冀若芙一手牵着阿音,另一侧走着的是常云涵。

冀茹见阿音旁边有空位,又看冀薇不过去,就先跑到了阿音空着的那边,问她:“今儿你生辰,是不是要吃长寿面?”

“是吧。”阿音笑道。

“那敢情好。我给你说啊,御膳房的厨子可过分了,做长寿面的时候只有面,没有浇头。等会儿你先要点能做浇头的菜搁在旁边,然后吃面的时候偷偷倒上去。滋味能好很多。”

常云涵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

冀若芙哭笑不得,“因为长寿面的汤是用猪骨熬了好几个时辰做的高汤,滋味自然鲜美,所以未曾多放其他东西。你倒是好,瞧不上那汤么?”

“有么。”冀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怎么觉得那汤淡而无味的,所以每次都偷偷放了好多菜进去——”

“这就是了。”冀薇跑了过来接道:“你放了很多菜进去,自然就吃不出本来味道了。”

几人俱都笑起来。

冀茹拉了阿音的手臂道:“我不管。反正我也是好心来着。”

阿音笑问她:“要不我分你点面汤,尝一尝到底是不是高汤做的。若真是鲜汤的话,往后你也就不用再添菜进去了。”

冀茹想了想,拊掌道:“这敢情好呀!就这么说定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进到屋里的时候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来不及收起。

俞皇后见了,就与身边人说道:“看看她们几个。总在一处玩着,感情也是好得很。”

那少年简短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