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因着心中怜惜太子被人暗算,所以他对这出言相帮的小姑娘也多了几分善意。

可是事情过后的今日再细想,却全然不是那般感觉了。特别是今日看到她依旧和冀行箴那般亲近。他便觉得这姑娘还是太没分寸了些。

“罢了。就先这些吧。”晟广帝打断了阿音,“功课听着学得还可以。就是‘礼’课怕是学得不够。”

阿音听他一再提起这个,心中微沉,“请陛下指点。”

晟广帝等的便是这句。

朝小姑娘瞥了眼,他冷声道:“原先你年龄小,朕便未曾约束过多。可如今你日渐大了,便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不知体统了。”

看到小姑娘头低得更深一些,晟广帝负手说道:“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名声。虽然太子待你亲近,可你却也不能失了分寸,不懂廉耻。有些事情,该避讳的终是要避讳。莫要等以后无法挽回了再懊悔。”

他想着既是要做太子妃,合该是懂进退知礼数的女子才好。倘若这姑娘再这般莽撞行事下去,这门亲事怕是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皇家从来都不会要一个名声不好的嫡妻,更遑论是身份尊贵的太子?

若是当做玩玩的妾室便罢了。

阿音原本还能强忍着让自己冷静,后来听到“不懂廉耻”几个字,终是忍耐不住,眼泪啪嗒落到了地上。

晟广帝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对个才刚七岁不久的小姑娘说许是重了些。可是若不早点敲打敲打,又怕她往后难当大任。

“你自己想想清楚罢。想清楚你的本分。”晟广帝最终留下了这几个字便大步离去。

阿音心里难过得紧,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她本是进宫来陪公主读书,最后却在皇上心里留下了个“不知廉耻”的印象。

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家人。

倘若家里人听皇上这样评价她,那她该如何自处?

她的本分…

就是要好好陪着三公主读书罢!

如果她做不好这件事情,皇上会不会责罚家里人?

家人会不会因为她而受到牵连?

阿音难受得厉害,回到家后就一病不起,过年的时候也没好全。直到年后将要上课了,方才痊愈。

因着病了一场,她原本就不胖的身材更苗条了些,身段虽不至于有大姑娘的模样,却也和小时候并不相同了。脸颊开始褪去儿时肉呼呼的模样,五官愈发精致起来。

这般的样子,莫说是旁人了,就连郑惠冉见到的时候都惊艳了下。

常云涵说得更是直接:“这时候就是个小美人坯子了,往后长大了这相貌可是真了不得。”

不过冀若芙担忧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发现阿音愈发沉默了,不似以往那般活泼。平日里有事情也不再叽叽喳喳地在她身边喊着“芙姐姐”让她帮忙,待她开始恭敬有礼,不再时常和她一起玩闹。反倒是与三公主冀薇一起研读功课的时候多了起来。

但是在俞皇后的永安宫里,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若是没有旁人在,屋里只俞皇后和冀若芙、常云涵她们的时候,阿音就显然放松很多,说话也欢快起来,笑容也比平时要多。

一旦出了永安宫,小姑娘就恢复了平日的情形。

最让冀若芙担心的是,阿音开始避着冀行箴了。

是真正的躲避。不似之前的两人各走各的。而是一听见冀行箴过来,又或者是看到冀行箴的身影,就会绕道而行。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即便见了面,小姑娘也会对他依足了礼数行礼问安。

无论冀行箴怎么说都不顶事。而且,就算是在永安宫里,亦是如此。

渐渐地,崇明宫她们这边的女孩儿们发现,阿音根本都不用绕道走了,因为她们已经基本上见不到太子殿下了。

明明崇宁宫的课太子从未缺席过,明明两宫之间离得那么近,可是,不过隔了一条路的她们,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了转年的冬日还不见转圜。

眼看着已经进了腊月,没多久伴读的孩子们又要各自归家准备过年。

这一天,女孩儿们意外地在崇明宫外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影。

第46章

崇明宫外不只冀行箴一人。同在的还有常书白和徐立衍。

两人本为伴读, 原是一文一武分开来宫里上课,后年岁大了点,晟广帝觉得两人可文武兼学,便让他们除了自己必上的课程外,若是无事的话可以跟着来宫里一同学习其他课程。

今日恰好两人都来了。

他们两人本就时常来看望阿音, 如今见女孩儿们出来, 就一起上前来。先是与公主行礼,后又叫了阿音去旁边说话。

冀若芙原想着冀行箴是来找阿音的,本还暗喜了下, 如今才晓得冀行箴怕是跟了两个好友一同过来的。她有些惋惜,也有些感叹。与弟弟打了个招呼后便和女孩儿们一同离开。

阿音不往冀行箴那边看, 只朝徐立衍和常书白迎了过去, 笑问道:“不知两位哥哥今日寻我可是有何事情?”

虽然幼时她总是和常书白抬杠不肯叫一声哥哥,但这几年他对她关照甚多,叫一声“哥哥”也不为过。

只是她和常书白相处到底随意些,不似唤徐立衍“徐哥哥”那般, 她有时候叫常书白“常哥哥”,但这大多数是在常家做客时所用称呼。私下里她更常叫“小白”或是“小白哥哥”。

现下阿音来到跟前,也是常书白先行答了她的话。

“你今日归家的时候可有空闲?我娘总念叨,说你最近都不去家里玩了,结果她做了一堆好吃的没人去吃。若是得空了不妨来我家玩玩, 也免得我总被她唠叨。”

“怕是不成了。”阿音道:“日后还有考试,回到家里也得复习着课业,怕是不得闲。”

常书白侧倚着身旁梅树, 与她道:“那就过年的时候。你可救救我们吧,好歹多去几回多吃吃她做的东西,免得一天到晚念叨着让人耳朵生了茧。”

阿音笑道:“这可是便宜了我。常伯母做的东西当真好吃,我可以一饱口福了。”

“就这么说定了。”常书白道:“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和我说声就成,我去接你。”

语毕他用手肘捅了捅徐立衍,“你要说什么来着?”

徐立衍先前正回头去看冀行箴,闻言侧首过来道:“耿大人家的猫儿又生了小猫。我娘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再养一只,若想养的话,她替你再要只来。”

听闻这话,阿音想到了那个雪白雪白的小绒团。

思及已经不在世间的元宵,她心里酸楚难耐,轻摇了摇头道:“不用,谢谢徐哥哥。”

常书白看她面露郁色,知道她想起了元宵,忙笑着说道:“咱们课业那么忙,不养也好。”又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步子,扭头问不远处的那个少年,“行箴,你有没有话要和妹妹说说?”

阿音一听他问冀行箴,抬脚就要离开。

常书白早有准备。刚才挪动就是为了挡她去路。见状忙伸手拦人。

他是随意惯了的,双手左拦右拦没有顾忌。一不小心就碰到了阿音的手臂。

谁知好不容易探手将人挡下来,旁边伸出一手啪地下把他的手臂给打了下。

常书白没防备,拦人的胳膊就被打得晃了晃。结果阿音就凑着这个功夫赶忙快步走了。

常书白怒瞪徐立衍,“好端端的你做什么!我容易么我?好不容易寻个机会也让你给搅合了!”

平日里他们来寻阿音,冀行箴是不肯跟着的。今日也不知冀行箴是心情好还是怎的,居然答应跟过来等他们。

原想着两人好不容易能够和好的,谁知道大好机会就折在了徐立衍的那一拍上。

徐立衍不赞同地看着常书白:“五妹妹已经是大姑娘了,你怎么能用手去碰她?太不合礼数了些。”

“你个老学究!”常书白气得七窍生烟:“我妹妹打小儿就被我抱着,我抱了好几年了,礼数不礼数的,还用你教我?!”

两人在这边争执着。

一旁的冀行箴听不得这个话题,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开。

徐立衍忙拽住跳脚的常书白,拉着他跟了上去。

冀行箴走得很快,两人看他好似不悦,就没跟得太紧。只在后头悄悄说着话。

徐立衍怨道:“也是你多事。原本不提让他和五妹妹说话的事好歹两人还能在一个地儿多待会儿。如今倒好,又是不肯在同一处待着了。”

“你懂什么!”常书白用眼角斜睨着徐立衍,“他这肯定是心软了想要看看小丫头才肯跟去。”

徐立衍不赞同:“不可能。这都多久了,连与她有关的半个字儿都不准提。”

他依然坚定地认为,刚才若非常书白非逼着冀行箴和阿音说话,冀行箴也不至于被气走。

常书白懒得搭理徐立衍那自作聪明的想法,想想若想那两人关系和缓的话少不得也得徐立衍帮忙说和一二,只能耐着性子与他解释道:“行箴统共肯搭理的小姑娘就妹妹一个,想必心里头也还是记挂着她的。不管先前有多大的仇怨,这都快两年了,好歹也该忘记些了。”

看徐立衍沉默不语,常书白探手搭上他的肩膀,“你说,咱们帮忙,让他们两个重新好起来怎么样?”

徐立衍一脸嫌弃地把常书白的手丢到旁边,“你原先不是一直说不要冒险试图做这事儿,定然不能成?”

常书白道:“先前不能是因为行箴他的决心太坚定了不好办。如今他态度开始和缓了就有希望。”

徐立衍不知道冀行箴和阿音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但他知道之前冀行箴的态度,故而并不认同常书白的看法,只随口应了一句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第二日的一件事情倒是让徐立衍改了主意。

这天他进宫来得早,就先去景华宫寻冀行箴,打算一同去崇宁宫。

云峰引了他往正殿走。他进门时恰好看到冀行箴正将一个东西搁回小匣子里。倘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个荷包。

而且,看那歪歪扭扭的针线,好似就是以前冀行箴在腰上挂过好些次的那个。

徐立衍还记得,当初他刚进宫不久曾问过阿音,为什么殿下会挂这么个难看的东西。

彼时小姑娘一脸惆怅地说,那是小时候太子殿下从她手里抢走的…

“怎么?”冀行箴看着犹在出神的徐立衍,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徐立衍恍然回神,笑道:“没什么。刚刚在想着今日不知先生会讲习新内容还是复习旧功课。”

他素来爱读书,没事了就会研习功课。故而他这般说冀行箴倒是没有怀疑过。

两人同行往崇宁宫去,到了之后冀行箴进屋读书,徐立衍则叫了刚刚进屋的常书白去厢房里详谈。

如此过了两日。

这天早晨冀行箴刚到崇宁宫不久,就听常书白和徐立衍两个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病了”,还说什么“小丫头”。

冀行箴本不想搭理,只是看了常书白难得一见的凝重神色后,他盯着书册上的字却一点都看不进去了。

过了许久,手里书册的边角都因他用力过大而折了起来,冀行箴方才语气清淡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常书白快速答道,眼神闪烁。

徐立衍看看常书白,又看看冀行箴,选择沉默。

冀行箴不悦,轻叱道:“究竟什么事!你们竟是想瞒着我么!”

常书白面露愁郁,“不是我不想说,是怕你不想听。”顿了顿,“妹妹病了,今儿都没来上课。我姐去照顾她了。”

冀行箴薄唇抿得很紧,许久后,转眸去看徐立衍。

徐立衍点头说道:“是这样的。”

倘若只有常书白这样说了,冀行箴或许还不一定相信。毕竟这人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没个定性。嘴里的话有时候也是随性而说,真假难辨。

但徐立衍就不同了。这人可是没说过谎的。

冀行箴登时脸色大变,“究竟怎么回事?病得严重吗?”

徐立衍自小到大就没怎么骗过人。此时在冀行箴急切的目光中,他手心里微微出了汗,下意识就去看常书白。

常书白朝他扬扬下巴,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

徐立衍咽了下口水,努力做出紧张的样子和冀行箴道:“是真的。五妹妹病了,常家姑娘还去照顾她了。”

“病了。”冀行箴沉声道:“她素来身体还不错,怎会突然生病。”

“你是不知道啊!”常书白道:“那年她回宫的时候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你还记得罢?就是病了一个假期。只不过宫里没什么人知道这事儿,而你又一个字都不准我们提她的事情,我们就也不好和你多说什么。”

语毕,常书白幽幽一叹,“那时候小丫头天寒地冻的生了病,如今也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落下了病根,旧病复发…”

冀行箴听闻,不等他说完,当即起身飞奔出去。片刻也不停留。

徐立衍赶忙喊道:“殿下,马上上课了!”

常书白恨不得立刻抽他一个嘴巴让他住口,生怕冀行箴听到话后再临时改了主意,赶紧双手并用把徐立衍拉住还捂住了他的嘴。

清澜小筑内,阿音疑惑地问常云涵:“常姐姐,现在我真的不用去上课么?”

常云涵平素也是很少说谎的。可今日早晨弟弟跟她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说是一定有用肯定有用。她又想到好友冀若芙那担忧的神色,因此才答应下来帮忙。

可是面对着阿音的疑问,常云涵就用了常书白之前告诉她的托辞,“其实也不是不让你去上课。就是想着你身子不太好,让太医给瞧瞧,过后在上课也还赶得及。”

她给阿音将床铺整了整,“你先躺着歇息罢。太医许是等下就要到了。毕竟你前些年这个时候病过,让太医给瞧瞧终归是好的。”

阿音半信半疑地和衣躺了下去。后见常云涵也没急着去崇明宫,反倒是在这里一直陪着她,她这才放心下来。

常云涵出了屋子后,就将院子里的人都遣去做事了。她自己则是留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仔细盯着院门处不住张望。

冀行箴来得很急,所以根本没有察觉到院子里一个宫人都没有显得太过异常。

他急急忙忙冲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女孩儿躺在床上的模样。

床很宽大,她却十分娇小,缩在床上不过占了一些些的位置。她双目紧闭。乌黑的发散落在床上,称得那张小脸愈发得白,也愈发得消瘦。

冀行箴没来由地心里有些发慌,往里迈着的脚步显得愈发沉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嗷嗷嗷~大家请叫我神助攻!!︿( ̄︶ ̄)︿

徐哥哥:呵呵,到底是神助攻还是猪队友,现在可是说不定呢…

小白:妹纸们要对我有信心啊~o(*////▽////*)q

第47章

阿音躺在床上, 虽是和衣躺下,可一沾了枕头后还是不免开始发困。

她听到了有推门进屋的声音,思量着能这样不通禀一声就进来的,应当就是常云涵了。

常云涵和冀若芙素来待她极好,像是亲妹妹一样疼爱着。故而阿音没睁眼看过去, 只笑着说道:“常姐姐, 太医还没到么?”

半晌没有回话声。

阿音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刚想要睁开眼,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她的床边。

而后, 微有凉意的指尖抚上了她的额。

鼻尖传来淡淡的墨香,淡淡的茶香。

这味道熟悉到让她心悸。

阿音猛地睁开眼, 入眼便是缥色绣竹叶纹的缎面衣袖。再往上看, 往上看…

少年隽秀的容颜映入眼中。褪去了儿时的稚嫩,如今的他气度愈发清隽儒雅,已然是个夺人眼目的翩翩少年郎了。

阿音的心骤然抽紧,瞬间忘了所有动作, 口唇开阖,却只喃喃说出了两个字:“是你。”

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冀行箴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许是听过。

可不是对他说的,又和没听过有什么不同?

在这一瞬,他忽然觉得幸好自己来了。幸好没有非要撑着一口气, 硬是和她别着。

他是男人,何苦跟个小姑娘去计较!

“嗯。”

开口后,冀行箴才发觉嗓子有点发哑, 说话不太顺畅。轻咳一声后,他顺势坐在了她的床畔,抬指帮她撩起散落在枕上的发,“听说你病了?”

这亲昵的动作让阿音忽地惊醒。

刚刚看到他的时候太过震惊,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既是已经清醒,她就断然再不能如刚才那般迷糊不作为。

阿音赶忙坐起身来,急急把长发拢起。想要下床,床边却被坐着的少年给挡住。于是她只能低垂着眉眼在床上轻声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她这恭敬的样子刺伤了他的眼。

长长的柔软的发从指尖抽离滑落。

冀行箴心底的愤怒和怨气再也遮掩不住,重重拍了下床柱,高声质问道:“你就非得这样待我不可?”

因着愤怒他用力甚大,床柱应声而断,床顶开始往下倾斜坍塌。上面挂着的帐幔失去一角支撑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