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旭一抖缰绳策马前行,来到了几人身边,翻身下马,又喊了句:“常十妹妹!”

这称呼自打第一次见面后冯旭就在用了。

只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常书白指了阿音对他的友人们说,这是他妹妹。

因着常书白是常家九少爷,所以他那帮狐朋狗友就叫不顾阿音的反对,叫她一声“常十姑娘”。

多年下来混叫惯了,居然就成了习惯。一时半刻的改不过来不说,阿音都已经听顺耳。

见冯旭这样喊,阿音压根都对那称呼没什么反应了,直接问道:“你怎地自己就过来了?”

“常九不是说就我自己过来就成了?”冯旭愣了下,忽地咧嘴一笑,拍拍自己腰间,“不过,我旁的没带,就带了一堆我的印信过来。常九说用得着。”

阿音想到之前和常书白、冀行箴的那些对话,绷不住笑了。

俞林安在旁诧然地打量着冯旭,道:“跑路上带印信作甚?重不重?”

“重是有点重。”冯旭道:“不过常九说出门在外,这些东西用得上。我就带着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常书白和冀行箴也陆续到来。

阿音原本打算坐自家的马车出门,后来俞皇后和冀行箴都反对,说是宫里的车子要好许多,她这才作罢。

如今冀行箴过来,他后面跟的两辆马车就也到了。

其中一辆车子大一些,里面搁置了些路上要用的杂物,锦屏和秀芽路上便是坐这里。

另一辆小一点的则是为阿音专门准备的马车。

这车子从外头看是寻常的黑漆马车,车上棱角处有斑驳磨痕,一看便是久经风雨的旧车。但是去到里头,却与外头截然不同。

崭新的黄花梨小柜子,三层新锦缎垫褥,两对如意纹绸缎靠枕,另有其他各种零散小玩意儿若干。

车内燃着熏香,掀帘入内,只觉淡淡馨香环绕身旁,让人身心不由得放松舒展。

阿音拉开小柜子的抽屉,看到其内有几本书,都是她惯常爱看的。再打开上面几层,有的放了点心和蜜饯,有的放了新茶叶和茶盏。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和她喜欢的样式。

阿音撩开车帘笑问冀行箴:“这车子是娘娘给我准备的还是你?”

冀行箴莞尔,“自然是我。”

阿音横了他一眼,“尽多管闲事。”

冀行箴低声轻笑。

和家人道别后,阿音窝在车上躺下。

褥子很厚实,铺了足足三层,躺在上面甚至感觉不到车子的颠簸。

怀里抱个软软的靠枕,阿音昏昏欲睡。

昨儿和母亲依依惜别说了大半宿的话,早晨又一大早起来收拾准备,根本没怎么睡。先前因着兴奋和紧张倒还不觉得,如今和家人道别后乍一放松下来,倒是感受到了疲惫,登时有些挨不住,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被外头众人的急急喊声所惊醒。

“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下起雨来了!”

阿音还没完全清醒。躺着听了会儿车壁上不住的轻微噼里啪啦声,她恍然明白过来,赶忙坐起身子,撩开车帘往外看。

外头细雨如织,雨点不住地往下落,砸在每个人的身上。

冀行箴他们已经披上了斗笠蓑衣。车夫高声扬鞭策马,大家都在往前努力赶路。

看到阿音醒了,常书白连连朝她摆手,“进去进去。莫要湿了衣裳。”

冀行箴听闻就也看了过来。

阿音怕他们赶路的同时还要分神来照顾她,赶忙缩回了车子里坐好,再不往外看。

谁也没料到上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却突然天气转阴下起了雨。

原本依着计划,是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子落脚。那里刚好有冯旭家开的客栈,在那里落脚刚好。

不论旁的,安远侯家的客栈最起码住着安全。

可如今突然下了雨,那就全然不同了。下雨时马儿的脚力比不上平时,加上路滑难走,更是大大拖慢了速度。故而天色渐渐暗下来后,众人的周围依然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半点都看不到那镇子。

冀行箴便提议在附近找户农家暂且落脚,“再走下去也不知何时能到。”他看了看愈发大起来的雨点,“更何况这雨不见停歇,并非赶路的好时候。不若歇上一晚,明早看看再说。”

冯旭用手抹了把脸,恼道:“这鬼天气。早不下晚不下,偏走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才下。忒的晦气。”

常书白拿马鞭敲了敲他手臂,“这话说的。什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不就是村子么!走。咱们去旁边看看哪户人家肯借宿一晚。”

冯旭点头应了。

冀行箴望了眼马车,轻声提醒常书白:“找户干净点的人家。”

他们都是大男人倒无所谓。但是有小姑娘在,还是干净点的好。

常书白应声后喊了冯旭一同往旁边几户农家行去。

阿音见车子久不行驶,这才撩开车帘细看。见冀行箴就在她车子旁边,问道:“我们这是准备在附近借宿么?”

因着下雨有雨声的扰乱,说话音量要比平日大一些才听得清楚。

冀行箴自小习武耳力好倒也无妨,他怕阿音听不清楚,就提高了声音答道:“正是如此。”

他看了看泥泞的道路,又道:“你别急。稍等会儿。等事情安排好了你再下来。”

常书白和冯旭两人效率倒是极高。约莫一刻钟后就折了回来,说是几里地外有一处农户,很干净,院子也大。巧的是家里的长辈带着孩子刚好去外地探亲去了,只有夫妻俩在,倒是空出了许多屋子来。

常书白择了人家,冯旭和他们谈妥了借宿的价格,这才过来喊众人过去。

冀行箴策马前行,不时地回头去看黑漆马车。看到路上泥泞处,他就高声提醒车夫一句,免得车轮陷入泥里出不来。

不过几里的地,因着越来越大的雨变得非常难走,行了足有一炷香时间方才赶到。

常书白和冯旭将马拴好后就去问农家要热水,准备吃喝还有晚上的洗漱。

冀行箴让车夫和侍卫去帮忙择菜煮饭,又让锦屏和秀芽去帮忙准备被褥,“我们人太多,乍一到来,农家肯定忙不过来无法顾全。”

锦屏还惦记着车里的阿音,想要扶了阿音下车再说。旁边秀芽拉了她一把,轻摇了下头,又朝前努了努嘴。

锦屏刚才只担忧着阿音了,被秀芽一提醒才发现冀行箴就在马车边。她这便放下了心,和秀芽一起急急地进屋帮忙。

阿音待在车中,因知自己这种时候帮不上忙,又不想给旁人添乱,所以不曾再撩了车帘往外看。

如今见车子已经停下,她方才朝车窗外望了过去。发现众人都在急急地往屋里去,没人顾着她这边,她就去到车门边准备自己下来。

谁知刚刚挪到车门处她才发现,冀行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这里。

因着下雨,少年戴了斗笠披了蓑衣。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流,落在地上聚水处,溅起一个个的水花。

阿音看他手里拿了把伞,就笑着道了声谢,打算去拿那伞。

谁知冀行箴往旁边微微侧身,竟是避开了她这一下。

阿音不解。

他这一身行头,显然不需要再打伞。而且,看他这般特意过来在车门边守着,显然是来接她的。那伞应当就是为她而准备。

但是为何不让她拿伞?

冀行箴静静地看着阿音。

见她面露疑惑,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伞递到了她的跟前。

阿音便要下车撑伞。只不过她刚刚动了这个念头挪到了马车边,还没下车就被冀行箴拦住了。

“路上泥多。”冀行箴声音平稳地说道:“我抱你过去。”

语声哗啦啦地响着,夹杂着砸在车壁上的噼里啪啦声,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

不过阿音还是听明白了。

“不用。”她紧了紧握着伞的双手,“我撑伞过去就——”

“雨太大。”冀行箴打断了她的话,“你撑伞,我抱着你。就这样。”说着他就躬下了身子。

“不行!”阿音赶忙拒绝,低声急道:“那么多人…这样太不合规矩!”

更何况这里还有晟广帝的两个心腹侍卫在!

那更麻烦!

冀行箴拧眉,“他们被我支走了。不在这里。”

阿音依然摇头拒绝。

如今她已经十一岁半了,再过半年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怎能再和小时候一样?!

冀行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直起身来。

阿音暗松了口气,心道他总算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哪知道他长指伸出,却是一点点地解开了蓑衣上的系带。

而后用力一抛,将蓑衣丢在了旁边大门敞开的屋子内。

这个屋子是旁边单独的一间,和其他房子并不相连。原是农户家孩子的住处,如今腾出来给阿音用。

没了蓑衣,雨点落下,不多时少年的衣衫就已经半湿,贴在了他的肌肤上,现出劲瘦肌肉的轮廓。

阿音赶忙催冀行箴进屋,“你做什么呢?没进屋就脱了蓑衣,不怕淋病了?”

“怕。”

冀行箴忽地探身而来,双手撑在了阿音身体两侧的车壁上。

“蓑衣会扎人,我怕扎到你,所以必须脱。”

他低低笑着,不顾阿音的反对,一把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没了蓑衣我会淋到雨,也会淋病。所以,你来给我撑伞。我们一起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终于可以抱抱了~好开心!!︿( ̄︶ ̄)︿

第66章

阿音气极,挣扎着下去却是没能成功, 心慌意乱下低叱了声“你个坏人”。

这时候她觉得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抱得这样紧, 哪来的机会去打伞?不过是个托辞罢了!

冀行箴觉得能够得偿所愿,即便是被骂几句也甘之如饴。生怕她被雨淋, 他弓着身子为她挡去大半雨滴,笑着大跨几步行到屋里把人放到地上, 犹舍不得松手,大手一捞把人抱在怀里, 紧紧搂住。

因着沾了雨水, 衣服已然湿了,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清晰地勾勒出了他的身体。

阿音紧紧贴着他的衣裳, 却分明是贴紧了他的身体。

少年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而来, 染红了她的双颊, 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阿音努力稳住心神,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怀抱。

冀行箴抱了会儿后, 心知过不多久这儿怕是会有人来,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来。

只是,怀抱虽然松开了,手却不肯放下。

冀行箴握了阿音的手, 俯身低声问她:“冷不冷?”

春日虽暖和了些,但夜间会比白日里凉上一些。加上下了雨,这气温骤降得更是厉害。

“我不冷。我有外衫在车上搁着,下雨后就穿上了。”

阿音说着, 忽地想到车子里的一应用品都是冀行箴帮忙打点的。那么那件衣裳定然也是他怕气温有变故而提早搁在了车中。

想到刚才他身体温度透过来时沾着的湿热水气…

“倒是你,你冷了罢?”刚才被他强行抱着时没来得及去想这个,如今阿音一想到他穿了那么久的湿衣裳,就忍不住地担心,“快换上干些的。再多穿两件。”

想想他对他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上心,怕是连他自己的衣裳搁在哪个箱子都不晓得。阿音就道:“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去给你拿。”说着就要往外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屋,就被大力从后抱住。

“不忙。”冀行箴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从背后搂着她轻声低喃:“好不容易和你一起说说话,湿了就湿了,晚些再说。”

阿音觉得这样太过亲昵,正想挣脱,低头一看恰好望见了他的靴子。

原本整洁笔挺的玄色金线云纹锦靴上,现下已经脏兮兮的满是泥泞。而且因着沾了太多的水,靴子上不住地往下落着水珠。冀行箴站在哪里,那里不多时就会汪起了一小滩的水渍。

想他刚才说地上太湿太脏不让她下地走…

阿音心里酸酸涩涩的,轻声道:“你说你何必?”

冀行箴初时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下意识扬着调子疑问地“嗯”了声。

但看她一直眉眼低垂,他顺势往下看了过去,方才发现她竟是一直盯着他的锦靴看。这便明了她刚才那句的意思。

“没什么。”冀行箴微笑道:“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阿音身子僵了僵,半晌后,身体放松下来。

冀行箴本以为她要开始挣扎着挣脱他的怀抱了,哪知道她竟是抬起手来,在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好湿。”阿音轻轻说道:“你那么湿,我不要和你挨那么近。”

冀行箴低头看了看,“没有,已经干了很多。”

阿音气道:“用身体硬生生把湿衣服烘干?你可真当自己铁打的么?”

冀行箴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心我会生病。”

阿音哈地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冀行箴终是将她放开,又转到她的跟前,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是不是担心我?”

阿音撇过脸去,“才没有。”

“又说谎。”冀行箴低笑,“担心我就直说。不必遮掩。”

阿音气结,抬头怒瞪他,“刚才我说怕你生病,想给你赶紧拿了衣裳来换,你不肯。如今倒是抱怨说我不直说了?直说了又没用,我说它作甚!”

冀行箴笑道:“刚才说的如何算得?既然是现在在讲,那只论现在的。”

阿音觉得这人当真是无理取闹,扭头就要出屋不搭理他。

冀行箴赶忙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何必你去取?出门又是冷得要着凉。我让云峰拿来就是。”

说罢,他松开了她,在她额角轻吻了下便出门去喊云峰了。

冀行箴换衣裳的时候从来不避开阿音,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两人同住景华宫的时候这般状况不知碰到了多少回。

每每这种时候,阿音心里就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倘若不是怕她逃得飞快,他甚至连那扇屏风都不需要,敢光明正大地在她面前换衣裳。

现在是在农家,自然没有那种一人高的大屏风。

阿音本想躲出门去,结果被冀行箴把门从里栓牢了跑不得。好在冀行箴只换外头的罩衫就可以,里面的衣裳没有湿。阿音这才能够在出屋子的时候依然保持住如常神色来面对旁人。

今日的雨来得突然,一切都没有准备。农家夫妇收了钱后答应只在自家那边两个屋里走动,不过来打扰。因此厨里和其他几间屋都是阿音他们这边的人,俱都忙得热火朝天。

阿音过去的时候,恰好常书白和冯旭张罗着烧了一大锅的水。他们俩寻了几个碗来,把水倒到碗中,这样晾一会儿后大家也就可以喝了。又倒出一些来让火青给隔壁夫妻俩送去,免得他们将厨房让出来后自己没有热水喝用。

“等会儿饭菜做出来后也送过去些。”冀行箴道。

常书白颔首应了,“那是自然。”

阿音看大家都在忙着,就喊了冀行箴一起帮忙。

众人哪里敢让堂堂太子殿下动手?

殿下这双手,可以射箭可以拉缰骑马,却不该用来在厨房做事。

众人连忙请了他在旁坐着。

“无妨。”冀行箴道:“出门在外,无需太多讲究。雨都一起淋了,还有甚不可一起做的?”

听了他这话,冯旭哈哈大笑,“是了是了。就这个理儿!”

冀行箴正琢磨着自己做点什么好,突然手里一凉,原是被塞了一把青菜。

“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着。你把择一下罢。”

阿音说着,给他做了示范。哪些不好的叶子需要去掉,根部又改如何折去。

不知是不是有了太子的参与后大家积极性高了许多,虽然有很多的菜要做,许多的饭要蒸,结果没多久居然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