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给夫妻俩的饭菜拨出来送过去后,冯旭就让人把饭菜一一摆上,准备用膳。

如今屋子里就四张桌子,两大两小。

公公们择了一个小桌,锦屏和秀芽择了另一个小的。

两个侍卫还有俞家常家的护卫用了张大的。剩下那个,便是冀行箴、阿音还有常书白、冯旭一起了。

冀行箴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坐在他们中央,微微蹙了眉。

见到桌上就四副碗筷,他在屋内快速环视了下,去到筷子篓里又拿了几双出来。

“给。”他将干净筷子分给常书白和冯旭,“夹菜用公筷。”

常书白拈起筷子在指尖旋转着,不答话。

冯旭有些不明所以,“干嘛用公筷?好好用自个儿的筷子夹起来大口吃菜不就行了?”

冀行箴不说话,只淡淡地朝眼看了眼。

冯旭顿悟。

敢情是顾忌着桌上有个小姑娘啊?

“呔!哪有那么麻烦!常十以往也不是没和我们同桌而食过,从未计较过这些!”

冯旭抱怨完后,忽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谁道出这些怨言,顿时紧张起来,眼角直瞥冀行箴,小心翼翼道:“嗯,太…”

想想在外不好称呼“太子殿下”,记得太子行三,他就改了口:“三公子,其实我、我也不是在和你说,我是在跟我自个儿说。不,不对。我其实也不是在和自己说,不过,并不是在怪你。哎哟,我这张嘴就是欠。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就成了。”

他越说越乱,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才好,苦哈哈地谄笑着看冀行箴。

冀行箴却没理会他的语气,反倒是对他话里的一个称呼颇为介意。

冀行箴抬指轻叩桌案,望了阿音一眼,慢慢说道:“常十?”

冯旭没觉得这称呼有什么问题,下意识道:“啊,对,就是咱们妹子。”思量了下这词儿用得也不对,再改:“不,是我和书白,我们的妹子。嗯,嘿嘿,嘿嘿嘿嘿。”

常书白桃花眼斜斜地去看他,夹了个盐水花生丢口中,边嚼着边轻笑,“其实按理说来,妹妹和三公子才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妹。”

冯旭仔细琢磨了下,不敢开口了,闷头扒米饭。

虽然冯旭嘴上说着不用注意,但冀行箴既然提出来了,他自然也就用了公筷。

乡下的桌子比较小,即便是最大的那个,和宫里那些敞阔的大餐桌相较也是不够比的。

冀行箴看阿音为了不碰着少年们努力缩着身子不敢乱动,他就主动往旁边侧了侧身,好让她的位置更松快些。而后又看桌上有鱼,他就将鱼刺剃了,将鱼肉夹到她的碗里。

饭后其他人收拾碗筷,常书白和冯旭商议明日日程。冀行箴则送阿音回屋。

刚才从屋子过来的时候,阿音已经穿了雨天用的木屐。农家院子里的地面铺了砖,不似外头路上的泥路那么泥泞,穿了木屐便也足够了。

雨还在下。比起之前来,风更大了些,雨势也更急了些。

冀行箴送阿音到她的屋门前刚刚收起伞,突然一个闪电下来,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冀行箴赶忙把伞丢在一旁将阿音搂在怀里,用双手去捂着她的耳朵。

少年的手上因着撑伞而带着湿意,捂在她的耳朵上,虽然很凉,却带着暖意。

待到雷声停歇,冀行箴方才缓缓收回了手。

方才的暖意犹在耳边,也在心里。

阿音忍不住轻声道:“其实…你待我挺好的。”

少年怔了怔,继而笑了。

“是吗?我也这样觉得。”

冀行箴莞尔,低声道:“其实,我还能待你更好些。”

阿音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全身紧绷,下意识就转过身去想要逃进屋里。

他却一把将她抱住,笑着蹭了蹭她的发顶,俯身在她耳边低喃。

“我还可以对你更好,”冀行箴的语气极其轻柔,“我可以对你掏心掏肺,比现在更加千百倍的好。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

第67章

阿音如何听不出那话中的情意?

半年前冀行箴曾经和她提过一次。半年后的今日,他再次提起。

而后再半年后, 她将年满十二, 就能正儿八经议亲了。

想到议亲,阿音脊背骤然紧绷, 觉得两人贴着的身子火辣辣地不自在。

她抬手去到腰间。手指碰到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后不由停滞了一瞬,原本坚定的动作有些迟缓。

…这世上, 怕是寻不到第二个男子,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待她真挚如斯。

可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 有再多的心意也是不够的。

原先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觉, 毕竟是受尽长辈疼宠长大,总觉得家人应当不会在大事上让她不开心。可前段时间送常云涵出嫁时, 她才知道有时候心意再坚定, 也大不过父母的意愿。

彼时常云涵已经穿上了嫁衣化好了妆容, 只等着新郎来接。

屋中宾客尽皆出去热闹着, 屋中唯有阿音陪着常云涵。

常云涵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屋外梅花,忽地就双眼溢满了泪水。

阿音忙去给她擦泪, “再哭的话妆可是要花了。”还劝她道:“出嫁时候终归是心里难过的,不过好在常姐姐嫁得近,依然在京城,还能时常回来。”

二公主冀若芙在前一天给常云涵添妆的时候来过了。今日出嫁的正日子因着人太多, 俞皇后不让她出宫。

冀若芙就托了阿音陪着常云涵,还叮嘱她将要出嫁的女儿肯定心情不好,拜托了阿音开解开解她。

阿音原本想着一般将要出门的时候才哭,所以没有准备好。拿出帕子给常云涵拭泪的时候就有些手忙脚乱。

常云涵看她这般, 稍稍露出点笑意,从她手中抽出帕子自己沾着眼角。

待到眼中湿意尽数褪去,常云涵才与阿音道:“妹妹,今儿姐姐出嫁,旁的祝福的话许是不顶用,可有些祝福许是能成真。”说着她就握住了阿音的手,“我愿你往后婚事顺遂,如你所愿,能和有心人白头相守。”

阿音听着这话后莫名地有些心酸,喃喃说道:“常姐姐,你这是…”

“我原本也不想要这样的亲事。”常云涵唇角带了一点点的笑意,语调悲凉地道:“原本我也有心仪之人。只是我和他,国公府不答应,最疼我的父母坚决反对。最终我便结了这样一门亲事。”

常云涵在宫中多年,与阿音几乎日日相见,两人的感情反倒是比和家中不常见的堂姐妹还要亲一些。

更何况阿音不是常家人,对着她,有些憋了许久的话常云涵在这个日子里反倒是更能开得了口。

“不只是我。”常云涵叹道:“还有若芙。你看她凡事顺心如意,唯独婚事半个字儿也不敢沾。她也是不易。”

原先阿音年纪小,姐姐们不会对她说起这个。如今她十一岁多了,也到了将要议亲的年纪。再一听到这些,未免心中五味杂陈。

常云涵看阿音怔愣的样子,笑着轻拍了她一下,“你看我这是做什么。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把你我二人都弄得心事重重的,可真不好。”

说罢常云涵就把阿音拉到一旁让阿音帮忙选首饰。

原本新嫁娘的首饰就是早已定好的。说是选首饰,其实不过是想要避开那伤感话题,从而慌乱之下随口择了一个旁的来说。

听着周遭的落雨声,阿音心中起初的纷乱最终归于一片静寂。

常云涵不过是出身于镇国公府,终身大事已然不能遂了自己心意。

冀行箴的身份这样特殊,又怎会简单得了?

圣上和娘娘那边还不知是怎样的打算。

阿音的心里闷得难受,胸口发堵,呼吸间都能带出一丝丝的疼意。

她深深呼吸了下这凉爽空气,努力让语气放平静,轻声道:“你是我表兄,自然会待我很好。”

冀行箴没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的肺腑之言最终换来了“表兄”二字。

他倒是从不会怀疑她甚么。毕竟她从来不在他面前设防,她待他也和待旁人截然不同。即便还不到那种情意,可他在她心里终究是不一般的。

现听到这个称呼,冀行箴心觉有异,忙将她身子扳过来细看她神色。

“怎么了这是?”他缓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阿音也不想瞒他,低头看着脚尖,老老实实说道:“有些事情你我都没法控制。倒不如等等有了定论再做打算。”

冀行箴稍一思量就知道了她在介意什么,见周围没有旁人,就拉了她进到她的屋里。

关好房门,他拉了阿音到椅子上挨着坐了,温声问道:“怎么?可是怕半年后你家里把你许给别人?”

阿音没料到他真是什么话都敢搬到台面上来说。

只是他既然要摊开来讲,她就也没甚好避讳的,直言道:“我家许是会如此。那你呢?你那边岂不是更不好办?”说罢扭过头去望向一边墙角,“你爹娘肯定会给你择一个最好的。我哪里排得上。”

冀行箴听了阿音这赌气十足的话语,又是气闷,又是欢喜。

气闷的是,她口中那个“最好的”分明就是她自己。

欢喜的是,她终究还是希望他能陪着她,而不愿看到他陪在旁人身边。

这便是个极好的开端。

冀行箴拉过她的手,拨弄着她的指尖,含笑道:“哪里来的其他人?从始至终都会是你。你若是不放心,待到你十二岁生辰过后我就让父母去你家里去提。”

这个“提”是提的甚么,阿音心中了然。

她脸颊腾地下红了,把手抽出来推了他一把,道:“可别说的那么笃定了。到时候究竟怎样还说不准。”

冀行箴到底不是正儿八经地知晓她们俩的事情,故而无法把这事儿的底透露给她。看她还在推拒,他心中焦急万分,便有些口不择言。

“什么说不准?我说结果是这样便一定会是这样。你若是还怀疑,就说一句怎么才肯信了我。无论是什么办法,我一定做到就是。”

他做事一向四平八稳,行事也是沉着冷静。即便偶尔开开玩笑,那也已经是成竹在胸,半点儿都不慌乱。

阿音何时见过这般失了冷静的他?

看着他急切的眼神和额角冒出的微微汗意,她有片刻的恍惚。好似此刻在她眼前的,不是什么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先生们交口称赞的得意学生,而仅仅只是一个正当气盛的少年郎。

冀行箴见阿音不说话了,又有些懊悔自己乱发脾气。他轻揉了下眉心,低叹一声道:“方才是我鲁莽了。你——”

想说一句你不用放在心上。可他刚才急切下讲的分明就是肺腑之言。

故而顿了顿后,冀行箴只能道:“…你只管信我就是。那些话,我再不会对第二个人说。也只有你,我肯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来。”

阿音静静地看着他,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垂眸细想了片刻,阿音绞着手指,声音很轻地说道:“我这不是心慌么。”

不怪她太过小心谨慎。

这个年代不是可以自由选择婚姻的时代。有时候一步走错,便会步步皆错。

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与他有所纠葛,到时候不只是她一人,父母亲人或许也会牵连其中。

冀行箴抿了抿唇,抬手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无妨。你好生思量下。晚些时候我们再说。”

阿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这气氛有些尴尬。冀行箴便一步三回头地挪步离去。

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右手抚上门板,冰凉冷意袭在指尖后,冀行箴忽地察觉了不对。

她方才说的是心慌…

倘若她不肯试着接受他,何至于心慌?

之所以会紧张慌乱,不过是怕自己踏出那一步后收不回来。

既是这般,那岂不是说她其实已经愿意试着和他交心了?

冀行箴难掩心中狂喜,猛地回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少女。

“阿音。”他的声音又急又喜,“莫不是你允了我了?”

阿音正低头跟着他的脚步一挪一移地走着,冷不防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差一点就撞了上去。

好不容易收住脚没撞到,她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茫然地抬头问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原本心中思绪繁多,所以冀行箴不曾察觉。这个时候心里安定下来,他仔细去看,才见眼前的小小少女分明已经是脸颊红透,耳根红透。可见之前她是羞得狠了。

脸红是因为他,羞涩也是因为他。

若说她半点情谊都无,他是不肯相信的。

冀行箴心中阴霾顿消,清浅笑意重新回到了他的唇角。

“我就说你嘴硬,你还不肯承认。”他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什么都非要憋心里不与我说,我就不会知晓了?你也太小看我了些。”

阿音觉得额头上被他亲过的地方热辣辣的。

她捂住额,冷哼道:“什么小看不小看?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你看这儿,还有这儿。”冀行箴在她红红的脸颊和耳垂上轻点了几下,“分明都在说你乐意和我一起。偏你不肯承认,非要东拉西扯与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阿音赶忙捂住耳朵。

冀行箴哈哈大笑。

阿音转身就要往里跑,被他探手一把拉住。

“阿音。”他声音轻柔地喊她。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回头。

“你记住,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少年的声音在她身后温和地响起,语气坚决而又肯定。

“我们两个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不会分开。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嗷嗷嗷~媳妇儿心里果然有我!肿么办,好想亲亲,可是怕她不肯…/(ㄒoㄒ)/~~

第68章

这场大雨持续得并不久,第二日天不亮便已经停歇。

众人一早便起来收拾行装继续赶路。

道路泥泞, 走得比平日里要慢许多, 到了晚上方才赶到前一晚打算住下的那个城镇。

如今正是春日踏青的时节,许多店里都住满了人。

这时候众人发觉有冯旭在果然方便许多。少东家的名号一亮出来, 但凡侯府的客栈,无论里头住了多少人, 总能匀出几间屋子来给阿音她们来住。

一路南行,走走停停, 欣赏美景和往南去两不误, 过了一段时日后,便来到了杨林府。

杨林府的山比较多, 山清水秀景色怡人。

原本这一处还没到前, 常书白提议说只略看看风景便好。可是真进到杨林府的地界后, 冀行箴却说要在这里停留一日。

“杨林府是不是有个寺庙叫做‘惠觉寺’?”冀行箴望着远方的青山问常书白。

“好像是有这么个。我也记不清了。”常书白道:“这个地方我并未游玩, 只是路过,所以印象不深。”

侍卫里的一人高声说道:“公子, 是有这么个地方。听人说起过,只不过忘了是哪儿说起的了。”

冀行箴朝他颔首示意,便与常书白道:“既是如此,那就在这儿停一日, 去那寺里瞧瞧罢。”

阿音见车子许久不动,就撩了车帘往外看。听闻他这样说,她便问道:“这寺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么?”

冀行箴看到她后,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说特别倒也没甚特别。不过,我母亲是在那寺里出生,所以我想去看看罢了。”

他望过来的时候眼神十分专注,黝黑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便是整个世界。

阿音不由得脸颊微红。她努力让语气显得十分平静:“姑母是在这里出生?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冀行箴眼睛扫过她泛红的双颊后,语气中就带出了几分笑意,“想必外祖母不会将这样的事情与你说起,母亲也未曾告诉你,你自然不知晓。”

冯旭在旁惊讶道:“咦?三公子,常十不知道这事儿,你很高兴?”

每每听到他叫起阿音的那个称呼,冀行箴就觉得心里头一阵不舒服。

不过冯旭是个没记性的。说他一次两次五次六次,效果跟没说一样,转眼就忘,下次还这样叫。久而久之,冀行箴这样好脾气的都懒得去提醒他了。

现在听闻冯旭这样叫阿音,冀行箴已经完全能够保持神色不动,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单回答了冯旭后面那个问话:“她不知道,我又怎会高兴?许是你看错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