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来了?”阿音打着瞌睡把书放到旁边的几案上,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那我过去瞧一瞧罢。”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她刚刚在门口站定还未来得及多等一会儿,便见房门大开,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立在门外。

“阿音?”冀行箴没想到一开门就能看到她,意外且惊喜,牵了她的手一同往里走,“怎地在门口等我?别被风吹到着了凉。”

阿音打着哈欠,困得眼睛里都泛了泪花。因着困倦,她说话倒是没了顾及,想着什么便是什么,“我这不是想见见你么。”

冀行箴没料到她会直接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看她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了却还一直坚持没睡,他的心顿时软到了极致。

这是他的女孩儿。

会为了见他一面而在那边坚持不睡,空等着。

冀行箴一把抱起阿音,不顾她的挣扎和惊叫,将她好生放在了喜床的柔软锦被上。

阿音透过自己眼中泛出的泪怔怔地看着冀行箴,因着眼中有水气,她茫然的眼神在短时间内有些汇聚不起来。

冀行箴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迷茫的样子不由摇头失笑。

“睡吧。”冀行箴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我回来了。你睡罢。”

这时候有人在外咣咣直敲屋门。

伺候的人刚才已经都退到了外头。冀行箴不愿阿音动身起来,就将她按到床上好生躺着,他大跨着步子去开门。

熟料站在外头的是万嬷嬷。

万嬷嬷自打阿音进入宫中读书开始,就一直在阿音的院子里做管事嬷嬷。这么些年下来,主仆情谊早已深厚。这也是为什么俞皇后拨了她来景华宫伺候的原因。

万嬷嬷抬眼,视线在屋里溜了一圈。看到大红喜被里躺着个小小的身影,她立刻全身紧绷,说话的语气就刻板了些:“殿下。娘娘让婢子来和您说,旁边准备了个舒适的屋子,您看是您住过去还是太子妃。”

冀行箴没料到万嬷嬷过来是说这件事,眉眼顿时冷了下来,“你这是何意?刚刚不在,你是去寻母后告状去了?”

万嬷嬷躬身道:“娘娘说了,太子妃年纪还小,许多事情都做不得。还望殿下看在娘娘的份上,莫要为难老奴。”

冀行箴被她这说法气笑了。

敢情他就不像是懂得怜惜人的?

即便他不去关心旁人,可阿音是谁?他又怎么会不顾她年少就强行做些…不该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冀行箴的语气已经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万嬷嬷听了后,愈发地如临大敌,抬脚往前迈了半步,“殿下,您觉得如何安排最好?”

看到她锲而不舍的劲头,冀行箴知晓应当是俞皇后给她下了死命令,要她必须如此。

冀行箴不愿和阿音分开。如今好不容易两人成了亲,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一起,哪还能忍受再一个人待着?

稍微斟酌了下,冀行箴说道:“不若这样。你们再搬一张榻来,放在床边上。太子妃睡床,我睡榻便可。”

万嬷嬷早先得了俞皇后的吩咐,毕竟是大婚之夜比不得旁的时候。倘若冀行箴坚持着不肯分房睡,愿意分开床也是使得的。

万嬷嬷这便吩咐了几个小太监去抬榻。

趁着他们去准备的时候,冀行箴先是快速地沐浴了下,而后侧卧在喜床的外侧稍微歇息。待到床榻搁好,他也不许旁人再来回进出了,免得吵到阿音。他自顾自地寻了褥子被子铺上,自顾自地睡下。

拉好被子盖在身上,冀行箴侧身而卧,忽地发现自己的床铺和阿音睡着的地方有点错开。

他马上下床,趿着鞋子把榻又拉了拉,待到自己躺下后的视线能够刚好看到女孩儿的睡颜,这才彻底安心。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去给帝后请安。

晟广帝昨日歇在了永安宫,今日两人一同往永安宫去便可。

帝后二人端坐屋中,冀行箴和阿音一起行礼问安。而后阿音捧了茶给帝后,再收了两人给她的礼,听了两人的教诲,这仪式便算是成了。

阿音和冀行箴想要多陪俞皇后一会儿,见晟广帝暂时还没有走的意思,两人便去到了旁边的暖阁等着。

俞皇后犹在因了冀行箴不知分寸非要和阿音同住一屋而不悦,回到卧房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晟广帝原还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听闻后却觉得这没什么。

“行箴年纪也还小,尚未开窍。两个孩子本就是夫妻,睡在一屋中也无甚大碍。”他仔细地理着自己腰间的玉带,“宫人们不也说了么,他们两个是分榻而睡。既然如此,还有甚可担忧的。”

“现在是现在,不代表以后。”俞皇后道:“行箴万一哪天开窍了呢?那阿音和他睡在一处岂不是太过危险了?”

“也没甚么。”晟广帝发现自己理不好,去到俞皇后的床边让俞皇后过来帮他,“两个人感情好是好事。左右已经是夫妻,不会坏了礼数。他若是有想法,可以给他选几个漂亮的宫人在身边。他自然就不会随便对待阿音了。”

晟广帝说完,发现俞皇后已经帮他理好了玉带,笑着赞了她几句,这便出屋朝昭远宫行去。

俞皇后想着晟广帝刚才的那些话,脸色阴晴不定了好半晌,最后终是归于平静。

她疲惫地倚靠到了软枕上,缓了好一会儿却觉得身子依旧疲乏,起不来身。

俞皇后苦笑。昨日和刚才果然是个“意外”,因心里有着极大的期盼和极大的欢喜故而一时间强撑着起了身。

但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却再也不够力气起来了。

俞皇后喊了段嬷嬷来,让段嬷嬷去叫阿音和冀行箴道她这边。不多时,两人相携着进了屋子。

看着眼前登对的少年少女,俞皇后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的年轻,这般的懵懂,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憧憬。

只可惜…

俞皇后骤然回神,唤了阿音到床边,从枕下拿了个很薄的匣子说道:“这个给了你。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往后与行箴和和美美的便好。千万不要因了旁人而起争执。”

而后俞皇后又叫了冀行箴过去,“我不知晓你为什么坚持要和阿音同房歇息。但阿音现在还小,有些事情她不懂得,你却明白。既是如此,倘若你伤了她一丁半点儿的,我就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虽然俞皇后说的含蓄,但冀行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事情,故而应声道:“母后放心。我与阿音一起只是想她陪着我罢了,我也能陪着她,再无旁的意思。您只管信了我就是。”

俞皇后对于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不放心的。行箴是个好孩子,不是三心两意的脾气,也不是见异思迁的人。这点像她,她知道。

可她信不过的是男子的自控力。

俞皇后知道冀行箴一旦下定了决心,那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让两人分房而睡一时间怕是不能成了,她就思量着给阿音点保障。

“往后他若是待你不好,你便来寻我,我给你做主。”俞皇后认真地和阿音保证道:“他但凡有一丁半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你都可以和我说。无论是大是小,我都会护你。”

说完这个,俞皇后这才安心了少许。想想阿音身边伺候的几个年轻宫人基本上都是信得过的,她这才又说起了旁的。

照着平常的婚礼来说,这个时候就是去到各处认认地方,莫要在新的家里迷了路。

可是阿音的情况不同。她在宫里生活了好几年,已然对宫中各处十分熟悉。冀行箴倒是不必再带着她在四处去看了。

两人从永安宫出来后,商议了下就相携着往御花园里去,打算一同看看夏日的景色。

园中繁花似锦,步入其中,幽香阵阵。

冀行箴伸手拉住了阿音的手,再不撒开。

阿音倒也没有再和以前那样挣扎着非要挣脱。

——往常的时候因着礼数因着避讳,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地公然在各处行走过。如今已经名正言顺,她就没甚需要避讳的。

发现了她的转变,冀行箴心里很是欢喜。两个人一同慢慢行着说着话,只觉得这一刻无限美好,就这样一直一直地持续下去倒也不错。

虽然白日里十分开心,不过到了晚上,两人还是起了争执。

原因无他,正是冀行箴非要和阿音同住一室的关系。

在阿音看来,俞皇后其实是想两个人分房而睡的。而且,在她出嫁前母亲也说过,依着她们现在的情形,不易一同睡着。虽然现在看着没什么事情,却毕竟是才开始。往后时日久点后保不准会不会发生点“意外”。

但冀行箴却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看到阿音说什么也不赞同两人共处一室,冀行箴也急了,“我既是单独睡在一处了,不和你一起,总该是没有问题了罢?为何你就是不肯答应?”

阿音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讷讷道:“你是男子,我是女的。如今既是、既是不能圆房…”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小声,脸红红地道:“…那么就不能在一起。”

依着母亲的意思,她现在年纪小葵水未来,万一发生点什么,对她身子伤害极大。这是万万不可的。但她那些话怎么和冀行箴说得出口?

冀行箴看到她这样为难,不由心软了。

这婚事认真说来,终究是她受了委屈。

他本想着让她嫁过来后日日开心快乐,却不料这第一个让她为难的事情却是由他引起的。

冀行箴把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拉了阿音在他腿上坐好,揽她在怀中压低声音问道:“你愿意不愿意往后我身边还有其他人?”

原本他一直都说的是他身边只要有她就够了,再不要旁的人。如今他乍一说起来身边再有旁人这样的话,阿音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改如何接话才好。只是抬眼看着他,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冀行箴看不得她伤心的样子,紧紧搂她入怀,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和你一起么?因为你和我一直在一起,旁人就无法随意到我身边来。”

“我毕竟已经长大了。”他微微俯身,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即便我不愿给人接近我的机会,可谁能保证一定就没个疏漏呢?但我若是每晚都和你在一起,旁人就没有空子可以钻。”

第79章

屋里燃了熏香。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四周, 气氛有些甜,有些暖。

少年的怀抱是阿音所熟悉的。少时她不知被他抱着走过了多少路,迈上过宫中多少台阶。

也是她所陌生的。毕竟已经渐渐长大,未成亲时不能如儿时那般亲密无间。

可从始至终有一点不曾变过。

他的怀抱始终为她张开,他愿为她遮风挡雨。

阿音听了这话后抬头望了过去。

看着他黝黑的双眸, 被他这样认真地注视着,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 用指尖描摹他的眉眼。从隽秀的眉端划过眼尾, 再到挺直的鼻,而后是薄唇…

指端起起伏伏摩挲着,最终停在了他的唇间。

阿音慢慢收了手指,垂眸想了想, 探手到他身后, 揽住了他的腰身。

“是不能给旁人机会。”阿音窝在他的怀里, 弊端是他素来带着的淡淡墨香和淡淡茶香,“你既是娶了我,就是我一个人的。”

冀行箴听了她这任性的话语, 只觉得暖心又欢喜,轻笑道:“好。”

“若有女的和你献殷勤,你不准搭理。”

“嗯。”

“你也不准偷看别的女子。”

“好。”

“…当然了, 皇后娘娘和芙姐姐除外…”

“嗯。”

阿音觉得自己还有话要叮嘱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可是思量了半天暂时没有想到,最后道:“如今我们是夫妻,你只能想着我。若我发现你心里有别人, 我就不会搭理你了。”

“好。”冀行箴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无论你提甚么,我都应了你。只要你不会不搭理我,只要你不赶我去旁的地方去住,甚么我都同意。我这一世定然只和你一起。”

见他果真诚心应了她,阿音瞬间开心起来。

她觉得两个人这样相拥着很不错,就在他怀里挪动着。谁知好几下都寻不到合适的姿势,便有些气馁。

冀行箴发现了她的意图,主动地侧了侧肩膀,给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他的胸前。

少年年岁不大,身量却很高,肩膀已然足够宽阔让她能够倚靠。

最重要的,他愿意与她承诺一生一世。

阿音忽然觉得在宫里生活一辈子好似也没那么可怕。最起码现在这样的日子当真不错。舒服地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此刻的她开始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盼。

两人相拥着说了会儿话,阿音正舒服地要打瞌睡呢,却听冀行箴温声道:“要不要歇着?明日需得早些动身,若是晚上睡得迟了我怕你明日起不来身。”

明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两个人需得一大早就起来赶往俞大将军府。这事儿可是片刻都耽搁不得。

即便现在天热,可是晚上却还凉着。缩在他的怀抱里当真是又心安又妥帖,十分舒适。

阿音很是眷恋被他抱着的舒服感觉,乍一听他说不抱了,闷闷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下到地上。

冀行箴发现了她的不乐意,抬指轻点着她的鼻尖问道:“怎么了?”

阿音不愿说被他那样好生抱着,扭头道:“没什么。我是想着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莫到了明日再手忙脚乱。”

“是么。”冀行箴颔首,一本正经地道:“是得好好想一想。”

阿音听了他那语气就来气,斜睨了他一眼起身准备去沐浴洗漱。

谁知刚刚迈开步子还没来得及走两步,就被他从后一把抱住,好生搂在了怀里。

阿音挣扎了下,没能挣脱。他自幼便习武,和他比力气她哪里比得过?

眼角余光看到了那玄色锦靴就在她脚后,阿音下意识地就抬了脚。

哪知道他反应也快。不等她脚落下去,他就快速的后退半步避了开来。

可是下面他是避开了,上面双手却依然坚持地搂着,未曾放松半分。

阿音恼道:“你干吗?”

冀行箴莞尔,“不做什么,就是想问你一声,要不要晚上一起睡。”

“不要。”阿音想也不想就答道:“太挤。”

话说完,她偷偷朝那并躺五个人都没问题的大床看了眼,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太过苍白无力。又道:“我习惯一个人睡。”

“说谎。明明喜欢我搂着却…”

阿音脸红了红,撇眼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不理他。

冀行箴低笑着松开了怀抱,在她耳垂上轻捏了下,“快去洗洗罢。我喜欢抱着你睡所以晚上想搂着你,你可愿应了我?”

虽然他口中是这样说的,但他眸中的了然却透着另外一种意思。

阿音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点小心思被他看出来了,轻哼了声,嘴角却已经不由得扬了起来。丢下一句“我才不管你喜欢怎么样”,脚步轻快地朝着浴池行去。

冀行箴看到她现在脸上重新扬起的笑颜,不禁摇头失笑。

两人早已困倦了,沐浴洗漱过后便一起去到床上。阿音舒服地靠在冀行箴的怀里,很快就睡了过去。

待她呼吸绵长已然睡熟,冀行箴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发麻的手臂,去到榻上歇着。

第二日冀行箴早早地醒来去练武。之后沐浴过方才去叫阿音起身。

前几日真的是累坏了。虽然昨晚睡的时候不算太短,可阿音起身的时候打着哈欠犹有些倦懒,迷迷瞪瞪地由人伺候着穿衣梳洗。

可她洗过脸后都还没清醒过来,却在绾完发将要戴钗环的时候顿时醒来。

只因冀行箴将旁人都赶了出去,他自顾自拉开了她的妆奁匣子,亲自为她挑选首饰。

“这么多。”冀行箴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各色耳环坠子手钏还有发钗,顿觉此事远比他想象得要难,“该怎么选?”

阿音笑着歪头看他,“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您呢?既是决定了要帮我挑,那就选个您看着最顺眼的就是。”

冀行箴纠结于哪种首饰该配上哪些其他种类的首饰才算相搭。思量半晌没有个结果,转眸望见自家小娇妻的笑颜后,他忽地有了主意。

——何至于要多想?

左右阿音漂亮,穿戴什么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那就选了颜色和衣裳相配的就好。

因着刚刚大婚,阿音这次回门穿的是一身石榴红的衣裳。

冀行箴修长的指在羊脂玉发钗上点了点,想着这样的日子不适合穿戴太过素净,就改了主意,择了一支金镶红宝石凤尾步摇。又选了看着和这是配套的耳坠还有手镯,给阿音轻轻戴上。

阿音任由他动作,无论他小心地给她插步摇还是套手镯的时候,都只浅浅笑着,未曾说只字片语。

冀行箴给她正了正步摇,问道:“怎么不说话?倘若不喜欢,我也好早些换一个。”

阿音说道:“你挑的我自然喜欢。何至于换?”说罢,她拉了他的手急道:“快一些,我可是要饿死了。赶紧吃了东西好上路。”

她最开始的那句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显然是心中这样想着便这样答了。

冀行箴任由她拉着往餐桌旁边行去,心里头一直在想着她那句“你挑的我自然喜欢”。趁她不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身子前倾,快速地在她唇边落下一个轻吻。

两人紧赶慢赶,终是在原定的时辰到了俞家。

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带了全家人行礼相迎。

冀行箴和阿音急忙上前扶起了两位老人。

俞老太爷看着眼前的高大少年,甚是欣慰地连道了三个“好”字,与他边说着话边往里行。

阿音则退后几步去到了程氏的身边并行着。

程氏前一晚就没睡好,总惦记着女儿将要回来了这件事。

她看阿音气色不错,像是这几天都休息得不错,这才放心了大半。左思右想,问什么都不太合适,她就道:“可还住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