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笑容愈发深了些,“您老可是自谦了。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赵妈妈做事最妥帖, 老夫人那边屋里屋外的事儿都得靠着您。”

赵妈妈但笑不语。

孙氏看她不接话,就和身边的丫鬟随口说了几句。

这时几人出了竹林眼看着就要到前面的小道了,孙氏随意看了眼就道:“怎地没看到千雪?先前听她身边的人说她在这儿遇到了些麻烦, 需得我请了您老来瞧瞧,帮一帮。如今人呢?”

原本还没走出竹林,她觉得气氛太冷清了些,所以不过是随口这样一说罢了。谁知走到了外头依然没看见女儿的身影。

孙氏朝赵妈妈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这死丫头怎么回事。明明说是这儿,就是不见了人。还劳烦您老百忙里抽空过来,这可真是——”

她话没说完,旁边小丫鬟指了小河旁的一棵树说道:“夫人,刚才那儿瞧着好像有人。看衣裳像是二姑娘的,也不知我有没有看错。”

这话刚一出来,那树后露出的衣衫边角就往树后缩了缩。只不过那树并不大,收了这一边,树的另一侧却露出了另一边的衣裳。

孙氏瞧着那衣裳的确是俞千雪的。只不过这纱衣早先俞千雪并未穿着,如今怎么会忽然换了衣裳?她觉得有异,怕是哪个丫鬟偷拿了女儿的衣裳来偷穿,当即恼了,呼喊一声带着丫鬟们急急通过河上小桥往另一边河岸行去。

树后的人显然想躲。听了孙氏吩咐丫鬟的话后就急急往里跑。

可是她一个教养大的姑娘又怎能跑得过那些自小做活儿的丫鬟们?

不多时,人就被围住堵在了半道。

孙氏看着浑身湿透发间和身上还在不住往下滴水的俞千雪,甚是惊讶:“千雪?你这是怎么了?”

而后想了想,孙氏恍然大悟,“怪道你刚才让人过来和我说需要帮忙。莫不是跌进水里所以需要换身衣裳?”

那小河本也不深,人站起来不过没到腿根处。但因俞千雪是跌落其中,所以整个衣裳都是湿着的。

湿哒哒的衣裳紧贴身躯,将少女的身段勾勒出来,凹凸有致。

一阵风吹过,俞千雪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不说话。

孙氏心疼得紧,赶忙让旁边的丫鬟脱下身上的外衫给姑娘披上。又让人送俞千雪回房。

眼看着人就要离开了,有个穿着蓝色短布衫的男子朝着这边匆匆而来。

他本是眼睛望着地面闷头走,后听到声音往前一看,恰恰好瞧见当前情形。

俞千雪虽然披了丫鬟的外衫,可腿上裙子依然是紧贴身躯的。

男子赶忙背过身去,不住的躬身认错,“二夫人,小的不知道姑娘在这儿。冒犯了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孙氏气狠了,看是俞正明身边的长随,就道:“你瞎跑什么!这内宅是你能乱闯的?”说罢就要叫人打了这个无状之人把他撵出后宅去。

“且慢。”赵妈妈上前一步止了孙氏的吩咐。

她认得这人,是跟在三老爷身边的。虽然为人木讷了点,却也不是不守礼法的。

赵妈妈问他道:“你怎地在这儿?”

长随连连对她作揖,“老爷吩咐了小的送太子殿下去花园,小的半途看到四姑娘身边一个丫鬟受了伤…”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敢去看赵妈妈,声音愈发低了些:“小的就喊了人去帮她。然后、然后就赶紧来找殿下了。”

那丫鬟是个活泼可爱的,平日里和他私交甚好。他对那丫鬟心仪已久,故而看到她受伤后心急乱了手脚。

刚才他去到旁边寻了个侍弄花草的婆子来帮忙,才想起来自己万万不该将太子丢下不管。脊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看着婆子把小丫鬟扶起来送走了,赶忙过来沿着路来寻太子。

哪知道没寻到太子殿下,却见到了这么一幕。

孙氏怒喝道:“什么丫鬟?你倒是说说看,是四姐儿身边哪个不长眼的,没事却去扰了你伺候太子殿下?”

长随苦笑道:“二夫人,小的不是捏造,也不是想赖在四姑娘的头上。的的确确是这么回事。前前后后总共耽搁了也没多少功夫,小的想着赶紧走快点儿许是能赶上太子殿下,才不小心冲撞了您和二姑娘。”

孙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赵妈妈笑道:“您看,四姐儿不在这里,丫鬟哪里会乱跑?偏他这死鸭子嘴硬,半点不松口。”

赵妈妈没有理会孙氏,反而目光扫了眼俞千雪,问长随:“你说前后不过片刻功夫。那太子殿下人呢?”

长随的背躬得更深了些,“小的也不知道。”

身后俞千雪掩口打了个喷嚏。

孙氏心疼得紧,顾不得赵妈妈在旁沉吟不语,当即让人把俞千雪扶着回了屋里换衣裳。

赵妈妈看着俞千雪的背影问孙氏;“四姑娘跌落水中只叫了二夫人来帮忙便可,为何还要唤我前来?”

孙氏也想不明白。更何况她现在满脑子都在忧心长女,故而随口道:“她年龄小经不得事,定然是怕得很了所以如此。”

说罢,孙氏就要跟在后头去看看俞千雪如何了。

赵妈妈拦了她一下问道:“当时是谁与二夫人传的那些话?”

“就是千雪屋里那个名唤莺歌的。”

赵妈妈立在原处思索半晌,吩咐人把俞千兰屋里脚伤到的丫鬟叫到老夫人院子里,又让人去把莺歌一起叫上。这便唤了那长随在后跟着,往俞老夫人那边去了。

午膳的时候,家人齐聚一堂。

虽然阿音辈分小,可身为太子妃身份至为尊贵,故而和冀行箴一同坐在了上首。

在她这个位置能够很明显地看到席间众人的位置。不多时,她惊讶地发现俞老夫人、二夫人孙氏、俞千雪还有俞千兰并没有过来。

二房的人倒也罢了,或许又是使性子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可是这样重要的场合,竟然连老夫人的身影也不见,这可有些蹊跷。

阿音侧首细问冀行箴:“你刚才可见到祖母了?”

冀行箴见俞千雪不在场,心中有了七八分主意。但这事儿现在不好与阿音说,道了句“未曾看到”就没了下文。

大夫人杨氏过来行礼问安,顺道请示要不要开宴。

阿音和冀行箴商量过后,决定等一等祖母再说。

冀行箴与杨氏道:“既是家宴,怎能不等长辈?不过片刻功夫罢了,待外祖母得空时再开便是。”

太子发了话,旁人自然遵守。杨氏躬身行礼这便吩咐了下去。

俞老太爷让人先上了些蔬果点心给大家用。

蔬果是时鲜的,今早刚从庄子里送过来。点心则是上午时候厨里新做的。

阿音早晨起得早,早膳也是几个时辰前用的了。如今有些饿,寻到点心便想吃。

谁知刚刚拿在手里就被身边的冀行箴给夺了去。

阿音横眉怒瞪他。

冀行箴淡笑着把点心放回碟中,“这东西太甜腻了些,你若吃了后等下难免不想吃饭。不如现在吃点果子,至少不会太耽搁吃饭。”

说着就给阿音手里塞进几串樱桃。

樱桃个头小,吃起来一个个的费劲儿。消磨时间的同时也能慢慢果腹。

阿音尝了一个觉得很甜,就给冀行箴也拿了几串。

吴欣妍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悄声和程氏道:“伯母你看,他们两个好着呢。您不用担心。”

程氏只得阿音一个女儿,如今阿音和冀行箴一起坐着,三房这边桌的女眷便只程氏一人了。程氏就叫了吴欣妍陪她一同坐着。

程氏刚才也在悄悄地看着女儿,见冀行箴不让阿音吃点心而是吃樱桃,她心里约莫有了数,知晓他为何如此。

听了吴欣妍的话后,程氏轻叹道:“倒是个有心的。希望能一直这样便好了。”

“能成的。”吴欣妍宽慰她道:“在宫里的时候,太子殿下对阿音好得很,事事都替她想着。可没见过殿下对谁这样好过。如今成了夫妻,自然更甚以往。”

“是么。”程氏原先也听吴欣妍这样说起过,只是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如今看到冀行箴待阿音果然细心,她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那他这样倒是难得。”

说着话的功夫,吴欣妍四处看着,便见俞老夫人板着脸朝这边走来。身后不远处跟着孙氏和她的两个女儿。

吴欣妍朝程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那边看。

程氏仔细看了看老夫人后不由心惊。

今日是太子和太子妃归宁的日子,老夫人原先还开心得紧,怎地如今却这般样子?瞧那神色,很像是忍着极大怒气。

俞老太爷也发现了,关切地看着俞老夫人。

俞老夫人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冀行箴的跟前躬身与他行礼。而后道:“禀太子殿下。那些个不得用的,已经打的打、撵的撵,发落过了。如今老身便让这个不成器孙女的来给您认错,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因了这事儿而恼了俞家。”

她口中不得用的,指的便是长随和那丫鬟。

冀行箴赶忙起身去扶俞老夫人。

俞老夫人连退两步示意他不必如此。待他停步不前后,老夫人回头朝着俞千雪呵斥道:“孽障!还不过来给殿下和太子妃磕头认错!”

俞千雪看着济济一堂的俞家众人,哭得梨花带雨,“祖母,这事儿并非我故意所为!您怎么就不信我呢?”

“我只信我所有看到的听到的,而不是你的一面之词。”俞老夫人说着,怒目向她,“还不赶紧跪下!”

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

俞老太爷朝老伴儿看了几眼,扬声喊道:“来人!把家法拿过来!”

孙氏噗通跪了下去,“爹!孩子不过是犯个小错,您又何必…”

“原可能是小错。但死不悔改,就能铸成大错。”俞老太爷斟酌着说道。

俞老夫人冷哼一声:“原就是天大的错!”

俞老太爷闻言后不再开口,拧眉沉吟。

家法取来。

那长鞭曾经抽得大少爷俞林瑞这样的高大少年都半天爬不起来。身上鞭痕累累,过了许多日方才见好。

俞千雪腿一软跪了下去。

看着高高在上姿容端庄的阿音,她心生怨愤。原本不过是个年龄最小的不起眼的小丫头罢了,凭什么踩到她的头上去!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一不做二不休。俞千雪把心一横,对着冀行箴的方向轻轻抽泣,“殿下。刚才怨我,不小心巧遇你,而后落了水。原怪我,虽然家中每一处都可去得,却好巧不巧地刚好碰到了你。我本不想多声张,无奈我浑身湿透的样子被母亲瞧见,这才露了马脚。”

说着嘤嘤嘤抽泣不已,她又对阿音道:“太子妃,饶了我罢!我真的不是故意往那边去的!和太子相遇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俞老夫人原不把这事儿说明白,只一味让俞千雪磕头认错,便是想给俞家留几分脸面。更何况,今日是太子和太子妃归宁的好日子,惩罚之事不易声张,免得扰了太子的兴致。

如今倒好,俞千雪自己先把事情黑白颠倒地讲了!那话里话外,说得好似太子瞧见了她湿身子的模样一般!

俞老夫人气得头脑发胀,朝她厉喝道:“孽障!事到临头还要狡辩!”

说罢探手去拿长鞭。

孙氏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俞老夫人的腿不撒手。

俞老夫人高声呵斥着抽鞭而下。

俞千雪哀声叫着连连求饶。

阿音侧首去看冀行箴。

冀行箴拿过阿音的帕子,给她轻轻拭去手上沾的樱桃汁液,缓声道:“你总信得过我罢?我没乱看到什么,也没搭理过她。”

“当然。我信你。”

“真的?”

“嗯。”阿音点点头,想了下说道,“我年龄那么小,”连圆房都不能,“你并不一定非娶我不可。可你还是娶了。这说明你还是很惦记着我的。”

冀行箴低笑着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轻说了句“你知道就好”。

心情大好之下,他也懒得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太过计较了。更何况今日是阿音三朝回门的日子,实在不易见血光。

眼看孙氏膝行着到了前头来磕头认错,冀行箴冷声喝道:“罢了。”

此刻俞老太爷正要亲自去拿了长鞭,闻言朝他看过来。

冀行箴语气冷厉地道:“既然知道错了,往后一定要严加管教。莫要让俞家多年的声誉毁在你们的手里!”

这番呵斥却不是对俞千雪说的,而是对孙氏。

他自始至终都未看俞千雪一眼。

孙氏听着女儿的哀叫痛哭声,连连朝他磕头谢恩。

冀行箴抬手一挥,不耐道:“把那呱噪之人拖下去罢。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也莫要让她出现在太子妃跟前。”

众人都知晓他说的是俞千雪,赶忙将人拉了下去。

阿音怔怔地看着俞千雪的遍体鳞伤的身影,心里百般滋味难以诉说。

这是她的堂姐,一起长大的堂姐,却是做出了这样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即便这事儿俞千雪没能做成,但她也是断然不会原谅的。

既然冀行箴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她的夫君,就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旁人不准觊觎。

无论是谁。

俞千雪离开后,俞老夫人面色稍缓,强笑着让人上菜上饭,准备开宴。

大夫人杨氏让人把孙氏带下去,而后笑着扶了老夫人入座,这边开始张罗午宴事宜。

俞千兰先前只是因为丫鬟的事情被老夫人叫了去,并不知晓个中缘由。听了俞千雪的话后她才约莫知道了几分,吓得脸色苍白。

见众人都开始入座用膳,她摸着椅子边儿坐了,闷头吃饭,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经了那么一件事情后,众人都有些兴致缺缺。好在有俞林安从中插科打诨,倒是让气氛活络了不少。

临走前,阿音强忍着不舍与家人依依惜别。

道别后她上了车子,一直不停地撩开车窗帘子往外去看。待到家人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小到一点看不见了,她终是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难过,扑在冀行箴的怀里啜泣不止。

冀行箴默默地紧紧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脊背。

等阿音稍微控制住了情绪哭声稍歇,冀行箴方才轻轻松开她,动作轻柔地抬指为她捋着有些凌乱的发。

“你若是想念家人,往后隔段时间回来探望一次便是。无需这样难过。”

阿音虽然止了大哭,可是抽噎一时间无法停住,一顿一顿地慢慢说道:“可是、可是那样不合规矩。陛下、陛下怕是不会同、同意。”

冀行箴闻言指尖一顿,轻抚着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痕,“他不同意有何要紧?我去求他,他磨不过我,自然就应允了。你放心,我既是娶了你,定然对你负责。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达成心愿。”

阿音知道这样让他去寻晟广帝,怕是晟广帝又会为难他。虽然很想见家人,但她也不愿冀行箴受刁难。

待到平息下来后,她终是摇头道:“不用了。到时候再说罢。”

冀行箴何尝不知她也在为他着想?心中柔软至极,他拉了她的手让她靠在胸前,缓声道:“你不必担忧我。父皇虽对旁人凶了些,待我却一向很好。这事儿我和他说,你半个字也不要提。若他问起来,你只说不知便可。”

阿音看他这样全心为她,不由脸红了红,低喃道:“你倒好,把这事儿全揽下来了,倒是省了我烦心。”

冀行箴欲言又止,最终因着无法与她解释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而只能选择了闭口不言。

今日起得太早,在家里的时候又着实折腾了一番,阿音又累又困,挨在他的胸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冀行箴方才把刚才想说未说的话低喃了出来:“原本也是我对不住你。”

若不是他,她本不用踏入这纷扰后宫。

可是有了她后,他的生活才开始充满了生机,变得多姿多彩,有了欢笑与喜悦。

因此他要竭尽全力来爱她护她。

让她即便在那深深宫殿之中,依然能够顺心如意、再无烦忧。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一定会好好疼媳妇儿哒!觉得自己棒棒哒︿( ̄︶ ̄)︿

第82章

阿音在车子驶入皇宫后便悠悠醒了过来。

她在冀行箴的怀里和他商议过后, 并未即刻回景华宫去,而是一同往永安宫探望俞皇后。

前些日子因着冀行箴大喜,俞皇后的身子好似康复了许多,甚至于能大婚当日起身到殿内接受新人的行礼。

可是这种境况只不过好了很短的时间。

昨儿开始俞皇后的身子又不太好,后半天一直卧床歇着。今日两人去俞家前曾往永安宫探望, 彼时俞皇后也起不来身。

心下担忧着, 一对新人便顾不上回自己那儿, 急急地朝着母后的寝宫行去。

如今天色已晚, 屋子里点了灯。

俞皇后沉沉睡着,阿音和冀行箴就只在床边静立了会儿陪伴她。而后就出屋掩上门,细问段嬷嬷。

段嬷嬷请了两人去到旁边的暖阁,亲自奉了茶方才说道:“今日和前几日比起来不太好。不过比起半个多月前倒是好了一些。所以我也说不上来如今是怎样了。”

阿音想了想, 问道:“母后吃饭如何?”

“没多少。”段嬷嬷没料到太子妃一问就问到了关键之处, “昨儿还能吃一些, 今日却是不愿动筷子。晚上的时候好说歹说吃了半碗粥,却也只肯吃这一点了,连点小菜也不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