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时候起,两人开始渐渐熟悉。

再然后…

觉空大师暗自叹息。是庆幸,亦是感慨。

那些药是一名已经故去的友人所赠。他既是知晓了她命中劫数,便将东西送了她。

思及往日种种, 阿音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与觉空大师一同往旁边小道上行去。

旁边有不少香客往来。两人并未多讲什么,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自己的近况罢了。

刚开始是阿音引路。到了人稀少的地方,阿音便不熟悉了,转为由觉空大师在前引路。待到行至一处僻静地方, 大师方才停了下来。

这儿是香客基本上不会到来的寺中内院。此处并无客房,所以平日里香客们即便休息,也未曾往这里来过。

僧人们正在四处忙碌着。放眼院中, 方圆两丈范围内并没有旁人在。又因视野开阔,倘若有人靠近的话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阿音把身边跟着的人尽数遣走,让他们等在了院子外头,她则随了大师一同往里而去。

步入那块视野极好之处,觉空大师停在了一桌二凳之前。他朝着身边石桌的两边各指了下,阿音会意,和大师就在两侧的石凳上依次落了座。

说起往事,觉空大师心中涌起万般思绪。

其实他能算得她的命数也是机缘。既是得了这个机缘,既然她心中存有慈悲,有些事情能帮的他自然要帮一帮。有些话,他能讲的自然也得说一说。

觉空大师心中思量着起身步入屋中,先是取了个茶壶出来,而后拿了杯盏。待到重新落座后,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茶是原先有人在茶壶中沏好了的,并不太烫,已然有些发温。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入口恰好合适。能够驱除身上的寒意,又不至于烫了唇舌。

阿音正好有些渴了,谢过大师后就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着。

觉空大师三两口把水喝了下去,看着慢悠悠喝茶的阿音,问道:“小姑娘东西还剩下几个?”

阿音一听这话顿时一口水呛在了喉咙口,咳嗽不止。

她赶忙把茶盏放到石桌上,抚着胸口连声咳着。

觉空大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展颜一笑,“看来你把东西都用光了?”

“没有没有。”阿音赶忙说道:“还有剩下的。”

觉空大师又看了她一样会儿,忽地面容一整,冷笑道:“恐怕只剩下一个了罢。”

阿音的咳声骤然卡在了喉咙口出不来了。

觉空大师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收起了原先那和蔼慈祥的笑模样,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愠道:“你怎么那么不当心。原先是想着把东西留给你让你保命的,怎还能一个个用过去了!告诉你,我可没多余的来送你!”

“可是他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亲人啊。”阿音想到冀行箴当年命悬一线的样子,想到俞皇后垂死的样子,眼圈儿都红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离去?”

她努力平息了下自己心中翻涌的思绪,抬头望向身边之人,“大师心善,连看到鸟雀受伤都会捧在手心里为它救治。那我看着自己的至亲活不成了,又怎能不出手相助?”

觉空大师张了张口,一拍大腿,“嘿”了声颓然做回了石凳上。

“你说说你。”他又是叹气,又是觉得她做得对,但还是忍不住抱怨:“我拿着那些东西舍不得给别人,单给了你。你却把它们送给旁人。你说…你对得起我么你!”

阿音被他一连串地说着有些抬不起头来,半晌后方才小小声很弱地说着:“大师其实是做了好事。您知道那两颗药给了谁么?”

觉空大师专心修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真不知道阿音身边发生了什么,赶忙问道:“给了谁?”

阿音轻轻说了两个人来。

觉空大师没料到是这俩人,想了又想,好半晌憋出来一句话:“你这倒是救得好。”

他即便再不闻外面的事情,可是这一路进京,也已经知晓了不少现下的状况。

当今圣上潜心修道,皇宫内外一直是三个人在撑着。

前朝是当今太子冀行箴,后宫是俞皇后和太子妃。

想这三个人里有了两个是被那药给救了的…

觉空大师即便心中再心疼小姑娘,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俩人救得好。救得妙。

可就算是知道她做对了,他这心里头怎么还是不太得劲儿呢?

觉空大师左思右想,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心里头那点心慌的缘由所在,就把眯缝着的眼睛努力瞪大,努力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来怒视她。

“我说你啊,”他摆出凶恶模样,“东西就剩下一个了,你可不准再给旁人了。不然可是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阿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觉空大师犹不放心,抬手重重拍了下石桌,“你可当真记在心里了?”

“记住了。”阿音起身望着他,“大师怕我到最后没有自保之物,让我不要随意给人。”

“嗯。”觉空大师点了点头,忽地想到这话里有漏洞,再次睁着眼睛去瞪她。

“好哇,小姑娘长大了,居然和老衲玩起了抠字眼儿的游戏。什么是不能随意给人?即便遇到天大的事情也不准送人!”

他恶狠狠地说完,把小姑娘身边的人滤了一遍,想到那宫里头还一个重要人物是和她关系亲近的,至今还没用过这药,就着重说道:“即便是修道的那一位不行了,你也别用!”

听到这儿,阿音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看着她笑了,觉空大师即便再想绷着脸做出怒容来,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桌子两边,示意二人都坐,又倒了两杯茶,方才放缓声音道:“我一直很担心你。总想着你好好的才行。”

阿音原先一直有句话想要问他,一直没能问成。此刻见到时机合适方才把话讲了出来。

“不知大师为何会把这样的东西送给我呢?”她好奇道:“我虽然帮了大师一次,又和大师熟悉。但是我当时年龄尚幼,也未有病症,这样的东西,大师本可以送给更为需要的人。”

说到这个,觉空大师虽然心里自有思量,却不方便和她说。

他很早就看出来了,这姑娘命格极贵。只不过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姑娘的灵魂有些缥缈,好似随时都会离开一般。而后细细去算,机缘之下看出她日后命中有大劫数。

许是因为她极贵的命格实在罕见,许是因为她那魂魄始终和这世间有点不投契让他十分在意…

他就认准了,把故友遗留之物给了她。

“没有什么原因。”觉空大师淡淡道:“一切自有缘法。小姑娘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两人许久不见,相谈甚欢。

听闻阿音要为嫂嫂求平安符,觉空大师就带她去寻了寺里开过光的平安符来,交到她的手中。

阿音没料到能够有机会得到这样好的东西。眼看着这开过光的平安符还有两枚,就认真地说想要把其他两个也求了来。

方丈大师恰好过来了。

他知道这太子妃虽然身份尊贵,却十分平和有礼,甚少主动去要什么。如今看她这般说,很有些好奇,问道:“不知太子妃要这两枚来作甚?”

觉空大师抖了抖白眉毛,在旁哼道:“小姑娘小时候就欺负我。看我寺里有好吃的斋菜,非吃不可,觉得不够,把我那一份也抢了去。看我屋子里有好玩的手串,非要赖着给夺了去。如今看有稀罕东西,自然也不肯放过了。”

“大师你怎么还记得呢。”

阿音没料到小时候的事情被提及,有些脸红。却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随便对待,就认真地和方丈大师道:“这次与我同来的还有大皇姐和常姐姐。大皇姐求子心切,常姐姐初休夫诸事不利,我想要为她们两人也求个。”

大公主冀若莲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常家姑奶奶常云涵休夫,这两件的事情可都是京中人尽皆知晓的。就连山明寺,也有耳闻。

听闻是这两桩,方丈大师考虑了下,颔首道:“那就送了她们罢。只不过让她们两个人亲自过来拿更好一些。”

阿音心知方丈大师一次肯把三个开了光的平安符送出是极其难得的,赶忙道谢,遣了身边的几名宫人去请常云涵和冀若莲。

冀若莲她们都没料到还能有此缘法。毕竟早先没有提及此事,谁知居然能够刚好寺里有开光之物可以求得。

两人把东西取了,又和方丈大师论了一会儿经,这才和阿音一同出了院子。

临走前,阿音与方丈大师道谢之余,还不忘谢过了觉空大师。

觉空大师并未多说什么,只笑眯眯地朝她摆了摆手,这便让她离去了。

这次出行得了意外的好结果,三人皆是欣喜不已。这天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天还未亮就都起来,准备下山回京。

趁着众人收拾行装的时候,阿音去寻觉空大师,想要和他道别。谁知到了他的院子外头方才知道,他居然和寺中僧人一起下山化缘,怕是到了晌午过后方才能够回来。

阿音知晓自己今日离开前怕是见不到他了,甚是惋惜。问僧人们借来了纸笔,她留下书信一封,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山的时候,阿音她们依然是一路往下走。

车子一路行驶,回到京中也已经到了太阳最刺眼之时。

阿音回到景华宫后洗漱换衣。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全身舒爽了,这才出了院子。先是去了趟永安宫,向正要用膳的俞皇后请了安,这便转往了昭宁殿去寻冀行箴。

冀行箴正和大臣们议政,一时间脱不开身。阿音就去到了旁边的暖阁里稍作休息,想着等他好了后便可与他一起共用午膳了。

谁知打算虽好,却禁不住“突生变故”。

她本打算靠在椅背上歇息一下,谁知累了这一天半后身体疲惫不堪,这一靠上去就觉得困乏不已。于是想着稍微闭一闭眼,歇息个片刻功夫。

这一合眼可是了不得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而且,睡得还很香甜。

梦里觉得自己好似到了个高山流水风景秀丽之处,远处有鸟鸣,叽叽喳喳甚是动听。近处有花香,芬芳扑鼻,很是怡人。

她觉得腿脚乏了,打算寻个平整的石头歇歇脚。但是一路往前走,都是怪石,高低错落,有的圆滑有的尖锐,根本没有一处是平整的。也就根本没法坐上去。

腿脚越来越难受。她越来越心急。最后看到一个比较矮一点的圆石头,就也不那么讲究了,打算直接坐上去休息。

谁知刚刚有了这个打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跌在了那潺潺流水里。

而且十分奇异的是,那流水居然不是凉的,而是热的。

不仅热,还有点紧?

阿音想要站起来,却被流水缠住了,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她奋力在流水里不住地滚来滚去想要脱离这样温热的水,也努力了半晌都没有成效。

她正思量着这是怎么回事呢,突然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

“怎么?在我怀里还不安分,是准备做什么呢?”

阿音浑身一挣扎,骤然惊醒。睁开朦胧地睡眼迎着灿烂的光亮看过去,正好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冀行箴的笑颜。

“你…我…”

阿音迷迷瞪瞪地想了好半天。待到发现自己正被冀行箴横抱着往前走时方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觉得温热的哪里是水流?分明就是冀行箴的怀抱!

“我才刚一抱起你,你就开始不住地乱动。”冀行箴含笑着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说罢,你想做什么?”

阿音顿觉不妙,瞬间醒悟赶紧说道:“什么也没想做!”

“嗯。那也无妨。”冀行箴想了想,说道:“既然想做的是我,那就你被动点,我主动点好了。我很好说话,并不介意。”

第167章

倘若是没成亲前, 阿音单听他这话或许还觉不出有什么来。可是都成亲那么久了,她若是还没摸清冀行箴的“本性”,那可就白当了那么久的太子妃。

阿音赶忙说道:“别!别!我有正事儿和你说!”

冀行箴大步不停,低头瞥了她一眼,看她满脸的提防, 不由笑了, “说罢。甚么正事儿?”

阿音快速思量着想要找出个在寺里遇到的大事。可是送吴欣妍的那个平安符已经派人送去了俞家。而与觉空大师的那段事情并不好与冀行箴解释,也不能与他讲。

那“茶叶”之事她并未与旁人说起过。

儿时觉空与她说万万不能对人讲,不然东西就失了效用。这些年细细想来, 他应当是怕她身带好物被人盯上,未免这东西给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与人祸而这样叮嘱她。

毕竟当时她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童罢了。觉空大师唯恐和孩子讲不通道理, 也只能借了这样的法子来说教。

其实没有觉空大师的叮嘱, 她也晓得此物不能随意乱用、更不能与他提起。

思及那只剩下了独一个的东西,阿音有片刻的恍神。可是腰间突然被人挠了一下,那麻痒的感觉让她瞬间回了神,忍不住笑出声。

“你做甚么!”她抬手轻拍他的手臂。

冀行箴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看你不专心, 小惩大诫。”

出了屋子,阿音方才发现有轿子在外头等着。

原来是冀行箴怕她累了,特意喊了人来把她抬回去。免得再多走路的话更是疲乏。

阿音刚才没睡好,被梦境给搅得全身都不清爽。再加上刚才冀行箴的“打扰”,到底是没有休息够。一上轿子就开始打瞌睡。等到再睁眼的时候, 却是冀行箴把她抱下轿子。

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阿音决定装睡。

“睡得不错?”冀行箴发觉她在怀里动了下,知道她已经醒了, 偏要戳穿她,“如今既是醒了,不若陪陪我罢。”

阿音陡然紧张起来,磕磕巴巴道:“怎、怎么陪?”

冀行箴看已经进了屋子,就把她放了下来,一本正经说道:“自然是陪我——用午膳了。”

语毕,冀行箴忽地俯身凑近她的脸侧,含笑问道:“娘子你觉得会是什么?”

阿音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何要去寻了他的目的。被他这样一说,倒像是她想偏了。

正想埋怨他几句,又想起来他刚才温温和和叫的那一声“娘子”…

阿音脸颊愈发红了些,故作镇定地推了他一把,道:“既然要用膳,那就赶紧的。我可是饿坏了。”

冀行箴笑着应声,意味深长地凝视了她半晌,轻笑道:“不怕。一会儿喂饱了你就是。”

虽然阿音直觉上感到他这说的是话里有话,但她可不愿再一次“主动想歪”,免得被他倒打一耙。故而只当自己没听懂,耳根红红地唤了人进来摆膳。

午膳的时候,冀行箴无论吃什么,双眼都直勾勾地一直盯着阿音看。

虽然他的眼睛很好看,可被他这样一直盯着看,她还是有些受不住。吃饭的时候头越来越低,到最后他往她碗里搁什么她就吃什么,都不抬头去看菜式了,免得和他那热辣辣的目光对个正着。

吃着吃着,忽地吃到了个很辣的。

阿音没防备,辣得眼泪都瞬间冒出来了,猛扒了两口饭,没用,满屋子找凉白开来解辣。

冀行箴慢条斯理地递给她一杯水。

阿音边喝着边用眼神无声地谴责他:你个坏人!居然偷偷塞辣的!

冀行箴温和地笑了笑,给她找了个凉一些的糖醋小排放到她的碗中,示意她吃这个解辣,又道:“谁让你不搭理我的?”

阿音冷笑着抬头看他,边咬着糖醋汁儿边道:“就你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我才懒得理你!”

“你也知道如狼似虎?”冀行箴忍俊不禁,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我昨儿晚上孤枕难眠,一整夜都在处理政事。旷了那么久,你合该补偿补偿我罢?”

阿音咬着半块排骨瞠目结舌。

——才一晚上就叫旷了很久?

他让那些夫妻俩分居两地的可怎么活!

阿音觉得这家伙用词太随便了,故而继续闷头吃饭不搭理他。

不过这一回她也长教训了。再不随随便便相信他塞过来的东西,怎么也得仔细看清楚了是什么再往嘴里塞。

她也确实是饿了,午膳吃了一碗多饭方才搁下碗筷。

冀行箴好心地提醒她:“因你旅途奔波,我让人提早准备了热水。如今浴池的水正温着,不如去洗一洗罢。解解乏。”

阿音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呢?”

冀行箴微笑,“我自然还有旁的事情做。”

听他如此说,阿音顿时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些歉然地道了谢:“多谢你帮我想的这样周到。”

冀行箴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应该的。”抬手在她屁屁上拍了一下,“快去罢。”

阿音看他十分冷静地立在这儿,终是放下心来,与他道了别后就往浴池中去了。

温水洗浴当真是解乏得很。

阿音泡在水池中,嗅着周围洒下的花瓣的清香,不多时就有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她隐约听到周围有哗啦声响,好似是谁在旁边轻声洗浴。

她努力睁开眼去看,一瞧之下十分震惊,“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冀行箴快速清洗干净,气定神闲地拉过她的手。

阿音挣了挣,没挣脱,“你不是说还有旁的事情?”

“嗯。”冀行箴颔首,“因着昨晚处理了一夜政事,所以很多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只不过还没吩咐下去。刚才便是去处置此事。”

语毕,他一把扯过她搂在怀里,轻笑道:“如此一来,我倒是空出了些许时候了。”

阿音发觉有什么在抵着自己,悚然一惊,转身就跑。可是水里头本来就难迈步,她不如他高,速度不如他快。还没走出第一步只来得及转个身,当即就被他给整个儿地从后抱住了。

紧接着,火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颈后。

“原来你喜欢从后面。”大手在她身上不住游走,冀行箴喘.息着低喃道:“那我就如了你的愿。”

阿音当即就要大声说“不”,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半抱起来,放到了水池边。

水池边有些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