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现在有驳斥百草的办法了,心里高兴得紧,阿音说什么她都答应着。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啊。”玉簪喃喃说着,撩开车窗帘子往外头看了眼,“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的点是什么地方。”

阿音一听这话就有些发愁,“先前常大人说起过是要到哪儿,只不过你当时在和百草争执所以没注意到罢了。”

玉簪有些不好意思,“往后我也懒得搭理他了,免得误了正事。那要去的地方是——”

“杨林府。”阿音轻轻说出那个名字。

玉簪有些激动起来,“杨林府啊!”她下意识就问:“那咱们还去惠觉寺吗?”

这话一出来,她自己就先后悔了,朝着嘴巴拍了几下,“婢子说错了话,奶奶您责罚婢子罢!”

之前那句话问出来,是因为她听锦屏说,上一次锦屏跟着太子妃往南地去的时候,经过一个杨林府,那儿旁边有个惠觉寺,当时还去了趟寺里。

后一句懊恼,是因为她想起来锦屏悄声和她说过,在惠觉寺里发生了点事情,还遇到了歹人。好在有惊无险最后没有出事。

玉簪上一次没能跟着过来,所以这些事情只是脑中有个关联的印象,但印象并不深刻。

阿音却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多年前往南地经过此处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锦屏还很忠诚。那时候她们一路过去嘻嘻哈哈无忧无虑。

但是,也正是那时候,遇到了那崔治崔悦兄妹俩。

“惠觉寺啊…”阿音目光悠远地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我还是打算再去看看的。”

玉簪有些紧张,“那里不安全!”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么多年已过,哪里不安全了?再说这一次准备充分,应当不会有事的。”

阿音还记得,那个地方是俞皇后出生的地方。冀行箴上一次就想要好好看看那个地方,只不过没有能够完成心愿,就被那兄妹俩的事情给打断了。

如今好不容易从京城再来一趟,再怎么样也得把俞皇后和冀行箴的心愿完成了才行。

玉簪还想再劝,但看太子妃唇边带着笑意,显然是想到了太子,她就最终没有把劝慰的话说出口。

到了杨林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这次没有冯旭同行,但是常书白也有的是法子搞定住宿和用膳的一应事情。进了城后不多久,他就把一切安排妥帖,带着一行人住进了客栈,而后一起去到下面的大堂去用晚膳。

晚膳后回房前,常书白亦是再次向阿音确认了下明日里出行的事情。

“当真要去惠觉寺?”他手扶着旁边的楼梯扶手,微微侧身笑问道:“上次还没被吓够?”

“吓够了。不过,再去一趟总是要的。”阿音答后又问:“行箴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虽然她早就和常书白说了,这一次经过杨林府的时候还要往惠觉寺去,但看常书白这样子,像是还有旁的什么话要讲。

看阿音这么问,常书白眉梢轻扬,哼笑道:“妹妹果然聪明。哥哥就和你说罢。你那亲亲夫君千叮咛万嘱咐,倘若你要去惠觉寺的话,务必要护你安全。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阿音刚才不过是猜测一下常书白这样的表现是与冀行箴有关系。却没料到当真如此。

听闻冀行箴在她临行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显然是方方面面都替她想过了,不由得心里甜蜜得紧。

“他真这样讲?”阿音想到冀行箴后,眉梢眼角都带上了舒展笑意,“他没有说不准我去?”

常书白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笑颜,抬手瞧了瞧扶手,颔首道:“没说。你放心好了。他知道你为什么会去,也知道你是为了他和他母亲走这一趟。你只管去就好。”

俞皇后是在惠觉寺中出生的,当年冀行箴去惠觉寺便是为了俞皇后当年的事情。

如今阿音去,自然也是为了这个。

阿音心情大好,笑着和他道了谢,脚步轻盈地快步上了楼梯。

第二日天气晴朗,很是适宜出行。

阿音说着不怕,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一大早就换下了繁复的裙衫,穿上了干练骑装。不管怎样,骑装比起裙衫来都要方便许多。

常书白看到她这身装束,面露了然,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百草对此意见颇大。

“咦?我怎么记得奶奶有身红色的骑装?那个穿着好看!怎地今日换了颜色?不好不好。还是那身好看。”

阿音是有红色骑装,而且是冀行箴让人给她做的。之前出来的时候也带上了,中间换了它骑过一次马,后来觉得累就也没多坚持,不多久便回了马车里坐着。

玉簪在旁哼道:“奶奶这一路统共就穿了这么一小会儿,难为你还记得这一回事!穿藕荷色的又如何了?还是一样的好看!”

阿音被他们两个争得哭笑不得,在旁说道:“我不过是觉得红色太过扎眼了些。今日妥帖些为好,莫要太引人注目了些。”

玉簪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当年在这一带出过事,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就赶紧住了口。

百草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以太子妃这样的身份,在外面低调些更佳,免得被有心人惦记上,可是麻烦。

于是俩人俱都没有再多言。大家都收拾停当后便往山上行去。

这不过这一次出行的人却少了很多。

因着惠觉寺是在山上,且上山的路很有些“特点”,所以马车过去是行不通的,需得骑马而上。

因此阿音就将身边不会骑马的宫女太监们俱都留了下来,带着其余那些会骑马的侍卫与太监往上去。

青枫因着是在阿音身边伺候的,自然是紧跟在她的身侧。而常书白,亦是随时护卫在阿音的周围。

这次过去没有再遇到甚么兄妹被堵半路的事情,从上山一直到进了寺里都十分顺当。满打满算也没用到多说时间,赶在午膳前就到了寺里。

众人皆是欣喜。

阿音在寺里大致走了下后,问过了寺里僧人,这便去拜访寺里的明戒大师。

明戒大师德高望重,正是如今寺里的主持大师。上一次阿音来的时候,明戒大师不在寺里。如今才算遇到。

轻叩几下木门。屋里传来了苍老而又中气十足的话语声。

“施主请进。”

阿音这才推门而入。

屋中布置得十分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檀香味,让人不多久便平心静气。

刚刚进到屋里,她便看到了屋中那位端坐着的大师。他身形十分消瘦,已然是鬓发全白。面目十分和善,微微笑的样子像足了慈爱的长辈。

阿音进去后微微躬身,认真唤道:“明戒大师。”

“好,好。”明戒说着,指了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不知施主前来寻老衲所为何事?”

阿音先前遣了人来见过大师,说是有当年的事情与他相谈,但是阿音并未让人说明自己的身份,也并未具体说起什么事情。

她知道自己在这位大师眼中,不过是众生中的一个。身份之类的这些事情,不提也罢。

她来是想要替俞皇后感激他当年出手帮忙的情意。

“不知大师可还记得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阿音接过大师递过来的一杯茶,道谢之后,说道:“那天晚上,有寺里的香客面临生产,遇到难产,是大师连夜下山帮忙请了数名大夫和稳婆来,这才帮人度过难关。”

明戒大师对这事儿很有印象,捋着胡须说道:“不知施主说的是哪一个?”

阿音就把俞皇后出生那天的日期说了出来,笑道:“我说的便是这一位。”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朝着大师盈盈一拜,“我想要代替母亲谢过您。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倘若没有您的话,那时候怕是就要出事了。”

“女施主怕是弄错了。”明戒大师笑着说道:“原本听你说了在寺中出生,老衲心里就有了数是哪天的事情,毕竟这些年来也只遇到了一回这种事。只不过当时有两名女婴出生,所以我才问你是哪一个。”

第200章

“两名女婴?”阿音听了这话后有些转不过神来, “怎会是两名女婴?”

这事儿她自始至终都未听说过!

“确实是两名。”明戒大师有些疑惑,回忆了下当年往事,又有些了然,“当日看两家人好似关系并不太好,许是后面往来不多, 所以未曾与人说过这事儿?”

阿音忽地有些紧张起来那和俞家关系并不算好的另一家是哪一户, 于是略带了几分急切地说道:“我母亲姓俞。不知另一家是…”

“俞?”明戒大师仔细回忆了下,“ 倘若老衲没有记错的话,另外一家姓崔。”

他这样说着, 生怕自己记错,又努力想了想。忽地有些记了起来, 又道:“是姓崔。若我没记错的话, 那户姓崔的人家,家中有女眷嫁到了一户姓孟的人家。这事儿都是其间她们断断续续和老衲说起的。老衲并未细究,故而没有多问,个中细节并不清楚。”

姓崔。

又有女眷嫁给了姓孟的。

倘若没有记错的话, 孟老夫人就是崔家人。

阿音听着,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原本骑马过来到了山上还觉得凉爽了些,可就是这样,她的额头上仍然不可自已地冒出细密汗珠。

姓崔。

她仔细地想着。崔家哪个和俞皇后的生辰是同一天?

这时明戒大师又道:“老衲想起来了。好似俞家只这一个女儿罢?那崔家的姑娘好似是排行第三?”

是了!

阿音瞬间了悟。

原来是宁王妃,不, 崔怀心和俞皇后是同一天的生辰。

阿音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想要仔细去想,但是这件事情好似也没什么。不过是同一天在同一个寺庙出生罢了。也没甚需要紧张的。

她努力缓了缓心神, 笑着朝明戒大师福了福身,“原来是这样,这可是有缘了。我母亲和那位崔家三姑奶奶后来还成了妯娌。”

虽然兄弟俩中的一个已经因着谋逆而不得不面对重刑,但这妯娌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

“是么?”明戒大师显然十分欣喜听到这样好的消息。

之前说起两家好似不太和睦的时候,大师的眼中满是感叹。如今听闻两个孩子如今成了亲戚,他就也松了口气,说得话也多了些。

“惠觉寺并不大,客房不多。那两家人原本是住在一个院子的,只不过起了点争执换成了两个院子。这两个院子中间有月门通过,因着这个崔家的女眷还心生不满,后来看寺里果然没有多余的空着的客房了这才作罢。”

明戒大师回忆着,目光中渐渐凝起担忧,“谁知那个晚上两家那将要临盆的女眷都发动了,而且看着状况都不太好。老衲就赶紧下山请了人上来帮忙。好在孩子们平安降生,这才让大家松了口气。”

虽然大师说的字字句句都十分平实,但阿音还是从大师微微变化的神色里体会到了当时情形的惊险。

生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的晚上,两个女婴方才来到人世。

两位母亲都精疲力尽,差点挺不过去。所有人都在帮忙去救治两位母亲,婴孩们则是由两位乳母照看着。

阿音听明戒大师说完当年之事后,又和大师说了会儿话,听大师论过佛经方才告辞。

因着在大师这里消耗的时候久了些,过会儿还要去寺里上香,所以今日是无法赶下山去了。

阿音就拜托了寺里的僧人帮忙安排了一些客房住下。

晚上乘凉的时候,常书白问起阿音今日见大师的情形来。

那些事儿没甚可隐瞒的,阿音就将当时大师所言与他一一道来。

百草因着会骑马,今日一起跟了来,正和青枫一同随侍在侧。

听闻阿音说起崔怀心和俞皇后是同日所生、且当时生产的情形那般慌乱之后,他忽地冒出来一句:“我怎么瞧着这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罢?”阿音笑着回头看他,“我当时也冒出来这样的感觉。后来想想,许是觉得这事儿太过怪异了罢。”

谁也没料到崔怀心和俞皇后会是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

常书白在旁拿着茶壶自顾自斟茶喝茶,慢悠悠地说道:“怪就对了。我感觉,遇到他们老六家的事情,就没一个能够好的。”

他口中的老六家,说的就是六王爷宁王。

只不过如今宁王被夺了封号降为庶民,不日将要问罪处斩,所以这事儿就也含糊着提一下他的身份罢了。

百草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反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青枫忽地开了口。

“怪道您目前身子不好。”青枫低声与阿音说道:“原来是在那样慌乱的情况出生的。想来是出生时候伤了身子罢。”

听闻这句话后,阿音心里的那股子怪异感觉又冒出来了。只不过这念头一闪而逝,让她抓不牢靠,所以也就没有能够细究。

今日了了一桩心事,阿音睡得不错。第二天一早,就同众人一同下山赶回杨林府去。

到了杨林府后,常书白带着太监和侍卫们去采购物品,留了阿音和宫女们在客栈里,又让火青川青守着他们。

阿音闲来无事,又因着有些困倦,所以就没有跟去置备物品,拉了宫女们在屋子里一起打络子。

玉簪时不时地想出来新花样,一会儿和这个说说怎么打,一会儿和那个说说怎么改,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她的声音,倒是热闹活泼得很。

不多久,门口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玉簪扬声问怎么了。

火青在外应声,声音里满是诧异,说道:“太子妃,外头有人求见。是…是崔家姑奶奶。”

崔家姑奶奶?那个崔家姑奶奶?

在这个时候?

玉簪没有明白过来,倒是阿音当先反应过来。

想必就是崔怀心了。

之前阿音想要去寻她的时候,就听说她跟着南地的比丘尼离开。如今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到了杨林府的地界。

倘若是以往的时候,阿音不一定会想要见崔怀心。毕竟有冀莼的事情横亘在了那里。

可是如今刚在昨天听闻了崔怀心和俞皇后的事情,再加上如今远离故土,在外地和故人相见,那种心情当真是难以表述的。

阿音就笑着说道:“快快去请。”

川青打开屋门,行礼说道:“她想请了奶奶去隔壁一聚。”顿了顿又道:“说是这个地方不适合她过来,所以得劳烦奶奶一趟。”

阿音听闻后,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

崔怀心如今已经剃了发,身穿布衣,正在街上静静等着。

身形孤单而又消瘦。

阿音思量了下,如今算算日子差不多正好到了宁王他们行刑之日。想到这里,她心里尚且有诸多思绪难以平复,更何况是崔怀心?于是就带了人往崔怀心那里行去。

常书白不太喜欢那个百草,索性让百草跟着他去购置物品。

他们把吃用的东西买了七七八八差不多就要买好的时候,看看旁边有个药材铺子,就走进去顺便买点寻常用的药材备着。

旁的不说,单就南地和京城那截然不同的气候,也是很容易生病的。加上水土不服诸如此类的缘由,更是如此。

常书白拿着一个单子遣了御林军的几个儿郎去抓药。他则在旁边悠悠然地踱步去看药铺内的具体情形。

药铺里面也有人在看诊。

这个时候刚好有个老人带着后辈去瞧病。

那位老大夫给他们看了半晌后,刷刷刷开始写药方。

老人家有些担忧,说道:“不知道我孙儿这病怎么治疗才好?”

老大夫抬头看了看他,“老办法治。”

“什么老办法?”老人家紧张得很,手指尖都在发抖了,“别是和我一样的法子罢?那样治不好啊。”

“是一样的法子。”老大夫叹了口气,“你们这是家族遗传的病症。治不好也治着,终归是能多活几年是几年。”

许是为了安慰老人家,老大夫甚至于还笑了笑,指了他道:“你看你,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身子不还好着?没事。让他和你一样,每天吃吃药。虽然病根可能去不了,但是注意着身体,活到七老八十还是很有可能的。”

老大夫显然在此地德高望重。那位老人听了后,心里放松了大半。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家拉了面色黑黄的小孩子给老大夫躬身道谢:“我家儿子不成了,但是孙儿还是能注意下好起来的。就麻烦您老人家了。”

小孙子也扬着声音说道:“谢谢您!”

老大夫看着那孩子乖巧的样子,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孩子以后好好吃药,跟你爷爷一样,别学你爸不当回事。总能养好一些的。”

小孩子用力点点头。

百草看着这一幕,目送着那祖孙两个离开。而后这边他们购置完物品了,他就跟着常书白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若有所思。

常书白看百草没跟上来走得慢,不由得催促道:“你作甚?赶紧着些,回去早了说不定还能赶赶路。”

百草自打接受了自己伪太监的身份后,一直行事颇为靠谱,但凡他现在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他一点都没落下。

不过这一次并未如之前一样听了后就应声去做。

他依然自顾自地想着,头也不抬。听了常书白的催促后,他反而喊了常书白一句,叫常书白去到旁边偏僻点的位置。

“常大人,不知可否借地说句话?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说。”

常书白看他神色认真,就和侍卫们说了一声,随他去了一旁的梧桐树下。

“有事快些说罢!”常书白看看天色,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你找我来是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