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一日都没有落下过。每天都会有人把重要政事禀与他,而后由他处理。然后日夜兼程地把东西好生送回京城。

今日冀行箴处理完这一批要紧事务后,云峰把人送出了府去。

冀行箴抬眼看看天色,瞧着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就准备去厨里看看今日准备了什么——因着阿音醒来,他特意让人煮了清粥。可是事关阿音,他终究不敢彻底放心,晚上的时候让人重新煮了新的。现在就是打算过去看看清粥够不够绵软。

刚刚起身,他就听到了百草的哈欠声从屋里传来。

冀行箴行至百草门外,静等他出门。等到屋门打开,他就朝着百草深深一揖。

百草刚打开门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形,当即吓了一跳,赶忙闪到旁边想要避开这一礼。

谁知还是晚了。这礼他其实已经受了。

百草焦急万分,“殿下您何至于如此呢?”他一急连称呼也顾不上了。

“先生不必如此。”冀行箴诚恳道:“您把自己的药送了我们,感激不尽,本就该如此。”

百草摸了摸头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觉空说我这辈子顺风顺水的没甚大波折,我想我也用不到。”

这时候院子里玉簪高声说道:“奶奶的粥好啦!爷是现在给奶奶,还是等会儿再说?”

冀行箴忙道:“先搁着凉一凉。保持着温度适中,等阿音醒来再给她吃。”

玉簪应声领命。

这一打岔,刚才的话题就也没有继续下去。

百草连连摆手示意冀行箴不必多礼,这就呲溜一下钻进了阿音的屋子里,去给她把脉看诊了。

接连休息了三日后,阿音的身体好转了许多,这便和冀行箴提起要离开的事情。

冀行箴不肯,生怕她现在身体不好路上再生反复。

阿音知道冀行箴这样既要照顾她又要担心着政事着实忙碌不开,便道:“在外终究有所不便。若是回到家里,心里放松下说不定也能恢复地快一些。”

冀行箴依然不肯。

“至少要休息够一个月再说。”他道:“你若是在这里住不惯,我去买个院子,我们住进自己的屋子便也没甚大碍了。”

常书白先前一直在旁悠悠然地看着,此刻也忍不住劝道:“我也觉得先回去为好。崔怀心还没寻到,妹子在外头的话恐怕也不够安全。虽然我们都会拼命护着她,可谁又能保证一定没个万一呢?回到京城就不一样了。宫中有层层护卫,那崔怀心想要使坏却也没了办法。”

冀行箴还在犹豫,阿音却将这事儿拍板决定了,“就这样罢。我们先回去。”她怕冀行箴心里不舒坦,就挽了他的手臂笑着说道:“你若真担心我,不如赶紧去想法子把车子整理得更为舒适些。”

冀行箴这才露出笑容来,轻捏了下她的耳垂,说道:“就你要求多。”

虽是被阿音磨着去做事,冀行箴却心里开心得很,没有半点不乐意地去安排去了。

原是安排妥当了,准备启程回京去。谁知动身前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老朋友。

觉空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包子好起来了!好开森!︿( ̄︶ ̄)︿

第206章

觉空大师显然是匆匆而来, 衣裳都好几日没有洗了,脏兮兮地深一道浅一道的有着脏污,想必是赶路太急所致。

冀行箴见状就让云峰先带了大师去沐浴梳洗而后再过来。

觉空大师原本想说没事儿,先看望了太子妃再说。后见到了冀行箴眉目间难以遮掩的担忧,他明白应当是太子殿下在忧心太子妃的状况。

——毕竟是身子还没好全。他这样全身脏污的去见她, 万一再让她病情反复了呢?

大夫们看诊前不都喜欢先净手的么!

觉空大师原本心里头还有点不舒坦, 但一想到那个小姑娘曾经命悬一线才刚刚捡回一条命,他就一点怨气都没有了。好生和太子殿下道了谢,认命地跟着那位公公去到旁边收拾干净。

觉空进到屋里的时候, 阿音正在床边静静看书。

今日的太阳不算太强烈。温柔的暖暖阳光下,少女倚窗而坐, 垂眸翻看着手中书册, 这个画面静柔而又美好。

觉空正在屋门口看着这一幕,阿音却已经抬头朝他看过来。

“大师来了!”她惊喜地把手中之物放到桌上,快步去到了门边,“大师您怎么会到了这儿?原先我竟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看着她身材飞扬的样子, 觉空大师心底的最后一点担忧方才彻底放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阿音请了大师去到桌边相对而坐。

觉空大师这才说起了自己之前的一路行程。

“原先我看你把最后一颗药给了别人,生怕你的大劫到了后你没有保障,这便四处去寻董家后人。”

阿音听闻后恍然大悟。

怪道大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她当时还惋惜了很久, 没能和大师多说些话。

如今她方才知道,大师的离开居然也是为了她。

觉空大师没有细看她的神色,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那东西本是董家的一位名医所赠。只不过他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无法让他继续做这件事。我就想着找到他的子孙后代,瞧瞧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帮你度过这一次难关。”

说到这儿,觉空大师猛地一拍大腿。

他这一下子来得突然。阿音没有防备,被惊了一下。

觉空大师看着她眼睛圆溜溜的样子,不禁大笑,说道:“谁知你这丫头也是运气好。我七打听八打听的,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耗了那么多的精力,好不噢容易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却听说他被一位心善的奶奶给带走了。”

说到此,觉空大师神色复杂地看着阿音,“而且那位奶奶的形貌特征,怎么听怎么和你一样。”

阿音先前听闻百草就是董家后人的时候,也是十分吃惊。如今看到觉空大师这般的神色,她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然后大师就来寻我了?”她问道。

“可不是。”觉空大师叹着气揉着眉心,“我怕你那个大劫不好对付,所以特意赶来了想要助你一臂之力。哪知道最后还是来晚了一步。你已经被百草那个小子给救了。”

阿音看着觉空大师垂头丧气的样子,笑着捧了杯茶给他。

“多谢大师一番心意。”阿音诚恳地道:“倘若没有您的一再相帮,如今我和我的家里人也不会能够一直安宁平静。多谢您。”

她这些话倒是让觉空大师忍俊不禁。先前那一点点的郁闷和愁绪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和我哪里还用这样客气?就你多礼。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这么个脾气。”觉空说着,哈哈大笑。见阿音如今身子好得差不多,索性就与她讲起了路上沿途的趣事。

觉空去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他能把各种事情都讲得十分有趣。阿音一个个听过去,听了后笑得肚子都疼了。

觉空大师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记起了她有身孕的事情。

这事儿可是他进门前已经被太子殿下再三叮嘱过了。生怕太子妃的身子因了他的话而出现问题,觉空大师赶忙打住。没敢再肆无忌惮地聊天,说话行事都沉稳了许多。

因着觉空大师的到来,阿音的心里愈发踏实起来。只因觉空和她提了一句,她的大劫应当已经过去,往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

这一句话阿音自小就等着,等了那么多年后终是得了这么一句“过去”。她心下太过欢喜,诚邀觉空大师一同回京城。

刚才她和觉空大师一起闲聊的时候,大师就说过要回京城去。不为旁的,却是为了看看老友。顺便再感受下皇宫建筑的气势磅礴。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觉空大师玩笑话。但他既是说出了这些,自然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点期盼的。

阿音就决定往后回了京城一定在宫里好生招待觉空大师。

觉空大师也有自己的考虑。

阿音毕竟是太子妃,这样一路过去,少不得规矩很多。他自由自在惯了,这样被约束着一般不会答应。

觉空大师刚要开口,门笃笃笃地响了起来。

觉空大师不让阿音动身,他亲自去了门口开门,却见外头站着的是太子殿下。

因着意外,觉空顿了一顿后道了声佛号。

阿音在屋子里翘首以盼,左看右看试图找出来冀行箴这样做的理由。

冀行箴被他忽而左边出现忽而右边出现的模样给逗笑了,一本正经说道:“一切安排妥当。大师只管与我们一同走就是。”

觉空还是有些不太情愿。

正要大声说这话找借口的时候,他忽地听冀行箴说道:“大师就答应了罢。原也是大师帮我们甚多,我们无以为报,就想着帮一帮大人。如今来看唯有在回京一事上能够帮您一帮。”

冀行箴之前已经听闻觉空大师说过了,他也打算往京城去。正好和冀行箴他们一路。

冀行箴这话让觉空大师有些明白过来。想必太子殿下吃了一颗“药”后起了作用,所以想要感谢他。

可那东西原本就是董家的那位当家的给他的。百草既然已经在这儿了,也就没他什么事。

觉空还欲拒绝。

就在这个时候,阿音也是劝道:“大师不若与我们一同过去罢。倘若路上遇到什么险情或者需要大师相助的地方,自然还要麻烦了您。”

这话让觉空的五官放松下来。事已至此,倒也没甚可拒绝的理由了。

“那就麻烦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他躬身说道。

*

冀行箴让人给阿音的车子做了少许的改变。

比如车子上带有的熏香给去掉了。再比如,那原本铺了三层锦垫的地方,已经换成了六层锦垫。

阿音去到车子里发现里头有这么多的东西后,大为诧异。特别是那六层锦垫,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阿音笑嗔道:“我不过是病了一场,又没有疼又没有发烧。这褥子可是真多了些罢!。”

谁知冀行箴分毫都没有受到她话语的影响,十分淡然地看了眼那褥子,“多么?不多罢。”

他不由分说地拉了阿音离开马车旁边,与她悄声说道:“你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小家伙想想。倘若车子太颠簸的话,难受的还是他。倒不如现在就做了准备,届时他就会‘坐’得舒坦了。”

阿音哪里料到他会把腹中小家伙提出来?当即脸红红地没有说话,低着头往周围站了会儿。待到大家把东西齐齐地收拾起来放在车子上后,这便和冀行箴一起上了车子。

冀行箴一直在派了人寻找崔怀心。只不过这个人很懂得掩饰自己的去向,而且也有很多的人立志追随在她的周围。这让她有些自信,也让她更为谨慎。平日里就算是出屋也需得找个东西来补救遮掩一番,能看不出是她就可以。

因着这个缘由,冀行箴平日里遣了人去寻她,却总也找不到人。冀行箴大怒之下,直接让常书白去找寻此事的答案。

常书白的效率倒是也快。

崔怀心利用地势的优势来遮掩。平日里有很多时候探访的人和她差点就撞上了,却还是被她化解了当时的处境。

冀行箴便让人继续去查。当车子行驶了两三日后,他忽地收到了崔怀心的相关下落。

那时正好是到了午饭的时辰。偏偏周围没有个干净的饭店。要么是苍蝇满天飞,要么是空中飞舞着不知道什么原料的球。

冀行箴生怕阿音吃不好,很少让她在半路上去到啃应干粮和硬馒头。所以到了这一处地方后,他显然很不满意这里的一切,就打算继续往前去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

此时云峰就领命而去,打算接着在这附近的地方在找找。

结果袁无相的手下就来了,还带了一个地址过来。

那纸张上写着的地址,冀行箴仔细看了好多次。待到确认了事情确实属实,他方才抬头问道:“怎么捉住她的。”

这个“她”并非是说崔怀心,而是崔怀心身边一个极其信任的帮手。

这个帮手在崔怀心那边的地位已然是崔怀心无法抵制住一般的品牌当众。

“这人也有些好笑。她以为设计那些她发现的人后就已经大功告成,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在那里悠闲自在,我自然要帮忙收拾着!”

冀行箴又问阿音:“你小心着点。我最近可能要处理一些事情,时不时地要下车一趟。”

原先他打算的是回到了京城再去查探这样的事情。如今才刚刚知道,如今自己这个地方刚好经过了那附近。倘若去一趟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阿音就在冀行箴的身边坐着。此刻她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冀行箴口中要对付的那个人大概是谁。

“我会的。”阿音轻声说道:“你只管去处理妥当她的事情。我这边你无需担忧。”

冀行箴这便彻底放下来,侧首与那前来回禀的汉子说道:“你去安排一下。我快去快回。”

冀行箴离开了约莫两个时辰便转了回来。

阿音有心想要问问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但看他脸色不太好,就没有多提起。只吩咐了人去摆膳,和他一同坐下用膳。

冀行箴刚开始有些出神地思量事情,所以不言也不语,只不住地往阿音的碗碟中摞好吃的。

待到阿音那一大碗实在是放不下了,而看他还有着继续往上堆的趋势,阿音终是忍不住了,握了冀行箴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可不能再多了。”

冀行箴低头一看,也是笑了。

阿音因为身体刚刚开始好转,所以不能吃多油腻的东西。偏他这一次漫不经心地夹菜,竟是在她的碗里摞了一大堆的食物。

——有他喜欢的,有她喜欢的。唯独的一点是,都被塞在了她的碗上。

阿音对此颇为怨念,握着碗边抬头说道:“太子殿下这是在作甚?莫不是想迷了竟然开始发呆了么!”

冀行箴此刻已经彻底回过身来,看见小娇妻的那个模样,忍俊不禁:“我在考虑事情。”

“什么事呢?”阿音说完这一句后,又怕冀行箴不乐意被她听闻道朝中重要事情,便打算闭了口把刚才的话收回来。

冀行箴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带,把她搂入怀中。

“你但问无妨。我知道的,自然都能解释给你听。”冀行箴说着,低头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下,“我只是斟酌着该怎么和你开口为好。”

阿音疑惑地抬头看他。

冀行箴思量了下,低声与她道:“你与我知道的消息合在一起,总算是知道了那崔怀心才是宁王府里从根上乱了的缘由。我去寻你之前便让冀葓从天牢里转出来,去了一套的较为干净和干燥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冀行箴抬手轻叩桌案,眉目骤然转冷,哼道:“然后就有人想方设法去寻冀葓了。”

冀葓是崔怀心的亲生儿子。崔怀心如今遭遇了难处,自然要想方设法去寻冀葓。

谁知袁无相派来的人十分了得。

那想要去寻冀葓的人不过走到了半途中就被那汉子给暗自扣住。行刑过后,把一些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崔怀心之所以要安排了假的崔治和假的崔悦,就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根本就是个不相信崔家新来崔家的人。只能在外圈里遥遥地望着,却无法亲近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崔家所有人。

崔家人素来不喜欢冀家人。无奈对方身份尊贵,他们不得不低头服从。于是这样的情形下,嫁给了宁王的崔怀心,在崔家人的心里地位就不甚相同了。

一方面崔家人想要借了崔怀心的手来看看皇家的态度和一些私密之事。二来,他们也想借着崔怀心的手来达成一些目的,潜移默化地影响冀家人,让皇宫里的那些人能够在一些事情上对崔家好一些。睁只眼闭只眼就可以了。

在她看来没有血脉关系的一家人,却要处处折腾着来烦她,让她不堪其扰。于是就自己训练了人来处理相关事宜。

崔家的二老爷已经离家多年。他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一直是崔老夫人心里的痛。

妹妹看到崔老夫人以泪洗面怀念儿子的时候,崔怀心都忍不住去想。倘若“造出”这样的一个人来,又会怎样?

崔老夫人能够把孩子们当做亲生的来对待。

远的自然比近的亲。倘若外面的孙辈孩子们来到了家中,崔老夫人到时候少不得要舍了家里的孩子们,去亲近这些刚回到家中的宝贝们。

一来二去的,通过这些孙辈,就能掌控住崔老夫人了。

崔怀心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她花大力气培养的那假的崔治和崔悦,居然在肆意接近太子的时候出了岔子,最终殒命杨林府。

这事儿让崔怀心气愤不已,也恨上了冀行箴。

自此以后,崔怀心开始怂恿着宁王暗中做出一些事情来。

比如,谋逆。

如今事败,崔怀心镇日里逃命甚是艰难,想要冀葓帮她一把。这才有了遣此人往京城去的这一招。

阿音对冀行箴口中的这个人好奇不已,不由问道:“袁无相捉住了的到底是谁?”怎地连崔怀心的一些私密之事俱都晓得?

冀行箴听闻后轻嗤一声说道:“自然是那贴身伺候的人了。”

阿音仔细思量了下,诧异问道:“…莫不是刘嬷嬷?”

刘嬷嬷是宁王妃身边近身伺候的,和宁王妃感情甚笃。只不过在几年前因着年纪大了而离开宁王府。

仔细想想,能够让崔怀心推心置腹地信任着,又没有在前些日子的问斩中殒命的,唯有她了。只因宁王事情败露后,已经不在王府的刘嬷嬷自然不会被牵连到。

冀行箴没料到阿音能够猜到刘嬷嬷身上。他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说道:“待我们回京后,我带你去看冀葓。有些话,你问一问他。”

“太子殿下自己怎地不问。”

冀行箴无奈地摊手,“冀葓对我有些偏见。我问他,他不见得肯说。”

对于冀行箴口中的“偏见”问题,阿音是不太相信的。

冀葓其人,她多多少少了解些。更何况冀行箴也说了,冀葓当初拿剑刺伤他母亲,并非是崔怀心想要救俞皇后,而是冀葓要救俞皇后。他见崔怀心要拿簪子伤皇后娘娘,因此长剑出鞘。

阿音犹在思量着这些事情,鼻尖忽地一疼,却是冀行箴捏了捏她的鼻尖。

“莫要再想了。”冀行箴把话与她讲了些后,心情已然轻松许多,带着笑意说道:“我们吃我们的。他们再怎么闹,终归是翻不出水花来。且等着看罢。”

说着不由自主就握紧了阿音的手。

阿音晓得是她前些日子的被劫和昏迷让他心里头后怕不已,所以这样小心谨慎,好似半点都不愿意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