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从她回宫后起,晟广帝竟是隔三差五地就让人送东西到景华宫来,还言明是给她的,冀行箴不准碰。

那些多是新鲜的蔬果之类。阿音如今怀着身孕正喜欢吃。只不过平日里冀行箴给她留下大堆的各色水果吃不完,还有俞皇后送来的。如今再添上晟广帝给的这些,着实太多了些。

阿音见每次都是晟广帝身边最得力的郭公公送东西过来,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郭公公讪笑道:“小的哪里知道那许多?不过是陛下吩咐了,小的就照办。”

他是晟广帝身边最信赖的,也是时常在晟广帝身边与景华宫指尖两处跑的。在阿音小的时候就与她相熟了。如今看她有些为难,他就猜测道:“陛下许是见太子妃身子抱恙,所以关心太子妃罢。”

阿音就十分含蓄地与郭公公讲,现在景华宫有许多这些东西,倒是不用这么多的吃食了,莫要再往这边送,免得陛下那里少了耽搁了陛下享用。

谁知郭公公第二天还是罢东西给送来了。

阿音就悄声问郭公公这是甚么缘故。

郭公公见周围没有旁人,便抬手半遮着口说道:“陛下言明了一定要送来。不是为了给太子妃的,却是要给小皇孙的。陛下还说了,太子妃嫌弃这些不好没关系。这是他对小皇孙的一片心意。他孙儿知道就成了。”

郭公公说着这话,一脸的为难。

阿音这才知道晟广帝这是在关心她有孕之事。思及他老人家不多久就要做祖父了,想必是第一次所以欢喜得紧,于是就没有再拒绝。

因着有孕被所有人都照顾着,所以阿音如今的生活真是简单而又满足。平日里起床便是处理下宫中事务,听听各处人的回禀。然后查阅下最近的账务。到了处理差不多了,也就临近晌午。这个时候俞皇后便会过来探望。

婆媳两人一起用过午膳,阿音送走了俞皇后,这便回到了屋里去午休。下午起床后吩咐晚膳事宜,又让青枫去到昭宁殿寻冀行箴,问他晚上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用晚膳。

这天下午,阿音起床后收拾了下,去厨里看了一圈后正打算吩咐青枫去昭宁殿。谁知还没来得及去唤青枫,他倒是自己过来寻她了。

阿音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身影,笑道;“你倒是来得快。我还没让人叫你这就过来了。可是真巧。”

“不是巧,是小的有事要寻太子妃。”青枫说着,紧走几步到了阿音身边,低声说道:“您身边原先那个叫锦屏的,如今正在外头候着,说是求见您一面。不知您意下如何?”

锦屏?

说实话,阿音都快要忘记她了。或许是因最近生活中事情太多,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所以根本就来不及去分心想起这么一号人来。又或者是应了那“一孕傻三年”的话,因着有孕所以思维上有所顾虑不全,所以把锦屏的事情给抛诸脑后了。

可是忘记归忘记。一旦想了起来,阿音就瞬间记起了锦屏为了些银子而出卖她暗害她的事情。

当初宫变后,阿音没有精力去处置她,只让她帮忙做些清理皇宫的事务。

谁知现在锦屏已经挨不住了,竟是不甘于只作那些事情,主动过来寻她了。

胸口剧烈起伏半晌,阿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是最后也做不到。

——试问谁能在被自己身边信任的人出卖后还能够保持冷静的?

这还是自小伺候她、跟了她那么多年的人啊!

“让她去昭宁殿。”阿音吩咐青枫:“你带她去昭宁殿,寻太子殿下给个准主意罢。”

青枫刚刚看太子妃脸色微变就已经在担心她了。如今听了这话,他当即应了下来。先是好生劝太子妃一定要注意身子,又唤来了孟阳扶太子妃进屋,这便急匆匆地出了院子,带了锦屏往昭宁殿去。

说实话,冀行箴倒是记得锦屏这个人做下的事情,而且记得很牢。不仅仅是锦屏。还有俞家二房,还有俞千雪。那些人做下的那些事情,他都记得牢牢的。只不过因着宫变之事需要处理宁王党一众所以耽搁了些许时候。

因此,听闻青枫的请示后,冀行箴当即就有了主意。

“锦屏。”他抬手轻巧桌案,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来,“这事儿你这么办。”说罢,给青枫吩咐了一通。又道:“我记得父皇身边有个名唤郑惠冉的女官。你把她给我叫来。”

“郑…惠冉?”听了这个名字后,青枫愣了一愣,半晌没有接上话。

冀行箴侧眸看他。

青枫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讷讷说道:“好。好。小的马上去叫她。”说罢便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锦屏忐忑不安地在昭宁殿外等着。盼了许久后,她终于看到那个十分俊俏的公公走了出来。

原想着过去打个招呼。谁知那位公公不知怎地好似太过出神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她又想跟过去仔细问问,谁知那位小公公居然和身边的人吩咐了声,说是要往蓬莱宫去。

蓬莱宫是董仙人的地方,也只陛下能够时常往那里去。除此之外,只皇后娘娘、太子和太子妃能够毫无阻拦地过去而不被问责。不然的话,皇上是要不高兴的。

她深知自己的这样状况下倘若再惹了皇上不高兴,那可真就完了。于是就也只能作罢,暂时等在这附近,静等小公公的消息。

其实锦屏这次过来是算好了时间的。

原先她在宫里继续做些杂物,不过是静等着时机。现在盼到了太子妃回宫,又盼到了太子妃有了身孕。她便想着,趁着太子妃如今这个状况来求了太子妃的恩典,让她不至于做些粗使的杂事,好歹也能再寻个体面些的活计。

她知道太子妃是个很念旧很重感情的人。

虽然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事情是有点过分,可毕竟伺候了太子妃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妃倘若还记得她的好,会领了她这份情的。

再说了。太子妃不是怀孕了吗?

怀孕的人更容易心软。而且,太子妃想必也想给腹中的孩子积福积德,更是会选择了行善那条路。那她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

锦屏便是抱了这样的希望和打算去的景华宫。如今,她也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等在了昭远宫外,只希望青枫能够带来个好消息。

谁知左盼右盼都没等到人。眼看着天色将要暗下来,径山公公已经带着许多人出来了,想必是要迎了太子殿下回景华宫去。

锦屏见现在人多更是和太子凑不上话,这便拜托了平日里时常会跟着那个俊俏小公公的一个老太监,让他见到那位公公后,务必和他说一声,她在等着回信。

孟阳没料到那个原先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犯了错的人会让他来帮忙。

他点了点头应下来。后见了青枫,就把这事儿讲了。

“嗯。”青枫颇有点魂不守舍地应了声,而后猛地惊醒,问他:“你刚刚和我说了什么?”

青枫素来做事沉稳。似这样子的情形,倒是少见。

孟阳本就脾气好,见他如此也不介意,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青枫听闻后唇角扬起个嘲讽的笑意。

“她做了那样的事情,险些害了太子妃的性命。如今倒是好意思来求个人情了?想得倒美!”

他侧首与孟阳道:“她再问你,你不用管她,只说让她来找我就是。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郑惠冉那边,他已经见过了。事情也和她说了。

听闻是太子的吩咐,郑惠冉半点都没有拒绝,好生应了下来。只不过临别前的几句对话让他有些乱了心神。

“这一路跟着太子妃过去很辛苦吧?”她轻声问他,又叮嘱道:“你好生休息休息。莫要伤了身体。”

青枫心说自己是习武之人,那点路途奔波算得上什么?

可是有人关心着他,他的心里终究是十分受用的。

想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态,青枫暗叹了口气。转念想到锦屏,又忍不住愤愤。

那种背叛了主子的,断然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居然妄想翻身?

太子殿下又怎会轻易放过了她!

**

锦屏盼了两日,总算是等到了消息。

她等来的并非是青枫的回话,而是久不相见的郑惠冉。

郑惠冉的事情,锦屏多少有所耳闻。但她也知道,如今这位原先的郑常在,现在已经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了。作为皇上身边的女官,即便是职位最低的女官,郑惠冉的地位也已经和以前在冷宫时大不相同。

锦屏原先陪着太子妃在宫里学习的时候没少见过这位郑家姑娘,和她行礼问安的次数数不胜数。如今相见,自然而然地就福了福身。

谁知郑惠冉根本没有搭理她的行礼,只语气冰冷地道:“我现下不当值,所以来处理你的事情。走罢。都准备好了。你随我来。”

听闻自己要跟着走,锦屏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期盼,“请问我这次需要准备什么?”

她生怕是自己想错了,有些忐忑地问道:“郑大人让我准备,是准备什么?莫不是要收拾行装罢?”

郑惠冉本想着去到外头等她,已经在前头走着了,听闻这话后就驻足望了回来。

“正是收拾东西。”郑惠冉唇角带着一抹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然你以为呢。”

锦屏多年来早已看过了郑惠冉的各种冷嘲热讽。

想当年的时候,太子妃不也被这位郑姑娘给讥讽过?到后来呢?一个贵为天下第二尊贵的女子。一个却只能做伺候人的活计。

所以,如今看到了郑惠冉这般,锦屏并不甚担忧。

相反她更确定了自己许是已经寻到了出路。

——为什么要收拾行装?还不是要换地方住!

在宫里为什么会换住的地方?肯定是职务已经变了。她不用再继续做这样粗使的活儿了!

锦屏开心不已,连回屋装东西的时候都是轻轻哼着歌儿的。

同屋而住的小宫女见到后很是不屑地道:“你别唱了。唱得跟哭似的。有什么好。”

锦屏浑不在意。

现在旁人欺侮她,不过是看她现在过得不如以前了。等她以后慢慢好起来,看那些人还敢说她不!

锦屏仔细地把自己东西收拾好,放在了一个小布包里裹成包袱,这便去到了院子外头。

“我好了。走罢。”锦屏躬身对郑惠冉道。

郑惠冉点点头,带了她一路前行。

初时锦屏还心怀希望,不住看着周围,想从路两侧的走向来分辨出自己将要去到哪个主子院子里伺候。

可是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为什么这条路像是出宫的路?

她们分明不是在往后宫深处而行,反倒是一步步在走出去啊!

锦屏心下紧张,这便喊了郑惠冉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郑惠冉不耐烦地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她,“本来就是要出宫去。你以为呢?”

看锦屏摇着头一脸的不敢置信,郑惠冉愈发烦躁了,冷哼道:“我得亲自把你送过去。到时候还有话要说呢。你快一些,可别耽搁我太多时间。”

第209章

“这不行。这不行。”锦屏抱着包袱喃喃自语道:“我得问问主子。我得问问太子妃。太子妃不可能这么对我。”

郑惠冉左右看看周围没有旁人, 转回身来看着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什么不可能?!我可是听说你差点害得她没了性命。要我讲啊,你如果这么对我,我一定抽你几十鞭子让你没了性命才解恨!可不是像他们这么…”

话到这儿,郑惠冉想了想, 冀行箴那法子也够狠的, 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罢了懒得和你多废话。快一些。我还想早点回去。”

虽然晟广帝准了她去做事,却也不知道她一直暗中是太子的手下。不然的话,皇上肯定要恼了她。

如今去这一趟, 径山让云峰到皇上跟前走了一趟。说甚她以往是太子妃的好友,识得锦屏。如今锦屏回去, 太子妃就让她帮忙过去送送锦屏。毕竟那是从小伺候太子妃的婢子, 情分不同旁人。

云峰是个口舌伶俐的,仗着晟广帝长年清修不问外间之事,把个事情说得是天花乱坠,是非黑白搅合一块儿让人分不出真假。

…晟广帝也真信了。

于是郑惠冉得以走这一趟。

郑惠冉催促完锦屏之后, 就快步地朝着外面行去。

锦屏无奈,只能磨磨蹭蹭地跟在她后面走着。

郑惠冉早就让人备好了车子。虽然车子旧了些,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两人去到里面后坐着十分舒适。

可是再舒适,锦屏的一颗心都还在七上八下着根本无法安心下来。

“您要送我去哪儿?”她对着郑惠冉谨慎地问道。

“王家。”郑惠冉简短答道。

锦屏本是姓王。这就是要送她回家去了。

锦屏腾地下站起来,头撞到车顶砰地下生疼。

“我不回去!”她开始嚷嚷道:“我这样回去算什么?还不被人嘲笑死!不行。我得找太子妃问个清楚!”

刚刚的时候她还抱着一点希望, 希望太子是让人把她送回俞家。那里虽然比不得皇宫,却也是个好的生存地方。

哪里知道却是回娘家!

“我不回去!”锦屏喊道:“我要见太子妃!我要和太子妃谈一谈!”

郑惠冉斜斜地用眼角余光看她,哼道:“可别。现在太子妃在养身子。如果被你一看再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我们底下人可是不好过。”

抬手看着自己刚刚涂好蔻丹的指甲,郑惠冉轻叹口气,说道:“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所以你给我老实一点。如果你闹得我差事办不好,当心我给你好看!”

锦屏跟了阿音这么多年,在阿音宫中做伴读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着,自然知道郑家的这位姑娘是个非常不好惹的角儿。

锦屏自认没有和这位对抗的本事。再说了,眼前这位的靠山还是皇上!

她只能颓然地坐了回去,望着马车车壁,听着马蹄踏地的嘚嘚声,发了一路的呆。

王家所在的那条街上三教九流各色的人都有。

若是以往的郑惠冉,自然是看到这些人后恨不能躲得远远的,连看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

可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后,她倒是没这么在意了。直接和驾车的公公说了声,不用理会那些人,只管把车子停在王家门口就是。

即便是宫里最差的车子,到了这种地方那也是华贵扎眼得很。

旁边有许多人围了过来瞧稀奇。

锦屏看到郑惠冉之前送她过来时候的不耐烦样子,只当郑惠冉见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后会懒得搭理躲得远远的。哪知道郑惠冉瞧见这许多人后反倒是笑了起来。

郑惠冉看了看门口那么多人,朝驾车的公公示意了下。公公就不动声色地半拦住了锦屏。锦屏没能立刻去扣大门躲开这些人的视线,不得不跟着郑惠冉在门口磨蹭了会儿。

郑惠冉看人数积攒得差不多了,这才脚步轻移走到了门边,拍了拍大门。

很久后才有脚步声传来。

“谁啊?”门内的人高声问道。

郑惠冉笑着扬声道:“你们家的姑娘在宫里做事不妥当,主子们让我把她送回来了!”

这一声出来可是让人群里炸开了锅。

有位胖胖的妇人问道:“这王家姑娘不是在太子妃身边伺候、很入得太子妃的眼么?”

“那可得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郑惠冉甩着帕子一脸惋惜,“她做事不妥当,还四处和坏人勾结。做事疏忽,差点害得主子没了性命。虽然说太子妃宅心仁厚不忍苛责她,但她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因此太子只能把她送了回来。”

周围人面面相觑后,原先艳羡的目光就转为了鄙夷。

众人议论纷纷。

“原本想着这王家里还有个挣干的。没想到也是这种人。”

“是啊是啊。他们以前把他们家女儿吹得跟朵花儿似的,现在看来啊,啧啧…”

虽然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处,不乏市井之徒混杂其中。但经历过宁王党叛乱一事后,诸人家园俱都遭受损失。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这里重新收拾妥当,其中也生了不少情谊出来。

有些原先不干正事儿的年轻人,在此之后也似是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努力养活家人。

这条街上除了王家的那个“少爷”外,其他年轻人基本上都有活计做。

原本王力是说,自家妹子是在宫里伺候贵人的,他有妹妹帮衬,不用做活儿。大家看他有大靠山,没人敢说什么。

现下看到这个情形,所有人不禁纷纷议论开。

“原来兄妹俩一个德性。”

“可不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锦屏赶忙辩解:“我不是,不是。我没怎么样。太子妃还好好的。”

“好好的?”旁边的一位公公尖着嗓子说道:“太子妃回到宫里后就一直在修养,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了。”

旁边另外一位说道:“就是就是。太子还说要太子妃好好休息来着。”

这几位公公是郑惠冉她们上车后,骑马跟在旁边一路护送的。旁的不说,郑惠冉可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若是出了岔子可了不得。

他们是得了云峰的叮嘱说这些话。如今可是能够“畅所欲言”。

众人一听太子妃“有状况”是“不知道怎么了”,顿时起了疑心,心照不宣地互相使了颜色,看着锦屏的目光更为鄙夷起来。

锦屏忙在旁边辩解。可有哪一个肯听她说话?

王家大门内的人已经过来好半晌了,就是没有打开大门。

围观的人们起哄着说道:“这门别是坏了吧?不如我们撞一撞,说不定能够把它给撞开。”

这话一出来,门吱嘎一声开了。

王力板着脸站在门口:“怎么了这是。”

所有人都哄笑着说道:“你们家的宝贝姑娘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