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妻夜行 作者:薛湘灵

第一卷京城第一章回家

天很蓝阳光很明媚,繁华的都城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旁的店铺一如既往的招徕着来往商旅,藩国和西域的货物都在这里中转。

太多华丽的马车形成了一道惹眼的风景线,不会有人因为某一辆车的太过华丽而驻足观望。直到某一辆车的出现,很多人都停止了手上的事情,看着那辆车,随后就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还有等待这辆车逐渐远去后的唏嘘不已。

隔三差五总会看到同一辆车出现在这里,总会有人猜测这辆华丽过头的车出自哪里。没有人见过车中的人是谁,会有人猜测车的主人是谁。至少要看看是谁,否则谁家能够有如此华丽甚至是奢靡的马车。

在诸多王公大臣居住的兴庆坊,一幢不输于亲王府的豪宅边,马车终于停住。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鹅黄色宫鞋,鞋尖上镶嵌着一对手指头大小的明珠。香色车帷后出来的是一张略显清瘦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眸精明而世故。

“小姐。”打扮不输中等人家小姐的俏丽丫鬟站在车边,伸手扶住一双恍若白玉的纤手:“今儿回来的晚些,是外城有事耽搁了?”

丫鬟的一脸笑容,却没有等到一丝回应。不过没什么遗憾,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回应的情形。等待车中丽人下车站好,缓缓往前走,裙摆纹丝不动,甚至听不到压裙的金铃带出的铃铛声。

“夫人,大人回府了。”等候在二门处的仆妇丫鬟还有数名长史管家都迎上来,说话的人还穿着四品官服色,一看就是一品大员府中的长史官。

丽人没有停步,看了眼说话的人,略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人班师回朝,五鼓时分在朝中向皇上缴还旨意。”长史把自己能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然后退回一边:“现在外书房跟丞相还有诸位大人商议收纳外藩岁贡的事情,吩咐说进来用午饭。”

“嗯。”一直没说话的人终于答应了一声:“知道了。”接过贴身丫头手中的手帕,擦了擦鼻尖:“我记得今儿是送山货和账目的日子,等来了告诉我一声。明天是宫中华妃娘娘千秋,预备好的贺礼用杏黄缎子系好,记得叫外头主文的相公写好签子,别耽误了正事。”

“奴婢省得,夫人放心。”主管府中迎贺节礼的仆妇还有管家赶紧答应了:“已经交给人去办了。”

说着话已经到了二门处,这里是内外分界线。不能跟进去的人都退在外面,只剩下几个专管大事和最信任的近身仆妇丫鬟跟着进去。

两个小丫鬟捧着巾帕脂粉在门口等候,贴身丫鬟锦弗和澜惠看着人放下厚实的门帘不放人进来。

“小姐,大人带回不少皇上的赏赐。奴婢跟着人去看的时候,直把咱们的小库房放得满了。”锦弗笑着给她换了件家常穿的云锦长裙:“是不是叫人收进来?”

“搁那儿吧。”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顺了顺手腕上珊瑚手镯:“带着人回来的?”

“小姐知道了。”跟刚才兴奋的语气简直是换了个人,两个贴身丫鬟连同小丫鬟都不敢说话了。好像是做错了事了,侍立在一边,心里多半犯着嘀咕:是哪个耳报神这么快就传出去了,难道让她晚一点知道不好?

“倒是想不知道,可惜外头人都在疯传,不知道也知道了。”没什么不高兴的吧,应该是这样。

沈菱凤,堂堂宰相娇女。当年嫁人的时候,父亲在满朝上下精挑细选,看顾了多少有为子弟。甚至连自己的得意门生都筛选了一遍,没有找出一个能够胜任相府东床的人选。文官不行,那就只有武官了。选中的人还不赖,可以说是不二人选。只有一条,是这位宰相大人没想到的:他的宝贝女儿自己愿意不愿意。

即使未来女婿再出色,到底不是女儿心中的那个人,不是棒打鸳鸯也不是造就了一对怨偶,只是两个人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所以曾经显赫一时的相府小姐成亲三年无所出,而曾经的相府东床,如今的骠骑大将军曾献羽即使权倾一时,这次从边关回来,身边带着的那个娇艳不可方物的女子,自然成了街头巷尾的焦点人物。

“小姐,那个,大人没有把那个女子带进来。小姐,那个。”澜惠有点口吃,平时绝对看不出来。只要一着急立马就能看出来:“小姐,小姐。”

沈菱凤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摸摸她的手:“我知道,你慢慢说。不打紧的。”

澜惠脸颊涨红,求救似地看着锦弗。锦弗跟她自幼就是沈菱凤的贴身丫鬟,五岁开始跟在沈菱凤身边。

“小姐,家里派人来了。说是老爷子想见您。”锦弗想到一个能够瞬间转移他注意力的法子。沈家子嗣单薄,只有沈菱凤和她的异母弟弟,弟弟是庶出加上年幼,根本就不可能续掌相印。等到老父告老还乡以后,相府已经换了新主人。甚至连老宰相的门生都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事实如此,谁也无法挽回。

“我能回去?!”沈菱凤挑起一侧眉头:“就说等我得了空,一准回去。”

“知道了。”锦弗点头。还要说话,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寂静。

沈菱凤不甚开怀的脸,已经淡定下来。澜惠只要看到这个表情,马上知道外面的人是谁。过去打起帘子,果然是曾献羽来了。

“大人。”沈菱凤捋了捋鬓边打结的流苏,福了一福:“一路辛苦。”

“夫人多礼了。”曾献羽不算是标准的武将,至少很难从外表上看出他是统领三军的大将。虎背熊腰跟他没多大关系,只是说他健硕也说得过去。笑起来还算和煦,这也是外人,甚至二门以外的家下人都觉得大人和夫人绝对是一对佳偶,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至今夫人无子。

二门以内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看法显然就跟二门外的人是天壤之别。锦弗跟澜惠两人暗地说起来,没有不替她抱不平的。甚至还在想,要是能够从来一次,一定帮助沈菱凤从相府逃出去,那时候两个人可都是紧跟在她后面,不许她多走一步。就是担心有一天她会不顾礼法,跟她那位亮哥远走天涯。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这么个结果,只恨自己没有长了双透视眼,能够看清前后左右。

第一卷京城第二章心事

“锦弗,吩咐传饭给大人洗尘。”就是发愣的瞬间,沈菱凤已经蕴着一脸平淡的笑意吩咐:“早间刚送来的汾酒记得多烫两壶,还有昨晚才出窖的酿肉。”

“是,奴婢已经吩咐了。”锦弗毕恭毕敬答应着。不经意间抬头,许久不见的夫妇两人眼神都不会碰到一起,即使一脸的笑容,又有什么用?

很希望听到他们除了长篇大论以外的话语,就好像以前小姐只要跟她的亮哥在一起的样子,两人总能有话说,可以看到小姐偶尔的跳脱不羁,还有伶牙俐齿间的灿烂笑容。除开她刚成婚的时候,老相爷还在秉政,两人好像能说点什么。大概老相爷还乡以后,别说笑容了。说话都能数出来。

一盏茶的时间,沈菱凤吩咐预备的东西全都齐备,等着曾献羽跟她入席,已经闻到一股股诱人的香气。亲手给曾献羽斟满一杯琥珀色的汾酒,当做是给他洗尘。曾献羽连连道谢,看起来绝对是举案齐眉的典范。食不言寝不语,沈菱凤一直都在遵守的规范。要是有人跟她有话说,这个规范一定可以打破。

比如说落座的两个人,曾献羽喝着十年陈酿的汾酒。沈菱凤在对面吃着她绿畦香粳米饭,面前的佳肴水陆杂陈,珍馐美味无一不备,可是这口饭,真心不好吃。甚至赶不上她平时一个人吃东西的时候。

澜惠急匆匆进来,把锦弗拉到一旁说了两句话。锦弗脸都变了色,转过脸看着她:“真的?”

“嗯。”澜惠连连点头:“怎么说呢?”锦弗看看食不知味的沈菱凤,瞒不住的。要是被她知道的话,还不知道会怎样。不说不可能,早晚都会知道。

吃饭的人心思根本没停过,眼角瞥见两个丫头鬼鬼祟祟的一进一出,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不简单。曾献羽低斟浅酌,浑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真是这样吗?

放下碗箸,漱漱口:“早上说是钱庄的利钱银子午后会到,去看看怎么还没人来。”

“是,这就去。”沈菱凤从来不在第三人面前谈起钱的事情,尤其不会在曾献羽面前。他的俸禄也好,皇帝的赏赐也好,都是官中账面上的东西。至于田庄和铺子的收入,都跟曾献羽没多大关系。锦弗一脸疑惑,看到她微微挑起的眉梢,知道已经被她看破内情。答应着离开,留下澜惠一个人在里面。

不多时候,曾献羽也跟着漱过口,看看没事起身走人。连句话都没说的,大概是所有人都习惯了曾献羽的态度,沈菱凤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到了外间小书房,看到一直守在书房里等着她进来的锦弗:“什么事,气色不成气色?”

“小姐,信。”锦弗手掌心里拖着一只深蓝色的锦囊,边角有点发毛,还略带点湿润。看样子像是刚沾染上的汗渍。

一眼认出锦囊的出处,在锦弗面前却不得不装出矜持甚至不大通的样子:“谁的?”

“是公子的信。”锦弗敢说她一定认识是谁的信,这个锦囊还是她亲手做的。因为他们都喜欢青金石的蓝,还有里面夹在的金色,锦囊的花纹和颜色就跟公子腰间那枚青金石的环佩一样。

心里很有些忐忑,很期待接到他的信,迫切想要知道他好不好。但是最害怕接到的也是他的信,没事的话他是不会给自己写信的。罗敷自有夫,他说的话总在耳边回旋,很久过去了还是一样。

锦弗到了书房外守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锦囊,但是看到的信让她的心坠到谷底,上面的点点殷红应该是朱砂的颜色,可是除了皇帝是不能用朱笔的。一定不要是他的血,他答应过自己的,他不会出事的。即使两人不能在一起,都要好好的。所以他的信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可是信的内容为什么会让人心为之沉痛起来。

信上只有两句话,真的只有两句话: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沈菱凤手指颤抖着,嘴角微微抽搐着。他还是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既成事实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扭转。苦苦强求真的是没有必要。人跟人的缘分浅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浮生一梦。

“锦弗。”沈菱凤背对着门,锦弗应声而入:“奴婢在这儿呢。”

“笼盆火。”父亲从小就教导她,凡事不能强求。不是你的就要学会放手,太过执着只会失去更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时节还要笼火么?”锦弗嘟囔了一句,沈菱凤没转身鬓边的流苏微微抖动着,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答应着叫人去端火盆来。

葱白似地手指紧紧攒着锦囊,他到底是做回他自己去了。如果那时候有这般雄心壮志,父亲是不是会回心转意。他不立志便罢,若是有了志向天底下便没有他的对手。只是沈菱凤没有那个福分,终究不能让他有了锐意进取的心。说不定如今有了一个女子能够唤起他的凌云志,这样的话也算对得起他了。

“小姐!”锦弗亲眼看着那个精致的锦囊在火盆里化为灰烬,一起消失的还有锦囊里的那份信:“这个。”有点着急,这个锦囊小姐做的时候很是用心,单单就是为了这块云锦都不知道在相府的锦缎库里找了多久,上面的针线还有金线全是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绣制。

那时候还笑说将来一定看着公子要把锦囊来装着金印的,没想到会有一天化为灰烬。大概小姐的心也随着锦囊变成灰烬了。沈丞相的娇女曾经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然后铩羽而归的梦想。只是她的心在给了一个人以后,好像没打算再给第二个人。只是嫁的人,终究不是她最初看中的人。

“夫人。”管着府中各处房屋安置的李管事到了议事厅,换了件随常的褂子,沈菱凤正在翻看庄子上送来的账簿。

第一卷回京第三章午点

“嗯?”抬起头,午后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在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什么事儿?”

“有件事要跟夫人回,大人今日带回来的赵姑娘安置在何处?大人预备带着赵姑娘出去,连更衣的下处都没有。”来议事厅回话之前,李管事心中暗暗替沈菱凤有些不平,这位赵姑娘虽说娇艳动人,跟大人说话也是言笑无忌,一看就知道大人对她心仪得很,只是比起夫人来,到底是差了不少。大人怎么会舍弃夫人,而对这位赵姑娘情有所钟,而不是夫人?

“瞧我,刚才和孙嬷嬷说了,偏生又忘了叫她去传话给你。就安置在大人书房旁边的缀锦阁,离得近也方便。省得大人要找她的时候,还要走好远。长史官不是说这次大人回来,要在京城长住了?”

别人的事不愿操太多心,她要想的事情太多,根本就不想去为这种事情劳神费力。再说,曾献羽身边若是连个能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抱怨自己太刻薄了?

“夫人?”李管事一惊,这个缀锦阁本来是为了夫人和大人准备的精致小院,当时不止是安插这座院子的人,就是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也希望大人和夫人能够住进去,那简直是一桩美事。夫人如今居然要把这里拱手让人,给一个刚刚来的赵姑娘,真不知道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有事?”沈菱凤看完账簿,抬头的时候人还在这里。

“夫人,这个赵姑娘怕是要在府里长住,不知道这个份例该怎么算。”管事的还真不想张这个口,可是不说这话早晚也会知道。谁知道夫人哪天翻出来是个什么后果?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且随时随地都会被她知道。

“行,就照着锦弗跟澜惠两个人的份例给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就是给个份例,说到底还是钱。钱这东西真好,什么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打发一个女人打发一个男人,只要有钱就行了。

沈菱凤整整压裙的玉佩:“叫锦弗过来,有事问她。”

“小姐。”锦弗到了小书房,沈菱凤抱着那只纯种的波斯猫,蓝幽幽的眸子盯着人看,很难看出这只猫在想什么,什么人玩什么鸟,不是沈菱凤的猫,也不会有这个气势。

“晚上我要出去一趟,早点关门。”纤长的手指在猫身上轻轻摩挲着,眼睛闪过一丝凌厉的煞气,不像那个安静平和的将军夫人了。

“这么快啊?”面对这样的说辞,锦弗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本能地觉得时间相隔好像太近了点。而且偏偏还是曾献羽回来的第一天,很叫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前些时候小姐不是刚出去过?”

“出去走走,没那么多事。天亮之前,我就回来。”沈菱凤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记住我的话,不能有人知道我去哪儿了。”

“小姐放心就是。”锦弗点点头,习惯性地要给她准备东西,但是走到门口又觉得好笑,几时她夜里出去的东西要别人收拾来着。

话是这么说,锦弗下一刻要做的事情就是吩咐厨房,准备一两碟她喜欢的精致点心。这个倒不是必备的东西,全都是因为午饭的时候,跟曾献羽一起吃饭,弄得胃口全失,什么都没吃进去。

澜惠在外面轻轻叩门:“小姐。”

“嗯。”沈菱凤答应了一声:“怎么了?”

“小姐,方才从前院拿东西过来的时候。我瞧见那个赵姑娘,觉得她怪怪的。”不结巴的时候,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锦弗太精明,所有很多人不敢把一些话说给锦弗听。澜惠娇憨得多,外加年纪小得多,府中上下,不止是沈菱凤陪嫁过来的人,就连府中原有的人,都很喜欢她,什么话都乐意跟她说。

“怎么?”美食需要有人分享,精致的午后小点加上一壶幽香扑鼻的茗茶,沈菱凤十分乐意两个丫头跟她一起坐下同享,递给澜惠一枚软糯甜香的藤萝糕。

“哦,就是说话怪怪的,笑起来能见到满嘴的牙。”吃东西的人,嘴巴包的鼓鼓的。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不过说出来的几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喝了口水还是有点打呛,沈菱凤用手帕捂着嘴好一会儿:“什么?!”说话的时候还是蕴着笑意,笑起来见到满嘴牙,就是个男人都不会这么失礼。

“就是笑起来没个样儿呗。”这次说话说清楚了,澜惠咽下嘴里的藤萝糕:“吃东西也是的,听说嫌家里的碗儿碟儿不够大,都不够她一个人吃呢。”

锦弗笑个不停,沈菱凤放下手帕:“叫人给她换了食具,就用外头待客的那种。大盘子大碗的,也还有。”

“小姐,这可不行。”锦弗给她换了块手绢:“那些大盘子大碗的,可都是准备给外头大人们在府里留饭时候用的,上头可都是镌刻着纹饰的,赵姑娘什么身份,怎么能用这个?!”

沈菱凤抿嘴笑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叫人给她定制一套就行。就跟窑工们说清楚,是给谁做的。花纹一定要好看,也要拿着不沉手。记下了?”

“这岂不是要人都知道,咱们府里出了个大肚子弥勒佛,还不被人笑坏了?”锦弗忍着笑,想想就知道了,谁家的大家闺秀有这么大的肚量,就是有也不敢拿出去叫人打嘴现世。

“原就要人知道。”澜惠低低答应了一句,看到沈菱凤波澜不惊的笑容,又收了回去。果然,沈菱凤的目光转移到澜惠身上:“早间说的,明儿进宫给华妃娘娘预备的寿礼可是妥当了?上次进贡皇后的那套头面首饰还不赖,难得夸赞谁,倒是跟我提过。”

“小姐放心,比对着上次给娘娘进贡的头面特制的。虽不说赶得上,绝不会差太多呢。”沈菱凤有她自己的尺寸,凡是都是如此,即使是老相爷不再入朝为官,沈菱凤也跟这些人熟识得很。

“喵呜。”蜷缩在身边的猫儿叫了一声,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好像是在告诉这几个人不要忽略了它的存在。

沈菱凤抱起猫儿放在腿上,等它伸展够了才慢慢摩挲着它脑袋。看这样子也是不打算再吃什么,澜惠撩起帘子吩咐外面的小丫头进来收拾东西,锦弗不经意打量了一下端出去的点心,吃了一块玫瑰糕和一杯清茶,算了总比什么都没吃的好。

第一卷回京第四章入夜

澜惠拿着一炉香雾袅绕的上等沉香过来,锦弗摇摇手,又指指漆黑的窗纸。澜惠会意,本来想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来什么。冲锦弗微微一笑,撩起一侧珠帘把香炉放进去,很快出来。

“小姐什么时候回来?”澜惠远远听到陈楼的更鼓响,盘算平时回来的时间,看样子也差不多了。每次出去都叫身边人提心吊胆的,以前就算了,好歹只有他们几个人在府里,谁也不敢多问夫人去了哪里。这次可是冲着曾献羽刚回京,就要夜里出去,被人知道了麻烦大了。

“时候差不多,我也是一颗心悬着挂着,万一被知道了岂不是麻烦大了。”锦弗警惕地看着周围,小姐一定不要去住缀锦阁,毫不在意被人说把那么好的院子空着的闲话。她不想她做的事情被人说,但是小姐真不用那么做,每次非要去冒险,为什么呢?

澜惠一整天都在前后院走动,就是为了多知道一些前面的事情。最要紧是为了知道那位跟着他们家姑老爷一起回来的赵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就敢跟着曾献羽回来。就算是小姐跟姑老爷相互不对付,连做一对怨偶的心思都没有,也不能让人搅和进来。小姐是什么人,凭什么让你来给她添堵。

听到的各种消息还不少,大多数都是说这位赵姑娘怎么怎么不拘泥于小节,怎么怎么不如夫人好看,这些话是在夸奖还是贬损人呢?如果都不如小姐,但是那位大将军就是爱若珍宝的话,你让小姐的脸往哪儿搁!

“你看见真人了?”锦弗往她坐的地方加了一块软垫,小姐虽然架子大,那都是别人看到的,她们面前还是跟从前一样。

“嗯。”澜惠点头,然后一脸郑重:“除了会撒娇会作怪,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做什么大人就那么看重,真是闹不明白。”

锦弗撑着额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看天:“这倒不是要紧的事情,小姐的心思原就不在这上头,棘手的事情是你午饭时候拿过来的那个锦囊。小姐亲手做的,今儿当着咱们的面扔在火盆里,这里头有多少事儿,那就不是咱们能猜到的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从前要是公子在,小姐就别提多高兴了。可是自打小姐成亲以后,你见小姐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看到不远处好像有烛火摇曳着,澜惠赶紧起身到了院门口,已经有几个人过来,夜里即使有灯亮也看不大清楚。想了想,刻意提起了声音:“外头是谁呢?”

“澜惠姑娘,是我们来巡夜的。不要吵醒了夫人。”果然,仅凭着一句话就让人接上了话头,将军府的每个人对沈菱凤都是心悦诚服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夜里路黑,仔细脚底下。”澜惠剔亮了院门外的风灯,让巡夜的人能看清楚脚底下。这是沈菱凤很早就教给她们的事情,凡是给人留条后路对自己只有好处,没坏处。

“姑娘早点歇着,这就走了。”巡夜的人小心翼翼过去,很担心自己因为脚步重了都会吵醒已经熟睡的沈菱凤。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澜惠微微叹了口气,又把风灯的烛火压低了些。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缀锦阁的烛火熄了又亮,看样子是那位姑老爷跟什么赵姑娘回来了。颇有点不甘心,只是这件事他们做丫头的就是再亲近又能怎样,小姐到底是不为所动的。

四更都过了,要是再不回来就该天亮了。眼前突然人影一闪,没站稳趔趄了一下。马上看到屋子里的灯亮了,本来要关院门的,觉得有点不打自招的笨蛋,小姐常说那话是什么来着?还在胡思乱想,已经被锦弗拽过去。

“小姐回来了。”其实锦弗也没看清楚,但是那几个动静都是最熟悉的。

两人小心翼翼推开门,纤瘦而颀长的灯影映在屏风上,两人都在外面居然没看到她进来:“小姐?”

“嗯。”屏风后的人答应了一声,披了件半新不旧的长裙出来。跟平时回来的景象有点不一样,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疲惫,手上捏着一支没见过的东西,隔得远看不出来是什么。

澜惠赶紧倒了杯淡茶过来:“小姐,润润嗓子。”

“没事儿吧?”少有的端起茶一饮而尽,脸色也好了很多。

“没有,巡夜的刚走。”锦弗搅了块热帕子过来:“大人好像也刚回来。”

“我知道。”沈菱凤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两个人凑过去才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一枚浅黄色的蜜蜡坠珠,看起来很有点眼熟,就是突然一下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抬起头撞上沈菱凤嘲弄地笑容:“小姐,这个是?”

“曾献羽的。”沈菱凤手指蜷缩在掌心里,可以想象手指甲掐进肉里是很痛的。跟今晚发生的事情相比,初衷不一样,但是同样需要人忍耐。

两个丫头马上闭嘴不说话了,你怎么胡闹,甚至带着人回来,她都没话说。但是这件事,好像真有点说不过去。

“我也乏了,都下去吧。”不想多谈这些事情,沈菱凤歪在榻上合上眼睛。两个丫头赶紧放下两层厚厚的帏帐,倒退着出去。

好像有人过来,从远到近,很清晰但又很遥远的身影一下到了面前:“凤儿。”很熟悉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总是透着十二分的亲昵。却又不是狎玩的口吻,只有他才会这么叫。爹总会说,菱儿,只有他会说是凤儿。

“亮哥。”他腰间还是那个锦囊,不是已经付之一炬了:“你身上的伤好了?答应过我不让自己出事的,为什么会这样?”

“一点小事,你还记着呢。”跟平时的笑容一样:“曾献羽待你不好,你跟他一处连笑都忘了。跟我走吧,凤儿。”

“你早先怎么不跟我说这话!”明明看到他身边还有个女子,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淡淡的女子,就能站在他身边,看向谁都是安静暖心的笑容。罗敷自有夫,是他说的。可是后面还有句话,他没说:使君自有妇。换成自己来说,是不是好些?

第一卷京城第五章相敬如宾

他很认真地看看自己,说出话之前却又很在意地看看身边的女子,亲疏之分立刻分晓。每次都让她陷入到难堪的境地,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朝廷钦犯,看你这次往哪儿逃!”曾献羽的出现,很快打破了片刻可怕的寂静。明晃晃的剑端在眼前晃动,几个面目狰狞的侍卫就在后面,手里已经准备好了各色刑具,大概屈打成招已经成了接下来一定会上演的剧目。

曾献羽看向她的的时候,很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一个一直困扰他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他这次回京以后,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逮捕这个京城所有官吏都为之头痛的江洋大盗,皇帝为了这件事几次发火,说自己住在京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国库都被人搬空了。让一个骠骑大将军去过问这样一件小事,大材小用吗?很难说是,但是真要是抓住了就是大功劳一件。

目下两人狭路相逢,不论是谁都信不过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但是曾献羽为什么会怀疑到她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除了身边两个最亲密的丫鬟,谁都不可能知道那个让官吏们闻风丧胆,贫困百姓视若救命甘霖的人究竟是谁。甚至就连两个丫鬟也都只是知道她夜里出去,但是真正做些什么,谁都不知道了。

面目狰狞的侍卫还有寒光闪闪的刀剑,一开始想到了这样的结局,还会继续做下去?挣扎了一下,剑尖已经抵到下颌,颈部的肌肤甚至可以很敏锐的感觉到那种冷硬的温度。

“束手就擒还是来个干脆点的?”曾献羽好像是那只抓到老鼠,不打算立即吃的猫。一定要亲眼看着老鼠被自己活活玩死才甘心。

“悉听尊便。”沈菱凤期待着死亡来得干脆一些,她不想时候被暴尸在外,至少她是个女人,被人看到死亡的一幕,都是有辱先人。

眼看着剑端朝自己刺过来,根本就躲不掉。但是不是死亡到来的疼痛,反而是*的汗水浸湿了全身:“谁在外面?”睁开眼,天已大亮。原来是南柯一梦,只是来得太过真实,反而让人觉得这是个梦,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极有可能发生的梦。

“锦弗。”听到里面有了动静,锦弗推开房门,带着两个机灵的小丫头进来:“小姐醒了,歇得好?”

“嗯。”虚虚套上一件鹅黄色的长裙靠在软榻上:“有点软绵绵的,叫他们先散了。有事再去吩咐他们。”翻了个身,透出一点不耐烦。但是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厌烦,每逢遇到这种时候两个丫鬟都会想着办法逗他开心,哪怕是寻着谁的不是让她发了脾气,说不定就全好了。但是今天谁都找不出来理由,原因很简单,有人伤了她的心,而另外有人又在给她添堵。

“是,这就去吩咐。”锦弗招招手,让两个小丫鬟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出门让澜惠去传话。这才过来,亲手伺候沈菱凤盥洗。不出门不是说不梳洗,沈菱凤一向注重这些小节,蓬头垢面的坐着,等会儿偶尔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小姐,大人过来了。”须臾时间,澜惠撩起珠帘过来:“早饭摆在花厅里了。”

“嗯。”梦中的景象出现在面前,他需要演戏给所有人看,证明他跟自己绝对是一对美满的夫妻,说到举案齐眉,谁都胜不过他们两个:“知道了。”

加了件云白色的云肩,锦弗给她拿出一套很简单的珍珠手钏戴上:“小姐,就这样成吗?”

打量了一下镜中的倒影,眼皮微微发肿:“搅块凉帕子来。”锦弗赶紧递过来,沈菱凤敷在眼睛上好一会儿,眼睛转了转,好了不少:“赵姑娘的早饭是谁预备的?”

“小姐放心就是,是跟大人一样,官中的大厨房预备的。”澜惠赶紧答应了,大厨房是所有人的份例,沈菱凤从来不吃官中的厨房。以前在相府做小姐的时候,老爷子可以吃不到小厨房的手艺,但是大小姐一定是吃得到的。

对于吃食和衣饰挑剔到极致的人,跟寒门出身,然后凭借相府东床一路平步青云的曾献羽在一起,沈菱凤会有多少不甘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而一生经历了多少大阵仗,在宦海沉浮和朝局动荡中看惯了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老丞相,如果知道自己给女儿订下的亲事,让她难得欢颜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番心思?

沈菱凤不是个自己不如意不顺心,到了夜里就会辗转难眠,泪湿枕衾的人。没有兄弟,父亲把她当作男儿一样教养。除了给她一个女儿身,让她是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女子以外,什么事都是出人意表的。比如说隔上一段时间,京城里就出现的夜盗,不就是她和一群人的杰作?

“大人。”裣衽一礼,好像所有的夫妻,尤其是大员家的原配夫妻见面都是这样。三妻四妾更是常态,只是别人那都是结婚数十年子孙满堂的老夫老妻了,他们是还没出来就已经夕阳无限好的日薄西山。

“在军中早起惯了,叨扰夫人早起,下官的不是。”一如既往的,曾献羽总会有这种场面上的话出来,让所有人觉得他很体贴他的娇妻,就连起居生活都担心打扰到了她。

酸溜溜的话,听过很多次。以前沈菱凤都是一笑了之,没必要跟他较什么真儿。喜欢泛酸,那就泛酸好了。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加上那个让人很难走出来的噩梦之后,对曾献羽残存的几分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到哪儿总是有个渐次习惯的时候,少不得一一改了过来。”接过澜惠捧来的红稻米粥吃了两口,随手夹起一块香气扑鼻的芋头酥吃起来。里里外外折腾了一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到底是夫人,说出来的话寻常人可是比不得。”曾献羽不论怎么会说话,都不可能在沈菱凤面前占便宜,堂堂相府小姐。要是安心跟人过不去,让人下不来台的话,那就是自求多福不要太难堪就行。

第一卷京城第六章闯入者

沈菱凤微微一笑,把这番话当作耳旁风,根本就是置若罔闻。牙箸在一碟玫瑰花酱里点了点:“今年这个花酱是谁做的?怎么没滤干净?”

“是,我问问去。”锦弗背着身吐舌,鸡蛋里挑骨头的前兆。她还能说得头头是道,玫瑰花酱照例要过滤三次纱布,多一次少一次多半吃不出来。何况,这个玫瑰花酱不过是为了吃江米粽子预备的,除了端阳节的时候拿出来尝鲜,平常时候多半就挑出一点来放到化在茶盏里,也是香得了不得了。

离端阳节早得很,谁把这个端出来了?是不是知道要找点事儿来做,先发制人找不出别的事情,就把这个拿出来了?

“也罢了,一年吃不了几回。”沈菱凤纯粹是要找事,平时吃东西也没见要找些刁钻东西,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只是看看是谁当的这份差事,以后凡是别派他就是,一点子玫瑰花酱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知道了。”锦弗微微抬头,沈菱凤慢慢喝粥,澜惠大概是看到她的眼神提醒,挪了一碟蔷薇花样的什锦馅儿小蒸饺放到手边:“小姐,刚出笼的小蒸饺,各式各样的馅儿都有。”

“给大人那边上一笼。”沈菱凤一脸的不在意,曾献羽看着那一笼刚出炉,被他们称作蒸饺的东西,就这一笼能有多少东西?就是尽数装在盘子里,还不够他们平时行军作战偶尔一顿加餐的十分之一二。就这个也好说是一笼?

“是。”答应着,曾献羽面前也多了一笼一模一样的蒸饺。沈菱凤先自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对她胃口的东西都只是浅尝辄止,绝不会多吃。曾献羽极少机会能吃到小厨房的东西,这好像是第二次。

刚刚还说是不够塞牙齿缝,实在是太精致小巧的东西,有点叫人无所适从。曾献羽吃下去的第一口,马上就怀疑自己的味蕾是不是错长了这么多年,怎么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忍不住每样都吃了一个,一笼蒸饺就没了大半。

沈菱凤放下牙箸,两个小丫鬟端着漱口茶到了身边。沈菱凤漱过口却不急于离开,一定要看看曾献羽会怎样吃下去。澜惠有点拿捏不准,端了盏刚沏好的竹叶青茶给她:“小姐,喝茶。”

端起茶盏,撇去茶沫慢吞吞抿了口茶。虚抬着眼皮看着对面大块朵颐的曾献羽,想起小时候父亲说的故事,父亲说做官三代才知穿衣吃饭,这话一点不错。

如果换成是亮哥的话,是不是真的就不一样了?只是亮哥也走远了,他有他要过的人生,也有他的行侠仗义的人生,不会再有人跟他一样舍弃了太多的东西,别人做不到,只有他才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