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也该安置了,明儿还要进宫呢。”锦弗铺陈好被褥,不出意外的话,只怕又是个不眠之夜。

“我一会就睡了,还有些事儿要做。”心事一重重,怎么睡得着?明日还要跟随皇后行亲蚕大礼,本来是嫔妃公主以为襄助,诸多命妇不过是个点缀的事情,皇后做张做智找她去做什么?

皇**里早早就忙活开了,大小宫女忙前忙后,赶着给皇后梳妆打扮。厚重端庄的朝服最能体现皇后的尊贵,还有那顶高贵繁复到了极致的皇后凤冠,绝对最让天底下女人为之羡慕的衣冠。

皇帝忽然来临,让原本就忙乱不堪的皇后寝宫变得更加局促。本来还在梳妆台前安坐,等着宫女帮着梳妆的皇后蔺瑶英坐不住了:“臣妾给皇上请安。”

“今儿是谁跟着襄助行礼?朕那天问你来着,你一直瞒着朕不说。等会儿就要见到了,万一朕不认识,说不过去?”皇帝一脸笑容,少年夫妻即使是帝后,也还跟民间夫妻一样,玩笑起来没上没下。更要紧的,是要看看自己的皇后在少年时就有这样装束,是怎样的尊贵耀眼。

“皇上一定认识。”蔺瑶英笑得很得意:“曾献羽的夫人,是不是很好?!”

皇帝洋溢着笑容的脸顿时冷凝住:“胡闹,叫她不用来。宫中如许多的嫔妃,还有朕的姊妹们,要她来做什么!”

皇后没听过皇帝这样的语气,以前提到华妃或是说到沈菱凤,皇帝至多一副大不以为然的神情,觉得皇帝多是轻蔑甚至是不屑于顾。这次不一样,皇帝语气变得很难看,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臣妾也是觉得她知道的事儿多,懂规矩知礼数,襄助自然是好的。”蔺瑶英小心翼翼解释着,跟皇帝说着要她来的缘故。

皇帝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她来亲蚕,你以为别人看的都是你?!”话说出来有点伤人心,但是说的是实情,换个人不会说出这种话,跟她最亲近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绝对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皇后至尊至贵的大礼,彰显皇后母仪天下的荣光,你愿意要她来分走全部?”

蔺瑶英愣住了,皇帝这话是对她的不信任,还有对沈菱凤的绝对信任。她不相信皇帝跟沈菱凤之间有什么,也绝对不会有。因为皇帝从没有表露出跟沈菱凤之间的任何暧昧,唯独这一次这样的言语,是她说什么都想不到的。

“吩咐下去,叫她不用进宫。”皇帝斩钉截铁地吩咐,秋决的时候,开出一个个斩立决的红差都没有这一刻来的干净利索。

蔺瑶英心里不是滋味,皇帝是为了掩饰什么,所以才不让沈菱凤进宫的。以前都没有仔细想过皇帝对她不同旁人的态度,这一下都涌到眼前来。眼泪蕴含在眼角,不敢露出来。这一天是属于她的,如果有泪水和哭泣,无疑是犯了最大的忌讳。

君,无戏言。皇帝口谕一出,马上就有人去传话。层层下达,到了沈菱凤知道的时候,她刚准备出门。听到这话,沈菱凤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不用去襄助行礼,对她来说无疑省去了一件很麻烦,而且会后患无穷的事情。

“小姐,这就不用去了?”澜惠低声道。

“嗯。”沈菱凤觉得省了好多事,卸下头上的珠冠。这不是锦弗说的那一顶,因为僭越太多,已经叫人收进了最隐秘的箱笼,跟随那件同样僭越的霞帔礼服一起,还有太多的记忆和过去一起被藏进了最深处。

“皇后亲蚕大礼,好好的让小姐去襄助。如今这一句话,又叫人不去。这里头大概有什么缘故吧?”澜惠伺候她换回家常的衣裙。

“我去,只会抢了皇后的风头。”一语道破,皇帝不能说的隐秘。

“哦,是了是了。”澜惠立刻明白这里头说的是什么了:“以前有次小姐就恭行过亲蚕大礼,还是礼部跟光禄寺一起承办的。那次可真是热闹非常,前些时候还有人说呢。”

“所以皇上口谕,不叫我去了。”沈菱凤摇着团扇,才四月天气就热成这样,怪得很。

“要是小姐去了,恐怕光禄寺和礼部的那些大人们,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了。万一闹出点什么热闹来,那怎么好呢。”一句话就在澜惠嘴边,不小心就会说出来:万一叫错了皇后,那才热闹呢!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一章东岳庙

“趁着没事,我出去一趟。”心里还有事,在家里肯定坐不住:“叫两个妥当人跟着,别的就不要惊动了。”

“小姐去哪儿?”澜惠给她顺着头发:“我叫人去预备。”

“城外东岳庙。”信上说的地方就是东岳庙,皇后亲蚕大礼,皇帝必然也要接受百官朝拜。不会有人看到她去做什么,皇帝不叫她进宫,名正言顺在外头走走看看了。

“奴婢叫人预备鞍车。”澜惠赶紧给她收拾出去动用的东西,东岳庙面上可以说成是烧香还愿,也确实是还愿。

“夫人今儿来得早。”庙里的人大多认识沈菱凤,尤其是知客僧还有住持。

“这个月的香油钱。”目示澜惠把这月香油钱添上,住持忙不迭稽首为礼:“阿弥陀佛,夫人虔心,佛祖保佑。”

沈菱凤在后院厢房里坐下,外面的诵经声加上阵阵随风送来的檀香味,尘世中远离喧嚣非此莫属。

一炷香的时间,送茶来的小沙弥忽然跪倒。澜惠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佛家弟子忽的行此大礼为什么。听声音却很熟悉,再一看知道是谁了。原来是戴着僧帽的老熟人,穆云。

“属下见过小姐。”跪在地上的人,见了沈菱凤一点都不敢怠慢,磕头接连磕了三个。

“嗯。”淡淡答应了一声,沈菱凤慢慢品着茶:“几时回来的?”

“给小姐送信的人正是属下,奉王爷之命回京。”穆云摘下头上的僧帽露出满头黑发:“王爷戍边在外,最挂念的人只有小姐。不能亲自回京看望小姐,自是放心不下。”

“他还好?”沈菱凤声音有点发木:“这么久在外,习惯了边关的风霜?”

“王爷受过两次伤,上次送来的东西想来小姐也看到了。原是不预备送来的,怕小姐担心。军医为王爷治伤的时候,说伤势严重只怕挺不过,才让人送回来的信儿。”穆云直挺挺跪在地上的人,声音有些哽咽。

沈菱凤默然,他以为那是最后一次送信,直把荷包寄还。烧了也就烧了,世上早就没了那段传奇。

“如今好了吧?”问话的时候不带入任何感情,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和两件事。

“要不也不能命小人回来看望小姐了。”沈菱凤没让起来,那就继续跪在地上。

“今儿是皇后亲蚕大礼,你回来的倒是巧。”沈菱凤笑笑:“原本皇后宣我进宫,襄助完成大礼。打扮好了预备进宫,忽又传出口谕,让我不用去了。幸而是不用我去了,要不也腾不出功夫出来。”

“是,属下知道了。”穆云跟在主子身边多年,沈菱凤并不是刁钻古怪的性子,说这番话自然是别有深意:“属下如实回奏王爷。”

放下茶盏,拿起几案上的佛珠摩挲着:“起来吧,又不是正经地方。第一次见我?”

“许久不见小姐,若是不行大礼心里过不去。”穆云起身掸掸衣摆:“小姐倒是清瘦多了。”

“还好。”沈菱凤笑笑:“王爷什么时候大婚的,也不命人说一声。倒是嫌着我小气,担心我送不出这份大礼被王爷笑话?”

“小姐玩笑了。”穆云退到一边:“王爷几时瞒过小姐?边疆战事日紧,自顾尚且不暇,怎么会有大婚的心思?”

“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沈菱凤笑笑,将一封蜡封好的信笺让澜惠给他:“我这儿有个人,烦劳王爷替我看看,是不是还有这个印象,毕竟我不熟。”

“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亲手交到王爷手上。”穆云点头:“王爷一旦有回话,一准最快让小姐知道。”

“那就好。”沈菱凤点点头,澜惠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当下觉得有点古怪:小姐的香油钱是添的极多的,即使没空过来,也会让她跟锦弗送来。这间厢房就是专门为小姐歇脚准备的,不会有人到这边乱窜。这还是第一次。

“穆侍卫,你带人来了么?”澜惠跟他们熟得很,以前差不多会天天见面。

“我一人回京的。”穆云摇头:“王爷身边不能没人,我走了自然会留人在边疆。”

“外头有人。”澜惠指指外面:“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瞧瞧去。”穆云很谨慎地将僧帽戴好,看沈菱凤没什么吩咐这才出去。

沈菱凤不喝他们的茶,澜惠准备去沏茶却被沈菱凤止住:“外头那人不知道是谁,不过那样子看着像是来找穆云晦气的。”

“小姐,要真是的可怎么办?穆侍卫单人回来,肯定还有别的差使要办。”澜惠清楚知道一件事,他们的两位主子不会让人轻易涉险,只是一旦事情出来,那就是各显神通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掸掸衣摆,看着墙壁上张挂着的两幅禅机,这种地方呆久了,很容易让人产生离尘之感。

又是一炷香的工夫,穆云进来,脸色比刚才静穆了很多:“小姐,是王爷派来的人。说是曾将军也在边疆,王爷与他多有交集。”

看来自己预料并没有错,曾献羽果然是去了边塞。只是亮哥跟他,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能说到一起去?咄咄怪事多矣,防不胜防。

“只有这些?”沈菱凤转身看着他,澜惠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王爷有一封手书,命人急急赶来转交小姐。还说曾将军不日即归,让小姐放心。”这话前后透着诡异,什么叫不日即归,让人放心?曾献羽归不归来,跟她放不放心,同样也是两个毫无干连的事情,她如今毋须对所有人担心,没有担心就说不上放心了。

“嗯。”手书同样用蜡封了口,沈菱凤装进袖袋里:“什么时候了?”

“就快晌午了。”澜惠看看日头:“小姐,咱们该走了。”

“嗯,走了。”沈菱凤起身走人,穆云跟在后面,看着澜惠出去,沈菱凤有些落后的样子,往上追了几步:“主子,王爷有句话带给小姐:王爷已然辜负了小姐,这一生都赎不了罪。”声音很轻,近乎于耳语。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二章路见不平

只是在沈菱凤这里却是晴空霹雳一般,他见到了曾献羽,应该知道自己婚后如何了。或许还抱着一丝希翼,觉得自己并不是那般凄楚。一朝梦醒,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而残忍,没有人能够逃过命运的安排。

“好。”沈菱凤答应着,疾走了几步。澜惠没看到她过来,就在前面石子路上等她。等到她来,颜色不成颜色,比前两天还要难看。

“小姐,没事儿吧?”澜惠赶紧扶着她的手:“身子不舒服?”

“没事。”心里乱透了,如果是要她息心认命的话,她沈菱凤该有多可悲?父亲当初的狠心便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事情,没有让她固执地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即使这个人是曾献羽,也是一件好事。坏事里面的好事,目的就是为了让坏事看起来不是坏得那么彻底。

上了鞍车,靠在厚实的倚枕上。隔着窗帷能够清楚听到喧哗的市井声音,叫卖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不知道市井妇人都是怎样过自己的日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婚姻会有很多不符合自己心愿的,她们要怎么过?跟自己一样满心不如意,还是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车突然停住,这架势是还没到家。没人敢拦她的车,即使不知道车上的人是谁,这样的鞍车也没人敢拦着不往前走。

澜惠不等她说话,自己先往外看了看。前方的大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群人在那里看热闹。也不像是看热闹,如泣如诉的说话声,让人蓦然觉得这才是尘世间的世俗。

良久没看到人上来,澜惠是个喜欢凑热闹的。还在纳闷,澜惠已经撩起车帷进来,有点气鼓鼓的,坐在车帷那张软垫下不说话。

“什么事儿,这么多人?”看了她一眼,好像受了一肚子气。

“小姐,您说说看,哪有这样子欺负人的!”澜惠颇有点路见不平的样子:“好好的姑娘家,不就是因为家里头没银子,愣是被人逼得家破人亡。还要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送到什么银红楼去,仗势欺人也不是这样子。京城里,多少正一品的大人们。咱们家从前那样子,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儿,就敢这样子。”

“听听你这嘴,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今儿倒是不磕巴了,偏偏就是说不清楚。”一肚子心事的人,就被澜惠巴拉巴拉好像到了胡桃车子的嘴,呕得笑起来:“不着急,你慢慢说。”

“小姐,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那个姑娘哭得真可怜,我听人说是要逼良为娼呢。”澜惠终于说出一个惊心动魄的话来:“要是再没人帮帮她,说不准就要送到那个银红楼去了。”

逼良为娼,谁家这么大胆!沈菱凤心里第一下冒出这个念头,皇帝登基以后,被人说成是有道之君,沈菱凤不以为然。不过有一件,她觉得是做得很不赖的:蠲了贱籍,乐户娼妓,这些前朝都是不得入科举的人家,在本朝只要家世清明,读书人都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当做是皇帝为国抡才好了,毕竟帝国几十年以来积累的人才已经岌岌可危,不这么做日后怎么办?就是树上结果子,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何况是帝国的未来?

“你都打听清楚了,还要我去看什么?”嘴上如是说,人已经扶着澜惠的手下了鞍车。青玉色的长裙,在诸多围观的人里头很不扎眼,何况还带着一顶长至脚面的同色幕幂,益发不容易看出本来面目。

如泣如诉的哭泣声来自于跪在大街上,青丝散乱的妙龄女子。眼睛红肿不堪,身上那件麻布孝服看得人心疼。自忖应该跟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瘦得可怜。声音听起来凄凄惨惨:“谁家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虽然没钱也不会跟银红楼的大爷写了什么卖身契把我卖到那儿给爹爹填赌债。若是爹活着,自然还有个说清楚的人,可是爹爹前几天也撇下我跟娘去了。哪位叔叔大爷好心,替我说句公道话,免了我的灾祸,说我们家没有欠张大人家的银子,我能在家孝顺娘亲终老,日后当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

“哪个张大人?”沈菱凤皱眉,逼良为娼霸占民产,谁敢这么胡作妄为?

“不就是当今皇后的亲舅舅,那位张国舅张大人。”旁边有知道内情的:“三姐儿他们家可是出名的老实人,他爹平时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还敢赌钱?就是因为看中了三姐儿,预备抢回家做小妾。三姐儿他爹怎么会答应呢?不答应,就天天叫人到门口辱骂生事,把三姐儿他爹活活给吓死了。如今又说欠了他们家银子,非要卖了三姐儿才罢。”

手指捏得紧紧的,关节处有点发白。张家,是皇后蔺瑶英的母舅家。从前是个杀猪的屠夫,就因为出了个皇后外甥女,立刻就抖起来了。被人说成是插了锦鸡尾巴的秃尾巴鸡。居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情,若是人在旁边,说不定立刻就结果了他。

“那要把人家姑娘卖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不是非要把人家抢回去的?”澜惠不解地问道。

“真是个小姑娘,连这个都不知道。三姐儿要是被卖到银红楼,这银红楼又是张家的生意,说什么三姐儿都逃不过他们家的手掌心了。”说这话的人一脸担忧,站在他旁边有个面色惨白的青年男人,本来就是一筹莫展的脸庞,忽然泪流满面:“你胡说,三姐不会跟他们走的。她答应我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的。”

“傻哥儿,民不与官斗!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把三姐儿就出来。不用等着她在大街上哭成这样,你都不能给她出头了!”看样子老人不止熟知这家的冤屈,甚至连那位三姐跟这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自己的不幸在心里硌得慌,面对旁人的不幸比自己更甚,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觉得女子活在人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苦楚?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三章救人

“三姐不能跟他们走,我跟三姐不能分开!”好像是被老人激起了男人的血性,同样一脸泪水的男人忽然冲到三姐身边:“三姐,你不能跟他们走,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你快走!他们要抓你呢,你快走!”看到他,三姐好像是看到一丝希望,只是短暂的惊喜过后,却变成更深的恐惧。张家就是要把他带走,断绝掉她对于生活所有的希翼,最后听凭人的摆布。

“不,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男人的目光落在女子平坦的小腹,沈菱凤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难道是有孕在身?张家恶名远播,若是再把这对男女害了,一下子就是三条人命。她不是不打算惩治张家,前次预备让他们吃点教训,因为流民的事儿给耽误了。没想到这次又来了!

“小子,就知道你会来!”突如其来的狞笑,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胆寒。本来还有几个女子在旁边陪着三姐落泪,听到这声音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一眨眼的时间,那几个女子都已经没影了。

四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丝绸上绣满了蝴蝶的矮个男人,手里摇着一把象牙折扇,扇面上绘着一只斑斓猛虎,整个人看起来就让人作呕,何况还要搭上油光满面的猥琐笑容。

“张大爷,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我爹爹没有欠你们家的钱,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是闺女了,你不会要我的。”三姐不惜把自己的名声贞洁丢得远远的,只希望自己不要落入火坑。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还真是铁了心了!贱人!”那位屠夫出身的皇后舅舅,举起蒲扇大的巴掌,往三姐脸上掴去。

沈菱凤眼神微微一闪,一枚石子已经踢到高高举起的手掌上,顿时鲜血横流。

“谁,谁敢暗算本大爷!”谁都没看到这个石头从何而来,很显然就是暗器了。呲牙咧嘴的屠夫,骂骂咧咧四顾寻找出手的人。四个彪形大汉围在他身边:“大爷,你没事吧?”

“妈的,等你们出手,老子都没命了。”折扇给四人各自一记响亮的耳光,屠夫的力气不是一点半点大,不能找到肇事者,那就只有拿着身边的随从出气。

就在所有人惊愕于有人路见不平,同时也在寻找给了恶少一击的时候,澜惠身边的人忽然不见了,就连澜惠都没有发现这件事,还在义愤填膺的摩拳擦掌,一定要让这个恶棍自食恶果。

好像也是短短一瞬间,大概沈菱凤自己都要觉得奇怪,夜行衣怎么会出现在鞍车上?是不是早就想好,某日会有一显身手的时候。她有些自信的地方是,就连澜惠都不会认出她是谁。

当一道黑影划破天空的静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得到的除了惊愕还有尖叫,传说中的夜行侠居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劫富济贫还要路见不平,这个人难道是天神下凡吗?

屠夫浑然不觉,他的家底够不上被人盯上的厚实,但是这次的作恶却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澜惠也惊呆了,小姐就在自己身边。穿着整齐的衣裙,绝对是大家闺秀的模样。难道夜行侠有那么多不成?

“小姐…”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半截回去,小姐不见了。小姐的胆子也太大了,就这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一被人认出来麻烦就大了。

“放开她!”冷森如同镔铁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无数人的仰望,就因为这个人是帮助无数人走出厄运的夜行人,劫富济贫他们都知道。城外日夜乞讨的,老弱妇孺也知道自己的棉衣,馒头还有夜间取暖的棉被从哪里来。就是面前的黑衣人,他们的出现带给他们生活的希翼。

澜惠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始终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小姐。小姐的声音跟他绝对是天差地别好吧,就是男人也没有这么冰冷的语气,一定不是小姐,一定不是。心里说不是,同样的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万一是小姐,被人发现小姐就是夜行人的话,会出多大的麻烦,小姐想过了吗?

一柄寒光四射的剑横亘在屠夫的脖子上,暴怒的血管紧贴着冰冷的剑锋。一向不怕人,然后做了无数伤天害理事情的屠夫,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寒冷。哆嗦着,说话不连贯起来:“你,你,知道我是是是是谁?说出来吓死你,我,我,我,我是当今皇后的舅舅!”

剑锋嵌到皮肤上,用力摁了一下,隐隐看到一丝红色往外蔓延:“把她的房契和卖身契拿出来!”

刚刚还是嘴硬到叫嚣不止的人,感受到来自颈部的疼痛。已经没那么大嗓门了,说话的时候甚至可以感受到声音的颤抖:“你你你放开我,你就没事。要不皇上饶不不了你!”

“拿出来!”摁剑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好像一下就到了底部,接下来就是刺进去了:“我先要了你的命!”

“大大大爷,饶饶饶命。”觉得死亡近在咫尺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身边先前环绕的打手们根本就不敢过来,跟自己脖子上的剑一比,他们手里的刀剑全都成了小孩子过家家酒的玩意儿:“我给,我给。你要什么都行!”哆嗦着手从怀里去处油渍斑斑的两张薄纸,扔在地上。

剑依旧指在屠夫的脖子上,看着不停抖动的两张薄纸最终递到那两个抱头痛哭的男女手边:“银子!”

“我给,我给。”这回是屠夫答应了,旁边两个一直都哆嗦着腿不敢说话走动的护卫,摸索出五十两银子:“大侠,够吗?”

“你们走吧。”沈菱凤看着两个男女:“不要再回来!”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三姐连同男人都跪在地上,除了连连道谢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三章做戏

沈菱凤看着他们远走,剑还在那个屠夫脖子上:“这一遭权且记下,若有下次我必然取你性命!”剑没有迅速收回,在他粗短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后,连同人一起消失在众人的仰望中。

屠夫瘫软在地上,脖子上拿到伤口根本就无暇顾及。身边的人把他团团围住,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路边,澜惠隐约看到血从那道伤口上沁出来。说实话,她真的怀疑那个人不是沈菱凤,但是小姐突然不见了,凭空冒出来一个行侠仗义的黑衣人,这也太稀奇了吧。

回头还是没看到沈菱凤,有点担心,要是被赶车人看到车上出现了黑衣人该怎么办?疾走几步回到自家鞍车停驻的地方,撩起车帷惊了一下:“小小小,小姐!”

“怎么了?”沈菱凤微笑着,身上还是先前那套长裙,澜惠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小姐,吓死我了。我还以那个人是你呢!”有点小失望,如果掀起车帷看到一个黑衣人,那才能说命刚才那个人是沈菱凤,现在沈菱凤好端端坐在这里,换衣服没那么快的。刚辞啊那个人肯定不是沈菱凤了。

“那个人,谁呀?”沈菱凤摇着团扇,身边的锦盒里放着方才的黑衣。当围观的人自觉给那对情侣让开一条路的时候,趁着乱沈菱凤到了一幢屋子空闲的楼顶,脱掉这身黑衣。确认无人尾随后,回到车上。剑锋上的血渍还来不及清理,大概要等到回去以后才行。

“就是那个夜行人咯。”澜惠偷偷打量着沈菱凤的脸色,如果是小姐出手的话,应该能够从脸上看到蛛丝马迹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小姐刚才跟在我后头的,扭头一看没看到人了。”

“这些事儿多得很,要是每一件都去看还不如去看偶戏人唱戏来得爽快。”那个三姐儿,好像是当初无助的自己。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做错事,没有在大街上哭诉。至于亮哥跟自己一样,谁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今日叫人传话,说是辜负了自己。好吧,就当做是他辜负了她,这样的话心里会好受一些,至少他没有全权忘怀。

澜惠看了她一眼,车夫跟自己居然一起跑去看热闹,谁都没看到小姐的踪迹,无趣得很。

曾献羽刚回到京城,已经听到无数的传说,最离谱的就是那个只会在夜间出现的人,居然在大白天出来了,用剑指着皇后的舅舅,放走了一对青年男女。在他们嘴里,欺男霸女的事情肯定是没有的,好像还是那个女子伤风败俗,未婚先有子,这种事简直是天理不容。

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刻,一句话没提亲蚕大典的事情,黑衣人的事情让皇帝大怒,好歹也是皇亲国戚,被人拿剑指着威胁,足够让人抬不起头。

“见到宜王了?”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事情,他最大的忌讳和对手莫过于他。

“是,宜王戍边时刻谨慎小心,这是宜王让臣转呈皇上的奏疏。”曾献羽见到那个了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没有穿王袍戴王冠,只是青巾布衣。眉宇间有着皇家贵胄的尊贵,还有着跟皇帝不可磨灭的相似。

皇帝冷笑着打开奏疏,抬头处书写着给皇帝请安的词句,透露出他的恭顺。飘逸隽永的字迹人所不及,还知道恪守臣道。皇帝心里喟叹着,他的字难怪先帝赞不绝口。看着这封谨守臣道的奏疏,不知怎么想到了沈菱凤身上,再看看曾献羽,怅然若失。

“他还好?”皇帝冷着一张脸,淡淡问道。

曾献羽没见过从前的宜王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看到的那个男人对待周围人的冷峻,不怎么说话,除了巡守边疆烽火台以外,多半会待在书房里。随从说没有见过王妃,皇帝的亲兄弟没有王妃,有点不可思议。

“好,宜王让微臣转奏皇上,王爷一切安好,毋须挂怀。只盼着皇上一切都好,江山社稷永固便是最好的。”曾献羽在宜王的书房里,看到过一件似曾相识的东西,眼熟到他甚至忘了那件东西是在哪里见过,只是绝对可以保证他真的见过那件东西。

“一路上辛苦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皇帝无话可说,曾献羽难道不觉得沈菱凤跟宜王之间有太多相似吗?他能够泰然自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若是真的,还要替沈菱凤惋惜一番,若是假的,这个人的心事果然不可测。

“微臣告退。”曾献羽倒退着离开御书房,卸掉这个钦差的差事,顿时舒了一口气。

菱兰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每次沈菱凤坐在身边看她写字的时候,都是她最得意的事情。只要沈菱凤夸上她两句,可以高兴好几天。

“姐姐,我想吃那天那个水晶虾仁,好不好啊?”看到自己的字被沈菱凤说写得不错,准许她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时,菱兰第一个想到了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

“还以为是要什么东西,敢情就是个水晶虾仁?”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行,晚饭的时候就让他们预备水晶虾仁给你这个小馋猫。”

“小姐,大人回来了。已经到了府门了。”锦弗从外面进来,看她心情还不错:“赵姑娘已经赶着去了。”

“嗯。”看过那天的信,沈菱凤居然毫无反应。以为会觉得心痛,或者是这里那里不痛快,没想到哪里都没有,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过夜行侠光天化日在闹市招摇过市的事情,应该足够皇帝他们心烦很久了。

锦弗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想到那天澜惠说的在外头发生的事情,总是觉得小姐变得越来越古怪了,怪到身边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大人。”不等沈菱凤做出反应,曾献羽反而先来了。澜惠打起帘子等他进来,菱兰上次看到曾献羽跟沈菱凤闹别扭,心里有点发怵:“哥哥。”

“在写字?”曾献羽的心情还算不错,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摸摸菱兰的头,菱兰扭头看看沈菱凤,觉得怪怪的。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五章不欢

以前,为了让别人看到举案齐眉的真夫妻假情意

,说不定还要起身相迎。这一次她做不出来了,来就来了。

“一些时候不见,瘦了。”曾献羽对上她眼睛的第一眼,很认真地说:“身子好些了?”

沈菱凤‘嗯’了一声,锦弗赶紧带着菱兰出去。要是他们继续这样下去,菱兰在这里肯定是不合适的。

“上次走的时候太匆忙,来不及跟你说一声。”曾献羽心底希翼着,若是回来的时候沈菱凤向别人家女人一样,能够第一眼看到她,多好。不过也很清楚,这不过是希翼。她不会这么做的,要不就不是她了:“皇上口谕说是秘密钦差,不得张扬。也就不好跟你说,我在边疆这段日子,都是跟宜王在一起。”

“哦。”沈菱凤再次答应了一声:“王爷好?”她不知道宜王是谁,以前所有人称呼某人为殿下,亲近人的嘴里,他是公子。在沈菱凤这里,却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亮哥。至于宜王这个身份,是皇帝登基以后才有的爵位。不知道,才是正理。

“好。”曾献羽笑起来:“我这才知道,宜王是皇上的长兄。”

沈菱凤脑子嗡了一下,她知道曾献羽跟亮哥这些时候都在一起,却不知道宜王是谁。准确的说,曾献羽是皇帝密令去监视亮哥的人,怎么连这都疏忽了?那天穆云来送信,就说得清清楚楚了。

浑浑噩噩间,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其实这几天不是什么都没想,而是想了太多,多到自己都麻木了。

“是么?”良久抬起头,看向曾献羽:“大人出去一趟,倒是见了不少世面。”

“边塞之地能见什么世面,这才几月那边都要下雪了。”曾献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到沈菱凤手边的茶盏,终于知道自己在边塞纳闷的缘故在哪里了。宜王书斋里的茶具,跟沈菱凤常用的茶具一模一样。

这套茶具,是沈菱凤预备大婚时候用的。这句话也是偶尔一次听到锦弗跟澜惠两个私下说的,上面的云龙纹若隐若现。难怪家中有很多僭越的纹饰和器皿,皇帝上次来看到了,并没有说什么,难怪皇帝不追究,缘故在这里。

想到这里,倒茶的手停顿了一下,看向沈菱凤:“这茶盏换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