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太医吩咐属下有句话带到王爷耳边。”穆云迟疑片刻,还是觉得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得多:“太医说,小姐原本也不至于此。起初与曾大人不睦。多少有些龃龌。小姐多年以来多命太医院预备阻孕的方剂,一日不落。天长日久的,这才落下这么个病根。若是这次小姐不能平安生产,恐怕这一生都再无做母亲的机会。王爷,您请三思。哪怕是为了小姐。也要忍耐片时,小姐那么喜欢孩子的人,若是一生不能做母亲该是何等凄凉?”

仿佛是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令人进退不得。宜王恨不得放声大喊,让压抑在胸口的这块大石横空而出,要喊破着天上的层层阴霾直透云霄。既然不许他跟凤儿在一处,那就该为找一个好的去处。曾献羽既然娶了凤儿。就该一世只对她好,怎地又跑出来个莫须有的赵敏,连个是非礼仪都分不清的女人,怎么能跟凤儿相提并论?

雪越下越大,好像是要把天底下所有的不平事全都掩埋。两匹越跑越快的快马,将两个男人的身影带到大漠的尽头。

吃了太医送来的安胎药。终于觉得困扰自己很有些时候的腰腹酸胀消弭于无形。澜惠说这是心病还要心药医,太医真是华佗在世,将小姐这块心病到底是治好了。

遇到锦弗跟澜惠插科打诨的时候,沈菱凤只能是一笑了之。若是连这句玩笑话都说不得,岂不是要说人都没有容人之量了?

“小姐。老爷回来了。”锦弗微笑着给她端了一碟藕粉桂花糖糕过来:“这些时候,老爷还真是跟闲云野鹤似地,是不是老爷在乡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子?”

“我怎么知道,难道父亲在乡下的时候,我跟着去了?”听到父亲回来,沈菱凤忍不住要出去看看。说是在京城住着,却非要往城外走。说是要去名山古刹拜访一下自己的昔年故交,当作别人都不知道似的,他哪里是去什么名山古刹拜访故交,简直就是避世而去。又不放心自己一个人留在京城,看多了曾献羽跟赵敏的故事,父亲心中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爹?!”刚出门,沈鼎玢已经推门进来。沈菱凤赶紧起身让座:“刚说您回来了,正要去看您的,这么快就来了?”

“要看看,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是不是长好了些?还是瘦了。”沈鼎玢无奈地摇摇头,只有这么个女儿,偏偏还不能省心。指望能好些,结果事与愿违:“还是吃不得?”

“好多了,太医来诊脉,配了一匣子安胎药,吃了才不过几日就已经好多了。”沈菱凤笑起来:“您瞧,我手上着镯子都捋不动了。”笑着晃了晃手腕上一汪春水似的镯子。

“你且别高兴,有件事我跟你说。”沈鼎玢要不是意外得知这件事,也不会赶在这时候回来:“边疆起了战事,安分多年的突厥突然蠢蠢欲动。联手几个小喽啰,发兵来袭。”

“什么?”怀疑自己听错了,沈菱凤惊愕地看着父亲,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他也知道亮哥戍边。若是突厥入侵,第一个出征的人必然是亮哥,胜了便是拥兵自重,败了那就是有辱国体,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好事在等着他,或者是皇帝为了除去他,不惜跟外族联手?真是这样的话,亮哥必死无疑。

第三卷边塞第三章人心难测

在所有人印象中,一直都是雍容静穆的人好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嘴角抽搐着,泪水好像是滚瓜一般,大滴大滴往下掉:“爹,谁说的?”

“凤儿,你还是这般挂记他?”沈鼎玢好像是早就笃定女儿会是这样一副形容,只是他自己不愿证实这一念头。宜王是外甥是门生,也是默订的东床佳婿。好像是乡民们打牌,最后一圈的时候,却是一翻两瞪眼。

“爹,他什么都没了。就连这京城都容不得他,还说什么天潢贵胄?有这样的天潢贵胄?”到底是大家闺秀,片刻失态以后立即恢复常态,就连眼角的泪水都被擦得干干净净。语气却变得很是凄凉:“世间还有什么是他值得留恋的?万众瞩目的东宫之主,最后只剩下流放一隅的凋零。爹,他也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曾经世间所有都不在眼中的男子,为何要落到如此境地?”

沈鼎玢半晌不语,盯着女儿的脸看了好久。沈菱凤也没想过要在父亲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的态度早就知道了。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沈鼎玢忽然悠悠一叹:“凤儿,若是他能听到你今儿这番话,我想他也不至于做出此等糊涂事。毕竟这世上,还有你。”

“我一直都在,他知道。天涯海角,我都在。”鼻翼间窸窣作响,很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越是掩饰就越发掩饰不住,只好是吸吸鼻子,然后努力用平静地嗓音说道:“爹,我要去边塞,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不行。”沈鼎玢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你去了也无补于事,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那是他的事。我不管不问,就是袖手旁观也行。只是你,说什么都不许你插手。你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爹。我已经错过一次,要是那时能有今日心性,说什么都不会轻言放手。”沈菱凤笃定的神情,也是绝无转圜的。

“你心里的事儿。爹哪有不清楚的?你光想着他什么都没了,可你想过不曾,爹除了你,还有什么?”沈鼎玢心肠何等冷硬,这次却是另外一种颓然甚至是带着恳求。他本来可以不回来,可以不问这件事,可以充耳不闻的。只是一想到,有朝一日女儿从旁人处听说这件事,绝对是放下所有的一切,义无反顾往边塞而去。

到那时。多年前苦心舍弃一切,就是保全这两个小冤家的心思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女儿的委屈不是不知道,她过得不如意也清楚得很。只是越是这样,就越应该知道,如今这样能是最好的。

沈菱凤用手背擦去眼泪。好像是笃定了什么似的:“爹,匈奴做出此等事,是亮哥授意的?”她心思转动极快,方才父亲一句话说得过了些,并不是说匈奴宵小闹事,而是说他如何:“他为何这样?”

“你说他到如今这个境地,除了甘心就是不甘心。甘心。便可一生平安。若是不甘心,就是惹祸的根苗。”沈鼎玢并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问话,好像是跟女儿讲道理一般:“早就跟他说过,除非是甘心情愿如此,否则这一生都无法谨守君臣之道。当日,他应承我。必然是甘心的。没想到,今日到底是食言了。”

“乱臣贼子是么?”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跟皇帝同是先帝血胤,谋朝篡位是他会做的事情么?

沈鼎玢点头:“皇帝已有口谕,要献羽领兵出征。”

沈菱凤倒退了两步。这比方才更叫人震惊,父亲回来是要把自己软禁在府中,即便是知道曾献羽率兵平叛也不许自己插手,因为自己不会作壁上观,必然会亲身前往,这才是父亲赶着回来的缘故。

“为什么是他?”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

“你比任何人都应该清楚,为什么会是他。”沈鼎玢慢悠悠道:“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的事情,也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你不去,他尚有回头的一天。若是你去了,你们就全都不回头了。献羽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枚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皇帝绝对会这么做。他期望得到什么结果,我尚且无法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若是你去了,就坐实了亮儿跟你素有不臣之心,你愿意跟亮儿最后落得乱臣贼子之名?何况,凤儿,你还身怀有孕。这孩子总是无辜的,当初你母亲去世之时,你才六岁。你知道幼年丧母的滋味如何,还忍心让你未出世的孩儿忍受这一痛苦?甚至还要背负乱臣贼子的恶名?父亲年纪大了,还有多少岁月可过?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可是孩子呢?日后曾献羽让这孩子流落在外,是要受尽世人白眼的。到时候谁来疼他爱他?”

没有什么话比这番话来得更叫人无法接受,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她有多在乎母亲过世以后的岁月是怎样,即使他纳妾,即使他在晚年添了一子,只是这些都只是抚慰他的寂寞,而不能代替自己幼年的孤寂,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幼年丧母,他的中年丧妻。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所以回来陈述于利害。

“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沈菱凤嗫喏着,这是她的软肋。

“不是献羽领兵出征吗?”沈鼎玢看向窗外:“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怎么说不用父亲教你。只是担心一点,亮儿的枕边人是皇后的嫡亲堂姐。祸起萧墙不得不防,还有一点要紧的,你要记清楚:皇太后不容皇后,皇后难道不做打算?姐妹二人互为妯娌,难道不是一桩巧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纵然沈家不再是椒房贵戚,岂容一个小吏之家轻视?

沈菱凤忽的明白,父亲跟姑姑也搅和进来了。难怪父亲知道的这么清楚,除掉皇后一家,才是他们的用心所在,却又不希望自己搅和进去,这件事的细心筹划,果然不是旁人知道的。

第三卷边塞第四章自思

锦弗跟澜惠商议好久,撩起珠帘看到的是沈菱凤坐在窗下专心刺绣的侧影。斑驳的秋阳均匀洒落在身上,平铺在地上,还有树影在上面摇曳,很美。

不过这种美最好还是不要出现为妙,沈菱凤最起码连着两日都是这样,一个人在窗下做针线或者是看书写字,最多到花园走走,不说话不做任何事情。就连府里有事,到了她面前,也是淡淡吩咐两句话,绝不肯多说一个字。

这种情形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两人都担心她出事。跟曾献羽说的话,绝对是白搭,只有跟老爷回明才有用,结果老爷没有来劝,只说没事,过了这一阵就好了。看来老爷也是预备不闻不问了,或者说老爷知道发生了什么,劝也无用,只有等着小姐自己好了才行。

“小姐,用午饭了。”澜惠决定进去打破这个闷葫芦,正好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厨娘听说小姐胃口不开,特意做了山楂蜂蜜饮,小姐喝了也好开胃。没敢用冰镇,只是放在净水里凉着,还不赖。”比平时不知道要多少话,也没见她回应一句。

“小姐,方才琳琅来回话,说是大人一大早就带着赵姑娘出去了。还说午饭晚饭都不回来用,这几日曾大人好像挺多事儿的。问过管家和长史官,朝中有了战事,只怕大人要带兵出征。难道是要带着赵姑娘一处去,这会儿出去采办外头动用的物什去了?”锦弗跟在后头道:“这赵姑娘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什么事儿都要跟着搅和。”

沈菱凤依旧低着头做她的东西,两人凑近了些。绣花绷子上绷着一块荷叶绿的缎面上,用最好的工笔绘制了一幅鱼戏水草,这两天只要有空就做这个。等到她们看的时候,已经绣好了大半,好像是鱼儿活了一般,那飘逸的水草都是活灵活现的。

“小姐,这个是给孩子做的抱被吧?”锦弗看了半天。总算蹦出句话:“这么早做这个?难道家中绣娘做的东西都不合心意?若是这样子,干脆小姐出个花样儿,让那几个绣娘日夜赶制,绣得不好再叫人从来。何苦自己受这个累?”

澜惠本来也想劝,只是两人同时开口到底不好,她也不是个事事听人劝的。况且那日太医来的时候也说过,小姐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拗着她的意思。小姐不能生气不能劳心,可是这劳心费神几时离开过她?

锦弗见她不说话,只好跟澜惠两人打开食盒,把几样精致的小菜放到一旁桌上,又将山楂蜂蜜饮倒了一盏放到沈菱凤手边:“小姐尝尝看,这色儿倒是好看。”

“就跟人血一样。”沈菱凤终于冒出句话。可这话比不说还不好,两人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倒是谁又惹到她了?闷了两天,说出这句话,出了事了。

“小姐说笑话呢,谁还知道人血是什么样子?”澜惠有意掩饰住心底的不安。捂着嘴笑:“小姐,先吃饭吧。做了这么久,等会儿又该嚷头疼眼花了。”

“嗯。”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一旁浣过手。轻轻捶着腰,澜惠赶紧扶着她过来:“这两日看小姐都不太欢喜的样子,是不是为着大人带兵出征的事儿?其实也不是多大事儿,只消小姐多多提点大人几句。还担心赵姑娘跟着一处去?大人正是巴望着小姐能说点什么,况且去的地方小姐还不熟悉?”

“我熟悉,我又没去过。”沈菱凤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曾献羽要去哪里平叛,满朝上下无一不知,无数人都在观望着。等着从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曾献羽说不准就是想要拿这个金牌令箭到自己面前,甚至想要要挟自己就范。父亲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所有人只有自己置身事外观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介入,就让这里头的人斗个死去活来。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赢家。

两天都在这个漩涡里打转,她如今已经是进退维谷,不论是谁胜了,最后自己都是输得一败涂地。曾献羽若胜,也就是皇帝胜了。皇帝要的结果不就是这个?当初不能除掉同胞手足,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出了个谋逆大罪,恐怕正是皇帝始料未及的大好事,这对于亮哥来说是必输之役。

若是亮哥胜了,那么必将掀起轩然大波。他真的要回来君临天下,曾献羽第一个血染黄沙。任何人的摇尾乞怜,都无法让亮哥释怀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谁知道她才是天底下最为难的人。

父亲只是知道为了亮哥的处境和未来,自己是无限担忧。只是这还有一桩说不出口的心事。再有一点,父亲说这件事之所以会来之迅速,无非是想要一举搬掉皇后娘家。只是皇帝不厌恶的话,谁敢轻动皇帝的岳家。父亲老糊涂了,当初先帝那般信任沈氏一族的时候,多少人想要扳倒沈家,不也是白费力气。这么多年了,还在为这个闹腾,何苦来?

“小姐?”两人眼睁睁看她把一盏山楂饮告罄,手里就端着那个官窑的细瓷小盏发愣。担心一个不仔细将茶盏掉在地上,东西淬了不值紧要,可要是伤了脚就麻烦大了。

“还不赖。”回过神:“是有些饿了,今儿预备了些什么?”

听说她要吃东西,两个丫头顿时乐不可支:“这不是,有菊花鳜鱼脍还有水晶花糕,都是应时应景的东西。小姐不能沾酒,要不还有一大份茱萸桂花酿。”

“说是今年的石榴不错,等会儿我要一壶石榴汁。”沈菱凤夹起一枚鱼脍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吃鱼是太医一再交待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很多事情放到一起,这就显得不要紧了。

“是,我这就去。”锦弗答应了一声,赶紧去了厨房。澜惠给她盛了碗野鸡山菌汤:“难得小姐有胃口,就该多吃些。太医不是一直说多吃些,对自己有好处呢。”

第三卷边塞第五章思变

沈菱凤笑着啐了她一口:“你倒是知道的比谁都多,这个又是谁教你的?”

“久病成良医啊,小姐这些日子不痛快,太医来得勤些,自然是我们也就跟着太医学会了。”一面说,一面学着太医捋胡须的样子,逗得沈菱凤抿嘴直笑。

“小姐,您心里不痛快,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瞧您,这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要不是有这个大肚子,恐怕谁都不会说是有了身孕的。”澜惠一面偷觑沈菱凤的脸色,一面小心翼翼说道。

沈菱凤好像没听到她说什么,津津有味地喝着那碗汤,还不时夹起一片鳜鱼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干净嘴里的东西,沈菱凤抬起眼皮:“菱兰即接了来,这些日子你们替我好生看着她,不许她胡闹。比上次还要骄纵了些,是谁跟她说我要让她念书去的?闹得如今连当初会背的几首诗还有那些个字儿全都扔到脑后去了。”

“是,那天是奴婢多嘴说了一句,说是菱兰渐次大了,说不准过些时候就要进学了。不是有心要跟她说这些的。”澜惠赶紧道,那天菱兰淘气得紧,就想要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这丫头当了真。

“无心随口的一句话,她倒是记得清楚。”沈菱凤漱过口:“我就说这丫头越来越伶俐。女孩子太过伶俐到底是不好,多心多事,对她日后不好。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自己都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好像是在自嘲,说的却也是实话。

“小姐是劳心太甚,太医都说小姐夜间失昧就是为着这些个闲事儿太多了。”澜惠懂她的心思,不过这两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不说谁又能问?

沈菱凤有意朝门外看了看,锦弗还没来。这几天一直都在盘算的事情好像是能说了:“澜惠,若是穆云来带你走,你跟不跟他去?”

“啊。小姐,这怎么可能。那么远,他来带我走?小姐和我说笑呢。”澜惠双腮酡红,一副娇羞不胜的样子。

沈菱凤看她这样子。若有所思。澜惠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我知道我嘴碎,但是绝不敢有二心,小姐打得也骂得,便是奴婢一下不好了,把奴婢关上几天不给吃不给喝都行,就是千万别赶奴婢走。”

“我几时打你骂你了,说你几句重话你还不爱听呢。”沈菱凤笑着把她拉起来:“跟个孩子似的,刚说了两句不想干的话你就哭了。也不怕人笑话。”

“谁哭了。”澜惠眼泪还挂在脸上。

“没哭?眼泪还没擦干净呢。”沈菱凤笑着把手帕递给她:“赶紧擦了,我还有正经事跟你说。”

“是。”澜惠赶紧擦干净了眼泪,一抬头见锦弗端着一壶沁着冰珠的石榴汁进来:“这是去哪儿找来这么好看的琉璃水晶壶?”

“本来是透亮的水晶,谁知道盛了石榴汁就成这个颜色了。”锦弗笑着:“厨娘听说小姐要用石榴汁,赶紧叫人弄了这么一壶。小姐试试。”

“我一人哪吃得了这么些,你们干脆一起吃得了。”沈菱凤笑笑,转脸对着澜惠:“哭完了就来吃饭,我还有事跟你说。”

“怎么哭了?”锦弗盯着她眼角看了半晌:“又做错事了?”

“才不是,谁像你,常常做错事。”遇到这种时候依旧能够知道澜惠伶牙俐齿的利害。

“是不是,这又好了。真真是拿你没法子。”沈菱凤笑笑。

两人打横面对面坐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两人的碗箸,不声不响吃完这顿饭。沈菱凤在一旁慢慢啜着石榴汁,有些事情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澜惠跟锦弗会帮自己,而且亮哥是能够听进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话,就因为这份与生俱来的信任,也不能让他陷入泥潭。

不论他听进去多少。只要穆云能够左右他,那么澜惠就一定能左右穆云。不是还有个穆辰吗?兄弟两人久已不见,他们之间没有兄弟手足参商之事,皇帝跟宜王之间的隔阂已深,加之如今更是出了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她要做的事情很难,甚至需要她向曾献羽开口。这话该怎么说?是要曾献羽保全他自己吗?想来亮哥总不至于糊涂到那般田地,敌我不分。何况自从先帝那时开始,不论是暹罗,琉球吐蕃还是匈奴,谁不是俯首称臣。亮哥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谁敢轻视他的存在?

每岁纳贡,都是亮哥在东宫设宴,这些纳贡的属臣一个个见了他,谁不是小心翼翼伺候。你要他跟他们在一处,然后跟皇帝过不去,这话有些说不过去。要是真要跟皇帝当面交手,也不用借助蛮夷之手。

亮哥不是个糊涂人,他不会做这种事的。这是沈菱凤几天来一直绞尽脑汁的事情,她不能听信任何一个人的话,包括父亲在内。父亲跟姑姑有他们的打算,自然是好的。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在未知事情真相以前动手,也不能亲赴前线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就只有找人来帮助自己,这个人非澜惠莫属。

“小姐。”天黑透了,澜惠惊疑不定地进来。沈菱凤方才的意思,不就是要她到了傍晚无人之时再来,甚至还要避开锦弗。这可是很多时候都没有的事情,小姐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菱凤在珠帘后,借着一盏明亮的琉璃灯画着工笔仕女图,笔下的女子线条分明,手里捏着一朵新采撷的无名小花,神态悠闲之极非等闲可比。澜惠看了一眼,这是她自己的小影。少女的妆扮,未曾梳髻,这份妆容就是她未嫁时常有的打扮。弄这个东西做什么?

“嗯。”抬头看了她一眼:“谁叫你来的,不是说没吩咐不必过来?”

澜惠懵了:“小姐,方才不是您吩咐我晚饭后,左近无人再来,还叫我避开锦弗跟所有人呢。”

“你没看错?”沈菱凤笑笑:“行了,还有几笔就好了。一会儿跟你说。”

澜惠吁了口气,还真以为自己没事找事儿呢。

第三卷边塞第六章实情

博山炉里吐出大朵大朵的香雾,层层叠叠的神仙和仙山在云雾间飘渺着,好像是到了九层天界。换了件素纱襌衣坐在湘妃竹帘下,澜惠破例坐在对面的小几上。屏退所有伺候的人,只让锦弗在廊下做她的针线,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姐,您倒是要奴婢做什么,只消是吩咐一句就成。这样子,奴婢真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澜惠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她不敢跟沈菱凤平起平坐,小姐什么身份,要是没有她,自己跟锦弗的骨头早就成了一堆烂泥。

“我早间问过你,若是穆云带你走,你走是不走?”沈菱凤语气很慢,分辨不出情绪怎样,仿佛是在跟她谈最家常的事情,絮絮叨叨带着关心。

澜惠脸颊微微发红:“小姐,奴婢知道您是跟奴婢开玩笑的,他隔得那么远,纵然是回来,也是公事在身,奴婢哪敢有那个心思。况且,奴婢早跟锦弗两人发了弘誓大愿,若是小姐一日不能解了心结,奴婢发誓一辈子都不离开小姐。”

“胡闹,谁说要你们发这个愿的。”沈菱凤同样脸颊发红,那是气的:“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我自己都过得这样,就是担心日后都跟我落得这么个一样的下场,巴不得时时处处替你们想着,不让你们受多的委屈,没想到你们两个这般糊涂,这种愿是能够随便许的?”

“就因为轻易不许愿,这个愿才能灵验。小姐不知道,我跟锦弗两个每次看到小姐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有多难受。明知道嫁给穆云,他会待我好。就像小姐若是嫁给公子,公子必然会对小姐好一样,这全都是一样的。小姐不欢喜,奴婢就是知道自己有好处,却怎敢撇下小姐。一个人走得远远的?”澜惠想要起身,马上被沈菱凤摁得坐下。

“我要是知道你们做这些事情,非把你们一个个全都赶走了。”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就因为这几句话瞬间变软。他不是不知道这两个丫头跟着她一处长大,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没有片刻离开,凡事都替她劳心费神。若说要她沈菱凤去死,只怕这两个丫头都会替她应了下来。

“小姐,你才不舍得我们走呢。素日都是为了吓唬我们才说的这话。”澜惠不是没看她微微闪烁的眼神,但是他相信小姐一定有苦衷,要不小姐也不会说这些话。

“我今儿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得。”沈菱凤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变得愈发深沉:“如今亮哥跟穆云两个人都有了大麻烦。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咱们还不知道?别人瞧着他大说大笑,凡是都不放心上。这都是那些不知道内里的人。他的心思我虽是不能猜到十成,八九总是不离的。那日有人和我说,他在边塞纠集了蛮夷多少人,就成了反叛的第一人了。这成什么了?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澜惠瞪大了眼睛:“小姐,不是有句话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公子可是当初的太子。那些藩王谁见了不是毕恭毕敬的,公子能跟着他们一起么?奴婢记得有年,殿下在大光明殿召见这些使臣的时候,小姐穿着礼服也在那儿受那些藩王的朝贺。那些绿眼睛红胡子的人一看就是蛮夷人,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把咱们这儿的吹牛拍马学了个十成十,见了您说的那些话。我跟在旁边都觉得脸红。哪有那样子说话的,不是还有个人不知道礼体轻重,非要拜殿下为义父,上赶着叫您是义母的。当时殿下沉着脸把那藩王狠狠说了一顿才了事,这都是些什么人。殿下怎么会跟他们一处,还要谋逆。说出去都叫寒掺。”

沈菱凤倒是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事情,偏偏就被澜惠记住了。有她这话垫底,更加笃定自己所料不错,他不会这么糊涂,一个视自己清誉如命的人。你要他跟蛮夷之人一起,他会怎么看自己?

“这事儿你倒是记得清楚,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沈菱凤看着她:“我知道过几日穆云要进京一趟,有人说是为了稳定朝中某些人的心思,也是为了向皇帝示好,说明亮哥没有做那些糊涂事。照着寻常的规矩,只怕会到我这儿来。”话说到这儿,忍不住就停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澜惠眼睛一眨,马上明白她说的意思:“他来了,小姐细细盘问就能知道内情如何。他会瞒着天下人,小姐这儿他必然不敢。”

“我自然是不担心他瞒着我,但是我心中的话,怎么让亮哥知道。他若知道,必然是要从旁人口中说出去,我又怎么把这些话告诉别人?”沈菱凤双目炯炯:“你跟锦弗自然最适合做这个传声达意的人。只是锦弗去了,就会有人生疑。说不准没事也被人说出事情来,但是你这儿就不一样。只要你跟穆云成婚,妻随夫便,名正言顺,何等光明正大?我叫那起子人挑不出理来。”

澜惠恍然大悟,原来这么个说法。当下脸红不语,小姐替公子考虑得够多够周全,却唯独忽略掉她自己。自己一个做奴婢的,被她想得这么周全,当真是难得。她不想有人说闲话,不想有人说自己跟穆云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想有人说锦弗如何如何。这些她都想到了,只是漏掉她自己了。

“我事事都打算妥帖,却唯独有一件,这婚事来得太仓促,少不要委屈你了。”沈菱凤自己深受其害,不想身边再出现这样的事情。说这话的时候,歉意满怀:“跟着我一场,没得到好处,反倒是处处受制于人,也是我愧对你了。等到这件事了结,他平安无事的时候,欠你的东西,自然加倍还给你。”

“小姐,你这话让奴婢怎么受得起。”澜惠声音哽咽:“奴婢受了小姐和公子的好处,不是一日两日。就是穆云也不是第一遭跟着殿下办事,受点委屈自然是应该的。”

第三卷边塞第七章搅乱

话音未落,锦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给大人请安。”锦弗赶紧起身擦干净眼角残存的泪水,沈菱凤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有意做张做智,好像真是做了什么背着人的事情。

曾献羽根本就不用跟着打帘子,自顾自掀起珠帘进来。房中是一副安然静谧的景象,沈菱凤在窗下做针线,澜惠正好端了一盏沁凉的玫瑰露过来。这个样子倒像是假的,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是她最关心最上心的事情,她居然不着急不动气,甚至比之前的还要安静,也不见这两天她说话,一个人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难道她把太医的话真的听进去了,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安心养胎?

“大人来了。”澜惠福了一福:“刚端来的玫瑰露,镇得刚好。夫人有了身孕,不敢乱吃东西。这个玫瑰露正好,大人喝一盏凉快凉快?”

“嗯。”曾献羽在沈菱凤对面坐下,身上一股刚沐浴过的皂角味,在沉香雾中也不显得突兀。

沈菱凤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眼澜惠,澜惠笑着福了一福:“奴婢给夫人去准备宵夜去。”退了出去。

曾献羽看她专心致志做针线不像是假的,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顺手端起玫瑰露呷了一口:“圣上命我带兵出征,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带兵出征?!”父亲说的是真的?消息灵通到这样子,不像是挂冠还乡的人。沈菱凤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前些时候大人不是说,这四海升平,难得的盛世。皇上正好腾出手来整饬吏治,也是一件幸事。这才过了多久?”

“平叛。”曾献羽根本不瞒着她,准确的说是要看看沈菱凤这个平心静气的本事修行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真的可以不动声色:“祸起萧墙,宜王在外勾结藩王谋反。皇上命我带领五十万大军前去平叛。”

朝中几时有过五十万大军?沈菱凤心底嗤笑道,若是有这么多军马。先帝那时候还用得着着急上火,让自己唯一的兄弟带兵出征,最后马革裹尸还朝?这几年征战连连,恐怕能有二十万就不错。她虽是闺阁女子。只因为父亲曾经执掌相印,还有诸多缘由在内,这些细碎事,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

“大人是主帅?”沈菱凤一副很认真在意的样子:“五十万大军,这粮草辎重可不是一笔小事,恐怕大人还要有个妥帖人代为掌管才行。”

“我自然是为主帅,难道你就不担心那个人会怎样?”曾献羽看多了她不在意的神情,那种成竹在胸看得人心烦意乱,她根本就不担心那个人会出事,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必胜。如今却是一副很认真地样子。是不是很认真在看这个笑话?

曾献羽自觉自己已经跟着一班文官修炼了大半年,总不会再像从前一样,遇到些许事情就大惊小怪不像个一品大员的样子,但是只要遇到沈菱凤,他所有的修行都被打回原形。就好像一只修炼了千年的狐狸。九转丹成的前一刻,狐狸尾巴掉出来,前功尽弃。

“担心哪个?”沈菱凤在灯下比着绣线的颜色,鹅黄配鸦青,好鲜亮的颜色。就是这个才难得,见过不少内织造府和宫中绣娘的手艺,却又应验了皇太后那句话:戏文上常说那些小姐们一双巧手。什么都会做。我只是不信,若是能胜得过你去,我才能信。只是看看你的手艺,恐怕也是难。

母亲早逝,嬷嬷们的悉心教导倒也不少,不过多数时间居然是住在宫里。跟姑姑在一起。谁叫父亲太忙,家中又只有几个姬妾。姑姑是看不上她们的,索性把自己接到宫里,说是自己一辈子没女儿,就把侄女儿当做女儿好了。

宫里那几位老宫女的手艺才是天下一等的女红。用绦子编就的洪福齐天,那蝙蝠好像就会飞起来。

“自然是担心宜王。”曾献羽不想藏着掖着,皇帝在御书房说的话暧昧不明,言下之意最要紧,无非就是让自己要么将宜王斩首于两军阵前,要么就是自己提头来见。成王败寇,皇帝不想做那个寇。夺位之争他胜了,必然要笑到最后。

“宜王?”沈菱凤笑起来:“大人说的是皇上的兄长吧?何苦宜王宜王的叫,到底是先帝嫡长子,这么说倒是不恭敬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曾献羽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我知道,你从不叫他宜王。”

“曾献羽,你够了。”沈菱凤冷然的笑意挂在腮边:“这几年,只要提起他,你总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便是我跟他有什么,也是当年之事。每每挂在嘴边,难道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大人倒是带着个不知真的假的的郡主在外招摇过市,这件事我不追究也是罢了,难道大人也要我时时刻刻揪着不放才罢?”

沈菱凤的以礼相待他看得多了,直呼其名也是赵敏才有的逾矩之事。她从来不做这种事,这样子是说她其实早就知道,不过就是在旁看着,看看自己预备怎么做?

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便是大大失策了。再一次让沈菱凤看了自己的笑话,她也是毫不犹豫在旁边看自己的笑话:“我跟敏儿招摇过市?夫人抬举了。有些事夫人心里清楚,是谁在宜王大婚那日,在御花园跟人私会。若是我不去,或是去晚了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既是这样,大人何不晚些来。也好看个究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才有意思呢。”手指间攒着一股劲,要是曾献羽继续不知轻重说下去,一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曾献羽被这话噎得脸色发白,说话不管不顾还真是第一次。以前你要她这么说她也不肯,看样子是豁出去了。

长着一枚厚茧的手指在她丝缎般的唇瓣上滑过,沈菱凤冷冷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曾献羽轻佻地一笑,俯下身毫不留情地在唇瓣间啃啮撕咬着。

一直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然后大吵一顿不欢而散,谁知道他居然这么无耻。扬起手,预备给他一耳光。大概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曾献羽没放开她,却腾出一只手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任她扭动着,直到两人气喘吁吁才放开:“大概那日我去晚些,看到的不过也是这些吧。”

第三卷边塞第八章争执

“无耻。”沈菱凤换了另外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下贱。”

“我无耻也好,下贱也罢。是你什么人,你先想清楚了。若是说我曾献羽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的话,你沈菱凤能好到哪儿去?”曾献羽显然是早就想好要怎么说这些话,一点都不像是平时说话非要深思熟虑半天,然后憋出几个字的样子:“还有一件事,我想夫人说什么都不会忘了,当初并不是我一心要高攀沈家。而是令尊大人,再三再四对我另眼相待,继而有了嫁女之心。我只是不想把这件事公诸于众,若是上奏天子,只怕居心叵测的安排。这朝中有人是宰相,是炙手可热之人。朝中无人的话,恐怕什么都不是了。”

沈菱凤被这话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话说得真有志气!你且把这话存着,放好。有朝一日总是会拿出来有用的!”

曾献羽脸上泛起一丝阴寒的冷笑,手指肆无忌惮在沈菱凤腮边划过:“有些事,我不说不是说我不知道。如今我往军中去,恐怕这心底最为忐忑不安的人是你,不是别人。你要是跟那起乱臣贼子还有牵连,别怪我没把话说在前头。”

“我的事儿,不劳你费心。”相较于曾献羽剑拔弩张的戾气,沈菱凤显得四两拨千斤的清闲和安静,脸色还是方才气急了的样子,只是语气却已经安和下来。她心里泛起一个大大的疑窦,即使是皇帝都不会如此轻易就说同胞哥哥是乱臣贼子,曾献羽怎么就敢在自己面前说这话,他从哪里来的这份自信。还有一点更为要紧的事情,朝中固然有不少新贵都是皇帝一手提拔,只是后宫当家之人并不是皇后。

凌家除了一个中宫皇后,一个亲王嫡妃。的确是权倾一时,不少人为凌家马首是瞻也不无道理。只是这份荣耀凌家要得起吗?皇帝以仁孝治天下,孝字当头,他敢违背母后意愿?还是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公然跟自己兄长为敌?若真是走到哪一步,恐怕天底下读书人第一个不服,得罪了读书人,才真是大大不智。

事情不仅于此,曾献羽说这话颇有些色厉内荏。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至于这个怂恿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由此想到的。却是上次一直就存在心里,因为琐事而耽误的一件大事。既然是不让她好过,那么天底下多少人都不要想好过了。曾献羽不是要出远门的,去好了。底下的实情,自然有她沈菱凤安排,到时候孰是孰非,一眼明了。

笃定了主意,脸色还是没有露出半分。沈菱凤反倒是拿起一旁的绣绷,看着自己方才做的针线。有两针略微歪了些。赶紧剔了,原本该是这几天来最为安心闲适的一个夜晚,就因为曾献羽的到来,惹得人心烦意乱。

抬起眼。曾献羽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在她对面稳若泰山的坐着。好像刚才的事情没发生一样,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正如他说,朝中无人的话。自己这个过了气的相府小姐哪有值得夸耀的地方?

“澜惠。”隔着茜纱窗吩咐:“你来。”

“是。”澜惠一直都在窗外守着,方才跟她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敢跟锦弗说。小姐再三交代。这件事关系多少人命在内。不止是她们,还有宜王更有穆云在内,任何一个人都输不起。甚至不只是这几个人,还有军中那么多的将士和他们身后的家人都会因为一时不慎,招致杀身之祸。难怪小姐对这件事这么认真谨慎,澜惠也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了。

“不用她来!”曾献羽在里头闷声闷气道:“什么时候来了,还有事儿要做?”紧接着就是门被闩上,根本就不许人进去。

沈菱凤盯着他看了两眼,没说话。外头锦弗跟澜惠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心底都是不安地。却又不敢贸然去敲门,甚至打开门看看。只是互看了一眼,各自掩饰着不安:“这可是麻烦了。”

曾献羽抬手放下高悬的窗帷,把窗外窗内彻底隔绝开,沈菱凤扔下手里的绣绷,转身去了屏风后面梳洗,这两天有太多事情要她心烦,除了每天按时吃太医开出来的那些药以外,根本就无暇顾忌到腹中这个小家伙。她对曾献羽是恨也好,是厌恶也罢,这都显得不要紧了。她要腹中这个孩子安然无恙,太医把话说得很清楚,她沈菱凤这一生,或者只有这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即使不喜欢这孩子的父亲,只是这也并不妨碍她对这孩子的爱。

原来一切好恶都是可以改变的,起初并不相信这话。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要孩子,准确的说是不想要曾献羽的孩子,她不要跟他有婚姻以外的任何牵扯。孩子更是奢望,只是当她知道自己除了这孩子以外,或者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另外的孩子,就因为这个独一无二,对这孩子忍不住也另眼相待起来。

因为忽略而觉得腹壁内动静不太明显的触动又出现了,手指轻轻摩挲腹部,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松开的发髻由散开来,几缕垂了下来好像是以前珠冠前的流苏串子,微微了口气,仿佛微风拂过柳枝,轻轻抖动着。

曾献羽没看到人出来,他跟她如今已经是对等的两个人。既然是这样,为何还要轻视于他。哪怕到了这时候,那个人已经沦落成乱臣贼子,她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他曾献羽真的是如此不堪?在她心中,或者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好吧,既然是这样,他这次到了军前,就算是不能把那个人活捉,也要建一场大功勋。没有她沈家的名望加身,只是他曾献羽一人的功劳。封妻荫子好了,他娶了她,就该给她该有的风光,以前没做到的话,这一次一起给她好了。

绕到屏风后,沈菱凤刚换好寝衣。抬头撞上曾献羽,脸登时红得发烧。她不喜欢跟他在逼仄的空隙里两两相对,应该是上次跟他回到那个遥远的乡间,然后就不喜欢这样了。他总会给她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第三卷边塞第九章问心

“还是这么瘦。”曾献羽看到寝衣下,沈菱凤跟未孕之时几乎无甚分别的清瘦单薄,若不是有一个突兀的肚子,谁知道她怀孕了。细腻如同凝脂般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奶油色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