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凤甩掉他的手,不许他碰到自己一丝一毫。曾献羽凝视着她的眉眼,微微叹了口气:“明儿我就走了,就是你多恨我,也不能这样子待我。”

“大人建功立业去,与我何干?”起身欲走,屏风后的位子实在不够大,一个人还好。两人同在此处,就显得局促不已。

“若你不要我去,我便不去。”曾献羽很想将这句话说成一句笑话,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不善说笑话,这话就被他说成了正经话,而且是无比的认真。

沈菱凤干笑了两声:“大人要去便去,与我何干?何况大人此去必然是擒了贼首而归,日后前途无量。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弱质女流,岂敢说这些没王法的话。”

曾献羽蹲下身,把她环进来。脸贴在沈菱凤隆起的腹部:“这些时候我不在京城,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只是你身子日益沉重,自己要好生吃药,别跟自己过不去。”

沈菱凤扬着脸不说话,有这会儿说好话的,方才在外头说些话的本事哪去了。

恰好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胎动,曾献羽手掌跟着胎动的方向一起移动:“她都会动了,我真想立即看到她。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爹娘都想是个孙儿。我倒觉得是个女儿好得多,你一人总是太孤单。也没有个能陪你说话的人,菱兰也好,你的猫儿也罢,到底不贴心。”

只这一句话,沈菱凤本来满满的怨忿也发不了火。他居然知道自己太孤单,曾献羽如今跟着那些文官大臣们学来的狡猾奸诈还真不是假话。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说这些场面话成了他的一大本事。

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牵着走。她还有好多事要做,还有很多要紧的人等着自己去救。若是因为这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就忘了自己该要做什么,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谬误了。

曾献羽手掌还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摩挲着,好像是捧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宝贝,你要等着爹回来,若是爹赶不及看着你出生,不许多折腾你娘。真的惹恼了她,她说不定就不要你了。”

“胡说。”沈菱凤忍不住道:“我几时说过不要她的。”

“你不会不要她,却会不要我。”曾献羽终于笑出声,她要这孩子还是第一次知道。在他心里。沈菱凤恨他必然不会爱这孩子,常听人说爱屋及乌,在她这里难道不会是恨屋及乌吗?

沈菱凤伸手去推他,却也推不动:“放开我,喘不过气来。”

“我抱你过去。”曾献羽抓住她的手。在满是胡茬的下颌磨蹭了几下,胡茬子扎得手疼,手背上泛起一阵红痕。来不及收回手,曾献羽已经把她打横抱起:“这简直跟没怀孕的时候一样,都不知道自己身上长了多少肉。”

“不劳你费心。”沈菱凤脸色绯红,接下来人已经稳稳落到厚实的褥子上。

曾献羽在她旁边躺下,手指触到她的手。心莫名动了一下。枕边是她柔软的青丝和淡雅的香气,这是专属于她的味道,不施脂粉不染铅华,出自于天然,淡香宜人。

懒得理他,侧身朝里头躺着。好些时候他们都没有歇在一处。曾献羽很想她。尤其是跟她这样同船共枕的时候,那些夜晚总在心头闪过。

沈菱凤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心底颤抖了一下。她根本就经不起任何折腾,太医再三交代过,即使些微激烈的走动都会让她吃不消。不是她而是腹中这个刚刚长成的小家伙,这几天好不容易安稳些,若是一个不小心,肯定会出纰漏。

汗水就这样从每个毛孔中出来,继而浸透了贴身的寝衣。

“有这么热?”明显觉察出她的不安,手探上她的额头:“这么多汗?”

“嗯。”缩瑟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显得泾渭分明。

曾献羽看她裹紧了被子,背对着他哂然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不碰你就是。”

好像是一块大石头从心头落地,沈菱凤稍稍放松了自己,继而长吁一口气。

“我若是死在军中,你会不会伤心?”曾献羽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绣满了花卉草虫的帐顶。

沈菱凤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若是我跟宜王两相对峙,我死在军前你会不会伤心?”曾献羽又说了一遍。

这话还真是叫她无法回答,他死了?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亮哥如有事,她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可以伤心,只是她不是他的孀妇。他多么不喜欢凌霜月,不喜欢他的王妃,这都不值紧要,因为那个人才是唯一一个可以哭得肆无忌惮的女人。

若是曾献羽有什么,她就是那个披麻戴孝的人。旁人那里她是遗孀,是未亡人。最可怕的,她腹中还有个遗腹子。伤心么?是一定的,想不到这孩子比她更孤单。,没出生就没有父亲,以后叫这孩子怎么做人。

“罢了,你肯想这么久,而不是脱口而出就足够了。最起码,我曾献羽也有一点半点让你想上这么久,也是不枉这一遭了。”曾献羽自嘲地一笑,无限寥落。

“你还是等着回朝加官进爵吧。到时候大登科后小登科,也是一场大荣耀。”沈菱凤冷然道。

“大登科后小登科?数年前已经有过一次,那年跟你成亲之前,我考中武状元。”提起当年旧事,曾献羽依旧是欢喜多于感慨。他遇到这一生都不会忘怀的女子,如今这个女子就在他枕边,腹中还有他们的骨肉。她还跟当年一样,根本就不会对他动一点心。而他也跟当年一样,只是当初一见,就对她情根深种。

第三卷边塞第十章远行

懒得跟他说话,继续向里头翻了个身。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往鼻子里钻,曾献羽习惯用这种东西,夹杂着沉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成了带着他个人烙印的气味了。

曾献羽心知方才在外头的一番话一定是戳到她心里去了,每次跟她怄气都后悔,后悔不该跟她说这些话,也知道说了无补于事。只是每次见了她依旧会说,恨她心里总是装着别人,从没有哪一时哪一刻把自己装在心里过。

不管她是不是情愿,伸手把她环进怀里,摩挲着她清瘦单薄的脊背:“我不在家,没人跟你致气。望着你能长好些,这样子瘦,生孩子的时候怎么撑得住?”

沈菱凤没说话,留给他的还是一个背影。曾献羽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摸着她顺滑的青丝:“问你一句话,不想说也行。还是那句话,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丁点的伤心?”

沈菱凤沉默了一下:“时候不早,明早还要去校场点兵。早些睡吧。”她不想去回答这种问题,自己的手掌却在不经意间覆上隆起的腹部,心底却泛起一阵寒意,若是身后这个人不在了,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那真的就是自己期望看到的?说到底,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

曾献羽深深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稍纵即逝。一直都在期待她的回答,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沈菱凤稍稍迟疑,或是说一句让他欢喜的话,即使是假话也是好的。偏偏,沈菱凤连这点假话都没有。说了假话,还是沈菱凤么?若她肯说假话,他何须对她如此情深?

“小姐醒了?”睁开眼,第一眼看到澜惠甜腻的笑容。透过绣帏,瞧见外头天已大亮。心底好像装着一件大事。只是说不出来。澜惠大概是昨晚想通了,又想到今日能够见到穆云,这么久的企盼,不论初衷如何。总是她想要的结果,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她,却没有一点欢喜,哪怕这件事跟她预想的一样,都没有太多高兴。

“他,走了?”微微迟疑了一下,沈菱凤任由澜惠给她笼上外衣。

“他?”澜惠也愣了一下,马上想起这是在问曾献羽:“是,五更天的时候,大人就起身了。带着人往校场点兵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吩咐奴婢跟锦弗两个好生伺候小姐,还很严厉对长史官和管家说,凡事都不许惹夫人生气,若是有人不听教训打死勿论。就连赵姑娘都被大人说了好大一通话,先前还以为大人会带着赵姑娘一起去的。没想到最后还是留在府里了。”

“让锦弗跟我出去,你在家守着,穆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这里的人他都不熟,你在家我放心。”沈菱凤心里好像十五桶水在那里,七上八下的。就是有太多的不放心,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叫人备车,我要到城门口去。”

“是出城吗?”澜惠赶紧给她梳洗更衣。她的脾气清楚得很,但是吩咐了什么,那就是立刻就办,根本不许有任何折扣在里头。

“别问了。”恼火地打断她的话,没有去穿澜惠给她准备好的衣衫。自行拉开衣橱,从里头拿了一件昭君色的长裙。外罩一件云白嵌着金边云锦斗篷。她很少穿这么出挑的颜色,总是要么淡黄要么浅绿的清爽,殊不知这种出挑的色调却让她娇艳不可方物。

澜惠担心她受了风,给她将斗篷上的风帽戴好:“小姐在外头千万别受了风寒。”

“嗯。”答应了一声,锦弗也跟了过来:“小姐。外头车已经预备好了。”

“走吧。”心里估摸着时辰,想来也该差不多了。

走路走得飞快,似乎担心走慢了会遗漏掉什么要紧事儿似地。沈鼎玢背着手在花园中散步:“凤儿…”话到嘴边根本就来不及说,等一下沈菱凤已经没了影子。

“这是急着做什么去?”沈鼎玢自言自语道,他已经越来越看不出女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路上小心,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是这么个急脾气。”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锦弗在车厢里,看她脸色有些着急,却又不愿让人看出来,哪怕是掩饰得极好,还是有些端倪露出来。

“上城门上去,径自把车赶上去,别问那么多。”沈菱凤差不多自己撩起车帷要吩咐,锦弗不等她开口,扣了扣车厢:“把车赶快些,径自上了城楼。夫人有要紧事儿。”

“是。”前头的车夫答应着,下一刻就听到那两匹马儿脖项上的铃铛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

“小姐,是谁在城楼上等着呢?”锦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闹不明白,城楼上,那儿风大得很,谁会在那儿等人?

不过视野倒是极好的,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姐去那儿,是为了见谁还是去看谁?曾大人前脚刚走,小姐就出门了,这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缘故。

马车在城楼上稳稳停住,因为是起着大风,又是在城楼上,来往的人并不多。扶着锦弗的手下了马车,沈菱凤站在城楼边,起大风最大的好处,就是天青云淡,能看到远处的旌旗猎猎,似乎还能听到校场上即将出征士兵响亮的声音,士气因此大振,这大概就是那些名将愿意厉兵秣马的缘由之一,但凡是血性男儿,都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豪气,就是来自于这样的时候。

沈菱凤笼着斗篷,这么娇艳的颜色,隔得再远大概都是能看到的,为什么她会希望有人隔得这么远,却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时候,恨不得他能够离得多远就有多远,只是真的走开,而且是矢石交攻之际却又在心底萌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希望他看到胜过不希望他能看到。这种心思,矛盾之极。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锦弗在她身边,看她远远望着城外校场点兵的地方,旌旗招展帆影卷虬,那么远的地方,她在看什么?难道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到城楼上来吹风么?

第三卷边塞第十一章迢远

“小姐,金凤颁诏,快瞧。”锦弗指着那边的朝臣大叫,将帅出兵,照例是有皇帝命使臣亲到军中,手执皇帝亲手书写诏书,用木制金凤口衔然后去军中颁诏。看样子这一次也是一样。

皇帝还是很看重这次出征的,至少他相信是他亲兄长要谋反,否则说什么都不会大张旗鼓到这个样子。皇太后跟父亲对这件事就不是那么认真了,这几日都没有听到父亲多说一句话,不知道父亲跟姑姑是怎么想的,他对这件事或许真的是很恼火吧。

“今儿颁诏的人是谁?”远远看到官员的服色,应该是正一品的公爵。只是整个朝中,能够算得上一品公爵的人并不多,拿捏不准是谁到了军中。

“瞧那轿子,说不准是皇后的哥哥。”锦弗跟澜惠两个,对朝中上下诸多官员的家中情形,简直比巡城御史还要清楚,那么多的人情来往,还能记不清楚。

沈菱凤心底咯噔一下,皇帝渐渐拿出了他的手腕来对付这些人了,若是放心曾献羽带兵出征,何必要他大舅子去颁诏?若是对他的皇后放心,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让所有人知道皇帝派兵出征,一言蔽之,无非就是所有人他都不放心,不止是亮哥,也不只是曾献羽,同样还有他的皇后娘家。

谁,他都可以掌握在手里。都是他手里的玩物而已,谁要是想要出风头,想要独树一帜,恐怕都是做梦。他不会答应的,最后除了他是赢家其余都输定了。

带兵出征的将领是要给皇帝谢恩的,这次勉强可以看清楚那面大旌上浓墨重彩清清楚楚写了一个大大的曾字,锦弗笑道:“小姐,是大人的旗号。”

沈菱凤没说话,锦弗一扭头却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沈菱凤嘴角怎么有一丝微笑。真的是看错了吗?揉了揉眼睛,沈菱凤还是盯着那边在看,这抹笑容应该就是对着那杆大旗的,小姐心里的事情还真是猜不透了。

刚进门。还没到二门里,车外就有人说话。听声音像是穆云来了,锦弗心里有些纳罕,穆云什么时候进京的?沈菱凤微微颔首,看样子她是知道穆云进京还要到家中的事情,这难道就是她方才一定要去城楼看看,确认曾献羽是否真的离开京城的缘由?

“小姐。”锦弗掀开一侧窗帷,穆云在外恭恭敬敬行礼:“属下给小姐请安。”

“来了?几时到的?”脸上带着幕幂,外人根本就无法看清她的真实面目。穆云是从小见惯的人,有时候主仆上下不分也是有的。

“回小姐的话。早间方才到。”穆云心里清楚,此行目的大有关碍,就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不止是他清楚,就是他来见的人也是清楚的。

“见到老爷了?”沈菱凤扶着锦弗的手下来:“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先到后头梳洗用饭,等会再过来。”

“是,属下告退。”穆云稽首告退,略一抬头看到澜惠在二门处张望,顿时笑起来:“笑什么,还担心人欺负他不成?”

“没有,没有。是看小姐回来不曾。”澜惠赶紧澄清。锦弗在一边跟着笑起来:“我说这两天她怎么神神道道的,原来是为了这个。敢情小姐是担心她的终身大事,这会子急着替她安排好事情呢。”

“你少兴头些,我这会儿急着安排了,下一个就是你了。看你还拿什么说嘴。”沈菱凤笑笑,一个玫红色身影在眼角处微微一闪就没了影子。抬了抬下巴:“瞧瞧去,这些时候我都没见赵姑娘出来,莫非是上次打坏了?”

“说是这些时候都是贤惠懂事起来,一定还要跟大人一起出征,军中不许携带女眷。何况没名没分,算什么?”澜惠嘴巴快得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至于别人觉得这话好听还是不好听,根本就不是她想的事情。

“贤惠不贤惠不是咱们想的事情,何苦来操这个心。”沈菱凤一笑,看着锦弗:“叫外头管事的到花厅来,拿一张大红双喜洒金的帖子,写了澜惠跟穆云的生辰八字,让钦天监的监正合了给我。”

“哦。”锦弗知道这是合婚的第一件要办的事情,当年沈菱凤跟曾献羽也是如此。合婚人告诉他们,这是合得最好的八字,比之前合得还要好。这个之前,说的应该是小姐跟公子的。不知道是奉承还是什么,至少他们都没觉得好过。

澜惠去看赵敏那边如何,锦弗到前头去找管事的,准备叫人到钦天监监正那边帮澜惠合婚,剩下沈菱凤一个人,笼着娇艳的斗篷独自走在初秋的花园里。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有些事情不请自来,从心底出来,浮现在眼前。是他还是他,或者是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一早起来就在想他昨晚问的话: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伤心,哪怕只是一点。

幸好你还有一点迟疑,就为这一点迟疑也是好的。这也是他说的,好像他能预知这次战争的结果。曾献羽不是坏人,他还是腹中孩儿的父亲,只是两人从一开始就是错,无以复加的错。她真心不希望他有事,不希望亮哥有任何损伤,这就是她的心思。只是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必然会有一伤,只是结果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比的残酷。

“小姐。”穆云用饭毕,来给沈菱凤回话:“属下叨绕小姐,前来请罪。”

“探望故人,何错之有?”沈菱凤笑笑,在太湖石边坐下:“那边坐下说话,没这多礼数计较。”

“多谢小姐。”行礼过后,在一旁坐下。他记得来时,王爷一再叮嘱,必然要小姐好生保养。她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能担惊受怕。当日有些不甚明白,明明小姐不能跟王爷在一处,小姐腹中的孩子也跟王爷无干,为何王爷对此却是时时刻刻挂在心中,不曾有一日懈怠,不惜在边塞遍寻名药,只要小姐跟孩子平安无事就行。

由此问过王爷,王爷淡淡一笑:她好,我便好了。不是我的孩子又有何妨,只要她高兴她欢喜,比什么都要紧。王爷凡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唯独对小姐,总是悬着一颗心。

第三卷边塞第十二章试探

沈菱凤看看左近,没有不该有的人,穆云是个口风紧的。说话办事也都靠得住,当下也就放心。有时候想想,除开自己那个小院子,就是这个将军府,又有几处是可以安心说话的?

“王爷好?”想了半晌,开口却是这三个字。其实早就在心底萦绕了无数遍,他是否安好才是最挂心的。以为自己有一天会忘掉这些事情,没想到话既出口,就无法反悔。

“王爷好,王爷也是时时刻刻挂记着小姐,有些话又不能诉诸于笔墨,属下口拙,学不来王爷说的话,小姐恕罪。”穆云先时还有些怨怼,沈菱凤虽不是六宫之主,皇后之尊。却也是一品诰命,锦衣玉食。比起王爷在边塞的朔风冷雨,不知好了多少倍。

先时王爷时时处处记挂着他,穆云身为忠仆虽不好当面明说,心底多少有些怨怼。等到见了她,才知道她跟王爷一样,都是有苦说不出的为难。想想,当日就知道王爷跟小姐都是面冷心热之人,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只怕那颗热心早就冷透了。

“那就好。”沈菱凤点点头:“那日王爷大喜之日,我家大人有事急急找我,都没看清楚王妃何等模样。听人说话,皇后跟王妃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是生得十分相似。若不是以讹传讹的话,王妃应该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了。”

“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属下跟在王爷身边单是为了看王妃如何的。”穆云不知道这话是有意试探还是怎么,难道他堂堂男子会有不可见人的心思,就只是为了看看新主母如何。若真是这样,那他成什么人了。

“一句玩话,何必当真。”沈菱凤也笑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澜惠说我如今都成了碎嘴子,有点事儿就唠叨个不停。”好像是不经意间提及澜惠,借此看看穆云的脸色,若是毫无改变。恐怕就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了,那就只能劝澜惠打消这个心思,强扭的瓜不甜,没人比她更清楚是什么滋味了。

穆云一直绷紧的面部线条有些软化下来。还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容:“小姐是见到了故人才这样,恐怕素日不至于此。澜惠姑娘这话,有些偏颇了。”

“可不是,我正是嫌着她絮叨还爱给我惹事,正好前两日天官媒到我这儿来,说了好大一车的好话,要把我身边的锦弗跟澜惠早些聘了出去。偏生锦弗这些时候病病歪歪的,一定是不能去的。这不,官媒从我这儿拿了澜惠的八字去合婚了。正好你来了,你们一小儿一起长大。送她出阁也是好的。”好像是说跟她毫不相关的一件事,看都不看穆云一眼。

本来是斜签着坐在太湖石上的人哆嗦了一下,稳若泰山的脸抽搐着,眼睛不知道往哪边看。这个景象,沈菱凤见过。应该说。是在自己脸上和亮哥脸上都看到过。要不是彼此有心,何至于此。穆云本身就是个把自己的情意藏得极深沉,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分毫的人。

“澜惠跟着我这么些年,就跟我自己姐妹一样,说什么我都不会委屈了她。官媒那边我也说好了,要是不好的人家一定是不成的。”根本就不在意穆云的脸色如何,话总是要说清楚的。

“小姐为她打算。自然是极好的。”穆云一定是言不由衷,是啊,自己跟王爷戍边在外,澜惠又是她身边极贴身的人,怎么舍得让她远嫁。王爷跟自己说的事情,也不由他自己掌握。小姐若是不答应,谁都不能强求。

“小姐,您方才吩咐送去钦天监的合婚帖子送来了,极好的八字。”锦弗笑嘻嘻过来,澜惠有个好归宿。她也替她高兴。先时以为,他们这一生未必会有这个机会,没想到小姐会给他们安排一个这么好的未来,有时候想想自己将来,一定也是这样的。小姐替他们打算,耗尽了心思。

“天作之合?!”沈菱凤挑眉:“这可是好,我的眼光在不错的。”

“可不是,回话的人说,监正说这可是极好的八字,日后子孙满堂夫妻和睦,最好不过。”就好像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样,锦弗笑得眉眼弯弯。

穆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像是寒冬腊月里冻僵的躯体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哪个地方还能动,哪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只能是看看天,再看看自己,想要把她们的话全都剔除掉,结果徒劳无功,只好是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一眼瞥见穆云好像是呆傻子似的,就在旁边呆呆坐着,这可不是他们认识的穆云,锦弗心里好笑,这是欢喜糊涂了?

笑着过去推了他一把:“新郎官,你是预备怎么谢小姐呢?为了你跟澜惠的事儿,小姐可是操碎了心,就是今儿早上还记着叫我把你跟澜惠的八字送到钦天监去,让监正好好合合八字,看什么时候是最好的吉期。旁的不说,小姐如今这样子,还记得你们这些事儿,王爷恐怕都舍不得小姐操这么多心,为了你们的事儿让小姐耗心耗神,怎么说?”

穆云恍惚听到有人说,这件事跟他有关,这怎么可能?

“这个人可是欢喜得糊涂了,就连跟他说话都听不见。小姐,千万别把澜惠嫁给他,省得耽误人家澜惠一辈子。”锦弗捂着嘴笑:“真是有意思得很。”

“小姐,别听锦弗的,一定一定要把澜惠嫁给我。她应承我的,这辈子就坐我们家媳妇。别人家,谁都不行的。”这次是真的听到锦弗这么说,好像真是要把澜惠嫁给他,就是脑子里头再乱,都记得这件事了。

一下从石头上跳起来,继而扑通一声跪在沈菱凤面前。听到这声响,沈菱凤微微皱眉,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瞧瞧,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你就急成这样子。还是个带兵打仗的大将,难道不知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道理?”

第三卷边塞第十三章实话

穆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方才端凝厚重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笑起来带着丝丝腼腆,就好像以前在宜王跟沈菱凤面前似地,无拘无束:“小姐,谁知道您是拿属下耍笑着玩呢。”

“还不兴跟你说笑着玩?你可是把我身边顶要紧的两个人里头,就这么生生带走了一个。须知道,他们两个人就是我的一双手,我说什么都是舍不掉这两只手的。”沈菱凤想了想,褪下手腕上的两只紫韵和田玉镯中的一只交给穆云:“你来得匆忙,没给澜惠准备聘礼,我知道的。这个就当做是我给你的,当做是你给她的聘礼,我说是知道你欺负她,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要把她接回来。”

“不敢不敢。”也只有她身边的人,或是随同沈菱凤一起经历过从前那些事的人,才知道这副玉镯的来历,穆云跪在当下,不知道是说不敢欺负澜惠,还是不敢接受这枚玉镯,连连摇手,一脸的诚惶诚恐:“属下不敢。”

沈菱凤被他呕得笑起来:“哪有那么多礼数和不敢,这个你就收好了,等澜惠出阁那天,自然有她的嫁妆跟着她过去。”

“小姐大恩大德,属下一辈子不敢忘记。”穆云除了磕头,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个身影不敢离得太近,只是在一隅太湖石后面看到这景象,尤其是看到沈菱凤把手腕上那枚镯子交给穆云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等会儿澜惠就该过来了,你们先见见。今儿见了以后,成亲以前我可是不许你们见面的,有什么话今儿都说完。这个传书递柬的事情,在我这儿可是犯忌讳的事儿。”沈菱凤笑笑,扶着锦弗的手进了内院。

天上地下原来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刚刚还在自怨自艾跟澜惠或者这一生都要像沈菱凤跟王爷那样天各一方。没想到下一刻会让他们结为夫妻。甚至是已经替他们打点好一切,只是等着他们成亲,这是真的吗?

“小姐,这对镯子…”锦弗扶着她走在回廊上:“这可当年先帝御赐给您的。吐蕃进贡的上等紫韵和田玉镯。”

“这一只,等着有人来跟我说,要娶你的时候,我给那个人。须得是你心甘情愿跟那个人走,就像澜惠这样。”沈菱凤摸着剩下一只的手镯:“先帝那时候也没想过要我做皇家媳妇,要不就不会拿这个给我。毕竟从小,我在先帝和太后身边长大。皇太后没有女儿,也就把我当女儿看。如今看来,实在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己看不出来,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

锦弗被她这句话说的脸都红了。说她不妒忌澜惠那也是假的。她知道手镯的贵重和来历不凡,看到平白给了澜惠一只,心里自然有她的小九九,没想到那一只却是给自己留下的。当下,心底又是感激又是自悔。不该这么去想她和澜惠。

“什么都是假的,小姐跟公子的情分却是真的。”锦弗有些伤感,她跟澜惠都是沈家买来的丫鬟,要不是沈鼎玢从人贩子手里买下她们,让她们陪着沈菱凤一起长大。沈菱凤学什么,她们都跟在旁边,便是不能学个十成。也学了点皮毛。

没有朝打暮骂不说,就连吃喝都跟主子一样。以至于背后常有人笑说她们两个是相府的副小姐,说句话有时候比沈鼎玢的两个如夫人还有用。他们心里清楚,这是沈菱凤给他们的体面。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都过去了,我只是不想亮哥出事。”沈菱凤没有称他是宜王。别人面前总是王爷王爷的,这称呼想起来就生分:“越是不想他出事,就越是事多。好端端的,又出来个谋逆的故事。”微微叹了口气:“他跟皇帝是一母所出,且不说皇太后尚在他不会做这种为人所唾弃的事情。就是不在了,他也不会做。当年,我们都是清楚的,只要他稍稍改口,就不是如今这个样子。那才是唾手可得的机缘,他都不愿要。如今非要挤破头,还要从边塞发兵,跟那些藩王一起。他没这么笨。”

“这话也只有小姐说出来,方才觉得是实话。”锦弗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旁人说这话,沈菱凤第一不愿听,第二也不会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这些。宜王跟她之间的事情,没人敢说,没人说得清楚。

“偏生是隔墙有耳,还是被人逼得这样,都无从得知。毕竟宜王妃跟皇后是一门内亲,枕头风这么一吹,就是没事都变成有事了。”以为自己没想,其实一直都在琢磨,琢磨到最后得出的结论都变得很简单,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会有人事无巨细告诉皇城中的人。

而那个在金龙宝座上盘桓的男人,最关注的除了他的江山社稷,就是这个已经什么都不是的人了。除了一个名义上的亲王,享有他的封地和锦衣玉食外,所有的抱负都付诸于燕山外,荒原上那一簇簇牛羊和无尽的北风,这对他公平吗?

“小姐,曾大人这次出征,只怕跟王爷会有一战。大人一直都疑心一些事情,到那时只怕难以收拾。公子又不愿轻易提及这些事情,尤其是这些事于小姐清誉有损,小姐恐怕还是要又所防备。”锦弗很快想到一些事情,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我跟亮哥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可对日月。若是有人硬要把这个栽到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应该早点打个正经主意,省得白担了个虚名。”沈菱凤嗤之以鼻:“澜惠的事儿,若是你不知道怎么办的话,让嬷嬷去问问该怎么办。越风光越好,我就是要有些人看看,我沈家出去的丫鬟都比他们要风光的多。”

澜惠赶紧点头:“我知道的,小姐放心就是。还有些事儿,小姐这儿可是要留点心思。方才咱们在园子里说话的时候,隐约瞧见太湖石后头有人鬼鬼祟祟,这总不会是有人有意安插的吧。”

“不理他,爱来不来,我这儿不伺候。”沈菱凤不想把有些事情做得太绝,只是有人逼她的话,他也不惜一试。

第三卷边塞第十四章闲话

澜惠一张大红布似的脸出现在沈菱凤面前,惹得沈菱凤跟锦弗笑个不停。锦弗扯了扯沈菱凤的衣袖:“小姐,您看咱们家新娘子来了。”

“小姐,她这样子攀扯人,您也不管管。”澜惠急得直跺脚,好久不犯的结巴又出现了:“你,你,你等着,下下下次,看我怎么笑话你。”

“啧啧啧,这么久说话格外溜,今儿有人来了,就犯了小姐脾气了。这以后谁还敢欺负你,那可是惹了大麻烦了。”锦弗一面笑,一面宠着沈菱凤眨眼睛。

沈菱凤捂着嘴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好了,你就记着打趣她。等会真把外头那个惹急了,真是要闯进来,可是没法收拾。”

“小姐也学坏了,专跟着人打趣我。”澜惠脸涨红,不过说话倒也不结巴了。

“都跟你说清楚了?”好久,沈菱凤才忍住笑:“这两天你们可是不能见面的,这些大规矩咱们还是要的。我跟父亲说好了,这些时候都是闷坏了的人。况且这么久,都没有两件让人欢喜的事情,正好借着这次,好好乐一乐。”

“给小姐请安。”话没说完,外头有人叩门。拉开门,外头是赖嬷嬷:“小姐,寿康宫的首领夏太监在外头等着见小姐。”

“请进来。”沈菱凤掸掸衣摆,扶着锦弗的手出来。刚要跪下接旨,却被夏太监微笑着拦住:“大姑娘不必如此,太后命奴婢来给大姑娘送东西。说是姑娘这儿难得办喜事,就把几件首饰拿出来,只当是给姑娘玩吧。”

“是,谢太后恩典。”吴中规矩,出嫁未出嫁的女孩儿,在家人面前都是以姑娘称之。她在皇太后面前,没有嫁入皇宫做儿媳妇,自然就是大姑娘了。亲切而自然:“难为公公走这一趟。一点心意。”

目示锦弗递过去一个不薄的礼封,夏太监行了礼手下:“多谢姑娘费心。”带着几个小太监把东西交给锦弗后,随着赖嬷嬷出去。

消息倒是走得快,皇太后也知道边塞来人。恐怕皇帝都知道了。不论是碍于亲戚面前,还是欲盖弥彰,都会有所表示。不做表示反而是不妥当的,看着吧,看看皇太后跟皇帝上次的龃龌过去没有。

“大晚上巴巴送这个来,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沈菱凤这话一出,都知道是要看看不算小的锦盒里装了些什么。迟疑了一下,谁都不敢先去开盒子:“这也不敢做了?素日胆子不是都大得很?”随手打开锦盒,大红织锦缎映衬下显得更加喜气洋洋。

皇太后知道是澜惠出阁,太僭越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用。若是普通些的首饰必然又是拿不出手。因此选的时候,就应该是颇费心思的。两串淡粉色的正珠项链,不算大却是粒粒一般大,这样就显得很难得了。

底下是一套喜相逢花样的首饰,栩栩如生的蝴蝶环绕在花朵旁。触须无风自动,简直是活灵活现的。沈菱凤笑起来,这样子的一套首饰,大概皇帝一个妃子进宫都没有这么厚的赏赐,显然太后是别有深意的。

澜惠也被这个架势吓到了:“小姐,这个…”

“既然是太后赏赐给你的,那就好好收下。”沈菱凤摆手。示意无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皇帝就会命人送东西来,到时候恐怕好东西多得很。幸而她不是爱财的人,要不这次就足够敛财了。

“也不知道消息怎么走得这么快,多大点功夫皇太后就知道了,若是时间久一点。恐怕京城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澜惠有点纳闷。

“怎么会不知道,小姐把你跟穆云两人的生辰八字送到钦天监让合婚,谁不知道那儿每天多少人围着等着。但凡是有点头脸的,婚丧嫁娶的事儿还不给钦天监算算。也只有小姐面子够大,我们送去的东西刚到。管家都没说话。监正就过来了,慌不迭地给算了。自然是有那不服的,非要问是谁抢了先。不等人说话,监正已经一句话堵了人的嘴:这是皇家事务,谁敢僭越。当下那些惹祸的,就跟吃了哑药似的,谁也不敢吭声了。”

锦弗说话就像是嗑瓜子似的,沈菱凤笑起来:“你慢点说,跟到了胡桃车子似的,谁在后头赶你来着。”

“饶是小姐这几年不大管这些事,才有人敢捧高踩低,说这样那样的风凉话。换做是从前,谁敢?”锦弗早就不服气了,只是沈菱凤叮嘱他们不许惹事,她跟澜惠两个这才是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以前,当宜王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她跟澜惠两个是多大的体面。谁见了他们,那可是当做诰命夫人似的捧着,饶是这样还担心一句话不到惹得生气,那可就麻烦大了。如今呢,要不是朝中还有几个顾念旧情的人,早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你也知道说是以前,这一页书已经翻过去了,难道还能从头来过?”沈菱凤微微拧眉,澜惠可不想她生气:“小姐,方才您让我去后头看赵姑娘,我还真是知道了一件新鲜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