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不论是招出祖母,还是招出二婶,亦或是招出三婶来,问题都会发生实质上的转换——从下人算计主子,变成亲人之间的相互残害。

以为老太爷只知道雕木头不管事?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一般,比老太太还明白呢,否则他刚才拦的怎么那么及时?

一旦此事升级为亲人之间的谋害,长房就有十足的理由撵人出去了。不论是撵走二房还是三房,他们的联盟都会瓦解。

面子什么的固然重要,淑女形象她也有点在乎,这会儿却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小桃在院子里低弱的呼痛啜泣传入耳畔。

老太太顺了顺气才道:“看这丫头说的,哪里就那么严重,还砒霜?真有那么多砒霜还去毒耗子呢。”

“祖母可别这么说,有些人连耗子都不如,为了银子钱什么做不出来?”

“你…”老太太面色紫涨。

老太爷看向傅萦,终于发了话:“七丫头。我的话,这事就罢了。”

老太爷很少理会家里的事,就连傅萦险些被抬走他都没出面,这会儿却直面孙女下了命令。

傅萦笑了。

“祖父。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说。”

“其实我爹是抱来的吧?”

众人再度默了。

老太太翻眼睛,重重的拍桌:“傅萦,你反了!”

“祖母息怒。我又没说不听祖父的话。既然祖父一心为了您考虑,我也无话可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吧。只是从此要求祖母个恩典,还望您依允。”

这就跟她交换条件了?

她能说不吗?!

“你说。”

傅萦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请祖母答应往后我们东跨院自己开伙,外头的吃食我们也不敢碰了。您说呢?”

自己开伙,灶上的婆子就不够使,还要再请,而且还要单独给长房送鱼虾菜蔬,钱多花费至少一半不说,还将家也闹了个半散架,叫外人看笑话。

那倒霉的巴豆到底是谁下的啊!

傅萦是不怕现在掰脸的,她正愁没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呢。毕竟重孝悌亲情是大局势,她母亲还是长媳,没道理丈夫死了就急赤白脸的将公婆和妯娌都撵走,那样叫外人看的也不像话。

她不怕掰脸,可其余人是怕的。

老太太明白傅萦打的什么算盘,也知道现在不是与长房撕破脸的好时机,狠狠的瞪了一眼二太太与三太太。

这两个猪队友,真是够了!

“萦萦,你是懂事的好孩子。”老太太险些被口水呛到,其实她想骂傅萦没教养竟敢犯上,却打死也不能将事弄砸,只得继续温和的笑着商议:“咱们一大家子分开两个厨房,叫外人瞧见可怎么想呢?你…”

还预备晓之以情,却不料老太爷打断了她的话:“就依七丫头说的去做,都散了吧,我晌午不回来吃。”

老太爷撂下话,就那么走了。

老太太一口气憋得脸色青绿,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内一片死寂。

傅萦望着老太爷的背影,默默地给了个五星好评,还有那个指使了小桃的神助攻,也该点个赞才是。

现在这效果,她其实很满意。往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吃放心饭不说,二房、三房与老太太彼此之间都已产生了罅隙,逐个瓦解就容易多了。

众人散了,各自回了院落。宋氏吩咐人去抬食盒,这才捏傅萦的脸颊:“你这丫头,往后切不可在祖父祖母面前那样放肆了。就算旁人有过错,你的教养也不能丢了啊。”

傅萦揉了揉脸颊,慢条斯理道:“旁人怎么说我是不在乎。难道为了让人瞧着好看就委屈自己?娘,面对不值得的人还保持风度,说好听的是教养,说难听了,那叫冒傻气好欺负。”

宋氏无奈的摇了摇头。

傅萦的性子变的如此乖张,也着实是因为情势所迫。她可以理解,却不很认同。只指望着慢慢的潜移默化中,将她偏执的想法改正过来。

傅薏见宋氏沉默,怕傅萦挨训斥,就转移话题道:“七妹,那碟子点心你是知道有问题才故意跌了的?”

傅萦笑道:“我哪儿那么神啊,当时只是略有怀疑,不敢确认,又不想叨叨出五哥来。”

“五弟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相信他不是。这事儿背后还指不定绕几个弯儿呢。”若是能知道二房和三房现在分别在说什么就好了。

傅萦想知道的这些她虽不得而知,有人却在次日就知道了。

阿圆念罢了字条,就嘴角抽搐的对面前一身乞丐服的主子央求道:“求您开开恩,就饶了咱们吧,您这样儿可怎么出去见人啊。”

“怎么不能见人?我还从没试过做乞丐什么滋味呢!”

少年脸上糊满了灰,乱糟糟的头发里夹杂着草棍儿,一身的渍泥,身上还散发出难以忍受的馊味。

“别捣乱,快走,难得那个赵子海今儿舍得出府。”

求您了,到底是谁捣乱啊!

第十八章胖揍

少年那方的事傅萦当然不得而知。此时她正斜躺在小花园子的藤屉春凳晒太阳,素白纱裙委地,浅蓝真丝披帛绕过雪白绫袄包裹的纤细手臂垂在身侧,微风吹来,蓝白拂动,似能荡出圈圈涟漪,带来阵阵清爽,身周锦簇群芳都成了陪衬。

梳云蹲在一旁摇着蒲扇,珍玉撑着一把油纸伞,将洒在傅萦脸上的阳光遮去。

梳云笑着道:“姑娘,这会儿日头越发毒辣了,您一身白皙的肌肤可不要风吹日晒的粗糙了。”

“是啊姑娘。已经巳正(上午十点)了,您也在这儿呆了快半个时辰,早起才说不舒坦,广缘寺您都没去成,可不要再中了暑,夫人回来要心疼了。”珍玉也劝。

傅萦睁开眼,摇了摇一直捻在指尖的小白猫纨扇,慵懒的坐直了身子:“我娘与姐姐他们出去也该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回姑娘,是已有一个时辰了。”珍玉道:“姑娘今儿早上才说胃疼,早膳也没怎么用,这会儿粳米粥的温度刚好,婢子服侍您进些可好?”

当然不好!

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出门还哪有空地儿装零嘴?

说来惭愧,她爱吃肉,肉食中又最爱吃鸡,要么上辈子也不可能见着香酥鸡就把持不住。

如今守制三年不能碰荤腥,虽是馋了点,可想到父兄,她也能够克制。

只是府里大厨房的厨娘做的素菜味道着实太一般了,就是珍玉也是擅长荤菜,素菜却做不大好。

每日被青菜豆腐荼毒,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有木有!

所以她才扯了个谎,“借故”晚些出门。

那么问题来了,路过集市时若是碰上什么不沾荤腥的小食,她是吃呢,还是吃呢?

傅萦明媚纯净的杏眼中光彩流动,精致的小脸上也挂了浅笑:“其实我这会儿胃倒是不疼了。”

“那就好。可姑娘您也该用点儿什么,空着肚子的可不好。”

“不了。梳云,你去吩咐人备车吧,既然已经好些个,我也去广缘寺。”

“啊?”

“去啊,愣着做什么。”傅萦站起身,大大方方的伸了个懒腰。

梳云便将蒲扇交给珍玉拿着,自己快步出去办事。

傅萦与珍玉缓缓的沿着石子路往东跨院走去。

其实若是搁在前几日,长房若有了自己开伙的条件,她会直接与母亲说找个素菜做的好的厨子来,就是想吃什么小食也会直言。

可是那日老太太为了挑刺儿,竟然当着母亲的面指着她贪吃来说。

她当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素来是随心恣意,我行我素。可是她不想让人背后说宋氏。女儿家落个贪嘴的名声会戳母亲心窝子的!

是以今日她才矜持了一下,想迂回着去解解馋,随后再往广缘寺去,也不耽搁上香祈福,说不定还能赶上广缘寺的斋菜呢。

离开小花园子,沿着青石砖铺就的甬道走向东跨院,迎面却见郑姨娘低着头走了过来。

因她是傅放初的生母,傅萦对她尊重,驻足颔首。

郑姨娘没似往常那般招呼,还过礼就又低着头往前去了。

待她走远,珍玉才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低声道:“她的脸肿了。”

岂止是肿了,还肿的很严重。

傅萦看了眼西大跨院的方向,抿唇摇了摇头:“二婶就是这么打了她又能如何?不过引九弟与她生分罢了。”

马车很快预备妥当,傅萦带上梳云、珍玉,还有粗壮的婆子以及两名护院,也不与老太太招呼,就径直离开了侯府。

她虽见过一些世面,可那仅限于长公主抱着“它”在赏花宴上,集市却是极少有机会去的。是以此时马车拐出街角往途中必经的集市方向行驶,她便默默地猜测集市上有什么可吃的。

谁知正想着,却听车夫“驭”的一声,马车竟缓缓停下了。

傅萦疑惑的蹙眉,“怎么了?”

跟车的珍玉笑着道:“是夫人和四姑娘他们呢。”

“我娘?”傅萦惊愕的撩起车帘。前方那摆出一品诰命仪制的朱轮华盖马车可不正是他们家的?跟车的瑞月和俞姨娘以及护院仆妇们也发现了傅萦。

傅萦拿起帷帽戴上,素白轻纱遮了面容,就搀着梳云的手下车。

那厢宋氏与傅薏也踩着黑漆的垫脚凳子下了马车。

“萦萦?你怎么在这?”宋氏与傅薏同样都戴着帷帽,容颜若隐若现。

“我身子好些了,就想往广缘寺去找你们呢。”路上的零食怕不好再吃了,傅萦淡定的问:“娘不是早就出门了吗,怎么这会子才走到这里?”

宋氏与傅薏都笑了。

傅薏压低声音道:“七妹妹,才刚我随母亲回了一趟娘家。去给你带回个厨子来。”

“啊?”傅萦诧异。

傅薏便拉着傅萦的手,低声道:“母亲知道你爱佳肴,咱们虽有了小厨房,可厨娘也是要公中管事嬷嬷来选的,她怕你不喜欢,正巧外祖母那日说家里有善做素菜的厨子,今日就借了出来上香的由头回了一趟八兴村将人接来了。”

傅薏一指车队旁的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就是他。母亲说,将他养在外院,你若是想吃什么了,就让他做了咱们去提进来便是。外祖母还说不用咱们发月钱,他的月钱依旧宋家出。”

真是亲娘,都知道她为什么闹心!

傅萦感动不已,一把搂住了宋氏的手臂,撒娇的道:“娘,多谢您费心了。”

“你这小馋猫,这便开心了?”宋氏爱怜的拍了拍傅萦的肩头。

他们母女说话时,马车旁的厨子望着傅萦早已经看的痴了去。

不过是方才撩起车帘时的惊鸿一瞥,他便看出这姑娘长大后必然是个绝色,加上她的死鬼爹可是侯爷,而且谁要是娶了她谁就是沐恩伯!

他去武略侯府好生伺候着,再多用一些心来讨好,说不定那美人儿就瞧上他了!将来他要是做了沐恩伯,打死也不炒菜了!

如此一想,厨子觉得空气都是甜的了。

既然遇上,两队人变并作一队,傅萦与傅薏就都上了宋氏宽敞的朱轮华盖马车,一众仆婢护院都跟在马车两侧,向前驶去。

母女三人低声说着话消磨时间,傅萦知道宋氏心中一直压抑郁闷着,也是难得出来散散心,就竭力的彩衣娱亲。

正当车队路过“一品居”楼下时,二层敞开的菱窗里却突然抛出个“重物”。

且不说周围的百姓,就是车队中人一时间也反应不及,那人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落在方才从宋家接来的厨子身上,二人齐齐跌倒。

“哎呦喂!怎么回事啊!”被砸中的厨子从那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人身下爬出来。

人群中,某乞丐弹了下手指。

刚要起身的厨子就抱着右腿“哇”的一声痛叫:“我的腿!我的腿定是被砸断了!”

“快,快,去瞧瞧!”宋氏催促。

与此同时,一身着玄色军服的彪形大汉怒忡忡的分开人群,骑在那已经被揍的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拽着他领子又是一耳光:“我让你偷!小子,你休要装死,我这就送你去官府,定要治你的罪不可!”

马车中的傅萦透过窗纱瞧见那被揍的人,废了很大力气才没笑出来,戳了戳宋氏的腰,低声道:“娘,您看那是谁。”

宋氏这会儿也仔细分辨了一番,惊道:“那不是赵子海吗!”

“是吗?!”傅薏也惊愕不已,探身到车窗边隔着窗纱往外瞧。

被揍的那个正是差点就娶了傅萦做第三房继室的赵家表哥。

这会儿那汉子抡了一巴掌,才发现一旁停着宋氏出行的车马仪仗,一看马匹车辆便知级别,他心里就禁不住咯噔一跳。

这可是盛京城,保不齐路上就遇上什么王公贵族。他不过是奉命行事,怎么还冲撞了贵人了!

汉子忙起身行礼,“不知尊驾在此,小人冒撞了。”

宋氏便端坐车内,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故当街行凶?”

汉子看了看左右围观众人,就道:“回这位夫人,才刚小人在一品居用饭,这腌臜货竟趁我不备偷了我的钱袋!且他还长了心眼儿,用了饭不现钱结账,反而要掌柜的记账。若不是有个乞儿向他乞讨,非要了他一文钱,他还不肯拿出我的钱袋来呢!我揍了他一顿出出气,马上就要扭送衙门去,今日着实不知尊驾来此,若有冲撞,还请夫人见谅。”

赵子海会偷窃?

他虽纨绔了一些,偷窃却未必会。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像是有人故意安排。

傅萦看着头脸已经肿成猪头的赵子海,很厚道的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

宋氏则是沉吟。

赵子海再不济,也算是亲戚。若是被扭送官府,将来真正有事了赵家少不得还要来烦他们。老太太那里叨叨起来更叫人受不住。

不如趁此机会了结了此事罢了。

“这位军士。”宋氏商议道:“他偷窃固然不对,但因你们交手,也着实害的我府上下人受了伤,实不相瞒,那个不争气的是我家一个下人的亲戚,你若能罢了此事,我便也不问你我府上下人受伤之事了,你看可好?”

第十九章少年

宋氏不过是为了免去麻烦,且要顾着老太太的体面,不好直接说行窃之人是她老人家的侄孙才顺口胡诌。

那军士闻言,面上闪过为难之色,心内却着实松了口气,今日他是奉命行事,该教训的人已教训过,若真个因此开罪了权贵反而不美。

不过场面还是要做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