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也被老太太三言两语打发回了东跨院。却单单留下了傅萦。

这会子傅萦与赵子澜坐在老太太身侧,老太太并不十分高兴,偏又笑容满满。看的傅萦身上直起鸡皮。

说笑了片刻,赵子澜就感慨道:“七表妹是有福之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七表妹,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要是觉得不当问的,你就不必问了。”傅萦瞧见赵子澜谄媚的笑脸就心烦,话也少了些许的温和。

赵子澜被刺儿的尴尬不已。

见傅萦低垂着头把玩扇子,赵子澜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那我就问了,表妹当日为何选择自尽?可是遗书上真正有什么事儿让你伤心欲绝吗?”

傅萦心下凛然,又来了!

第二十四章胡诌

昨儿傅敏初问起此事时傅萦尚且有疑虑,更何况是从前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赵子澜端正的面容挂着个亲切的笑,让傅萦怎么都能从中瞧出算计。

傅萦便抬眸看向端坐首位的老太太。

老太太正一面由蒋嬷嬷伺候着吃茶,一面把玩着手中的檀木佛珠,根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眼中却是闪着好奇。

她就说老太太平日里恨不得不见她,见了她也一副牙疼的模样,怎么今儿个转了性情,竟然独留下她。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呢!

作为祖母,若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就是了。她偏要利用旁人!摆出一副即便知道了什么也不是她询问的模样。

做祖母的不但如皮条客一般将个外男安排来晨昏定省,还冷眼看着他问这种交浅言深的问题,即便急于促成她与赵家人的婚事,老太太做事未免也太没章法了。

难道她就忘了,自己不但是赵家的女儿,更是傅家的媳妇?

喵了个汪的,她看起来就真的如此软弱可欺吗!?

傅萦只觉一股怒气顶了上来!

讽道:“澜表哥也真是个人才。”

她摇着纨扇,扇面上憨态可掬的小白猫毛发中点点银丝泛着光,衬得她娇颜赛雪、秀致无双,就连唇角淡淡的讽笑,在她杏眼一轮轻蔑看来时都透着勾人的潋滟,纯澈可爱之中矛盾的并存了妩媚。

这样的妙人,再过几年长开些还指不定是怎样倾人城国的尤物。赵子澜喉结滚动,故意忽略了傅萦言语中的机锋,笑道:“七表妹过誉了。”

“别误会,我可不是赞你。”

呃…

“我是觉得好奇,你到底是以什么立场觉得自个儿已经跟我熟到可以问这个问题了?”语音温软如常,可言语尖刺更甚。

方才生的绮念还没等仔细体会,就被她羞臊的无地自容,赵子澜脸上不大好看,话在喉咙里打转,险些将自己噎死,“不过是担忧七表妹罢了,你何须如此尖锐?”

“这话儿说的,若是有陌生人问你你娘和你老娘贵姓,难道你能平静作答?”

“我…”赵子澜觉得胃疼。

这真的是传说中端庄贤淑的那个人么?

给人点台阶下会死吗?会死吗?!

他来的时候父亲和大伯还说七小姐性情温柔腼腆,但凡连高声说话都做不到。

如今看来她也的确不会高声说话,可是她话语中的尖锐和任性,却是等闲人做不到的。

大丈夫能伸能缩,现在若闹出矛盾来,将来她岂非有借口否决他?那么他还如何做沐恩伯,拿什么去与族中的同辈人争夺家主之位?

“到底是我冒撞了,七表妹若不想回答也就罢了。”赵子澜赔笑,十分大度温柔,仿佛不与刻薄的小女子计较。

而老太太在一旁吃着茶看着二人,立即觉着傅萦这般说话着实太不给她面子。

“七丫头!”老太太顿下茶碗,不悦道:“你表哥既然问了,你快些说就是,又没有外人。”

傅萦翻了下眼睛,暗道老太太总算接了话茬了。

就如同老太太横竖瞧不上她,她也不会对一个只知吞剥长子连表面公平都懒得维护的老太婆抱多大的希望。

老太太所做之事,早已经超出她对亲情的认知以及原谅的范畴了。

老太太这厢只强势的问:“还不快说?我也很好奇老大都写了什么。”

傅萦欲言又止,为难的看了看赵子澜和蒋嬷嬷。

众人就都会意,明白她是单独要与老太太说话。

赵子澜心内澎湃又激动,他自赵家来统共就两个任务,一是定下与傅萦的亲事,二是大伯父吩咐的,要打听出遗书的内容。而老太太如今对他很是喜欢,傅萦若是将事与老太太说了,回头他再问也是一样。

赵子澜就站起身行了礼,先告辞了。

蒋嬷嬷见状也顺势跟着退下。

正厅内只剩下傅萦与老太太。

没了旁人,老太太连方才挂在唇边的假笑都懒得做,不耐烦的道:“好了,这会子也没有别人在,你还不快告诉我?”

傅萦对这样的人也犯不上怜惜,更没有昨日面对五哥时的犹豫。

这种时候不利用老太太,她还利用谁?

傅萦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祖母,其实这件事我是不预备与人说的,我爹留下的根本不是遗书,而是一封遗嘱。”

“遗嘱?”老太太前倾身子,紧张之下攥紧了佛珠。

本朝遗嘱是起效的,若是真有这遗嘱,加上傅刚如今在皇帝以及周朝人眼里的地位,她还真就不能违拗。

傅萦明媚的眼中含了水光,仿佛一泓清澈见底的山泉:“父亲的遗嘱上,是说将来我出阁之时要将他所有产业的六成交给我做陪嫁。”

“六成?你,你没记错?”

“是六成。包括我爹的田产地产商铺,但凡能算得上产业的到时候都要这样分。”

老太太抿着唇,疑惑的望着傅萦。

傅萦也用清澈的小眼神毫不闪躲的与她对视。老太太是钻进钱眼儿里的人,就不信这会子她能毫不在意。

果然,傅萦成功的瞧见老太太脸色涨红,气的拍桌子:“孽障,孽障!糊涂啊!”

六成的产业给一个嫡女做嫁妆用,谁娶了她谁还不跟着衣食无忧?她是好了,婆家满意了会对她好。可他们剩下的这些人呢?

只剩下四成,他们要怎么分?

再者说,老太太即便一颗心为了赵家谋算,但到底也是傅家妇。她可以少量的给赵家一些利益,却不可能将自己家里搬空都给了人。

傅萦与赵子澜的事若真的撮合成功,届时她只要拿出傅刚的遗书便可奏效。剩下的一大家子在余下的四成财产中捞,还捞得上来什么?!岂不是都便宜赵子澜了!

老太太心内百转千回,恨不能将长子从坟里挖出来好生抽两巴掌。怎么就敢这样立遗嘱!

“七丫头,你说的遗嘱现在在哪儿呢?拿来给我瞧瞧。”

傅萦早已欣赏老太太变色龙似的脸色许久,闻言道:“那遗书,我与我娘藏在一个妥帖的地方。因事关重大,我是绝不会先拿了出来的。”随即体贴的笑着,一副我很懂你的模样:“祖母莫担忧,将来我若出阁,好歹也会捡着一些好的商铺田地带走的,我会对自己好,定不会叫祖母惦念。”

惦念?她哪只眼睛瞧见她惦念她了?老太太这会儿恨不能掐死她!

高声吩咐道:“去将宋氏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是否确有此事!”

第二十五章不见

此事宋氏全然不知,纯粹她信口胡诌的,若真个儿将人找来对不上话恐又多生事端。

傅萦略一想,娇颜就浮上一层胭脂,语气急切,偏又故作镇定的道:“祖母大可以去问我娘,只是这会子大张旗鼓命人去问却不妥,我娘今儿恰与三婶身边的柳妈妈在对账呢,且每次对账少不得都要一个下午,您这会子叫她来问了话,怕柳妈妈那边不方便。”

老太太狐疑的眯着眼,当即了然。

柳妈妈是曹氏的心腹,她知道事就等于曹氏知道。

曹氏娘家可有一群未曾婚配的少年郎,头些年有几个来家里小住,傅萦还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想来她是瞧不上那几个,担心这事儿万一被曹氏知道了若有撮合反倒不美。

老太太呼了口气,人也冷静了。

遗嘱是大事,想来一个小姑娘不会说谎。况且傅刚生前对女儿的确疼爱,常说儿子们摔摔打打才能成长,女儿花朵一样必须娇养。他自以为分家出来,给家族已经贡献足了,自己的财产分给爱女六成做陪嫁也不是不可能。

谁娶了傅萦谁就是沐恩伯,这都足引得那些青年才俊蜜蜂扑花儿一样,若是再将遗嘱之事透出去一星半点儿,倘或其中真有谁叫傅萦点了头…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她现在连赵子澜那儿都不大想撮合了,又岂能便宜外人家去?

依着她的心,要么在傅萦成婚前将家业掏空,反正遗嘱上说是产业的六成,也没说产业统共有多少,然后她再做主为她选个恰当的人,莫让银钱和爵位都外流。

如若办不到,最好的法子就是逼着傅萦自梳!

她若一辈子不嫁,就不必担心被分走那六成了!只可惜了还有个爵位空流掉。

这也是最后一步棋了。

如此一想,老太太给自己的智慧点了个赞,反而不急着逼问宋氏以免打草惊蛇。

至于为何傅萦看过遗嘱之后反而去“自尽”,她几方打听下已经得知她是不留神摔倒的了。莫不是得知那么些陪嫁乐昏了头,才得意忘形踩了裙摆?

老太太便道:“既如此便罢了吧,你母亲那里也暂且别提此事。”

傅萦立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图,眨着纯真的大眼疑惑的道:“为何不能与我娘提起?我娘说若是我告诉了谁,回头都要告诉她的。”

老太太堆笑道:“不是不许说,是祖母要亲自与她去说。而且你也莫将此事到处宣扬,要真叫个盯上财产的有心人将你掳了去,可谁都救不了你。”

拜托,就只有你才会把银钱看的比爵位还重好吗!

傅萦配合的惊白了脸,却死鸭子嘴硬:“我又不傻,哪里会到处乱说呢,今日若不是祖母逼问,我也不会说的。”

“我哪里是逼问,这是关心你。”

“是吗?”傅萦眨眼。

老太太被孙女盯着脸上热起来,这货真是太不讨喜了!

不耐烦再与她多言,摆了摆手:“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傅萦行礼退下,到了廊下,面上依旧保留着逼真的惊惧,她原本生的就精致,一双大眼纯净中透着妩媚,现下又蒙上水雾,素净衣裙更将小姑娘衬的十分柔弱可怜。

梳云和珍玉忙迎上来,不敢多言,担忧的唤了一声:“姑娘。”

赵子澜早就在院门前等了半晌,见傅萦与老太太说了话出来竟是这幅模样,心下又怜又疑,到近前来问:“七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傅萦低着头,忙拉着婢女走了。

赵子澜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莫不是老太太与傅萦说了什么?还是说那封遗书上有什么问题?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遗书的内容!

赵子澜也顾不上追着傅萦献殷勤,就大踏步的往正屋里去。

他走的急,是以没瞧见已走到院门前的傅萦回眸瞧他时的冷笑。

梳云、珍玉两个早都被傅萦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坏了,只想着好生安慰一番,谁知道离开老太太的上院她就好了,还边走边语气轻松的吩咐:“珍玉,我想吃罗汉斋了,你去外院与厨子说一声儿。”

两婢女愣了一下,才刚要吓哭的人难道不是你?不过这种遇上不愉快还不忘了吃的属性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他们头一次觉得姑娘这般爱吃也是个好事儿。

又要洗手作羹汤的阿彻是如何捶桌的暂且不提,单说赵子澜到了老太太的屋里,照往常那般行礼称呼了“姑祖母”。话未等问出口,就被老太太摆手不耐烦的打发了。

“有什么话回头在说,我这会儿想午歇了。”

赵子澜与这位姑祖母虽称不上十分亲厚,彼此间却也一直和谐,怎么这会儿老太太却与他疏远起来?

他左思右想找不到根源,就将问题归结于遗书的内容上。

腆着脸又追问:“姑祖母要午歇自然使得,还请您疼疼侄孙,就与我说一句话,那遗书上到底是…”

话没说完,老太太却倚着罗汉床上的大引枕呼吸平稳的打起呼噜。

明知她是在装睡,赵子澜又不能上去摇晃她,心内暗啐了一口“老妖妇!”这下子越发确定了遗书上必定有问题。

离开上院,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对,赵子澜就连忙往外院奔去,吩咐人预备了快马,直往赵家去禀告了大伯父,也就是赵家现任的当家赵博。

赵博听闻赵子澜的回话,捻须半晌不言语,指头上的嵌蓝宝石金戒指与宝蓝福寿不断纹云锦直裰呼应着幽蓝炫目的光,刺的赵子澜低垂眉目。

“大伯父,您说姑祖母那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毕竟姑祖母是傅家妇,且据侄子这些日观察,她虽是面上看起来掌着一大家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其实暗中还是要听傅老太爷的。我想或许七姑娘已将遗书上内容都告诉了姑祖母,只是她不肯说。”

赵博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家业无人继承,是以须在同宗侄子中择优培养,赵子澜生的端正又有些见识,他也觉得很是喜欢,态度就很温和:“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会与姑姑商议的。你在傅家也须得有些眼力劲儿。莫忘了大伯父为何要力排众议跟你姑祖母推荐了你。”大掌拍了拍赵子澜肩膀。

赵子澜笑着道:“是,侄子定不会忘的。大伯父与我父亲亲厚,待我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将来且不论我是否能有幸助您一臂之力。就是不能够,我成为沐恩伯后也不会忘了大伯父的好,更会善待姊妹的。”

赵博很是欣慰的点头:“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你是通透人儿,将来大伯父还要仰仗你。”

赵子澜闻言受用的紧,却忙行礼道:“大伯父言重了。都是一家子,何须如此客套。”

“你很好。”赵博又拍拍赵子澜肩背,笑道:“你不是早瞧上我那匹‘飞踏’了?待会儿就牵去吧。”

“多谢大伯父!”赵子澜欢喜不已。

东盛国地处大周东北方,都城以西有茂盛的草原,托傅刚的福,他曾为赵家联系过贩马的生意,如今赵家城郊的马场虽算不得最大,却也足够带来许多收入。

而赵博所说的“飞踏”,正是西郊马场前年进送的一匹汗血宝马,他早就瞧上了!

只不过一些情报就换来大伯父的赞许与一匹良驹,赵子澜越加信心满满,低声与之商议片刻,这才一身轻松的去马厩牵了“飞踏”,愉快的往傅家去,一路上还禁不住回想今日所见傅萦的模样。

虽她刺儿了他一顿,可她那般神采奕奕却是与寻常娇柔的姑娘都不同,生的那样容貌,又有那样背景,也难怪傲一些。

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不论于私于公,他对她都势在必得了。

此时的东跨院,罗汉斋送上来傅萦也不过只用了两口便罢了,珍玉午膳吃的多,这会儿着实再塞不下,就只得将菜放着留着晚上用。

傅萦就看了眼外头天色,道:“我娘也去了一会子了吧?”

“姑娘,大夫人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这都快未正(下午两点)了,娘平日都要午歇,今日偶然不休息怕不舒坦。珍玉,你去趟西小跨院请娘回来休息,那个账几时对不都一样么。”

珍玉闻言道“是”,就快步往外头去,谁知才拐出院门就隐约听见上院方向有喧哗声传来,依稀可辨是老太太如何了。

珍玉拧眉向前走了几步,犹豫之下还是先去西小跨院回了宋氏,因见她眉间有担忧之色,宋氏便一面往外走一面问:“怎么了?可是七姑娘哪里不舒坦?”

“大夫人不必担忧,姑娘没什么的,才刚还用了些罗汉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