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西郊马场的路程不近,傅萦吃了些果脯漱了口,闲着无聊又翻看话本,摇晃之下昏昏欲睡,索性一路睡到马场,马车减缓速度,同乘的傅薏才叫醒她。

从一层窗纱向外看去,林荫道两侧有围栏维护,湛蓝的天空下青草茵茵连绵向远方,有马匹悠哉的吃草,呼吸中能闻得到清爽的草香,让人心情一下子开阔起来。

前方一座大庄园,老太太的马车停在庄园门前正由婢女搀扶下车。

正当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和车辕咕噜声,钱妈妈高声道:“大夫人,厨子已经接来了。”

傅萦闻言,就将窗纱掀起了个缝隙。

她其实很好奇能做得出那样美食的厨子生的什么模样,平日里厨子在外院,她又不出二门,哪里得见?

蓝布大马车停在了前方,钱妈妈先下车去回宋氏,就有三个年轻人依次跳下马车。

为首那青年生了严肃的脸,五官端正,肤色偏暗,虽并不黑,却因表情冷着叫人觉得脸黑。他后头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圆脸少年,一看就十分讨喜。最后下车的人瘦高身量,穿了身深蓝色的短褐,因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他高高扎在脑后的头发黑亮的像是缎子。

许是察觉到有人注视,他回头看来,墨发荡出一道光亮的弧线,白白净净的一张俊脸就入了眼。

傅萦愣住。

这人颜值突破天际…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是他!

集市上,她原本带了鞭炮准备去惊吓轿夫好趁机行事,没想到轿夫走不稳,竟将她颠了出来,是这位美少年及时搭救,让她免了被自己点燃的鞭炮炸伤的危险。

这种帅到没盆友的脸,傅萦作为一个合格的颜控是根本忘不掉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是厨子?

傅萦的小心肝就砰然了一下,又帅又会做饭,很符合她的审美的说。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上一次相见虽只惊鸿一瞥,可也看得出他衣着低调华贵,气度并非寻常人。怎么这才几天的功夫人就落魄到做厨子了?

是她看错?不可能,这种颜是忘不掉的,一定不会记错。

不是她看错,就是对方有问题了。

傅萦心情从砰然到凝重,手保持着撩起窗纱的姿势,一直盯着萧错。

萧错哪里会察觉不到她的注视?这货耳根子都红了,却勇敢的没别开脸,就任由人看。

老子长的绝代倾城,把你迷住了吧迷住了吧?

谁知刚这么想,人家窗纱放下了…

刚傲了个娇的美少年咳嗽了一声,恰钱妈妈过来,他就跟着一同先进了庄子。

傅萦进了庄子却没有立即去见使臣,只与宋氏道:“今日身子不适,先去歇息一会。”

宋氏怜惜这些日清减了不少的女儿,就点了头,吩咐人伺候傅萦去厢房。

其余人则都往提前预备好的马场走去。

在庄子后头有一片肥沃的草地,早已吩咐人整理干净,搭了凉棚,大周使臣来了四人,这会儿正由赵家当家人赵博以及傅敏初和傅放初陪着在凉棚的东侧。

女眷与男宾隔着一道大屏风,老太太、宋氏妯娌以及傅芸、傅茜、傅蕊、赵流芳几人就都在圈椅落座。

凉棚四周飘着蓝白相间的彩带,凉爽的风中带着青草香,前方是开阔的草地,左前方的木栅栏后,能看到下人们忙着生火做饭。

这样回归自然又自由的宴请方式,大周使臣也十分喜欢。

东盛国位于周朝东北方,虽只是个小国,却民风豪爽盛产良驹。东盛的马匹在大周朝乃至邻邦都是出了名的,也唯有东盛的马敢与北蛮的马匹较量。

大周使臣原本是不大情愿的敷衍,但看场面如此开阔清爽,心中的抵触就少了,便与赵博交谈起来。

赵博毕竟是久经商场,很会奉承,有他周旋看来问题不大,傅敏初和傅放初根本无用武之地。表面看来这样很好,就连屏风这边的老太太心情都好了起来,骄傲着自家侄儿真有本事,能哄得大周使臣开怀。

可是傅家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平衡,尤其是宋氏。

傅家宴请答谢,在赵家办也就罢了,就连出头的也是赵家人。难道傅家没人了?做祖母的为何不给自己两个孙子一些机会!?这又要让周朝人如何想傅家。

“回老爷,澜少爷已经预备好了。”小厮到屏风另一侧回话。

赵博就笑着道:“让他开始吧。”又回头与使臣解释:“是草民的侄儿,为各位大人做个马术表演。”

“如此甚好。东盛的马真是名不虚传。”

话题围绕着马匹展开,不多时,赵子澜就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骑马装,骑着一匹枣红马踱进了马场。

萧错这厢与阿圆躲在木栅栏后,忍不住近一点,又近一点,看清正在配合马术表演的那一匹神骏非常的枣红马,萧错啧啧道:“不愧是东盛,马就是好,这匹马若是运送到大周去,恐怕可要值些银子了。”

阿圆奉承:“主子知道的就是多。”

萧错翻了个白眼:“少拍马屁,你看周朝那些使臣看的眼睛都绿了,我敢保证他们心里在想怎么弄一匹回去。”

“哎哎,你们两个做什么呢!还不去劈柴!”

一个长工快步过来,萧错与阿圆就一同点头道是。

二人刚回头,那的长工却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伸长脖子往凉棚方向看去,喃喃道:“啊,是七小姐来了。”

萧错与阿圆回头,就瞧见了在青衣婢女和老嬷嬷服侍下缓缓走近一身素色纱裙的傅萦,她雪白的轻纱裙摆被草场上的风吹的向后展开,就像是开在草原上的一朵雪白的花,只远远望去,即便瞧不真那张脸,单看身姿步态,便已让人心旷神怡。

长工的眼睛都直了,喃喃道:“人美,又有钱…”

阿圆翻了个白眼,“别瞎想了,七姑娘是什么身份,能是咱想的么。”是在说那长工,也是在点自家主子。

主子您挂在人家身上的眼珠子能不能收回来,丢不丢人那!

第三十九章小哥好身手

趁着众人的注意都在女眷那方,阿圆就要拉着萧错回去劈柴,他们是混进来的短工,被主家发现偷懒耍猾不大好。

谁知萧错却不走,阿圆又不会功夫拽也拽不动。

他家主子还兴奋的道:“你看,她背在后头的手里拿着的是个苹果吧?好像咬过了…”

阿圆差点给跪了,只看到人家拿着吃的,还不如看美人呢好吗!

傅萦到了老太太跟前,屈膝行礼:“祖母。”又给一旁的宋氏、二婶和三婶都行了礼。

老太太捻着一粒葡萄放入口中,随口将葡萄皮吐进蒋嬷嬷捧着的白瓷掐金丝的痰盒,这才撩了下眼皮,不悦道:“满府里姑娘就数你娇贵,赶路乘个马车还不舒坦了?姊妹们都热,都累,也没见谁去歇着。”

隔着一道屏风就是大周使臣,老太太在这里训武略侯的嫡女是要闹哪样?

宋氏咳嗽了一声,“娘,还是先让萦萦入座吧。”

“是啊娘。”三婶也觉得这样不妥,就给老太太使眼色,向屏风方向努嘴。

老太太这才回过味儿,未免有些后悔方才失言。

她也着实是被气疯了,一大早起来憋的气这会儿根本无法尽数发泄出去,又因傅萦是害得她被绑吃了哑巴亏的元凶,这才见了她就忍不住话中带刺。

傅萦不言语,行了礼就吩咐梳云搬交椅,紧挨着宋氏与傅薏坐下,一面淡定的将方才藏在背后的苹果拿出来继续啃,一面欣赏草场上的马术表演。

周围众人看的嘴角都抽了抽。

七姑娘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还这么能吃?苹果就不能切成小块吗!

老太太见傅萦竟然一边吃苹果一边欣赏起赵子澜,心里就堵得慌。

她撮合时。这蹄子毫无反应,现在她不想撮合了,她竟盯着人看。

宋氏佯作对马术表演感兴趣,向前挪了挪圈椅,恰好挡住了老太太对傅萦的眼神攻击。暗骂老妖婆没道理,马术表演不就是给人看的?反正她不喜的人怎么做都是错。

老太太觉得没趣,哼了一声别开脸。气哄哄的吃葡萄。

场上的赵子澜自见傅萦来了。心头就是一阵激荡,他平日里表现的机会并不多,自从住在傅家。即便可以在内宅行走也极少有机会与傅萦搭话,更没机会展示他男子英武的一面,方才他策马几次经过,都没找到傅萦的身影。心内还很失望。谁知她现在来了,这难道不是上天给的机会?

他越加卖力的表演。绷紧了神经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就连原来并未有十成把握的高难动作也都拿出来尝试。

傅萦从前在长公主府没少见精湛的马术表演,东盛国盛产好马,东盛人也爱马。甚至许多贵族闺秀不允准抛头露面的,却允许骑马,长公主就是马术高手。甚至经常会在遛马时带上她(它)。

可以想象,高头大马的脖子上趴着只小白猫。紧张兮兮的抓着马鬃,瞪大圆圆的猫眼,绒绒白毛随风倒向身后。无良的高贵女主人瞧着爱猫那个小样哈哈大笑…

傅萦其实对马有点心理阴影的!虽然她听得懂傲娇的马其实都很温柔。

正胡思乱想时,突然听见马儿一声长嘶。

这一次她的技能居然没有失灵,枣红马的叫声代表疼痛和愤怒,抬头,瞧见赵子澜的枣红马就在女眷跟前不远处发了狂,横冲直撞不说,还颠着后腿要将他甩下来。

女眷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眼瞧着发狂的马载着赵子澜冲进凉棚,“冲杀”一圈又奔了出去,没走多远又回来,还尥蹶子!赵子澜被甩的晕头转向,发髻也散了,恐惧的大叫救命。

而惊慌躲闪的女眷们怎么躲,好像都随时回被马踢中。

屏风另一侧的赵博和傅敏初、傅放初连忙护着使臣后退,高声道:“快来人!来人啊!”

萧错被那场面吓的神魂俱损!原本想着赵子澜既表演马术,就有能耐应付突发状况,他又不方便露面,是以一直没有出手,谁知枣红马竟将赵子澜甩下马背,发了疯一般直往傅萦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一下若是撞上必死无疑!

“啊!七姑娘!”阿圆惊叫。

话音方落,他家主子却风一样的飘了出去。

阿圆一拍脑门,我的主子啊!说好了不露面的,说好了低调点看个热闹就走的,您这是闹哪样啊!

萧错几个起落到了跟前,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只剩下要制服这匹惊马。他长眉紧蹙薄唇紧抿,在女眷们惊呼中长臂一伸抓住辔头。

谁知同一时间,马身另一侧,一身石青素面褙子的宋氏一个漂亮的翻身跃上马背。

萧错忙松手退后。

宋氏端坐马上,飒飒英姿比方才表演马术的赵子澜更胜一筹,紧勒缰绳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惊马,方才还暴怒的马不情愿的甩着鬃毛载着宋氏溜了几步,就被轻松的勒停在萧错面前。

轻拍了拍马脖子,宋氏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笑道:“好孩子,怕什么?”

随后,明亮的凤眼就居高临下看向站在马前俊的不像话的少年人。

宋氏骑在马上,背脊挺直犹如巡视沙场的女将军。

萧错立在马下,被宋氏的身手惊呆了。

过了片刻,二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句:“好俊的功夫。”

宋氏是赞萧错的轻功,萧错是赞宋氏的马术,二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女眷这方安静的针落可闻,傅萦见宋氏驯服了枣红马,就要上前来,却被傅薏拉住了手:“萦萦,母亲有功夫在身上没事的,你不要去。”

她是怕马再发狂踢了她。

傅萦笑道:“四姐安心。没事的。”

说着就踏着柔软的青草快步到了近前,站在萧错身旁仰望宋氏:“娘,快下来吧。”说着又学着宋氏的模样,小手去摸枣红马的脖子。

众人都一声惊呼。

这丫头胆子未免太大了,刚还发疯的马她也敢碰!

可是她白玉般的小手落在马儿的鬃毛之上,轻轻顺了顺毛,口中还孩子气的安抚道:“好了好了。不疼了。乖…”

五官精致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的白衣姑娘和神骏的枣红马,以及背后的青山和脚下的草场,形成了一副柔和到人心里去的画面。她抬手时袖子下滑。露出的一截儿皓腕与葱白手指在阳光下像是羊脂玉。

萧错抿着唇,目光深邃。

宋氏却是潇洒的跃下马背,赞许的笑道:“萦萦做得好,万物皆有灵性。你当马儿听不懂人言?其实马聪明着呢,好些个聪明的如同咱们六七岁的孩子一般。你说什么他都懂。”

“是啊,万物皆有灵。”傅萦笑着看向一旁的萧错,明媚的大眼中有玩味的光。

萧错与她四目相对,就知道她记得他。

少年人背上有些出汗了。

跑的气喘吁吁的阿圆这会儿才到近前。该拦的没拦住,本来就不该在人前露面,这会儿他们却站在草场任人参观。这种神进展也只有他家主子制造的出,阿圆真想一口马粪噎死算了。

眼看着女眷们都不着痕迹的打量自己。大周使臣和赵博等人也都往这厢走来,萧错尴尬的笑了笑,清空了满场少女的血槽犹不自知。

“既然没事我就下去劈柴了。”很想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慢着。”宋氏笑着道:“小哥好身手,你是我们家的长工。还是赵家的?”

萧错无奈,只能转回身来行礼:“夫人安好,小人是钱妈妈才请来帮闲的短工,瞧着这厢有事才贸然闯来,冲撞了夫人和各位主人是小人的过错。”

“哪里,小哥也是一番好意,哪里算得上过错。”宋氏就想起了如今暗中正有人窥探遗书之事,傅家的家丁护院不足,且这少年人如此俊俏的功夫也是难寻,若是能请来做护院,萦萦也能安全一些。

刚要开口,谁知大周使臣已到近前。

“小兄弟好俊的功夫,你叫什么名字啊?”说话的是此行的主使大臣,名唤熊康安,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望着萧错的眼神仿佛发现了财宝的老太太。

阿圆唇角翕动,低了头。

萧错则是淡定的给使臣与赵博等人行了礼,“小人阿错。”

“阿错啊,好名字,人也俊,功夫也俊。十几啦?”熊康安摸着下巴,眼神中蕴了太多深意。

傅萦见使臣如此,心里替这位颜值爆表的小哥点了根蜡。

熊大人不会好男风吧?

萧错垂首道:“回大人,小人还要去劈柴,既然主子们都没事,小人就退下了。”说着拱手,拉着阿圆就走。

宋氏也看出那位使臣的眼神不大对,带傅萦先回了帐子屏风后。毕竟身为女眷,在使臣跟前抛头露面的不妥当,而且宋氏对爱女的容貌也很自信…

“慢着。小哥莫急。马上也要开宴了,不如留下一同用饭吧。”熊康安笑的见牙不见眼。

在场众人皆惊愕。

堂堂使臣,他们傅家下帖子请都请了两次,这位英勇救人的小哥却是被使臣邀请同席?

老太太等女眷们都看出了不妥,何况赵博?

然赵博却最是心思灵敏,瞧使臣的脸色,再瞧少年人的容貌,立即明白了,他寻法子巴结都巴结不上,这会子可算有了讨好的办法。就拉着阿彻道:“小哥如此好的功夫,劈柴岂不可惜了?再者你今日英勇救主,着实有功。”

“小人一介草民,如何能与使臣同席。”

“使臣大人既抬爱,你再推辞岂非不识抬举?”赵博低沉的声音充满威慑:“来吧。”又吩咐了人上菜开宴。

摔在地上的赵子澜鼻凄凉的被下人抬走,眼看着那个不入流的狗奴才去与使臣同席,默默地咽下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