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毫无意义,当即去净房将面如死灰的傅翎提了出来。

傅翎已听见他们的一番对话。看着萧错的眼神陌生的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怕了?悔了?”萧错冷笑。

傅翎摇头,抿着唇,许久笑了出来,仿佛极为开怀欣慰,一路被阿泽踢了出去还一面道:“心狠手辣,好,好,真好…”

屋内安静了。

萧错坐回了床畔。

握着傅萦的手发呆。

到了天亮时,宅院不可避免的热闹起来,皇帝派了二皇子萧羿来亲自迎接。请萧错和王妃回王府。

傅萦被宫人小心翼翼的抬上了铺设了柔软褥子的马车,依旧是发着低烧毫无知觉。

萧错一言不发的跟随上车,将傅萦抱在怀里,吩咐外头满面忧色的阿圆:“启程。”

阿圆道是。

二皇子翻身上马。跟随在马车之外。

木质的车轮在青石砖地面上轧过,发出熟悉的声音,二皇子禁不住劝道:“皇叔不要太难过,好在王妃年轻身子健康,往后您还会有孩子。”

许久,马车中的萧错才应了一声:“嗯。”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守着傅萦。

而傅萦现在正在做一场梦。

梦中的她置身于一座狭窄的院落中,一身材消瘦面色红润身着绿色官服的男子,将一个信封交在她手上。

“七小姐请过目,这是武略将军留在泰城官衙桌上的。”

她将那信封拆开,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来。

那上头却只写了八个字:一切安好,见信勿念。

她的心被揪痛了。眼泪涌了出来。

是爹爹留的信。

泰城被屠城,尸横遍野,父兄和叔叔以及堂兄弟如今连囫囵尸身都找不到,却在决战前夕,留了这八个字。

一切安好,见信勿念。

怎能不念?

她与母亲每日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诀别的结局。根本没有想过当日送他们离开,就是诀别。

哥哥还答应回来要亲手抓只小兔子回来给她养。

父亲还说回来教她和姐姐扎马步,说娘教的花拳绣腿不靠谱。

而今,人不在了。

这八个字,沉甸甸的落在手上,像一把刀子扎进心里。

傅萦分不清那是梦中还是现实,呜呜咽咽的哭着。

然后她握着信纸转身离开。

谁料脚下被人绊住,又人抓着她的头发向前方猛然磕去。廊柱在眼前放大,额头上剧痛。人一下子就软软的趴在地上,手中的信也被抽走了。

那人穿了皂靴,她趴在地上,看到了绿色的衣裳下摆和同色的袖子。

那是方才将信交给她的大周使臣的官服。

“为,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问出声来。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一句:“火折子。”

“是。”另一男子的声音。

随即她闻到了信纸被点燃的味道。

“大人,这样行吗?要不要卑职再补两刀?”

“不必。这位姑娘身子娇弱,只碰了头怕也活不过去的。我本来能撞的更厉害一些,但又怕叫人瞧出破绽,毕竟一个小姑娘没那么大的力气。这样已经足够。”

“是,大人果然顾虑周详,如此也能向皇上复命了。”

那些声音在耳畔盘旋,她的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第二百三十七章研究

额头上的痛在放大,失去父兄的悲伤以及即将失去生命的恐惧,像一根绳索紧紧的绑缚着她,将她不断的向下拉扯,坠入冰冷漆黑的深渊。

“小笨蛋,别哭,快醒醒。”

“别哭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喂你吃那些。”

“求你醒来,我知道错了,别哭,别哭…”

耳畔一声声呼唤,将她悲伤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起来,她渐渐感觉到热,感觉到有人在抱着她,闻得到熟悉的气息,有人将唇落在她的额头。

怀中的人极度的不安,自从回了王府上院主卧,她就一直在作噩梦。萧错衣裳都没换的紧紧搂着她安抚着她。

然而见主子发高烧还说胡话,又不停地哭,珍玉、绿竹和吴嬷嬷三人急的头发都快白了。还要去宋氏和廖氏跟前回话,说傅萦并无大碍,拦着他们不要这会子就来,免得看到傅萦这样受不住,若是两个长辈再病了,府里就更乱了。

傅萦这厢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帐子。她一瞬还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刚才那个梦真实的就像是才刚发生过的事。

原来真的有遗书。然而遗书上的内容怕是任何人都想不到吧?遗书被大周使臣烧了,也没有人能猜得到吧?

还有,推她的人是大周使臣。

现在死无对证,当初去送傅家人尸身回国的使臣,都在返回大周的途中遭遇了马匪截杀,如今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见傅萦醒来后只顾盯着帐子发呆,眼神空洞的像是个木偶,萧错的心提了起来,大手小心翼翼的摸摸她的额头,道:“还好,热度已经退了一些,小笨蛋,你还好吗?疼的厉害吗?”

傅萦摇了摇头。想翻个身,动了一下却觉得没有丝毫力气。

萧错见她如此平静,反而更紧张了。

原本他还在想她醒来时得知孩子竟然没了,还不知会如何悲痛欲绝。因为在梦中挣扎的她呜呜咽咽的哭声,让他都跟着哭了。

可是她醒来后却如此冷静。

萧错觉得意外的同时担忧更甚。

“阿错,我做了个梦。”傅萦的声音沙哑低弱。

萧错抿着唇,生怕她说出一句“我梦到孩子没了”。他觉得自己会跟着崩溃的。大手捂着她冰凉的腹部,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难过。我已经找太医瞧过了,你身子并没伤及根本,只要好生调养,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萦萦,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喂你吃那些东西,你明明已经在防备了,是我不好。”

傅萦很难过。她还没来得及正式的接受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母亲的现实,那个孩子就消失了。如此匆忙,欢喜和诀别都来的这样突然。她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味。

傅萦闭了闭眼。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惘然。她一个人哭就够了,何苦还要再带累一个跟着揪心的?

“你也不要难过,如你所说,我身子无恙,将来还会有孩子的。这个孩子来的太早,我也还没做好做母亲的准备呢,你放心,我虽然难过,但也不到无法释怀的程度。只是想知道真相。”

傅萦的话慢条斯理的说完。萧错心中已是恨不得多疼爱她几分。

这样懂事识大体,不会胡搅蛮缠,且懂得为他着想。他何德何能,能的此爱妻。

萧错拉着傅萦的手道:“你看得开就好。岳母和外祖母都急疯了,他们估计也都知道了消息,原本他们还要来看你的,我没有点头。”

“等我好了在看不吃,他们上了岁数的,现在见了反而还要跟着焦急。万一再病了呢。”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傅萦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困倦的垂下长睫,却不甘心现在立即睡着。

糖球在地上喵呜了一声,一跃上了床榻,在床尾处团城一个雪白的毛球。

傅萦眯着眼,声音细细的,将方才梦中所见的情景一字不落的告诉萧错。

萧错听着,面色凝重起来。

“你是说,岳父的确有这所谓的遗书。但是内容被人夸大了。而且当初的大周使臣,还害了你?”

“我不能确定。”傅萦闭了闭眼,仿佛在积攒力气,半晌方续道:“我不知道梦里见到是否是真的。当日我一头撞上柱子,之后好容易活了下来,却有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有时梦中偶尔能模糊的看到一些画面,却也看不真切。这些记忆或许一直都在我的脑海中,只是我没有触碰到。”

以前在武略侯府,萧错问起遗书的下落,傅萦就曾经说过实话。萧错也一直都知道,傅萦伤的那样重,如今还能活下来,等于是捡回了一条命。她能够健康快乐的活下去,就已经是最要紧的事了,谁还会要求她必须要想起遗书的内容和下落?

如今,她想起了遗书的内容,又何尝不会让人唏嘘?

只是…

为何其中会有大周的使臣参与进来?

要知道,使臣是听命于皇帝的。难道当初傅刚的死,与皇帝有关?

不,不不!

当日皇上在与北蛮一战之后就失踪了,否则她也不会不远万里的到东盛国去寻找线索。更不可能遇上傅萦对她情根深种。

一个失踪的皇帝,是如何让使臣去造成一个傅萦看过医术的假象,又要动手杀了她。

萧错前思后想,素来灵活的脑子也觉得不够使了。

傅萦闭着眼,心情已经能够平静了。

“那段日子在侯府,我编了谎话忽悠祖母,说是父亲将家产给了我六成做嫁妆。那群人视财如命,自然会追寻遗书的下落。若是当时我还记得,我就会告诉他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件事,怎么看都知道是谁动的手。

萧错抿着唇点头,“不要再想了。我吩咐他们预备了好克化的粳米粥,你好歹吃一些用了药再睡一觉才是正经的。”

傅萦知道他不愿女人家参与这些事情,而且中间还涉及到对他恩重如山的皇兄。

就算中间没有,况且那一笔烂账,放在谁眼中都是一团混乱的。

傅萦不在顶撞,只点头道:“好。”

萧错大喜,吩咐人端粥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二百三十九章

傅萦没什么胃口,许是昏睡时被灌苦药,这会嘴里还是一股苦味,不过她知道不吃东西身子不会好,又因现在伤处还疼,就只靠在萧错怀中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大碗粳米粥佐精致的小菜。待萧错又拿了点心来喂她,她才别开脸疲惫的枕着他的肩头。

“吃不下了?”

“嗯,想睡一会。”

萧错噗嗤一笑,拿了白瓷杯来服侍她漱口擦嘴,又接过珍玉递来的温热帕子替她擦脸擦手。一切妥帖了,才将她安置在自己怀里,一同躺下。

“就说你是小猪你还偏不承认,吃饱了就睡,你说你是什么?”

他是故意哄她开心的,傅萦哪里有不配合的道理。

只是她现在浑身酸软发疼的像是一滩烂泥,想如往常那般钻进他怀里是不可能的,废了九牛二虎智利才虚弱的握着他的手。

萧错立即反握着她的,既心疼又无奈,悠悠的唤了一声:“萦萦。”

他每次正常叫她名字时,都是带有情绪的时候,如今发生这样的大事,傅萦自然理解他的感受,虽然疲惫,却依旧扯动嘴角:“嗯?”

“没事。乖乖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那你不要走。”

“这么粘我啊?”

傅萦闭着眼,呼吸已渐平稳均匀,已是困倦到几点,半晌才说:“你在,我不怕。”

萧错咬着唇撑起半身来看着她。她的脸苍白的像一张纸,好在她这会子睡的不像方才那般噩梦连连不停的呜咽。她被梦魇着的模样,让他心疼的不能忍受,恨不能以身代之。

萧错也是折腾了两日没睡,即便武艺高强,铁打的人也未必受得住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现在傅萦退了烧,人也没有如他猜测的那样歇斯底里,虽心疼她的懂事,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如此一放松。萧错也昏昏欲睡,他仔细的圈着傅萦,只想着回头忙过了再去与皇兄回话不迟。

萧错与傅萦相拥而眠之时,客院中宋氏又悄悄地哭了一场。听了珍玉来回话。说傅萦睁开眼就肯吃东西,这才略放下一些心。

“这就对了,到底是我的女儿,若是遇上点事只知道哭哭啼啼,全然失去了理智不知为自己着想。那就太笨了。”

珍玉忙点头:“夫人说的是。王妃性情坚韧,遇事冷静,且有上天庇佑,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况且王爷是真心待王妃好,虽说此番是被人害了,但只要人还好好的,往后还愁子嗣吗。”

“珍玉说的对。武略侯夫人千万不要伤心。说一句不中听的,王妃虽是和亲而来的,可湘亲王对王妃那确实真心实意再没有这样好的了。那宠的呦,来之前候皇后吩咐奴婢嘱咐王妃的话。王爷因心疼王妃,没有一样委屈王妃的。武略夫人千万不要因此事而对王爷存了什么想法,要知道世上男子能寻到一个这样的已不容易了。”

吴嬷嬷说的是真心实意,她在宫中浸淫多年,只见过帝王家无情,哪里见过萧错这样同样位高权重之人对待女子却那样用心的。

她说的这些宋氏何尝不懂。可是做母亲的看到女儿受苦却没办法,心里的疼和窝火的感觉又如何能排解?若她的亲家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亲家是皇家,根本就断绝了她的一切想法。

宋氏颓然坐下。半晌方道:“你们好生去伺候着吧,我这里不打紧的。”

珍玉与吴嬷嬷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宋氏,确定她只是心疼难过并没有去闹事的意思,这才同时松了口气,点头退下了。

到了外头。左右再没了旁人,吴嬷嬷才低声道:“瞧着你平日并不对事如何上心,可是主子们的性子你却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如今安抚了武略侯夫人,廖夫人那儿也没事了,咱们王妃也能够站稳脚跟。这再好不过了。”

珍玉忙道:“哪里是我掌握的清楚。那是主子都是明事理懂得大局的人。只是此番王妃也真是太冤枉了。”

吴嬷嬷也跟着叹气。

进门就有了喜,这是多大的一件喜事,可偏偏有那不长眼的将喜事给毁了,还害的娇娇弱弱的姑娘变成这样,叫年轻小夫妻相处下来如何坦然?

若是王妃是不懂得收敛情绪,将王爷抱怨的烦了呢?

看来她得寻个机会好好劝劝王妃,就算要撒娇也要适度,抓住男人的疼惜和愧疚其实也是能够过上一辈子好日子的。即便是将来有了侧妃和侍妾,有了这一份疼惜和愧疚在,王妃可保地位不变。

此时的宫中,皇帝凝眉负手立于窗前,缓缓道:“所以,无忧将那个下药的仆妇废了,还刺瞎双眼割掉了舌头,丢去行乞?”

阿彻垂首道:“是。”

“他还是年轻啊。”皇帝仿佛十分惋惜,叹道:“怎么能急着罚那下人?应当好生审问,追出幕后指使之人才是要紧的。他这么一来,便宜的可是真正的凶手。”

阿彻道:“王爷年轻,心又软,且对王妃用情至深,这样场面也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