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就是在此时到了院门前的。

“庞小姐可在?咱家是来传王爷几句话。”

庞小姐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萧错身边的红人,不自禁站起身来。

阿圆扫了一眼便将院中之人看分明。

婢女迎上,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我们姑娘在呢,这位公公里边儿请。”

阿圆随着婢女径直到了院中。先向另一端的向老夫人和大夫人遥遥行礼。

二人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哗的一声珠帘响动,庞夫人也闻音出来,在门前笑着道:“圆公公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阿圆虾腰行了个礼,道:“王爷有几句话想告诉庞小姐。”

庞夫人心下便是一动。她虽与皇后关系亲密,可是如今除了事,皇后正心情不好。她又哪里敢为了自己的事去烦扰皇后?如今正为女儿的婚事犯愁呢!

湘亲王如今安排了身边的人来。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庞夫人压下激动,端庄一笑:“圆公公请讲。”

“是。”阿圆笑着看向庞小姐,道:“王爷听说庞小姐时常走动。去看了王妃好几次?”

庞夫人一愣,询问的看向庞小姐,这是几时的事?

庞小姐绯红了双颊,不敢去看母亲。只羞涩的应道:“嗯,同来山庄。担忧姐姐无聊,便想去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儿。王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姐姐?!

这样称呼一出,叫院中之人都一阵沉默。庞小姐这便是以妾室自居了?

向老夫人和大夫人对视了一眼。垂眸敛笑。

庞夫人的脸色一瞬变的十分难看。

阿圆唇角笑容毫不掩饰的嘲讽,语音却是客气:“吩咐不敢,王爷说了。王妃身子弱不堪烦扰,是以一直闭门谢客。若怠慢了庞小姐,还望您包涵,王爷还吩咐奴婢告诉庞小姐,女孩家便留在闺中多做一些针织女工之事,还是少出门走动为妙。这里毕竟不是京都,山庄之中多有闲杂人等,万一出了纰漏遇上歹人歹事可不好了,您说是吗?”

庞小姐听了前半句,脸上已是涨红,到了后半句,涨红的脸血色尽退,惨白如纸。

这哪里是让她包涵?这分明是来打她的脸,告诉她没事少去烦扰王妃!

好狠毒的湘亲王,竟让人来直截了当的传这种话!往后还让不让她见人了!

庞小姐眼泪一瞬盈了满眶,羞愤的恨不能寻个地缝去钻。

阿圆又笑着转向脸色铁青的庞夫人,虾腰道:“还请夫人多费心,看顾好您家的姑娘,鱼龙混杂的地儿乱走可不好。”

好个阉奴!

庞夫眼角余光瞥见向家老夫人与大夫人的表情,再看阿圆的笑容,气的手上发抖,很不能将人叉出去,可又不敢。

再观自家女儿那样子,她气更不打一处来。

家门不幸,真真是家门不幸!若非女儿如此轻浮,这会子人家能找上门来,当着向家人的面戳她的心窝子?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做的太过了!

可是那湘亲王未免也太仗势了!

阿圆见她面色变了几变,不必细想都猜得到她在想些什么,嘴角勾了勾,道:“王爷是好意,担心庞小姐随意乱走动出了事儿。奴婢不懂那么多,可也懂得闺中的女子多看些《女戒》《女训》之类的书是好的,也不要多看杂书杂戏的移了心性。当然了,教导女儿庞夫人自然是一把好手,奴婢是布鼓雷门了。”

阿圆客气行了礼道:“还有差事,奴婢就告退了。”

庞夫人面色黑如锅底,紧握成拳的手指甲都折断了。却要赔笑送阿圆出去。

阿圆到了门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呆若木鸡的庞小姐,和愤然转身拉扯着女儿进屋去的庞夫人,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正院中,傅萦正与极为命妇陪伴着皇后。

满室内在无妇人穿戴鲜艳,虽皇帝尚且无事,也并非国丧,可是这场面气氛,却比恨不能人叫人挤出泪来。

傅萦只是来走过场的,与皇后又无话可说,就只安静的旁听,如此过了晌午,众位夫人先后告辞。

结果才出了院门,各自留在外头的婢女就都到近前来咬耳朵。

傅萦眼看着那些贵妇回头看向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好奇怪!

她做了什么了,叫这些人这样看她?

宫人摆上了饭菜,傅萦陪伴皇后简单的用了几口,去洗手的功夫,珍玉就在她耳边道:“如今都传开了,王爷将那庞小姐挫的待不下去,庞家夫人打发人将庞小姐遣回京都去了。”

傅萦惊讶的抬眸,“真是奇了,这会子怎么要回京都?”

“王妃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传开了…”珍玉绘声绘色的说了一番,听的傅萦瞠目结舌,回过头,正看到萧错从皇帝的卧室出来,还皱着眉与身旁的刘太医低声说了什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字条

萧错今日穿的是鸦青色云锦云纹的圆领箭袖衫,腰上打着螭虎白玉阔带,显得宽肩窄腰身量颀长,举手投足中透着黑豹般的优雅和力量。许是察觉到傅萦的注视,他抬眸看来,剑眉下一双锐利的眼在看到她时瞬间注满了温柔,似在询问她可是有事。

即便已是夫妻,傅萦依旧被他惊艳到了。

萧错与刘太医又低声叮嘱了几句,待太医行礼往内室去,便健步走来。

“怎么了?可是有事?”他声音低沉温柔,关切难掩。

傅萦摇摇头,脑后莲子米大小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在她颈边掩映出一片朦胧的哑光。

萧错修长的指头不自禁拂过她鬓边的长发,最后落在她肩头,将人揽近,弯身屈就她的身高,在她耳畔低声道:“是不是闷了?我送你回去歇着好不好?”

如今的情况,她的身份当然是留下陪着皇嫂才对,她若是回去休息对萧错只会有不好的影响。可是他为了她开心,从来不会要求她去做不乐意的事。

傅萦的心里有些酸楚酥麻的动容,握住他搁在她肩头的手,“我想在这里陪你。”

“那感情好。”萧错没骨头似的依着傅萦,胳膊夹在傅萦肩膀,却没将重量压在她身上:“你若是乏累了就告诉我,我带你回去。”

“好。我也不累。”傅萦微笑,侧头看他。

一旁服侍的宫人,见平日里身姿笔挺的王爷这会子跟抽了骨头似的赖着王妃,浑身上下透着纨绔痞气,那画面却出奇的唯美和谐,心中便知王爷独宠王妃不是谣传,今日那样直接给庞家小姐没脸的事儿也绝不是意外。

王爷这样看重的女子,他们谁敢开罪?

是以宫人们,包括皇帝身边长随的王公公和秉笔大太监李公公,自此对傅萦的态度都愈发恭敬了。

皇后瞧着都觉得碍眼。

只是皇帝仍在昏迷之中,四皇子快马加鞭回了京都也未曾传信来。四皇子井中溺亡的事更没有头绪。皇后又是伤心又是焦急,几日下来就清减许多,人瞧着也憔悴了不少,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

傅萦见皇后如此。不免动了恻隐之心,陪伴之时便更多了一些耐心,极有眼色的照顾着皇后的情绪。

萧错见不得自家媳妇这般辛苦,自己疼的如珍如宝的人竟然要在皇后身边曲意迎合?就是她愿意,他还舍不得呢。

用过晚膳。萧错就拉着傅萦在绣墩坐下,一面服侍她拆头发,一面看着镜子里的人叹息:“你不必那样迎合她的,我知道她对你多有为难,你也不喜欢她,何必要对她那么好?”

屋内灯光明亮,妆奁旁放置了一盏绢灯,柔亮的光线将傅萦的面部勾勒出明暗的线条,萧错从镜子中更容易看清她的一颦一笑。

她此时眼波盈盈,眉目含笑。温柔的能将人溺毙,“我不是迎合她,只是想陪着你罢了。”

皇帝依旧昏迷,众太医愁的快白了头发,萧错心中皇帝的地位仿若父兄,他虽然每天面对她时都在微笑,还一直如常那般喜欢逗她开心,可是傅萦哪里感觉不到他的焦躁?

此时此刻,她虽在心里暗暗的想着若是皇帝一命呜呼对萧错或许有好处,可偶尔也会想若是皇帝能痊愈。萧错或许就不会如此揪心,而且于朝政上,皇帝也的确是个明君,否则大周不会政治清明成为一方霸主。他活下来对百姓也有好处。

这是个难题。一切无解,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

只是傅萦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许是在山庄里住的太久,京都的事不得而知,萧错又没有与她说最近京都的新闻,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让傅萦有些没底。

次日清早起身。傅萦便暗中嘱咐珍玉,“你今儿瞧瞧去问问厨下的婆子,可有没有山楂糕送。”

珍玉连忙点头:“奴婢知道了,今日一定绕开阿彻去问。只是这些日都没见厨下送山楂糕来,一定是山庄之中联络不便,不方便做山楂糕了。”

“也不尽然。”傅萦抿着唇道,许久才道:“许是她觉得我不需要吃山楂糕,是以就不送了。”

二人正低声说话,眼角余光却见阿圆不知几时到了身畔,珍玉唬了一跳,生怕秘密被人知道了,竟是比傅萦还紧张,语无伦次的道:“那个,王妃既然恶心,吃些山楂糕一定好,奴婢一会儿就吩咐下去预备。”

傅萦扶额。

珍玉闻言也快被自己蠢哭了。

这么一说岂不是必然会叫王爷知道了?这件事原本是需要保密的。

阿圆担忧的很,却不好去问傅萦的私事,只是满脑子的纳闷:王妃小产不久,若是恶心还想吃酸的,这叫什么情况?

傅萦不等回房,萧错就已经面色凝重的出来了:“怎么不舒坦了也不肯与我说?”

傅萦哭笑不得:“我哪有不舒坦。”

“胡闹!你现在的身子状况并不适合孕育,若是真的有了呢?不成,待会就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萧错虽然一直在小心的避免这种意外,可是难免会有纵情时候,亲眼见过她小产时流的那些鲜血,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哪种情况。

但若真的有了,早些处置会更好。

萧错为了皇帝是事本就心焦,此时又担心伤了傅萦的身体,眉头便不自禁的紧紧皱了起来。

傅萦无奈的叹了一声,乖巧的靠在萧错肩头,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冲着珍玉吐了下舌头。

珍玉这会儿懊恼的恨不能捶自己的头,可也无法。

萧错吩咐阿圆去请了太医,不多时专门伺候皇后脉象的曲太医就到了,仔细为傅萦瞧过,确定并非是萧错想的那样,萧错还依旧不放心。

“真的没事儿?”

“回王爷,真的无事,许是王妃吃了些什么不好克化的东西,才会反胃?”

傅萦靠着大引枕,无奈的附和道:“是啊,就是这样。”

萧错这才放了太医回去。

傅萦名正言顺的得了半日空闲,光明正大的吩咐厨下送来山楂糕。

然后她吃到了字条。

第二百九十七章杳无音信

只是傅萦如何也想不到那夹在山楂糕中间的字条上写的竟然是个“无”字。

“无”是代表无消息,还是无法传来消息,还是根本无可奉告?

若是在京都王府里,傅萦定会立即去叫了厨娘来仔细问清楚。奈何这里是避暑山庄,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皇上和四皇子相继出了事,她若是还有心思研究吃,估计萧错也会叫人诟病的。

傅萦无精打采的叫珍玉将山楂糕收拾了,同时将字条毁尸灭迹消除证据。

珍玉最是见不得主子不开心,当即低声劝说道:“王妃想开些,会有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是京城里太平的很,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动呢。”

“若真能那样当然好了。怕就怕有什么咱们不知道。”傅萦拧眉抿唇,自己手中没有一套情报网当真是太不方便了。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要做这方面的准备呢。

思及此,傅萦便觉得傅翎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样为女子,人家怎么就能过的风生水起,看样子也的确能让手下之人信服,她怎么就不能?

这么一看,她还真是差了一大截儿呢。

珍玉见傅萦沉默不语,知道她担心萧错的事自己心里不痛快,偏生她做下人的也没有旁的法子可以帮主子分忧,就只得想法子说些开心让傅萦心里舒坦舒坦。

珍玉便说起了萧错对傅萦的疼惜,说起庞小姐那般被送回京都去造成的反应。

傅萦这厢得不到京都的消息,萧错其实也在焦急之中。

他负手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院中盎然的花草。

一旁的阿圆就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低声道:

“怎么好端端的咱们的人会探不到消息?二皇子也回去了这么多日子了。偏生一句口信都没传来过?王爷,您说会不会是…”阿圆说到此处,忙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二皇子会去控制了都城?”

若二皇子有不臣之心,这会子将都城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这里得不到京都传来的消息也就算不得稀奇了。如果二皇子真那样做,恐怕整个避暑山庄都即将要迎接暴风骤雨。

而萧错做为有能力与二皇子一争长短的亲王,恐怕会成为那样的二皇子第一个打击的对象。

萧错与阿圆都清楚这一点。

阿圆面色已因着急而涨红了。

萧错却依旧沉静。身周的气流似比其他地方流转的缓慢。整个人仿若被飘雪旋转着包裹在其中,既安静,又冷清。观之便能让人心内生出沁凉平稳之感。

阿圆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复了。

他不免生出些佩服之意。

到底是自家王爷性子沉稳心思缜密不说,还是见过大场面的,见识比旁人多,人也自然比旁人都稳重。

阿圆这时看着萧错的眼神。虔诚的仿若膜拜神谪的信徒。

萧错缓缓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微风拂起他玄色蟒纹袍角。低沉声音道:“时辰差不多了。”

阿圆心内顿生热血豪情:“王爷,您有什么计划?”

“你家王妃该饿了。走吧,回去。”萧错说罢了便下了台阶。

阿圆一瞬有种风中凌乱之感。

他能收回刚才的崇拜么…

阿圆腹诽着跟上,眼瞧着主子是怎么妻奴一样伺候媳妇儿用饭的。腹诽越深了。

不过用罢了午膳,听见萧错的吩咐,阿圆便觉恍然。

“你悄悄的安排下去。此番我带来避暑山庄的王府的侍卫和府中的亲兵统共三百人,叫他们预备起来。今日连夜回京都。”

“是。奴婢这就去!”阿圆精神振奋,飞奔下去了。

只要王爷有决定就好,怎么也比坐以待毙强。

见阿圆如此,萧错和傅萦对视了一眼,禁不住莞尔。

傅萦道:“难得阿圆如此忠心耿耿的,遇上这样的事儿没有担忧自己的前途,反而还振奋的很。”

萧错拉着她走向侧间,在临窗的罗汉床挨着坐下,“那么你担忧吗?”

“担忧什么?前途吗?”傅萦笑道:“我有什么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