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此时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也无可奈何。

二皇子出去预备的时间。萧错还要留下照看着皇帝,傅萦不愿受皇后的冷眼,便拉着他到廊下,低声道:“我回去歇着了,你回来吃午饭吗?”

“还要看看情况,若是不得闲的话我叫阿圆去告诉你。”

傅萦点点头,踮起脚尖拉着萧错的衣襟让他低了身子,在他耳边道:“你仔细些,我瞧皇后面色不善,你留下来她也不喜欢,你怎么做都是错…”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激起萧错心内的酥麻感。大手便握着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傅萦是怕话叫人听了去,待想嘱咐的都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被他圈在怀里,自己就要趴在人家身上去了,不免有些羞赧,退后一步道:“那我回去了。”

萧错笑着颔首。

傅萦看见萧错含笑的眉眼,他在望着她时,眼睛里仿佛有一层晶莹的光,叫人心里温暖感觉愉悦。能真切体会到他对她的喜欢。

傅萦心情轻松的转身向外头走去。

谁知刚到院门前,却险些和迎面跑来的二皇子撞个满怀。

二皇子挥开傅萦,脸色煞白满额的汗,直跑上了台阶进了正屋:“母后,不好了!”

傅萦好容易拉着珍玉的手稳住自己,回头看去,却见二皇子进了门就扑在皇后跟前,颤声道:“四弟出事了!”

皇后瞪圆惊恐的双眼,唇角翕动,“你,你说什么,翠哥儿怎么了?你说清楚啊!”

“儿臣才刚出去,就遇上了京里来传话的人,说是四弟…四弟跌进井里去了,伺候他的人久不见人,四处寻找,等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泡的那样…”

“我的翠哥儿!”皇后惨呼,双眼一翻软倒下去。

“母后!”二皇子一把捞起皇后的身子,焦急的道:“太医,太医!”

第二百九十三章翻墙

傅萦站在院子里,眼瞅着大敞菱花门扇的正屋内宫人慌忙奔走乱作一团,背后浮起一层鸡皮,连心里都跟着凉透了。

脑海中不停的出现方才二皇子说过的画面,御花园,嶙峋假山,寂静芳草繁花忽然都褪了色,某个偏僻角落的一口井里泡着个锦衣华服走了形的尸首…

四皇子比她还小三四岁,如今才多大?虽不熟悉,可是那少年也见了好几次,那么一个爱笑的不谙世事的人,甚至还没体会过人生的爱恨别离,人生都不完满,竟这么去了!

她不信那是意外。

所有的人都清楚,四皇子的骤然离开是一场政治阴谋,而他是个政治阴谋下的牺牲品。

屋内乱了一阵子,才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宛若悲怆发狂的母兽,从胸腔里发出令人浑身颤抖的悲鸣:“我的儿!我的翠哥儿啊!”

“母后,您冷静一点。”二皇子声音压抑着担忧。

傅萦忙快步到了廊下,方进了门,就瞧见宫女内侍们跪了一地,皇后正踉跄着扑向内室,恸哭道:“皇上,您快醒醒吧,臣妾的翠哥儿没了,皇上求您快醒醒吧!”

二皇子追在皇后身后进了内室里:“母后,父皇身子不好,您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

傅萦以袖擦拭湿润的眼眶,缓步走到萧错身旁。

萧错眼眶也红红的,揽住了傅萦的肩,二人此时都只能沉默。

皇帝身中一月散之毒,不知能否活下来,四皇子又出了这样的事,一夕之间受打击最深的就是皇后,她趴在拔步床沿抓着明黄锦绣夹被,俯在上头摇头痛哭。

而皇帝依旧是面色惨白的昏迷着。

那场面叫傅萦看了都跟着落了泪,正用袖子拭泪,肩上搁的大手就紧了紧。将她带到了屋外。

抬眸,对上萧错俊朗眉目,傅萦唇角动了动,想安慰他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萧错眼中充满怜惜。显然感受道她的关心,哄着她道:“你回去歇着吧,这里乱的很,还不知要闹的怎么样呢,若有什么事儿我在去叫你。”

“好吧。你自己仔细一些,也别触了皇后的霉头,她也是可怜人。”

“你倒是善心。”萧错用袖子替她抹脸,将她脸上蹭的发红。

傅萦叹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苦哪里是外人知道的?好了,你快去吧,别管我,我这就回去了。”

萧错颔首,回头吩咐珍玉:“你仔细你家主子,有事随时来回我。”

“是。奴婢知道了。”珍玉应是。扶着傅萦的手臂下了台阶。

傅萦一路离开上院,还隐约听得见那惨烈的悲鸣,抬头望向与平日一样湛蓝的天空,呼吸着空气中清新的植物清香,一时悲感不以。

天地日月亘古不变,可人事易分,今日知去的人是四皇子,又哪里知哪日去的是身边人,又哪日去的是自己?

沿着青砖铺地的巷子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到了暂且安置的院落。傅萦吩咐珍玉:“将院门关了,谁来都不见。

“是。”珍玉明显松了口气,“才刚奴婢瞧见许多下人走动,可见山庄中已有朝臣知道消息了。”

“嗯。”傅萦伤感之余又觉得不妥:“二皇子知道这件事就这样宣扬的沸反盈天的,皇上倒下的阴霾还没散,京都又出了事,不是明摆着告诉朝臣天下不太平么。”

“许是突然出事,二皇子也慌了神吧,毕竟四皇子是二皇子的胞弟。”珍玉圆润脸上又有了悲切之色。

傅萦靠着引枕坐下。慢慢的颔首,眉头却越皱越深。

二皇子至今的表现都很微妙,皇帝中毒,没见他急忙火燎的去想法子调查凶手寻找解毒方法,关心的却是都城和避暑山庄两边留谁坐镇。四皇子出事,又不顾影响的立刻张扬开来,且不说有没有考虑过为了皇后的心情而隐瞒,就是不想隐瞒此事,也没必要这样扬铃打鼓的折腾开。

现在整个山庄的人估计都知道京都出了事,不知道确切真相的那些人只靠猜测或许还会脑补的更凶,情况分明是在二皇子的促使下变的更糟了。

傅萦发呆了一上午,午膳时间萧错也没回来,只让阿圆来告诉一声让她自己用,午歇时间傅萦也睡不着,做女红没趣儿,看话本看不进,就连吃零嘴小食都吃不下,一会儿想着朝政这样情况萧错该如何应对,一会又想万一有人将屎盆子扣在萧错头上该如何是好。

如此纠结着,不知不觉便到傍晚,天色暗淡下去时,有人叩响了院门。

傅萦听见叩门声便坐直身子,推窗往外看去,珍玉带着小宫人去应门,却不是萧错回来,而是个陌生的婢女,那婢女后头站着个天姿国色的美人,是庞小姐。

院中的糖球瞧见傅萦开了窗,“喵”一声跃上窗台,直接跳进了傅萦怀里。

傅萦被软绒绒的小家伙扑了满怀,索性关了窗懒得再理会外头。

她担忧萧错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搭理一个构不成威胁的“情敌”?

庞小姐在傅萦推开窗扇时就已背脊挺直的看去,谁知她竟连个眼神都没给,待猫儿跳进去又关窗了。

她明显是为了叫她的猫,不是因为她…

庞小姐觉得自尊受挫,也不想在求见傅萦,转身便走。

珍玉看人走远了才啐了一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吩咐人关门。

谁知珍玉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低笑:“什么天鹅肉?谁是天鹅啊?”

一回头,却见萧错提着阿圆领子的手刚松开。

阿圆拍着胸脯脸色煞白的道:“王爷,求您下次别翻墙了,有门儿不走翻墙做什么啊!”

“那下次爷自己翻墙,你走门吧。”萧错快步往屋里去,“王妃没用膳呢吧?预备晚膳来。”

阿圆苦着脸道是。

傅萦听见动静,正抱着糖球下地:“皇上那里怎么样了?”

萧错大步而来,随手将糖球拎开,又拉着她去脸盆架子旁洗手,“皇兄情况稳定了些,虽还昏迷,但情况好歹稳住了。只是皇嫂不大好。”

第二百九十四章告诫

傅萦闻言默然。

皇后此时哪里会好?丈夫危重的同时失去幺子,如此连番打击,是个女子就受不住,不必说旁人,若此事搁在她身上,傅萦怕是都要崩溃了。

思及此,傅萦便禁不住红了眼眶,倒不是不记皇后的仇了,只是物伤其类,不免悲凉。

萧错正拿了帕子为傅萦擦手,久没听见她的动静,抬眸却见她眼眶红红的,无奈的拉过她来拥在怀里摇晃着,“怎么又哭了呢?我家小笨蛋几时变成水做的女儿了?”

他怀中温暖,且带有他独有的阳刚与淡雅并存的气息,让傅萦心安,禁不住深呼吸一口,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我哪哭了?再说人不都说女儿是水做的?”

“你不是猪头肉做的么。”萧错下巴蹭她的头顶。

傅萦往他怀里躲,闷闷的哼了一声:“你才是猪头肉呢。”

萧错的心都快被她萌化了。

珍玉和阿圆带着小宫人抬着食盒进来,二人脸上都红红的还挂着暧昧的笑,萧错见状咳嗽一声,威慑十足的瞪了阿圆一眼,拉着傅萦往内室走去。

阿圆被瞪的一缩脖子,忙手脚麻利的摆好碗碟。珍玉还要布菜,被阿圆扯着衣袖拉走了。

萧错给傅萦夹菜,“这会儿好点了?不难过了?”

傅萦摇摇头:“也不是难过,只是联想到自己罢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二皇子怕要留下陪伴皇后了吧?你要自己回京都吗?”

“你猜错了。”萧错眼神中有嘲讽一闪而逝,看向傅萦时依旧充满温柔:“他哪里舍得这个机会?反正我也是不放心皇兄的,他说要亲自将四皇子的死因调查清楚,将凶手抓出来千刀万剐,那我便由着他去吧。”

傅萦倒是没觉得意外,只感慨道:“也难为他临危不乱,这个节骨眼上还能稳住架儿来主持大局。”

“是啊,也难为他。”萧错语气深沉,为傅萦夹菜:“快吃。吃了咱们一起沐浴。”

傅萦脸上一热,黑白分明的大眼狠狠的横了他一眼:“谁跟你一起洗啊。”

萧错见她情绪似乎好起来了,暗自放下心,继续逗她:“害什么羞?老夫老妻的。”

“贫嘴多舌的。快吃你的饭。”傅萦替他剥虾。

“不一起沐浴也罢了,总要一起睡吧?”

“你还说!”

二人一同用罢了晚膳,盥洗罢便吩咐珍玉将灯撤了,只留了一盏高脚的仙鹤宫灯亮在墙角,掩映在层层轻纱之后。

傅萦躺在柔软微凉的锦缎床单上。转身偎进萧错结实温暖的怀中,枕着他肩膀,手搭在他健瘦的腰间,闭着眼喃喃道:“四皇子的事来的太过蹊跷,你说当年出了泰城的那件大事,皇上经历过那么多的危险和波折,这件事幕后主使之人会不会就是此次针对四皇子之人?”

说完了这句,傅萦的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傅翎那张意气风发的俊俏脸庞,她身着男装摇着折扇的高挑身形在脑海中越发放大。

“怎么会是她呢…”一句呢喃不自禁溢出。

萧错耳力过人,自不会漏听。翻了个身撑着头侧躺,看着暗淡光线中她模糊轮廓:“你说的是谁?”

“没什么,我只是胡思乱想。”

“女人家胡思乱想有时也不容小觑,万一你猜对了呢?”

傅翎于傅萦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朋友,也犯不上忌讳这个话题,她便也没犹豫,直言道:“我只是想起了翎儿。”

心里一跳,他们想到一处去了!萧错望着她久没言语。

可是有些问题却说不通。

傅翎若有心针对皇上,要想谋害皇帝的继承人,也该向二皇子下手。没道理越过二皇子和三皇子针对老四下手。

也许另有其人?

毕竟萧错从未真正查实当年泰城之事是傅翎去针对了皇帝。这一切都无确凿证据。

傅萦许久没听萧错说话,知道他有心事,也就不在缠着他,乖巧的依偎着他不知不觉睡了。

萧错望着帐子上映出的朦胧灯光走了回神。分析了现状,又闭目养神,半夜里放心不下皇帝,便悄然起身着衣去了隔壁院。

次日清晨,二皇子带了护卫快马加鞭的往都城赶去。

二皇子刚刚离开不多时,萧错也命阿圆放了信鸽。

“王爷。要不奴婢亲自走一趟,也免得他们办事不利耽误了您的正经事。”

“不用。”萧错低声吩咐阿圆:“此番咱们王府带来到避暑山庄的人一个都不能走开,我在此处,所有人就都在此处,你这些日只管安心跟在我身边,徐先生在京里留了妥帖的人,会办妥此事。”

“是,那奴婢就放心了。”阿圆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奴婢瞧着庞家小姐去找王妃,来了两三次都被拦了。”

“她又折腾什么。”萧错语气不悦。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有心思搭理她去?

“也不知庞家怎么教女儿的。这样,你待会儿就去一趟偏院,直接告诉庞家来的人,就说我的话,让庞小姐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做些女子该做的针织女工之事,没事别出来瞎溜达。”

阿圆嗤一声笑了:“王爷,您这也太毒了,庞小姐往后还嫁的出去么!”

“那是她的事。让她少来烦王妃。”

“是,奴婢这就去。”怎么会这么期待呢!他是不是学坏了?

萧错去往正院,路过自己与傅萦所居院落时脚步一顿,索性越过紧闭的黑漆院门到了院子中。

小宫女正专心守门,面前忽然悄无声息的多个人,纷纷惊的轻呼。

萧错歉然一笑,便大步流星往正屋去:“萦萦。”

没听见院门声,但是王爷回来了,这事儿已经不稀奇了。

傅萦抱着糖球推开窗:“怎么了?”

“同我去皇兄那里吧。”

二皇子回了京都,皇后那里有命妇们陪伴着,她便更该去走个过场了。

傅萦放下了糖球,“这就来,我换身衣裳。”

萧错进来帮她挑了身藕色的素淡褙子,用了东珠头面,打扮的淡雅又不失尊贵,便携手去了正院。

与此同时,阿圆也到了庞翰林家所居院落。

第二百九十五章送走

庞小姐这两日一直憋着气。

她好歹等了萧错这么多年,如今也大了,婚事上一则因有了萧错这样的人物在前,她绝看不上别的男子了,二则也是因她那般高调的与傅萦去争夺王妃之位,弄的人尽皆知,如今京都城里有头脸的人家怎么猜测她的都有,是以她的婚事成了极大的难题。

庞小姐便想着,若是自己委曲求全,适当服软,能给萧错做个侧室也是好的,好歹能常常见面,万一能孕育萧错的子嗣,这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是以她把握山庄中可以随意走动的机会,就想与傅萦多亲近亲近,原想着她都这样伏低做小了,傅萦也不会给自己冠上个妒妇的名声吧?

谁知那小蹄子竟然真敢给她吃了这么些闭门羹!

庞小姐气的饭都吃不下,许是秋燥,嘴角还起了泡,这会子正拧着眉在廊下发呆。

她的这幅模样,叫游廊另一端向老夫人和向大夫人看的心里添堵。

庞家是与向家暂居同一院落的,向家上次宴请湘亲王夫妇最后却没留下人用晚宴,回头便好生反省了一番,此次出行,向老夫人只带了长媳出来,小姐们一个都没敢带,到了避暑山庄得知是与庞家一同住,还庆幸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