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如今等同于十六岁的躯壳中住着一个经历过十七岁的灵魂。

萍儿见王小筱呆愣愣望着牌位,眉头微蹙面色凝重。便担忧的问:“小姐,您是不是身子不爽?”

“还好。”话音方落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就觉得身上发冷,从门窗缝隙灌入的夜风也比刚才寒冷了许多。

“这可怎么好,您身子弱,可不要又病了。”

“哪里就会病了?我又不是纸糊的。”王小筱不服气,却又连打了三四个喷嚏,鼻子便有些堵。

萍儿担忧不已,“老爷也真是的,明知道您身子弱。还叫您大冷风里跪祠堂,要跪也选个暖和天儿啊,这春夜的风也很冷的,不给吃,又不给加个披风,夫人泉下有知,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

萍儿唠唠叨叨,听的王小筱哭笑不得:“要不要再搬个软榻,铺上棉褥,点上炭盆。再端了茶水点心过来啊?咱们是来罚跪的,又不是度假来的。”

王小筱的态度洒脱,可身子到底不争气,与萍儿又坚持跪了一个时辰。半夜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额头碰地,发出一声闷响,唬的萍儿当即哭了起来,飞奔着出去叫人。

王将军对嫡长女如珠如宝的疼着,即便是罚跪也安排了老嬷嬷在外头不远处守着。

那老嬷嬷见萍儿惊呼。当即冲了进来查看,见王小筱昏迷过去,唬的三魂都要出窍,连忙吆喝人来。

一时间,内宅里乱了套,继母曹氏带着她的继妹,以及伯母婶娘带着堂姊妹,都一股脑的赶了过来。

王小筱这一病凶险至极,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前十来日还能喂进去汤汤水水,灌药进去也能服用,越往后情况就越差,甚至连喂药都咽不下了。

萍儿在床畔服侍,眼瞧着主子如此,急的哭过一场又一场。王大人请来的太医瞧过,也委婉的告诉预备置板。

好好的一个姑娘,竟就要这样没了??

王家外院西群房的一座厢房中,伏青和徐霈二人都已急的焦头烂额。

“都怪我,当日怎么就不能多劝老爷几句,小姐那么孱弱的身子,自小就多病多灾的,祠堂那种地方,岂是能让她一个姑娘家跪一夜的。”徐霈眉头深锁,捶胸顿足。

伏青也叹息:“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她出去骑马。”

徐霈抬眸,狭长的眼对上伏青浓眉下的深邃的虎目,话在口中转了许多圈,才幽幽道:“咱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小姐的性子又像个男孩子,小时候一起玩闹,也不当一回事,可如今咱们都大了,男女大防上便要注意。小姐生母早逝,继母不和她一条心,王家又是大族,族中的姊妹多,是非也多,她自个儿不在乎那些,咱们二人却不能不为她在乎。阿青,往后咱们还是该多留神一些。”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伏青叹息:“我只是…小筱一直就像咱们的亲妹子一样,罢了,往后多留神便是了。”

徐霈父母早逝,投在其旧主也就是王将军门下。而伏青家境殷实,也是辽东一代知名的大户,与王家是世交。

“如今王世伯是想怎么办?你如今在他身边做了随从,应该听得到一些只言片语,他是否打算再为小筱去请名医医治?”

“自然是要请的,只是如今小姐的情况实在不乐观。咱们身为外男,里头的情况完全不知,也只能听丫头说一些。她到底如何了,真真是要急死人。”

伏青闻言挑眉,随即道:“既如此,我今夜悄然去看看,回头来告诉你便是了。”

“什么?这样不妥!万一被人发现,有损小姐闺誉,被人知道了她继母还有那些堂姊妹又要嚼舌。”

伏青自信一笑:“你当我像你一样,上个树都费劲儿那么笨手笨脚吗?我自幼习武,轻功难道是白练的?”

徐霈无奈:“你轻功练了就是夜探闺房用的?”

“还真是。”

伏青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徐霈的阻拦并未起作用。

到了夜深人静时,伏青便换了一身黑衣,悄无声息的潜入府中,到了王小筱所居的院落,先是在屋顶按兵不动,念头一转,便改了方向,去了上房。

意料之中的,上房灯火通明,王将军的继妻曹氏还没安歇。屋内影影绰绰人影晃动,传来女子低低的说话声。

伏青到了后窗,俯身于窗栏之下,附耳细听。

番外3穿越是一种病3

“那小蹄子也不知能不能过得去这一关。”曹氏声音焦虑,却不是因为担忧。

“她那般难教养又总是挑拨老爷与您的关系,弄的二姑娘、三姑娘那般如珠如宝的美人儿都被她压制的瓦砾一般,此番病这一场,也是老天给咱们个机会收了那个妖孽。”说话的是曹氏的陪房薛妈妈。

曹氏哼笑一声:“我也是做女儿的人,认得的女子不知凡几,也没见哪个做爹的对女儿那般用心,一个丫头罢了,他倒是疼的眼珠子一般,嫡长女是她,难道我养的就不是他王家的女儿了?那小蹄子病着,老爷子也闹的几夜睡不着觉。”打了个呵欠:“睡不睡随他,你告诉那边,继续给姑娘用‘好’药,千万别含糊,不趁着这个机会要她的命还等到何时?吹灯吧,要睡了。”

“是,夫人放心,好药可不一直用着呢,奴婢明儿一早再去叮嘱翠柳一遍。”薛妈妈谄媚的笑道:“夫人不等等老爷?”

“等什么?他眼珠子都要碎了,还能睡的着?不用理他。等该死的人死了,他就安生了。”

话音落下,屋内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窸窣的衣料声,随即灯依次灭了几盏,最后只在外间留了一盏小灯。

伏青墩身在后窗下,气的浑身乱颤,若非看在王将军还算个君子的份上,他怕会忍不住去捏死那毒妇。难怪这么多日过去小筱的病情不见好转依旧昏迷之中,原来是这毒妇背后下了黑手!

伏青悄无声息潜出上院,转而去了王小筱所居的院落。

路过小厨房,见里头伏在案上的小丫头正在打瞌睡,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半掩着。正在熬药。仔细一瞧,确定这小丫头就是方才薛妈妈口中的翠柳,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进了屋去,抽了匕首出来,利落的将丫头的青丝给斩了。

那婢女睡的还很沉,根本未曾察觉。

伏青便直奔着卧房后窗。先仔细点破窗棂纸往里查看。见上夜的只有萍儿,便放心的翻窗而入。

萍儿熬了几夜,早已是眼眶乌青。此刻已坐在脚踏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伏青安静的站在床畔,垂眸望着仰躺床上的王小筱,眼神中充满了疼惜。

十几日时间,她整个人都消瘦的不成样子。原本巴掌大的脸蛋这会儿两颊都塌了下去,长发凌乱的散在深紫色的枕上。显得她脸色十分灰败。

伏青情难自禁,悄然上前俯身,伸出修长带有老茧的手,轻轻的滑过她瘦削的脸颊。低沉声音变得沙哑,喃喃道:“小筱,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谁!”

萍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面前有人,刚要叫嚷。就被伏青一把捂住了嘴。

“是我。你别出声,我就是来看看她。”

萍儿瞪着杏眼,满眼的不赞同,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伏青放了手,知道萍儿絮叨,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便道:“你家姑娘平日的用药以后你要亲自负责,有人背后害她,给她的药里下了东西。”

“什么?!”萍儿这下顾不上则怪伏青逾矩,低声咒骂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这样害我家小姐!”

伏青冷笑:“用脚趾都想得到吧?怎么,小筱病倒了,没功夫防范着那位,你自个儿就没带着脑袋瓜子?还是你脑袋里没装脑仁儿?”

萍儿瞪大了眼:“我,我…见小姐这样,我都已经懵了,就没…我明儿就告诉老爷去!”

伏青知道王小筱平日聪明过人,可是人一倒下,身边这个单纯的丫头根本撑不起场面,是以也不在卖关子,低声在她耳畔嘱咐了几句。

萍儿越听越是惊讶,最后迟疑的问:“伏公子,这么做能行吗。”

“至少暂时能让那毒妇有所忌惮,还能让世伯对女儿更加上心。小筱也该议亲了,等出了阁,离开那个毒妇就好了。”说着话,再度望着昏迷的王小筱。

萍儿看着伏青的侧脸,又看看自家小姐,很是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伏青连夜做了计划内的事,就潜回了外院,将自己所坐计划与徐霈说了。

徐霈听了,摇头道:“你真是胡闹。”

不过事已至此,也无他法,仔细一想,倒也解恨。

次日,府中大乱。

王小筱的继母曹氏,曹氏身边的薛妈妈,以及院中负责煎药的翠柳,三人一夜之间头发都齐耳根处被剪断。而王小筱身边服侍的婢女,则梦见了昨夜王将军的原配,已故的韩夫人来到床前为王小筱诊病。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说那翠柳是奉了某人的吩咐给大小姐药中做手脚,生母韩氏在地下也惦念着女儿,知道女儿被人陷害,不顾一切的回来处罚了加害大小姐的人。

此事被传的神乎其神。

王将军却果真在药里发现了被人动了手脚。加害之人不敢直接将人毒死,却是将一些不该增加的药量增加了一番,对身体的伤害不会立即体现出来,却会让王小筱的病情被拖延,最后不治而亡。

而曹氏等三个被剃了头的,都病倒了。翠柳更是直接吓疯了。薛妈妈也一病不起,与曹氏请辞容养。

可薛妈妈一家人离开京都的途中,却遭遇了山贼。一家老小全被一刀毙命。

王小筱的病情依旧毫无起色。就连皇帝都派了常为宫中贵主们诊脉的两位太医来,可情况依旧毫无好转。

王将军一怒之下,将曹氏丢去后院禁足。任谁求情都不管用。

府中连大小姐的后事都预备妥当了。

谁知半个月后,昏迷的王小筱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旁服侍的萍儿都被唬了一跳。因为王小筱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纯澈单纯,而是变的阴沉阴郁。

女儿醒了,且身体奇迹般的一天好过一天,王将军喜极而泣,哪里还顾得上女儿眼神对不对,情绪是如何。

可贴身服侍的萍儿却知道,小姐的性子完全变了个样。

“萍儿,我让你记的日记,你记了吗?”这天王小筱正对镜梳妆,忽然问了一句。

萍儿的目光与主子的在镜子中相遇,她当即被看的打了个抖,连忙点头:“记了,奴婢这就拿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姐醒来后,变的稳重优雅,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和气势,让人见了就心生惧意。

番外4穿越是一种病4

看着萍儿快步去取日记的背影,王小筱的原本平静的目光变的更加幽深。望着闺房内熟悉的摆设,她甚至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回到了辽东母家的老宅。

从前从不觉得温暖和温馨的家,家中只有个父亲是真心疼爱她,其余人都可化作没关系的陌生人罢了,可到如今,一个仆妇,一草一木,都让她无限怀恋。

她自是知道自己有那种“病”的。

前一刻,她还在风云诡谲的内宫之中苦苦挣扎,眼看着年少时关于爱恋的幻想一点点粉碎成渣,看着那个精于权术的男人因朝堂的风向而改变着后宫宠爱的对象。谁知眨眼之间,她就回到了她未出阁时的家。

萍儿的日记琐碎的记录了每天她周遭发生的事。她看过之后,便明白了自己回到了什么时期。

她才刚与皇帝邂逅,尚未议亲,更未定下入宫的路。

她清楚的记得当年她是如何抱着一颗对未来丈夫憧憬、崇拜又爱恋的心去主动接近的,更记得父亲气的将她罚跪祠堂。之后的事一片模糊,但入宫之后的路她却是一步步走过来了,当年懵懂的一颗真心,也终于被现实磨碎了。

现在,幸而一切尚未开始。

“小姐…”萍儿在一旁伺候着,紧张的打量王小筱的神色。

王小筱放下日记,淡淡道:“你做的很好。往后要坚持做下去。”

“是。小姐您一直是这样告诉奴婢的。”萍儿怯生生的道:“您说这日记会有大用。”

“嗯。”她在宫中的这段时间,性子都跟着转变了。如今面对天真单纯的萍儿,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收敛起锋芒,笑了笑,道:“将我周围的事都记录下来。但是切记,不要给旁人看你写了什么。”

“奴婢会小心的。”萍儿其实想说,伏公子一定会找机会威逼利用想偷看的,但是面对大病初愈的主子,她却不敢说出口。

王小筱病愈后性情大变,再不似从前那般顽皮,动辄出府遛马。再或上屋顶看月光。如今她就像个正常的闺阁千金一样。

可是这样正常的她。却让萍儿看着心里害怕。

见萍儿这般噤若寒蝉,王小筱也有些无奈。

她宫中住的久了,一时半刻也改不过来了。

正当这时。有小丫头在廊下回话。

“小姐。伏公子来了,如今正在前厅奉茶。”

王小筱抬眸,眼神十分复杂。

萍儿笑道:“小姐快去见见吧,这些日伏公子可真真是急坏了的。您若是真有个好歹,他许第一个就要伤心死。”

“浑说什么呢。”王小筱不赞同的蹙眉。

萍儿一惊。忙行礼:“奴婢知错了。”从前她与小姐动辄就开玩笑,大多时候都是她觉得小姐的玩笑不过头。谁知道竟养成了她顺口胡扯的习惯了。

王小筱见她这般紧张,无奈的摆了摆手。

她太了解萍儿的性子是如何养成的,她又怎么会责怪。

一路到了前厅。迈上台阶儿站在廊下,忽而一阵风吹来,吹的门廊上风铃叮铃铃清脆作响。

王小筱回眸看向声源处。风铃下红色的丝带随风飘扬。

她不仅抬眸。微弯起眼。

她记得这是她亲手系上的。

这座宅院,当真每一处都藏着美好的回忆。

伏青迎出门。瞧见的正是面前这幅让他怦然心动的画面。王小筱侧脸轮廓姣好,裙衫包裹她玲珑有致的身形,臂弯上的披帛与裙角被微风拂动出款款波澜,而她脑后与鬓角的柔亮长发,则与风铃下那大红的丝带一同轻舞。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眉眼笑弯的望着他。

那一瞬,伏青仿佛要沉溺在王小筱盈盈的眼波中。

“之曦。”王小筱唤他的表字。

他耳根子发热,掩口咳了一声,道:“你身子好了吗?”

王小筱轻笑,微展双臂:“你看我的样子,不是很好吗。”

伏青白了她一眼,“很好还会病了这样久?听说世伯连上好的板子都给你预备下了。”

“兴许还就是这几块好板一冲,我就好了呢。”王小筱早已从萍儿口中得知自己病情有多凶险。加之伏青是外男,她入宫之后,二人见面机会极少,如今相见,王小筱满心欢喜,就连压抑沉闷的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想到此番曹氏被她父亲处置,王小筱不禁笑着道:“那件要紧的事,还要多谢你。”

“你说的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伏青装傻。

王小筱轻笑着挑眉望着他:“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跟我这儿你还不承认?难道你几时学会了做好事不留姓名?还是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是阿阮做的?”

阿阮是徐霈小名儿。

伏青一听王小筱这般亲昵的唤徐霈,心里就觉不爽。

“你怎么不叫我阿宝,只叫他的小名儿呢。”

“啧啧,伏之曦,你多大的人了还吃这种醋?你要是觉得堂堂八尺男儿叫个宝儿什么的无所谓,我也可以继续像小时候那般叫你阿宝哥啊。”

“切!”伏青别开脸哼了一声,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有多久没有这般开怀的和伏青拌嘴了?

好像自从入宫开始,她的天真和快乐就在一点点的被现实消磨。她甚至有一段时间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开心的笑。

到底,她只有在伏青和徐霈的面前,才能完全放下心来尽情爽利的开怀。因为她知道这两个人是决计不会害她的。

想起方才日记上看到的近况,王小筱道:“你已打定主意要去参加武举考试了吗?”

想不到她忽然说起正经事,伏青正色道:“正是。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我这一身武艺若不卖与帝王家,岂不是可惜?”

王小筱笑着道:“你自小就有鸿鹄之志,我们都知道的。可惜阿阮无心于功名,否则你们兄弟一文一武,他做宰相你做将军,岂不是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