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金苇茎汤和如金解毒散。

“肺痈病方?!”她心头不解,顾解庆为什么给她一张药方,“难道是顾氏祖传?”话落她又否定了,这张药方除了配伍加减有些不同外,并无难得之处,寻常大夫也能开得出。

是有人病了?

顾若离周身冷了起来,她隐约觉得顾家的那场火,和这张药方有着联系,否则祖父不会在那紧要关头只给她这样一张普通的药方!

会有什么关系,病了的人是谁?

脑袋里嗡嗡的响,却毫无头绪。

顾若离此刻懊悔,当初她只要对外界的事对家里的事多花一点心思,怎么也不至于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她却懵懂无知!

“不管怎么说,先去京城,总能查到线索。”顾若离将信收好,继续赶路,走了半个多时辰东方已经泛白,她不由停下来朝崔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崔家的人淳朴良善,她有心想帮却自身难保,只希望那六十两银子能帮他们度过难关吧。

“呵!”忽然,耳边有人讥诮一声,“这是依依不舍了?!”

顾若离眉头一皱,转身看去:“你怎么在这里。”霍繁篓背着包袱坐在路边,人比前几日黑瘦了许多,精神有些不济的样子,不过风寒应该是挺过去了。

“我救了人还没得到回报,怎么舍得走。”霍繁篓一副懒散的样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顾若离身边做出请的手势,“走吧,三小姐!”

“无赖!”顾若离懒得理他,更不问他这几天他住在哪里,霍繁篓抱着手臂大摇大摆的跟着,打量着顾若离,“脏死了。住了七八天,她们也没有伺候女菩萨沐浴更衣?”

顾若离不说话,她身上脏她知道,可是庆阳的水一直很稀缺,她不想给崔家的人添麻烦。

出门在外,能忍就忍了,她从来不在乎这些虚表的东西。

霍繁篓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日落时分就到了合水县,比起庆阳的繁华,合水萧条许多,街上人流也明显少了一些…其实,无论是庆阳还是合水都非常的贫穷,因为靠近边关气候不佳,每到年底出来乞讨的百姓数不胜数。

顾若离无心看风景,她寻了一条死胡同里停下来,席地而坐,霍繁篓哈哈一笑,道:“打算睡这里?”

“你要不想住就走。”他们不是一类人,话不投机半句都多,霍繁篓却不介意,笑着从怀里摸了个荷包出来,在顾若离面前晃了晃,“走,爷请你住客栈,沐浴更衣。”

荷包有些旧了,但是细棉布缝制的,上头还绣着几朵红花,比不上她腰上坠的这只,但也很精致,顾若离冷笑一声撇开眼:“无福消受!”霍繁篓怎么会有钱,自然是偷来的。

“嫌脏?”霍繁篓哈哈一笑,挑着眉道,“放心,这钱比你干净多了!”

顾若离哼了一声,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霍繁篓心情大好,好像看到顾若离窘迫就是他平生最喜闻乐见的事一样,“等着,爷用脏钱给你买包子去。”话落,摇摇摆摆的出了巷子。

顾若离真的饿了,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吃饱过,今天一天又粒米未进,可却不想惯着霍繁篓,她今天要是吃了他的馒头,以后一路去京城他就会一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过了一刻霍繁篓果然提着六个包子回来,和顾若离并排坐着将袋子递给她:“吃吧,把菩萨饿坏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拿走。”顾若离怒道,“你若是与我一起,往后就消停点,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霍繁篓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嗤笑着道:“怎么着,只许你们顾家有钱,不许乞丐有钱?”他说着解开钱袋子在顾若离面前抖了抖,“要不要验一验?”

袋子里都是铜钱,一枚一枚洗的干干净净,被霍繁篓一晃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霍繁篓笑了起来,自嘲的道:“请三小姐屈尊吃一口,就当施舍我这乞丐了!”

“你!”顾若离不善言辞,在斗嘴上向来没有赢过霍繁篓,她索性不再说,拽了袋子拿了个包子出来无声的吃着!

有面有肉,她多久没有吃到了,顾若离觉得包子简直是人间美味。

霍繁篓也没有说话,拿了一个慢慢吃,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四处掌灯,光线影影绰绰却照不到这里,顾若离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转头看向霍繁篓郑重道:“对不起!”

她不该武断的认定霍繁篓的钱是偷来的。

“呵!”长而狭的眼角高高挑起,霍繁篓像是发现了多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盯着顾若离,凑过去轻声道:“因为没有救我,所以心生愧疚了?”

顾若离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的闭目休憩。

“还真是不用。”霍繁篓靠在墙上,纤长的手指懒洋洋的勾着荷包转着圈,“我这种人命贱,不容易死。”

巷子外喧嚣热闹,巷子内出奇的安静,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显得孤寂寥落。

霍繁篓转目看着顾若离,就见她眼眸微阖,神色宁静,没有怨怼,没有愤怒,没有迷茫和害怕,他忽然很好奇,到底有多强大的自制力,才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经此大难之后,能泰然自若安静以对。

其实,当他在巷子里见到顾若离时曾有答案的,他觉得顾若离是和他一样的,冷情凉薄,根本没有将顾家的灭门之灾放在心上,所以才会这般镇定自若。

可是短短几日,他又不由自主的否定了这个答案。

若真的凉薄冷情,她怎么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做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事情,又怎么会将顾氏的药方贱卖给胡大夫,又怎么会在身无分文的情况将仅有的银两留给别人,又怎么会不顾劳累替所有村民义诊。

…又怎么会和他说对不起。

真是奇怪的人,霍繁篓第一次觉得看错了人,算错了人心!

“喂!”霍繁篓用脚碰了碰顾若离,“真的不去住客栈?你身上臭死了!”

顾若离没动,淡淡的道:“不去。”

“你可想好了。”霍繁篓指了指着巷外过去的巡逻衙役,“此刻人多他们注意不到我们,可若是到了半夜,他们必然会来盘问,届时你要怎么解释?”

顾若离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走吧。”霍繁篓站起来俯看着顾若离,“钱没了可以再想办法,可人要是没了…”

顾若离已有些迟疑,她蹙眉朝外头看了看,终于站了起来,望着霍繁篓道:“合水的客栈很便宜?”霍繁篓手中的铜钱虽多,可若是住客栈就有些少了。

“你当我们去住同福楼啊。”霍繁篓将荷包揣在怀里,提着他的半旧的包袱走在前头,“我们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已经是福分了。”

等到了地方,她终于明白霍繁篓说的遮风挡雨是什么意思。

要住客栈不,霍爷请客!

☆、011 路遇

这里严格来说算不得客栈,倒像是贡院似的,房间很小一排排连着,小到里面只能砌上一张半人长宽的炕。

霍繁篓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样漫不经心的道:“客栈是给有钱人住的,穷人就只能来这种地方凑合一夜。”话落朝顾若离挑挑眉,好似在提醒她,现在她也是穷人,“夏天是五个铜板一人,不用与店家打照面。”

顾若离就想到了一个词,蜗居,还真的很像,不过这样也很好,穷人出门从来不讲究舒适度,只要能省钱又比露宿街头好,还是愿意住的。

“你等我会儿。”霍繁篓在指了指里面,“我去交钱。”

顾若离颔首四处打量着,就看到许多的隔间里都住着人,就她在院子里说话的片刻功夫,已有三个人进了门,大家都随意挑了间住下再去前面交钱。

霍繁篓回来,领着顾若离进了一间,他指了指炕,道:“晚上你睡炕,我在地上凑合一夜。”纵然便宜,他也没舍得要两间。

顾若离没意见。

“我和掌柜要了热水,一会儿他们会送来,你洗漱了再睡。”空间很逼仄,霍繁篓站在门口没进来,顾若离坐在炕上朝他头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谢谢!”

霍繁篓像是见了鬼一样转身走了。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想起他说她脏臭,便忍不住拽了衣袖闻了闻,随即又嫌弃的松开。

热水送来,是个到膝盖高的木桶,装了半桶的水,顾若离看的发怔,霍繁篓抱臂倚靠在门口挑眉道:“嫌水少?”

“不是。”她指了指外面,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进来手一挑就将一直搭在门头的棉布帘子垂下来,房间里暗下来什么都看不到,顾若离就听到霍繁篓道,“我在外面。”

“谢谢。”顾若离摸索着脱了衣裳,在盆里洗了脸再坐进去…

霍繁篓盘腿坐在门口,目光在院子里来回的宿客身上转悠,看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索性闭目养神,可眼睛一阖神明更清,隔着油油的棉布帘子,水声清脆犹如在眼前。

他猛然睁开眼睛,余光撇了眼身后,虽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的脸却在夜色里泛起了一丝红晕。

“好了没有。”霍繁篓不耐烦的咳嗽了几声,就听到身后女声带着歉意的道,“水,怎么办?”

这就是好了?还真是快,霍繁篓站起来刷的一下掀开帘子,一股微醺的热气和少女身上的药香扑面而来,很好闻,清清淡淡的比春天漫山遍野开的俗气的花要好闻许多。

“你歇着吧。”霍繁篓扫了她一眼,端起澡盆往外走。

顾若离尴尬的站在门边。

过了一刻他回来,顾若离发现他已经梳洗过了,不由凝眉道:“你用冷水洗澡的?”

霍繁篓坐在炕上,两人并肩,距离不过半臂,顾若离见他没说话就自顾自的拿了他的手腕号脉,霍繁篓一怔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一点好处就让你心软了?”

顾若离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反驳。

也许是从小营养不好,霍繁篓身体有些亏虚,若能养几年他应该还能再长高,人也会健壮许多,她松了手盘腿坐着低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霍繁篓站起来,她微顿看着另一面空出来的地方,刚要说话,他又重新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漫不经心的道:“爷出的钱,爷不想睡地上。”

顾若离不置可否,翻了个身背对着睡下。

霍繁篓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夜无话,早上两人同时醒来在墙角打了井水洗脸便出了客栈,合水的街道很窄,街边的铺子灰扑扑的,显得很破败。

“我去买几个馒头。”霍繁篓背着包袱到街对面,顾若离却闻到了药香,她顺着香味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一家医馆,此刻时间还早,铺子里的伙计正在打扫,端着一盆水在门口撒着,看见个穿着破旧的黑褂,样子黑瘦面容奇丑的少女堵在门口,便眼角一斜,怒道:“哪里来的乞丐,滚远点。”

顾若离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不说话,伙计越发鄙夷朝着顾若离泼了盆里的水,嗤笑道:“可真没见过这样丑的女人,也算是绝了!”他话落,忽然一颗石子斜飞过来,又准又狠的打在他的嘴上,伙计捂住嘴哎呦一声痛苦的蹲在地上。

顾若离一怔,回过头去就看到霍繁篓站在马路对面无事人一样冲着她晃了晃手里的馒头:“发什么呆,走了!”

伙计往地上吐了口血水,一颗牙咯噔一声砸在了地上,他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瞪大了眼睛,立时骂道:“哪个畜生打我,站出来。”说着话眼睛四处扫,可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走过,除了刚才站在这里的顾若离外,没有人注意到他。

“丑丫头。”伙计找不到凶手,三两步走过去拦在顾若离面前,“是不是你打的我?!”

豁掉了门牙,伙计说话有点漏风。

“不是。”顾若离不想理他,“让开!”

伙计也知道不是她打的,可就算不是她又怎么样,这来来回回的人就她最好欺负,他这亏不能白吃了:“走,跟我见官去,是不是你去和官老爷说。”

顾若离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捏的:“让开!”

“嘿!”伙计啐了一口,“丑乞丐还敢耍横…”他话说了一半,余光就看见霍繁篓走了过来,目光顿时一缩,就听到他似笑非笑的道,“要见官啊,那赶紧走吧,耽误什么!”

“去就去!”伙计看见霍繁篓手里提的馒头,眼睛一亮,“一定是偷来的。”

霍繁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伙计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恰在这时路上有三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冲着伙计粗声粗气的喊道:“大夫在不在?”

“在,在。”伙计立刻趁机找了个台阶下来,迎了过去,“客人是抓药还是看病?!”

三个人道:“废话,不看病找大夫做什么!”话落径直进了医馆,伙计回头朝顾若离和霍繁篓看了一眼,啐了一口,“给老子等着!”就进了医馆。

霍繁篓嗤笑一声,面露不屑:“欺软怕硬!”

顾若离却皱了眉,朝那三人看去,霍繁篓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腥味。”顾若离声音很轻,“可看着不像受了很重的伤。”那三个人面色并无异常,步伐稳健有力,不像是伤重化脓的样子。

霍繁篓不以为然:“这些人步伐很大,手有厚茧,一看就是过着刀口舔血的交易。”又道,“走吧,天黑前我们最好能赶到固城。”

“嗯。”顾若离朝医馆又看了一眼,转身便走,方走了几步,就看到方才的三个大汉带着一个中年人从医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粗声粗气的,“你只管走一趟,天黑就送你回来。”

原来是请大夫的,顾若离朝一边让了让。

尽管三个人显得很和蔼,但那大夫依旧吓的双腿打颤,脸色白如金纸,点着头道:“知…知道了。”

伙计跟着后头追出来,喊道:“…方大夫,您尽管去,铺子里有我呢。”

那位方大夫被塞进马车里。

顾若离看着车,觉得有些眼熟:“这辆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许是职业的缘故,顾若离不但心细且记忆力很好,只要她经手过的病患,便是过了四五年她也能记得。

“庆阳城门。”霍繁篓提了一句,她恍然大悟,“骁勇将军?!”

☆、012 惊魂

霍繁篓颔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顾若离奇怪道:“怎么了,骁勇将军是什么人?”

霍繁篓就用一种惊奇的表情看着她,随即又觉得顾若离这种人恐怕除了医术和病患以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便道:“荣王府赵勋,表字远山。”又道,“太上皇就是他救回来的。”

“太上皇?”太上皇和皇上并立的情况,在历史上鲜少有过,顾若离不由多问了一句,霍繁篓已经对她见惯不怪了,便接着道,“三年前居庸关之变,额森把太上皇给抓了,还差点拿下了京都…是赵远山带兵攻退了瓦剌大军,还在守卫森严的瓦刺囚牢中救回了太上皇,安全将他护送回京。”

顾若离心头莫名的一跳,突然停下来:“那如今的圣上和太上皇是什么关系。”以前她好似从顾清源口中听到了一些,大周的年号由正雍,改成了顺天。

她当时还以为圣上驾崩,太子继位,如今再回头细想,当时根本没有国丧,何来驾崩继位之事。

“太上皇和圣上?一奶同胞啊,要不然那些人精似的朝臣,怎么会辅佐他登基。”霍繁篓说着,挑着眉头有点幸灾乐祸,“不过,听说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如今被软禁在西苑了,吃不饱穿不暖的,还不如咱们呢。”

一山不容二虎,圣上没有杀了他已经不错了,人之常情顾若离不觉得奇怪,倒是骁勇将军:“既然新帝已经登基,他却将太上皇救回来,岂不是…”虽说太上皇应该救,可说到底新帝已经登基了,救回来怎么处置也是问题,他这样做不说别的,新帝肯定会嫉恨他。

难道就是因为这事,他才被调去开平卫那么偏僻之处守国门?

“他怕什么。”霍繁篓面露讥讽,走的摇头摆尾,“他这样的政客,满身都是心眼,要是没有好处,就是他亲爹,他也不会救。”

顾若离不解,就听他又道:“赵远山十四岁就被荣王送到军营,两年后他挑选了三千精卫建立了虎贲营,一年半后,他就领着这些人打到瓦剌老家去了,抢了不知道多少金银珠宝,宝驹肥羊。不但这样,那三千人的虎贲营,转眼就增加到八千人。”

纵然不懂这些,可顾若离也听的目瞪口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军艰苦不谈,竟然还组建了自己的军队?!

也太匪夷所思了。

“还不止这样。”霍繁篓看着近处的城门,笑道,“到今年也就五年左右吧,现在的虎贲营,不但拥有最好的将士,最优良的马匹,而且它已经成了一柄利剑,握在赵远山手中,指哪打哪,所向披靡,人人闻风丧胆。”

“你的意思是,他会用剑守住开平卫,也有可能用这把剑挥向京都?”顾若离惊讶不已,若真是这样,那他确实不怕圣上不喜嫉恨,反而是圣上会忌惮他吧。

霍繁篓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所以这样志比天高,心比海深的政客,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

“我猜啊,他救太上皇根本不是因为忠君爱国,而是想搅浑京都的水,一宫二主,可从来没有见过的。就算将来太上皇不能再登基,应天可还有太上皇的儿子,前太子呢,到时候赵远山挥着太子这面大旗,说不定能抬一个傀儡,他自己坐江山也说不准。”

这天下,早晚都要乱在这个人手里。不过,乱了好,乱了大家可都一样了!

“走吧。”他指了指城门,“等去了京城,咱们说不定就一定有机会见识这位少年将军的风采了。”

见不见他,顾若离并不关心,她点了点头随着他出了城门。

走了一个多时辰已近中午,路上的行人渐渐少,四周山峦也增多,霍繁篓见她有些累,就指着不远处山脚下的一处树荫,道:“去歇一会儿,今天应该来得及。”

顾若离来不及点头,便有一阵铿锵铁器交戈的声音传来,嗡鸣刺耳。

两人一怔,小心往前走几步,就看到远处树荫底下拴着一匹棕红色的马,此刻它正闲适的吃着地上的青草,而就在它身侧的不远处,一位身穿墨绿直裰身高足有八尺的男子正手持长剑,剑花飞舞身姿刚劲的游移在八个黑衣人之间。

潇潇杀气,跌宕喷薄。

顾若离看不清对方的招数和身形,只看到那人身姿翻腾,一臂长的剑在他手中宛若一体,或挑或扬间鲜血四溅,转眼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栽倒在地,血自动脉喷射而出,蜿蜒流了一地。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杀人,顾若离愕然的捂住嘴,不让自己骇出声音来。

“别看。”霍繁篓拉着她往后退,顾若离视线却像是移不开似的黏住,离的远那人身姿飘忽,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冷峻孤傲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还有那把剑亦异常显目,她不由自主的随着寒光移动,鲜血自剑稍滴落,挥起,如雾弥散。

等她回神时,八个黑衣蒙面的人已死了七个。

那人持剑架着最后一人的脖颈之上,从容的说了什么,黑衣人如丧家之犬噗通一声跪地求饶…风卷黄土漫天飞舞,那人衣袍翻飞,身姿如渊,冷漠的手腕一转,就在这时,他忽然转眸望过来…

顾若离全身发冷连连后退,胸中一阵阵翻腾。

“快走!”霍繁篓拖着她调头就跑。

风在耳边呼啸,两人不知跑了多久,顾若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脑中不断浮现出那张五官难辨的脸…

那一双眼睛宛若夜幕中,孤冷的月光,又似冲天而起的鹰隼,萧杀,冷漠,仿佛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只是苍茫大地上的一盘血肉。

怎么会有人这么淡然的做这种事,她不敢相信。

顾若离虚脱的跪坐在地上。

“没事,没事。”霍繁篓半揽着她轻抚着,“江湖上每天都有许多人死于非命,见的多了也就不怪了。”

顾若离想到了顾解庆,想到了顾清源,想到了顾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在有的人眼中,杀人真的如同吃饭饮水,信手拈来毫无愧惧?

她恍然回头,可四周空旷除了远处的山,连只飞鸟都不见!

霍繁篓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着天,天很大,地也很大,他坐在空旷的黄土上,显得那么渺小,羸弱…

他怅然道:“杀人,或者被杀,每个人其实都没有选择。”

顾若离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揉了揉脸,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刚才那人,会是什么人。”

霍繁篓抬头看着她,又垂眸望着她,若有所思道:“看身手气度,倒不像在外行走的。不过好像是他被人追杀,迫不得已出手的样子。”

顾若离沉默着,他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道:“别想了,和我们没有关系,就当睡觉做了个噩梦。”又道,“那边有条湖,过去歇会儿。”

“好。”顾若离觉得浑身黏腻,摇晃了一下站起来。直到在湖中抄着水喝了好几口,洗了手脸,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

“歇一会再走吧。”霍繁篓索性脱了鞋子,将脚泡在水里,顾若离凝眉道,“你身体刚好不易浸冷水。”

霍繁篓眉梢一挑看着她,哈哈笑了起来,道:“你心可太软了啊。”那晚他下河摸鱼浑身湿透了,也没见她提醒,他病的快死了,她也没有施救…

“随你。”顾若离懒得和他说,指了指湖边的土坡,“我去那边。”便起身朝那边走过去。

霍繁篓垂着眼帘,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方才的晦气一扫而空,过了一刻他兴致高昂的回头喊道:“顾三…”话没说完,人却愣住。

只见顾若离立在黄土坡子旁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霍繁篓汗毛都炸开了,迅速穿了鞋,可不等他站起来顾若离已如惊弓之鸟,朝他这边跑,“快走!”

可是已经迟了,她只觉得耳边劲风划过,有个穿着黑衣长袍的中年人,像座山似的堵在了他们面前。

顾若离立刻就想到了方才杀人的情形,心里突突的跳。

如果天气好,别宅在家里啊,看完赶紧出去溜达溜达,晒黑点,这样…就显得我白了。

☆、013 买卖

“鬼鬼祟祟,什么人?”大汉个子不高,但眼角一刀疤显得面目凶狠,他打量着顾若离,恶狠狠的。

“别误会。”霍繁篓立刻就道:“我们是乞丐,正巧路过这里,什么意思都没有。”

疤脸大汉瞪着眼睛:“没事乱跑什么!”

见只是质问,并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霍繁篓忙不迭点头:“是,我们以后绝不会乱跑,这就走。”拉着顾若离就走。

那大汉骂了一声,并没有追来。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不敢回头,脚下步子又急又快,走了百十步霍繁篓压着声音问道:“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四顶行军帐。”顾若离气喘吁吁,“其中三个人是我们早上在医馆门外看到过。”

霍繁篓一愣,愕然道:“你是说骁勇将军可能在这里扎营?”

“没见到什么将军。”顾若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朝着他们大喝一声,“两个小儿,站住!”

“跑!”霍繁篓说的咬牙切齿,两个人卯足了劲,不辨方向拼命的往前跑,跑了半柱香身后传来马蹄声,顾若离脸色未变,抹了汗喘气道,“歇着吧。”

两人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马打着鼻响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刀疤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跑什么,怕老子吃了你们?!”

顾若离垂着头,霍繁篓朝那人笑笑:“怎么会,您亲善和气,一点都不可怕!”他说的很真诚脸上还挂着笑,刀疤脸差点就信了,不由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霍繁篓道,“好小子,胆子不小啊!”

霍繁篓呵呵笑着。

“跟老子回去。”刀疤脸指着两人,“走!”

霍繁篓去看顾若离,她脸色发白的朝他点了点头,对方身怀武功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唯有束手就擒!

两个人的顺从并未让刀疤脸意外,仿佛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许多一样,他骑着马像是赶离队的羊赶着两人,不时的吆喝催着他们步子快点。

再回去,顾若离看的更加清晰,平坦的地面上架着行军帐,帐子搭的不高巧妙的被前面的土坡遮住,从外面往这边看,便什么都看不到。

共四顶军帐,两顶开着帘子,里面搭着床并不见人,而最后面的那顶却围了很多人,皆是穿着粗布麻衣打扮普通,但气质神色却个个神武精神,尤其是腰间配制的兵器,绝非普通人。

而其中三人正是早上带走那个方大夫的大汉。

帐子里有人低声嘶吼,闷闷的,还有股淡淡的腥臭味传出来。

“我日,真是遇到鬼了。”霍繁篓啐了一口,一早出来碰见个狗奴才,中午那场用尸横遍野也不为过,而此时此刻…居然误打误撞的进了别人的营地。

倒了血霉!

两人被赶至军帐前,十几个壮汉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他们身上,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