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嘛。我挑眉,来了兴致。

“你叫什么?”

“商云清。”

“抬起头来我看看。”我眯起眼睛,贼兮兮地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表情。

商云清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眼神却闪开了。

青年五官深邃,眉浓而长,弧度柔和,看上去是个长情专一的好男人。

年纪不过二十过半,武功也还算不错…

“我挺中意你的。” 我手撑着下巴,色咪咪对他笑了一下。

我语落,商云清的表情更加难堪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一阵风似的从前庭飞奔了过来。

他远远瞧见我,脸色微变。

男人手忙脚乱冲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活像一个滚在地上的大土豆。

“不知宫主大驾来此!赵子谦治下无方!让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冒犯了宫主!罪大恶极!请教主降罪!”

赵子谦一说完,周围的人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个白衣飘飘,满脸邪气的女人,原来真的是传说中那个青面獠牙,修罗转世,杀人如切菜,自己的顶头上司,大BOSS——梵刹宫宫主白玉蛟!

哗啦啦啦。

我再一抬头,刚才对着我张牙舞爪的螳螂们,都变成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土豆。

我哼了一声,随即做足了魔教教主的派头,阴阳怪气大笑了一通。

“哎呀,老赵,你干嘛吓成这个样子呀?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

我说话的内容虽然听起来像玩笑,但语气里分明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赵子谦跪地五体投地,恨不得把脑袋都整个埋进土里去,“宫主明鉴啊!赵某人对教主一片衷心!怎么会做出不利教主的事情!”

“哦?”我慢慢踱步,走到他头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那现在,江湖联合攻打‘剑阁’,你怎么还能悠闲地蹲在这种地方喝酒玩女人?”

赵子谦年过半百,自从我师傅是教主时,就一直担任金陵分教的管事。此人行事低调,为人处世极其圆滑,这一辈子几乎是没被抓住过什么把柄。

现在,却跪在地上,冷汗一瞬间就湿透重衣。

所谓权术,即御人之术。

正如兵法所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玩弄权术,最基本的一点,便是深谙人心。

然而,眼前这个人,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她上一刻可以谈笑风生,下一秒也许就取走了你的项上人头。她性情乖戾,她根本就是一个疯子,而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疯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赵子谦抖得更加厉害。

我慢慢俯下身在他身边蹲下。

“老赵啊,”我微微压低了声音,“让我来猜猜,你这个好部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莫不是…你和长老们串通好了,想趁着梵刹宫内乱的机会,脱离梵刹宫,自立门户吧?”

我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楚地传入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几乎所有人,都被那声音透露出残忍的杀意吓得手脚发软。

我脸上仍旧挂着笑容,满意地看到眼前那个男人惊恐的反应。

我抬手拍了拍赵子谦的肩膀,“我看,你这个‘千宜阁’办的是有声有色,办的名号都响遍中原了。每年的赚头可不少呀?是吧,老赵?”

赵子谦毕竟是老江湖,也并不是个没胆识的人,不然我也不会看重他。

刚才我拍他的时候用上了几分内力,他还是沉沉吸了口气,勉强运气,没有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属下不敢!”

“不敢?”

我甩了一下衣摆,猛然站起来,怒道,“哼,我告诉你们!我没那么容易被你们咒死!我这还没死呢,你们现在就一个一个的都敢给我窝里反了?!不错呀,真是不错!都是吃了豹子胆了啊?!看来,这些年来,我对你们是太纵容了!全都爬到我头上来了!”

“啪”地一声,金陵的夜空,一朵淡蓝色的烟花盛放在幽蓝色的夜幕之上。

墙外人声鼎沸,墙内气氛已经接近了冰点。

“苏小小!你给我出来!”

我刚才就发现了,走廊的石柱后边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柱子后头借机偷窥我。

我想,这个金陵分教里对我这么感兴趣的人,除了苏小小也没别人了;在我生气的时候还敢出来造次的,除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苏小小,也没变人了。

柱子后面的人立即从阴影里闪出来,果不其然,还真是苏小小。

苏小小倒也淡定,坦然自若迅速走下台阶,排众而出,在我面前盈盈下拜,朗声清晰而有力道,“属下金陵分教副管事,苏小小!小小拜见教主!”

我阴阳怪气,趾高气扬一叉腰,“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苏小小呀?”

“属下惶恐!”

我慢慢踱着步子,绕到她面前,然后俯下身贴近她,以一种危险而鄙夷的口气道,“听说你是中原第一美人?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我倒想见识一下,你这狐狸精是怎么把我分教里的人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我语落,却不料有一个人接了话。

“教主,苏姑娘她没做错什么。”

竟然有人敢反驳我?我稍稍有点讶异。

要知道,被人反驳这种事,即便是在剑阁总坛里,我都已经多少年没碰到过了,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分教。

我循声看过去,说话的是商云清。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扇得力道十足,看得我都觉得肉疼。

而扇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小小。

苏小小的衣袖是极长的水袖,她刚才手腕一甩,衣袖就直抽到了商云清脸上,虽然是打人,动作也是美得仿佛起舞。

妍丽的女子,那精巧的五官忽然严厉起来,气势却丝毫不输给男人,“放肆!教主训话哪里轮得到你这个东西插嘴!也不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商云清脸上瞬间显露出一道红痕,他眼神黯了一下,随后用谢罪的姿势对我跪拜,“属下知错,请教主治罪,请您不要责怪苏管事…”

苏小小听到最后一句话,猛的回头瞪了商云清一眼,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我看他们俩的反应,刹那间感觉到空气中飞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随即我就明白了几分,顿时觉得有趣。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金陵分教,上到管事副管事,下到教众,一个比一个厉害,我真是管不了了。”

我一个转身扑到十四身边,挽着十四的胳膊,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十四的脸隐没在斗笠里,他没说话,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是在轻轻的叹气了。

听到我语气缓和,商云清微微抬了点头。他刚想说话,却听到我冰冷至极的声音响起来。

“我不妨告诉你们!我白玉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爱勾引男人的漂亮女人,另一种,是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

苏小小身体抖了一下,强忍住恐惧和羞愤,“属下一定会严惩商云清!请教主息怒!”

“不用了。”我冷笑了一声。

所有跪着的人都隐隐感觉,这个恐怖的女人,下一句应该会说“你直接替他收尸去吧”。

苏小小当即有些失态地抬头瞪着我,我看她那神态,觉得下一秒她有可能会扑上来咬我。

不过苏小小没有能够咬我的机会,因为下一秒,她就听到那恐怖的女人慢慢说道:“苏小小啊,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是梵刹宫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从今天开始,你就担任金陵分教的总管事吧,至于那个商云清嘛,就给苏小小当个副手,做副管事吧。”

苏小小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我,有几秒钟都没能回神。

“怎么了?”我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呃,不是,没…”苏小小有点慌乱,末了,她长长出了口气,有点无奈地笑了,“谢教主。”

商云清呆得更彻底。

本来这位仁兄已经在做“身首异处、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之类的心理建设了,却没想到事情忽然峰回路转。自己和苏小小不仅没受罚,还连升几级。

众人都松了口气的当下,前任管事赵子谦这边已经汗如雨下了。

他现在被苏小小顶替,已无立足之地,这意味着…

“那个,老赵啊…”

赵子谦顿时哆嗦了一下,“属、属下在…”

“你呢,自从我当教主就跟着我了。跟了我这么些年,恐怕我的行事作风你也了解。对于背叛我的人,只有三个字——杀无赦!”我顿了一下,给那个可怜的胖土豆几秒钟心理准备时间,“若是从前,我肯定留不得你的命了。不过呢…现在梵刹宫正是危急时刻,我就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我有个任务交给你,你若办得好,我就放你一马。”

赵子谦一瞬间只觉得全身凝固的血液一下子又流动了,他惊喜万分,扑地大喊,“属下万死不辞!”

“好,”我微微抬头,月色狡黠,夜色却清冷,三千里幽蓝落入眼底。

我扬起一丝冷笑,“传我的口谕给中原所有分教的管事。我白玉蛟,一字千金,说到做到。只要,让我发现他们有任何一个人敢图谋不轨,有半点不忠之心,我就,亲手,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通通都从肛门里拽出来!”

赵子谦莫名打了个寒颤。

我笑眯眯补充,“你就原话转达就好了。”

柯南附体

处理完了正事,我就霸占了赵子谦的宅邸,大模大样地在园子里摆了一小桌酒菜,一只脚踩着凳子,对一轮明月,形单影只,自饮自酌。

月桂的影子倒映在清浅的小池中,池中黑背红鲤的身影在墨色的水中倏然闪过。

我浅浅抿了口酒,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

从前,有数不清月夜,我也是坐在这样的清风明月与淡淡的桂子香气里,无所事事的自饮自酌。

似乎…顾染织所住的院落与这个小院子有几分相似,幽静得近乎僻狭,跟他这个人的性子很像,内向地几乎是孤僻。

过去从没想过这样看似无欲无求的人,竟然会忽然与我撕破了脸,变得那样心狠手辣张牙舞爪。难道是跟着我久了,耳濡目染地都被带坏了?

也不知道,现在他在剑阁总坛里是怎样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若是他知道我变回来了,脸色恐怕会更难看地吧。

我有些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那个被我拽坏了的乌金锁。

锁被藏在领子下面,因为人一下变大了不少,原本松松垮垮的锁一下变紧,勒得皮肤有些钝钝的痛。

白玉蛟。

权倾天下,武功盖世,丧心病狂的女魔头。

真的是我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时间,心底涌上了一阵莫名的茫然。

白玉蛟,让人畏,令人惧,招人憎恶。

无论是她身边的人,男宠、下属,还是这江湖上的众人,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都想让她死。

或者是为了仇恨,或者是为了取而代之,或者是为了换取一世荣华富贵。

在不知不觉之中,我成了这世上最坏的恶人、魔头。

也许,在我从修罗场走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这辈子只能在黑暗而孤独的路上一个人走下去。

也许,那个曾经我以为犹如地狱一般的修罗场,只不过是通向真正地狱的一个试炼场而已。

其实我曾经想过,也许“刹那芳华”第九重真正的意义,就是洗去一切罪孽,一切前尘往事,重新开始,给你再一次选择人生的机会。

“刹那芳华”可以轻易让一个人站在武林至尊的位置上,但只有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能了解高处不胜寒的痛苦。

说不定,之所以从未有过有前代教主修炼成功“刹那芳华”至第九重的记载,并不是他们失败了,而是因为他们都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原本,我已经不记得怎样普通的活下去。

普通地挨饿,普通地争吵,普通地大哭大闹,普通地委屈和快乐。

但是偏偏,以“小白”这个身份生存的这几个月,又让我想起来了这样的感觉。

回想变成孩子的这半年,再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的二十年。

这一切,仿佛是大梦一场。无论是杀戮还是所谓的光辉,怎么想,也不觉得真切。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白玉酒盏搁在石台上,极品的好酒,这时候有几分的索然无味。

我才刚把酒杯放下,立刻一双柔夷素手就执着酒壶替我斟满。

在一旁伺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大牌的江湖第一美人苏小小。

多少男人费尽心机也无法博得这位玲珑剔透的美人一个侧目的机会,而我呢,从头到尾一直感觉到有两道囧囧有神的目光从苏小小的眼睛里直刺进我的后脑勺。

我说…

就算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也不用拿这么饥渴的眼光瞅着我吧?

想让我潜规则你,你也得先搞清楚性别啊!

我不爽,蹙眉回头盯着她。

苏小小的目光竟然没闪开,反而毫不畏惧瞪大了眼睛,用一种莫名渴望的目光看着我,“宫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顿时,我眉头又皱深了三分。

月光下的女子是盛装打扮过的模样——一身紫色直罗长摆束胸长裙,用金线繁复勾勒出的金蝶万千从裙摆上腾起。她头上插着一把红珊瑚制成的步摇簪子,上面镶嵌南海明珠数颗。

我托着下巴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种——不欺负欺负她我就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小小,你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我欲言又止。

苏小小有些讶异地看着我,目光里明显带着期待。

我吸了口气,眉头一簇,嘴角一挑露出一个邪恶到骨子里的奸笑,“我就觉得吧,你怎么能生得如此美若天仙,如花似玉,婀娜多姿呢?本教主一见到你,一下子觉得我身材走形,年老色衰,无地自容了。”

苏小小听了这话,呼吸倏然停滞了一下。

毕竟嘛,以上这些话,都是曾经原封不动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仅她把教内的事都大嘴巴嚼给沈墨白听了,而且还厚颜无耻说了一通对教主不敬的话。

我竟然神通广大到连她曾经秘密对谁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泄露过什么秘密都清楚,她能不害怕么?

“属下知错!”苏小小虽然慌了一下神,但脸面上颇为淡定,一下子跪在原地。

“你有什么错呀?”我柔弱无骨似的往酒桌上懒懒倚靠,语调一转,轻叹道,“真是羡慕苏大美女你呀,你眨一眨眼睛,这世上的男人都拜倒在你裙裾之下了。”

苏小小沉默了一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连珠炮一般脱口道,“教主!您实在过谦了。小小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人,不,是任何一个人,有教主您身上那般气质。于小小来说,您是神魔一般的人物,您纵横于此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束缚于您。小小这样的这世间的俗物,不配与您相提并论。”

我听完便很张狂地笑了。这马屁拍的倒是很顺溜。

“苏小小,我可没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我呀,追求的也无非就是色利权钱这些俗物…”我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做人之失败种种,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觉得,在这方面,你算是这世上最成功的女人了,刚才,不是有个男人为你不平,冒死替你出头么?我可从来没那个艳福,享受到过这等对待。”

苏小小一听到我提起来那个男人,神色就变得有些为难。她咬了咬嘴唇,“那些人都只是看上了小小的皮相。色相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宫主您身上的气度在这世上绝对无人可敌。”

“哈哈,色相?气度?苏小小,别告诉我你混了这么多年风月场还没看懂男人?他们啊,鼻子可不怎么灵,闻不到什么气什么度。只有双眼睛管用,只懂得盯着女人的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