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缳首。”

我脸上还是笑着,心里在暗想,也难怪十四这么恨他。

顾染织狠起心来,手段真是出乎意料的狠辣。就是这家伙,把我的暗卫,一个接着一个害死,就连十四自己,也差点在他天罗地网一般的追杀之中丢了性命。

哎,果然,是真的留不得他了呢…

我这厢正出神呢,忽然看到脚底下,顾染织微微抬了点头,他那双眼睛遥遥地直视向我。

那目光,丝毫没有回避,丝毫没有恐惧,丝毫没有愧疚,丝毫没有悲哀。

只是那样坦荡而执着地看着,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去。

下一瞬间,顾染织猛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的脖颈刺去!

再下一瞬间,我已经一脚把那匕首给踢飞了。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事实上,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到心脏猛然收紧了,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恐慌。我意识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己动了。

匕首被我踢飞,“唰”地一下狠狠扎进了“西龙王”背后的墙壁里,离他老人家的耳朵,只有分毫的距离。

“西龙王”当即就不淡定了,端着茶水的手,一个没拿稳,“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顾染织跪在地上,抬着头,不知所措看着我,表情呆愣愣的。

那一瞬间,场面有点尴尬。

我咽了口唾沫,咳嗽了两声,然后俯视着顾染织厉声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想这么容易就死?那也太便宜你丫了!来人!先把他给压下去!好生照看着,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顾染织被人拖下去的时候,仍旧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我。就仿佛,他这一辈子从没认识过我一样。

我足尖轻轻一点,飘然落回王座上,“十四,处置顾染织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十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属下领命。”

顾染织的事情暂时是过去了,麻烦事仍旧没完。

“这次,总坛又多少损失?”

下面立即有人回报,“回教主,折损了大约五分之三。”

我咬牙,“这么惨?”

“是。在攻防战中折损了精锐二百余人。其他的人,大多是中了唐门投在水中的毒,毒发身亡的。因为总坛被围在剑阁内一个月,最后水尽粮绝,实力大打折扣。若不是连日降雨颇多,恐怕损伤会更大。”

古代和现代可不一样。

现代,中国最不值钱的就是人。想当初,那些计划生育的标语都有够犀利,比如神马“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杀杀”,实在让闻者震撼,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然而,在古代,各门各派最值钱的就是人口!

打群架最重要的是神马?

除了主帅之外,当然就是人数!古代人口那么少,哪个门派人多,哪个门派的实力就强大。

梵刹宫是个魔教,本来声誉就不好,投到门下的都是些地痞无赖流氓山贼,要不是走投无路,这些人渣们肯定也不会来。而这些人都一身市井习气,来魔教就是为了杀人放火,很难学得什么上乘武功。若不是我的法西斯式训练,不,训练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教学方针了,应该叫“调教”!梵刹宫怎么可能会有现在的实力。

现在,老娘花了十年心血好不容易调教好了一批,竟然一下子死了一半下去!我怎么能不痛心疾首!

我猛的一拳锤了在紫金座椅的扶手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诅咒道,“岂有此理!唐门!唐斩!我擦!我记住你了!这事儿绝对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就完了!”

说完,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拳头上。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扶手头上那个紫金雕琢的龙首,被我一拳给垂扁了,原本是龙头张嘴咬珠的造型,现在变成了个咬到舌头的龙头的囧囧造型…

“对那些有家眷的教众,要好生抚慰他们的眷属。钱不够的话,就从金陵分教要,他们钱多得是。还有,现在传令给各个分教,每个分教抽调十人到总坛来。告诉他们,派靠谱的人来,敢糊弄我,就让他们好看!”

“是!”

料理完这事儿之后,我喝了口茶,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两个长老——西龙王、风尘楼主身上划过。

接下来,就是剩下的这俩老不死了…

本来,长老是有五人。

除了风尘楼主和西龙王,还有叛变了的“屠龙手”段岑、隐退了不管世事的“绝尘女”和已经被顾染织设计干掉了的“红梅老怪”。

我慢慢放下茶盏,突然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风尘楼主啊,西龙王啊…”

那两位被我这眼神搞得寒毛一立,神色一僵,显然是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我缓缓摇了摇头,哀伤而幽怨道,“这次,‘红梅老怪’的死,实在让我感到痛心疾首,毫无准备啊…”

西龙王用防备的目光看着我,“请教主节哀。”

“他突然一死,也不知道,可有继承他长老之位的人选?若是没有,那还真是让人伤神呢,不知道他的弟子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故意只说弟子,不提亲子。西龙王和风尘楼主都聪明的很,立刻听出我这话的弦外之音,脸色都有几分难看,然而,让他们脸色更难看的话,还在后头。

“若是能够禅位于贤能,不失为一段佳话呢…这比起那些名门正派专传自家子孙的传统,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你们说是吧?”

西龙王和风尘楼主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忍气吞声道,“教主英明!”

“哎…”我长叹一口气,用一种慈爱的目光俯视这这两位,“二位都是自从我师父那一辈开始,就侍奉左右的元老们了,几十年为了我圣教卖力卖血卖身,实在是劳苦功高啊。‘红梅’这次出事,让我实在不能不为二位的安危,以及我圣教的未来担忧呀。”

我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几秒钟。

我想,他们已经能够猜出我这言下之意了。不过,我白玉蛟做事,绝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给人留有余地,所以,最后挑破的话,我是一定会说出来的。

最后,我收起那一脸假慈悲,突然换了表情,以一种似笑非笑,奸邪无比的表情,阴测测道,“二位,年事已高,我看,不如早早推荐即位的人选吧。不然,若是步了‘红梅’的后尘,本教主,会很伤心的…”

风尘楼主没有西龙王能沉得住气,听到此话,又一次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以一种不可相信而又充斥这怨怒的目光瞪着我。

你瞪我也没用啊。

我冷笑。

时代已经变了,你们在我师傅当教主时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你以为你是个长老我就把你放在眼里了?

笑话!

你几代元老又怎样?你手握大权又怎样?这权利,我想何时收回来就何时收回来!

在这梵刹宫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忤逆我!

这梵刹宫,没有我白玉蛟,就是一坨垃圾!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绝尘女”从头到尾都一直事不关己一半地悠闲地喝茶。

绝尘女自从我掌权之后,没过多久就交权了。因为她是真正的聪明人,早就看透了局势,也看透了我的性子。

貌似,她现在正在和老相好逍遥江湖,日子过得滋润地不得了。

当真是应了很多年前,我送给她的那首诗:

栖息绝尘侣,孱钝得自怡。

腰悬竹使符,心与庐山缁。


永日一酣寝,起坐兀无思。

长廊独看雨,众药发幽姿。


今夕已云罢,明晨复如斯。

何事能为累,宠辱岂要辞。

我遥遥与绝尘女相视一笑,然后一扬蝶袖,站了起来。

“我有点累了,诸位手头应该都又不少事要做吧?别在这里杵着了,散了吧。”

···

现在,正值仲秋之时,正是漫山枫叶飘红的时候。整个山峰层林尽染,绿,黄,红,或渐变或错杂,鸟鸣声间或响起。一切都安静而祥和,风里都是青翠山林潮湿清新的味道,若不是其间夹杂着的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几乎都要让人忘了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场血战。

我屏退了下人,一人漫步在庭院里。

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十四在我周围。于是,我在竹桥上停下,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池子里游弋的各色锦鲤。还好,这池子是死水,不然,我喂的肥肥的这群鲤鱼,恐怕现在已经和谐地翻着肚皮躺成一排了。

“十四,你打算怎么处置顾染织?”

“刖刑,割手,挖眼,割耳朵,插针,锯割,断椎,骑木驴。”十四毫不客气冷冷道,而且我我发从他语气中听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看来,十四是真的很讨厌他…

我干笑了一声,“你是打算把我教你的十大酷刑全用上啊…先说好,顾染织的身子我中意的很,你可别用什么奇怪的刑罚啊!不过,骑木驴什么的还是可以玩玩的,我支持你让丫菊花开得跟牡丹似的。”

然后,我就听到了十四又在叹气。

“我怎么会真的那样做呢…教主,如果你真的要杀他,在大殿上就不会阻止他自戮了。虐囚的事,您是绝不会做的。”

我闻言,心脏微微震动了一下,忍不住抬头回眸。

十四抱着剑,倚着木质回廊的柱子闲散站着。

“你把他交给我,就是想放过他吧?”十四说到这里,嘴角微微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我明白的。”

风过,卷起他的黑发,飘散着空中。

黑金面具遮掩了他的眉眼,面具下,露出他精致瘦削的下巴。

一瞬间。

我感觉到窒息。

“喂!”几秒的愣神之后,我忽然缓过神来,“你这小子!是不是把我当小丫头当出惯性来了啊!你那说话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反了你了!”

十四突然被我一吼,一下子就慌了神,手忙脚乱原地立正,“啊?那个,不是的,我…”

流氓妖孽再聚首

夜幕降临,我一个人躺在寝宫的大床上,盯着黑红色的纱帐发呆。

许久没有回自己床上躺着了,忽然发现,这床貌似有点太大了啊,身边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不过只有半年不在总坛,现在就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了,真凄凉…

虽然今天累的半死,但是脑袋里有一堆烦心事盘桓不去,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

现在我已经暂且安顿了总坛的事,我必须立刻就想办法脱身。

经过上次八月十五和这次变身,以及神秘白衣人的提点,我大概推理出我变大变小的规律了:

每个月的月圆之日,就是我的变身之时。

这一次变身的时间,比上次要长。

上一次貌似是不足六个时辰就变回去了,今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七个时辰了,我仍旧还是大人的模样。不过,这模样能保持到什么时候,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摸不清变身的时间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在人前“嘭”地一声爆炸了,我铁定立马被恨我入骨的那帮长老、属下给乱刀捅死。

想到这里,我毅然决然决定——我断然不能留在总坛里!

不然,一个月只露面一趟,肯定会遭人怀疑的。而且有那么多人盯着我,行动不便,跟坐牢似的,这冤枉罪我才不受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借口微服私访去各个分教视察工作,暂时离开总坛一段时间。顺便去找找恢复成原来样子的方法。

我正枕着手臂,仰望着天花板沉重地思考人生,忽然,我感到纱帐之外墙角烛台上的红烛齐刷刷猛的倒向一边,又立起。

我立即警觉地坐起身,手摸到了枕头下面的茅草叉,“是谁?!”

(妖妈:啊喂!枕着茅草叉睡觉你不觉得可耻吗!教主!)

隔着帘帐,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

我心里一惊。

是什么人?竟然敢夜闯梵刹宫教主的寝宫?!

虽然说现在梵刹宫内一片混乱,但是想要突破重重守卫、机关、奇门遁甲,入得了我帐内,据我所知,这天下,绝没有这样一个人!

一瞬间,一道电光击穿我的太阳穴。

不不,我不是中枪了,我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却出场时间甚短,连个脸都没露的人物!

那个神秘的白!衣!人!

我不知道纱帐之外的这个人是不是昨夜那个白衣人,或者也许他们有一个庞大神秘的白衣组织?(妖妈:啊喂,你这也抄袭得太不上档次了啊,教主!)

这个人物,出现的如此突兀,又如此恰逢时机,就仿佛他对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知晓我的一切秘密,甚至也了解刹那芳华的秘密。

我感到一丝惊恐的同时,也让我感到抓到一丝希望——解开刹那芳华之迷的希望!

我一骨碌从纱帐里钻出来,同时大吼,“喂!你是怎么知道刹那芳华秘密的!”

白衣人站在窗口,他回头看着我,悠闲抬起一只手,推开窗子。

“喂!”我瞪着他,感觉有点不妙。

果然,不出我所料,下一秒,他遥遥抛给我一个意味深长又高深莫测的微笑,猛一提气,整个人已经若冲天白鹤一般飞出,一瞬间就隐没在了黑暗中。

我走到窗边没有继续追下去,因为那家伙的轻功水平比我高…而且,似乎也没有追的必要。

我看到窗子边上放着一个信封。

展开信纸,里面只竖着写了几个字。

我扬了扬眉,有点疑惑地摸了摸下巴。

之后,我做了个决定。

我走到书桌边上,抄起笔,也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留给绝尘女的。现在能信得过的人,也就是这位大婶了。我知道我把这么个烂摊子丢给她,打扰她跟她老情人逍遥江湖的生活,她铁定气疯了想掐死我。不过,绝尘女是我师傅的至交,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她是不会将我将梵刹宫弃之不顾的。

我封好信封,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笺,想起与这封信有关的另外一个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十四。”

我语落,窗子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开了又阖。

随即,十四鬼魅一般出现在我背后。

“教主,属下无能。”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发现这孩子气喘吁吁,下巴尖儿都滴着汗。

“你去追那个白衣人了?”

“是。”

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抬手在他脑门儿上狠狠弹了一下,“笨蛋!我都追不上的人,要是让你追上了,我面子往哪儿搁啊!那家伙不是武林同盟的人,我看是似友非敌,没事的。”

十四很无辜地搓了搓脑门,随即低下头,浅浅笑了。

我从桌子上拿起写好的信,“十四,有个任务给你。你把这封信交给绝尘女。告诉她,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梵刹宫就拜托给她了。”

十四从我手里接过信。闪烁的烛光映得他戴着面具的面孔,有几分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