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对着他,没有了下文。十四也闷不吭声的站着,他咬了咬唇,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有些微妙的沉默。

最后,是十四沉不住气了,低声问,“教主,你是不是打算…”

我不回答,默默拿起梨花木书桌上的小银钩,拨了拨烛芯。

十四的声音有些焦躁了,“我不要!我要追随着教主!除了教主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啪”得一声,烛焰炸出了一个小小的灯花。

我把手里的银钩放下,心脏有一点点不舒服。

我什么都没说,但是十四却全明白了。

为什么我让十四去交信?这种跑腿的小事,随便找个侍卫就绰绰有余了。

那是因为,这信里,也有叮嘱十四的事情。

我嘱托他,在我离开梵刹宫的日子,好好辅佐绝尘女,盯紧长老们,并且帮我物色下一批暗卫的人选。

也就是说,我要离开梵刹宫,他却必须留下来。

十四虽然表面上看去呆呆的,木木的,闷不吭声,有时犯起傻来气得我直抓狂。

但,其实,十四是极其聪明,心思极其缜密的一个人。

并且,大概是这世上最读得懂我的人。

纵使,我什么也不说,只需要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揣测出我真正的想法。所谓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了。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随即猛的一回头,瞪着十四。

难得,这次这小子没有躲开我的目光,虽然有些犹豫有些勉强,他还是固执地与我对望。

我一下子凑近十四的脸,抬起食指就开始戳他脑门,“喂喂,我可没问你同不同意!”

十四被我戳了十几下之后,突然一下子爆发了,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指,“我担心你啊!你离开梵刹宫要去哪里?你变成那个样子,遇到危险了谁保护你?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儿,手无缚鸡之力,你到底懂不懂江湖险恶啊!”

我被他突然大声说话的样子给震住了。

记忆中,这似乎是十四第一次对我大声说话。

而且…这个说话的内容,怎么…怎么听怎么别扭啊!

我相信,如果现在有任何人听到十四对我讲出这番话,都会认为他得失心疯了。

江湖最邪恶的恶棍还不懂江湖险恶?

我明明就是险恶的近义词吧?

不过呢,我当然也明白十四担心并非没道理。

魔头,之所以为魔头。并不是因为她心如蛇蝎,而是因为她武功盖世。

我若是没了武功,也只不过就是个小流氓。

十四吼完,才顿觉失言,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但是也没有开口认错。

我当即已经冷下脸来,“你从现在开始闭嘴,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扔到水牢里关两年。”

十四抬头,我看到他咬了咬下唇,最后重重在地上叩首,表明自己已经明白了。

“十四,你记好了,对我来说,你不是一个必须不可的人,我随时可能把你从我身边一脚踢开,所以,以后你要谨言慎行。”我语速不快,语气也丝毫不愤怒,应该说,是一点感情也不带。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如同冰一般,冷得让人心寒。

十四又重重在地上扣了一下头。

“关于顾染织的处置…把他安排进暗卫里吧,你对外就说已经杀了他了。你若是信得过他,就让他暗中跟着 保护我,若是信不过,就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你自己定夺吧。”

说完,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后回头看了跪在地上不曾抬头的十四。

紧接着,我猛地一提气,脚尖一点,便从刚才白衣人逃走的窗子,掠出了房间。

···

至于,我现在突然丢下了十四,丢下了梵刹宫,急急忙忙是赶去哪里,这事儿还得从白衣人留下的那封信说起。

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那些字是:寅时,翠云廊。

时间地点都告诉你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去跟他接头嘛。虽然对方敌友未辩,但我不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所以,本宫毫不犹豫去单刀赴会。

翠云廊分为西段、北段、南段。以剑阁为中心,西至梓潼,北到昭化,南下阆中的三条路,在这三条蜿蜒三百里的道路两旁,全是修长挺拔的古柏林,号称“三百长程十万树”。信中写了这么个模糊的地点,但我第一反应,就是昨天晚上白衣人劫我去的那个地方。

然而,路刚走了一半,我突然停住了。

我看到,在蜿蜒崎岖的山间小道中央,有一个人牵马而立。皎洁的月光,落在那人白色的衣袖上,泛出一种珍珠般冷蓝色的微光。

我之所以停住,是因为觉得好奇。

这家伙牵着白马,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到魔教地界内到底想干嘛啊?如果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我肯定会觉得这家伙是唐僧穿越了。

那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侧过头来看我,对我微微一笑。

我看到那个人的脸,刹那间,眼睛瞪圆了一圈儿。

“你出来散步?这么巧啊,我也散步。”男子伸了个懒腰,嘴角上翘,露出颗虎牙来,笑得玩世不恭。

我现在已经完全弄不清这个剧情的走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瞪着那个一脸欠扁的男人,大脑开始混乱地运作。

沈墨白?!沈墨白怎么会在这里?为什吗他穿着白色衣服啊?

难道他是那个白衣组织的幕后大BOSS?!(妖妈:喂喂,什么白衣组织,明明是你臆想出来的吧…)

难道一切都是沈墨白策划的?!

不对啊,说不通啊…

沈墨白八成视力不太好,隔得太远,看不到我脸上扭曲恐怖的表情。

他自顾自发情一般地说,“你还记不记得,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擦沈墨白!你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啊!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啊喂!叔叔!你能不能别用那“往事如烟”的语气说啊!说得好像那是几十年前的回忆似的!要死了啊!

沈墨白全然没有顾及到已经被他念地快要内出血的我,毫无知觉,继续道,“你当时竟然逼着我拔剑。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剑,若是出鞘了,不吃人性命,是绝不能收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冷静了一瞬间。

咦,他这一说,我忽然觉得记忆中是谁向我提到过这么一把剑,似乎还挺有名的,怎么突然想不起来…

“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是白玉蛟。大千世界,当真无奇不有,你们梵刹宫,还真是有趣得很。我真是好奇啊,你师傅是怎么培养出你这么个旷世奇葩的…”

我被这丫突然充满感慨并且柔声细语给狠狠的恶心到了,最后我忍无可忍怒吼了一声打他,“喂!沈墨白!你丫怎么在这里!”

沈墨白愣了一愣,非常欠扁地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跟人有约!”

沈墨白看着我,非常贼地笑,“我也约了人啊。”

我被这丫的态度惹得怒火中烧。

话说…

我现在明明不是“小白”了啊!而是女魔头白玉蛟啊!为什么还是被他气得抓狂啊!

我怒极反笑。

深呼吸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下状态。

我手一叉腰,下巴一抬,阴阳怪气说,“那倒是奇了怪了,我听说武林同盟正在锦官城大摆庆功宴,庆祝重创了我们这个魔教呢。你这个打退了天下第一女魔头的大功臣,怎么不去庆功,反倒在我们魔教的地盘上没事找茬啊?你该不会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墨白听我说完,似乎是终于发现我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瞬间脸色变得有点凝重。

“喂,难道不是你派人送信来,让我寅时在翠云廊等你吗?”

这次轮到我发愣了,我气急败坏吼回去,“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给你送信啊!少自恋了!我也是拿到一个奇怪的家伙送来的信,才出现在这里的!”

沈墨白从袖子里掏出那个信笺,皱着眉头盯着信纸看了几秒,怀疑地盯着我,“你我相遇在此,除了我们两个,知道此事的人,已经全死了。若这封信不是你送的,若你不知道前来赴会的是我,你怎么会知道在这里等我?”

我顿时无语凝噎,有一种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的感觉…

我擦,这巧合也太万恶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去,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恶狠狠说,“我,正打算去觉苑寺外面的古柏林!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而已…我要去找一个白衣人,不过不是你这个白衣人!”

我话音还没落,忽然,感觉到身体一轻。

“完了!”

我惨叫了一声,随即就是震耳欲聋“轰”地一声震响!

身体遭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我在空中乱抓了两下,无果,最后被掀翻在地上,还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白色的烟雾散去地很快,但是被冲击波掀飞起的尘土却久久不落下。

我捂着口鼻,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终于,等到尘土也归于沉静的时候,我看到,在几步之外,沈墨白以很奇怪的姿势僵在半空中…他抬着左手右脚,做欲向前冲刺状。

沈墨白瞪着我,他那个表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呆若木鸡!

没错,悲催的本宫,又变回去了。而且是当着沈墨白的面。

这次我彻底淡定了。因为我旁边的那个人太不淡定了。

我淡定地站起来,扯了扯挂在身上过大的衣服,然后拍拍身上的土。

沈墨白僵硬地把手脚放回原位,“我的天,你,你平时就是这样变化的?”

白衣人没见到,见到个白流氓。

白玉蛟消失了,小白又回来了。

我心里正不爽,于是回答沈墨白时也没什么好气,“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沈墨白却似乎兴奋地很,他复活了一般,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把我抱起来了,“矮油我的小可爱,我还以为你要化身成什么蛟龙之类的东西,在天上飞几圈再变小呢。怎么变化地这么穷酸,哈哈哈…”

我擦,我又不是孙悟空!又不是小哪吒!变你个头啊!

随即,我猛地反应过来另外一件事…

沈墨白明明已经知道我是白玉蛟了!干嘛还死皮赖脸地抱我啊!!

紧接着,我猛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的另外一件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墨白那个变态大叔曾经借口要给我洗澡扒光了我,按在桌子上蹂躏啊!!!!

我颤抖着反思了一下自己和沈墨白的关系,突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澡一起洗了,觉一起睡了,身体都被他磨光了,头发都被他梳了…夫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本来觉得自己一副七岁的样子,他对我顶多只能勉强算是长辈对一个孩子宠爱的感情,就算被摸了,我也能觉得很坦然…

但是,他现在明明知道我,我就是白玉蛟…

“沈墨白…”我猛地冷声开口,声音是阴森阴冷阴测测,小孩子的声音用这种语气说话,我自己听了都打了个冷颤。

“恩?”

“你…到底搞明白情况了没有?你知不知道你怀里现在抱着的是谁?”

沈墨白定定看了我一会儿,随即低头,“噗”地一声笑了。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是白玉蛟,也知道你也是小白。”

“…”我语塞了一瞬间,“沈墨白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啊?钢筋混凝土吗?”

沈墨白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听我重新猜一次…你呢,不是白玉蛟的私生女,你就是白玉蛟。你练的魔功‘刹那芳华’的确出了岔子,你变回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并且无法使用内力。然而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你又可以变回白玉蛟。你第一次变小的时候,被你的心腹所害,被我误打误撞给救了。这一次,你又变小了,梵刹宫你是呆不下去了。所以,你又第二次被我救走了。”

“猜的基本正确…除了最后一句!”我说完,猛的挣脱了他的臂弯,轻轻一跃,腾空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翻腾,最后轻巧落在地上。

这一刹那,我明显感觉到,虽然内力没了,但是武功却似乎没有完全消失,力量、平衡感、反应力似乎还都不错。

我扔下沈墨白,拖着不合脚的鞋,拽着不合身的衣服,慢腾腾向着山下走。

背后,沈墨白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一个人要去哪里?给你写信的那个人是故意要促成我们见面,他不可能来了。”

我不理他,继续走。

“喂,你忘了我是烟雨楼的人吗?烟雨楼的情报网络遍及整个中原,我帮你去找那个白衣人!”

我有点犹豫了,但是为了顾及面子,还是气势汹汹向前走。

最后,我听到沈墨白鼓足了力气,大吼道,“喂!我给你讲个段子!好笑的话,你就跟我走!从前!有一个叫‘阿爽’的人!”

忽然。

忽然之间,我胸口涌上一股淡淡的,暖暖的,难以言述的感觉。

不由自主就回头了。

几十米之外,沈墨白夸张地对我挥了挥手。随即,他一个纵身,一步跃上马,拉了缰绳,策马飞奔过来。

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他顺势一弯腰,把我给捞到了马上。

天边,泛出一丝浅浅的鱼肚白。

朝阳,就崇山峻岭之后,将一切都镀上一层金红。

抖S归来!雄起吧!孔雀男!

这次武林同盟攻打梵刹宫绝对算不上成功,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白玉蛟的出现使得武林同盟溃不成军。

双方两败俱伤之后,虽然定下了井水不犯河水的誓约,但事绝非到此为止。

江湖中两大势力同时受到重创,原本各方力量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一些潜伏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或许,这次武林同盟围攻剑阁,仅仅只是新一轮江湖风风波的一个导火线。

中原武林的老江湖们,几十年的江湖毕竟也不是白混的。他们自然也敏感嗅到了一丝威胁的气味,于是,为了巩固整个中原武林,剑阁之战一结束,中原几十个门派便凑在一起开了个会,决定联手组建一个真正的“武林同盟”。

会议决定:这个武林同盟选址于金陵,由各个门派抽调人员共同组成。武林同盟做出的决定,定下的规矩,各门派有遵守的责任,违令者将受到武林同盟的惩治。

这件事一经敲定之后,由各个门派共同推选一个武林盟主的事宜就被提上了日程。

自古以来,武林盟主之位就一直是块被众人垂涎三尺盯着的肥缺。

关于武林盟主位置应该归谁坐这个问题,几大门派争来吵去,各不相让,难以达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