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一听,果然就兴奋了。

漂亮的脸一下扭曲成了个奇怪的形状,本来就很大的杏眼,一下子又瞪圆了一圈儿,感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真的假的?!”

沈墨白端着酒杯,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邪恶到骨子里的阴笑,“我们,准备屠杀一百个少林和尚和一个卖豆脑的。”

苏小小愣了一下,愕然得瞅了瞅我又瞅了瞅沈墨白。惊愕问道,“那个…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杀卖豆脑的?”

我重重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严肃认真地对沈墨白说,“看,我就说吧!根本就没人会在意那一百个少林秃驴!”

沈墨白低低咳嗽了一声,“你赢了。”

苏小小愣。呆呆得看了看沈墨白,又转过头看了看我。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喷,趴在桌子上摊成一片,最后忍不住狠狠捶桌子。

当然,我捶了没两下,那可怜的梨花木桌子就被我给捶散架了,要不是沈墨白眼疾手快一只手在桌面底下撑着没让桌子直接摔在地上,这时候我就该躺地上笑去了。

苏小小现在总算明白我们不过是在那她开涮,嘟着嘴巴嗔怒得瞪沈墨白,最后不解恨还狠狠捶了那小子几拳。

苏小小武功底子可不弱,那几拳捶得沈墨白哀声叫唤。

苏小小是个有眼色,懂得看气氛的姑娘。她知道我和沈墨白的思维是同一频率的,她很难跟得上我们的步调,硬是插足进来只能被我们涮着玩。

于是,苏小小坐了一会儿就借口说自己还有客人要招呼,准备离席。走了两步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拐了回来。

“教主,前几日总坛那边十四大人差人送了消息过来。”

十四?

我心里微微一动。

想来,都已经半年没有看到这小子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在总坛混得怎样。

当时,我挑了那样至关重要的时刻把十四留在总坛里,让他这个暗卫出来主持大局,有很大一部分意图是希望十四从此就摆脱掉“暗卫”这个头衔,摆脱掉不能有名字,不能有脸面,不能有人生的身份。

我不希望十四一辈子都只跟着我,我想放他走。他若不想走,我也会再一次逼他走。

我转过头去看着苏小小,脸上笑眯眯的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真的?十四他怎么说?”

苏小小笑吟吟回:“十四大人说了,教内的事儿现在都差不多已经定下了,新的暗卫也都已经选出来了,新的长老人选也决定了,就等教主回总坛把老家伙们给踢回家了…”

我边听边点头。亏的十四这次这么能沉得住气,时隔了半年才第一次传话给我。

看来,总坛的事情他是真的已经办妥了,情况尽在掌握之中,大小事务让我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不然,他才不敢如此禀报。

“所以十四大人最近这两天就会来金陵。”

听到这里,我猛的“咦”了一声。“他要来?”

苏小小含笑点头,“是,十四大人说,他不放心教主,一定要侍奉左右。这消息是几天前发来的,十四大人现在八成已经在路上了。十四大人还真是像个孩子一样呢,粘您粘得要死。”

我听苏小小这么说,到嘴边的那句“谁让他来的?!”就没说出口。我翻了个白眼,暗自念叨了一句,“这孩子,也太不懂我的用心良苦了啊!”

苏小小掩唇直笑,“是是…我看教主您呐,一个人在江湖上飘着也挺寂寞的,让十四大人陪陪您也好,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能更放心些。”

她说完,就听到门外有人叫了声“苏老板!”苏小小应了一声,而后对我屈膝行礼,“教主,那我就先退下了。”

走到门口,苏小小还不忘交代沈墨白:“沈墨白,你在这儿好好侍奉着教主,有什么要求就叫我,我先忙去了啊。”

门被轻轻阖上,红木的门,隔绝了外头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之声,一时间,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我一回头,看到靠着窗子坐着的沈墨白。

窗子没关,夜风一丝一缕飘进屋子里,拂动他额角的碎发掠过眉梢,清冷中有一点落拓的美感。

沈墨白一只手撑着下巴,俩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发呆。他眉头微微锁紧,眼神也有一点迷离。

他这是想什么呢?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开了牡丹了吗?!

我觉得沉默着有点尴尬,于是喝了口酒,讷讷说了句废话,“十四要回来了。”

沈墨白表情这才有些许的变化,他眉眼间明显露出几分反感的神色。

“怎么,你这教主出来跑路,就连他这得力手下也撂担子不干了?”

沈墨白说着,拿起白玉小酒壶给我空了的杯子里斟满酒。

一只修长素手拎着白玉壶,玉色相应,素雅清净。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沈墨白他长得真不错…骨骼清络,身体的线条就像是鬼斧天工刻出来的般,连手都漂亮得令人发指。

我轻笑了一声,端起杯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少了我都没事儿,少了他,这么大一个梵刹宫也不能出什么大乱子。”

沈墨白一听也略微摇头,笑了,“有你这么形容自己的门派么?还百足之虫?”他笑完,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眸低低一转,略带几分试探说道,“我觉得你好像对梵刹宫的事很没所谓啊?”

我瞥他一眼,回答得万分干脆,“不是好像,是就是。”

“这么说…”沈墨白略犹豫了一秒,才问,“你其实对教主之位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冷将息才勉强去做这个教主的?”

我一听到“冷将息”三个字,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焦躁。

“喂,沈墨白。你烦不烦啊!”我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却很恶劣。顺带着还猛得把酒杯重重按在桌子上,发出“咣”得一声响,“你干嘛老问我师傅的事?跟你有屁关系。”

沈墨白撇了撇嘴。

通常的人,若是对方都撂下这样的狠话了,就识趣得不再问了。

而我白玉蛟若是发飙,这江湖上哪一个不是立马噤若寒蝉,有多远就死多远。唯独这厚颜无耻的沈墨白,竟然胆敢完全不顾忌我的情绪。

他懒懒一笑,忽然俯身凑近我,盯着我的眼睛,无赖道,“你烦我也要问,因为,我就是想知道。”

我咬牙,但是又不能真给他一掌。

最后我被他那种眼神盯得背后有些发毛。

沈墨白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人的眼神也是一分迷离三分不屑六分无所谓,若是他哪天突然抽风了,状态放满,专注得盯着你,那眼神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狼一般,让你觉得世间万物都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这么双眼睛在看着你,让你从心底骤然产生一阵战栗。

我跟他对视了五秒之后撑不住了,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我自己觉得丢脸,定了定神,才冷哼了一声,“沈墨白…凭什么你问我就要答?我凭什么听你的啊?我叫了你几声爹,你还真就把自己当我老子啊?”

我有意要把这话题用玩笑带过去。若是平日里,沈墨白肯定会扑上来像大狐狸一样,一边蹭我,一边还无赖兮兮叫“闺女大了就不认爹了”。

但是今天,沈墨白没扑上来。

他不仅不扑上来,也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不语,静静得看着我,眼神犀利得能把我脑门上烧出两个窟窿,我被他看得越来越觉得如坐针毡。

我知道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劲了,它俨然已经向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而且,我直觉那个方向肯定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在心里念叨啊念叨:沈墨白这家伙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附体了吧…

一时间,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了。这种感觉我都多少年没有过了?二十年?三十年?仿佛是上高中那会儿,当我面对着坐在我斜后方那个个子高高皮肤白皙的理科男。

我恍惚中瞥到眼前放着的酒杯空了,于是就去伸手去够放在沈墨白面前的白玉酒壶。

就在我刚刚碰到壶把儿的时候,沈墨白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按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手“PIA”一下被按在沈墨白的手心下面。

当即,老娘我就不淡定了,我不淡定得僵在了原地。

这时候,沈墨白的声音轻轻响起来,轻的仿佛飘在空中,“从来没有。”

于是我凌乱了。

什么从来没有?

话说我刚才说了啥…?

我好像说:你真把自己当我爹?

于是,沈墨白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我爹?!

我擦!

这不是废话嘛!

想当我白玉蛟的爹,那起码得是西海龙王啊!

我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大堆。

但是,由于沈墨白此时此刻的表情太认真了,我心脏狂跳不止,舌头打结,于是憋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放。“你…”

沈墨白轻轻吐了口气,像是暗自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他闭了闭眼睛,倏然又张开。

那双墨白分明的眸子映着莹莹烛火,仿佛眼中也燃起了火光在跳动。

他如此注视着我,弄得我心里发憷。

沈墨白放缓了声音,轻轻说道,“在‘剑门关’一战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一个这么小一点儿的孩子那么执着…其实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暗暗附和:我也一度怀疑过…

顺便我又用力,想抽出被沈墨白按住的手,谁知道这家伙下了狠力,我抽了半天,未果。

沈墨白又叹气,“我当时还真的找了个医生去问疾,你别笑,是真的!所以…当时我知道你其实不只是小白,也是白玉蛟的时候,我反而有些安心…虽然喜欢上了这江湖上最恶毒的女人,也总比是个恋童癖要好…”

他说的很慢,很轻,就像是怕吓到我似的。

我这厢还在傻兮兮地笑话沈墨白,那厢,傻笑就硬在了脸上。

我愣了半晌,沈墨白神色纠结看着我。

最后,我犹自挂着僵硬的傻笑,问,“那个…你…说啥?”

沈墨白看着我,然后别开眼睛开始看我们两纠结叠在一起的手,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起另外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最后扭扭捏捏说,“就是那个啊…你是怎么想的…”

空气里弥漫着晚春花叶的香气,混杂着一丝丝陈年老酒的沉香,熏得人飘然欲醉。

房间中静悄悄的,房外的喧嚣衬得房间内更加的安静。

我坐在板凳上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欲哭无泪啊!

这是什么气氛啊!

这种少女的粉红色空气到底是什么啊!我不懂啊!

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不是我的世界!快点放我回去我自己的次元里!!

我被沈墨白按住的那只手,手心里已经出了一把汗,我觉得手心氧得要死,仿佛是汗已经凝成水滴一颗颗掉在了桌子上。

过了老半天,我才扭曲得扯出一抹勉强称得上微笑的表情,“喂,你别开玩笑啊…”

沈墨白猛然看向我,眉头微微蹙着,显露出几分焦躁。

“我没有。”

从前我只觉得沈墨白讨厌、烦人、难缠、难搞定,此时,我第一次觉得:沈墨白,你真是太可怕了…

“沈、沈墨白…我…那个…”

“嗯?”

在一秒钟的静默之后,我猛得爆发了,一下子使出了全力。

事实证明,我认真起来果然是天下无敌的,“唰”得一下,我就把自己的手果断无比、英勇无畏得从沈墨白手底下给抽了出来!

由于用力过大而产生的惯性,我自己直接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顺势向后蹦了足足一米才停住。

“沈墨白!你是个好人!但是对不起!!!”

这一句是我脑子里唯一还剩下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几十年前在哪本小说哪部电影里看到过的桥段了…

我整个人万分凌乱,我觉得这二十年来,我头一次如此凌乱。

在沈墨白还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反应的时候,本宫已经非常丢人得夺门而出了…

是的,我落荒而逃了。

忠犬归来

沈墨白跟我表白之后,我们俩的关系就变得尴尬无比。我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条铁路,眼前是空荡荡的铁轨,但是谁都不敢跨过去,因为不知道会不会被一辆飞驰而来的火车撞飞。

如果当时,沈墨白对我说的台词是:我们来一发怎样?

我八成会露出一个淫笑,欣然将其扑到在床。

但是,世事难料,谁知道最不可能说出那种话的沈墨白,竟然说什么…@#¥%!

作为我这一辈子第一个向我表白的人,我不得不对沈墨白同学的勇气表示钦佩,以及对他奇怪的审美观表示同情。

表白完了的头几天,我还能我一直当缩头乌龟,躲在千宜阁里对他避而不见。

几天之后我又悲催得变小缩回去,我就无处可逃了。

那天夜里,沈墨白站在我房间门口等着我,一直站了一个下午。我无路可逃,又不能继续留在千宜阁,这才扭扭捏捏得被沈墨白给认领回了武林盟。

之前那半年中,我一直是跟沈墨白住在一个园子里头。我的床就安置在他厢房旁边的暖阁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连浴室都共用一个。

这回我一回到武林同盟,头第一件事儿就是逃难似的卷了铺盖冲到雪鉴的房间去抱大腿求包养。

结果,雪鉴打量了我一会儿,只问了一句话,“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被我扔出去?”

我头摇如拨浪鼓,泪眼婆娑得哭,“甜心!不要丢下我啊!”

无奈,帅和尚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他毫不留情拎着我,把我扔给了萧暮山。

萧暮山倒是很乐意接收我。可是,我要是活在萧暮山那个恋童癖的眼皮底下,搞不好第二天就被他给搓揉死了,于是,我果断又卷着铺盖连夜逃到了秦黛黛的小院里寻求避难。

秦黛黛收留了我。

秦黛黛真是个好姑娘,我对自己以前欺负她的劣迹表示忏悔!以后我一定会想方设法逼雪鉴从了她的!

···

就这样一连好多天,我日日都想方设法躲着沈墨白。

我故意错开用膳的时间,故意绕开沈墨白可能出现的地点。

我耳朵和眼里在缩小了之后就变得灵敏非常,所以只要我远远察觉到空气中有疑似沈墨白的波动,立马扭头就跑。(作者:小白你已经不算人类了)还好,武林盟人多地方也大,这些天来,我竟然真的一直没有跟沈墨白正面遭遇过。

众人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还以为我是跟沈墨白在闹别扭了。

小孩子最爱闹别扭了,小白从没闹过,这一闹就是出大的。

大叔大妈们都表示对此事高度关注。

就连秦黛黛这二八的小丫头也特别关心,整天来念叨我:“小白,你跟你爹爹是怎么了?你这么躲着沈盟主,盟主他这些天很失落啊!吃饭做事都心不在焉的,胡渣都忘记刮了,好可怜。”

我想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愤恨的表情,眼望前方幽幽道,“那都是沈墨白他自己不好!他朝三暮四!我娘这个正房老婆尸骨未寒,他就又想纳小妾!”

秦黛黛先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吧,瞪圆了眼睛,一把握住我的手,显得对我的遭遇非常同情。随即,秦姑娘一歪头,又迷惑了,“…沈盟主,他不是你亲爹啊…他跟你娘有什么关系?”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叹了口气,苦大仇深状欲言又止,“这是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