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染织看了一眼何知易,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摇头晃脑露出个夸张的笑,“哈哈,我高兴,你管我。”

临走之前,我吩咐暗卫,去吧何知易母亲的尸首收殓了,然后去找到何知易父亲的坟冢,把他们二人合葬。

生不得相守,死为同穴尘。

也许自此,终于可以无憾了。

我突然想,如果哪天我要是死了,一定果断把自己烧成一把灰。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来开馆把我拖出来鞭尸奸尸挫骨扬灰。

我飘零在风中,我逍遥自在。

哈哈。

····

我把何知易带回梵刹宫,当我对众人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底下人一片哗然。

“少宫主素来都是从修罗狱挑选出来的啊!”

“这样一个仇敌家的遗后,留着他是个大患呐!”

“教主为了梵刹宫百年基业,您三思呐!”

何知易穿着一袭黑色的九段锦长袍,紫金冠,腰上配着白色象牙剑鞘的上古宝剑。一身华服衬得他肤如白玉,身长玉立。

他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站在我右手边。

他傲慢得目空一切,仿佛从这个世界中脱离了。

我懒洋洋趴在王座上打呵欠,等低下的人哔哔哔哔哔哔完了,笑眯眯地对底下的众人说,“以后,何少宫主就开始替我打理教务,诸位,作为前辈长辈,可要多多提点他。他事情办得不好,尽管训,尽管骂。但是有一点,不要来找我告状。”

“有人有异议么?”

我说着,慢慢得握了一下手,手指骨发出喀喇喀拉的可怕声响。

于是,所有人都歇菜了。

“嗯,很好。那谁…”我指了指坐在第一位的男人。

那人赶紧低头自报姓名,“杜宇。”

“哦,杜宇,你今天就带少宫主熟悉一下教务。以后,少宫主的命令就要当做我的命令来执行,不得怠慢。而诸位长老的任何决定,都必须通过少宫主的同意。当然了,反之亦然。毕竟知易还太年轻,年轻难免犯错,有前辈帮你把关我也放心。”

何知易仍旧不看我,目光放空,神游物外。

我一个人像是唱独角戏似的唱完整场,最后哈哈一笑,拍手,“那好,散会。”

底下的人都散光了,我还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揉额角。

头有点疼。

真是不幸被那个该死的顾染织给言中了,我真感冒了,好像现在已经扩散成了发烧,也许没准最后能恶化成个肺炎。

“你染上风寒了。”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我一抬头,惊讶发现何知易正低着头看着我。

我对他笑了一下,“放屁。你快点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

何知易没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这小孩,别看他脸孔硬的跟个石头似的,心却软得不行。我大概这辈子也忘不了他坐在墙根拿蜜饯给我吃的画面了。

这是何知易在梵刹宫第一次对我说话。

他第二次对我说话,是三个月之后。

何知易并不是个傻瓜,虽然他看上去目光呆滞两眼无神。

他没有试图颁布个什么“八荣八耻”让广大教众从此从良去做个良好公民,没有试图对梵刹宫做任何改变。反而,他运用三个月时间,摸清了整个梵刹宫的运作末模式,各个分教的情况,然后让整个梵刹宫继续按照原本的轨道正常运作。

因为他颇为勤奋,人又话不多,还挺老实,原本很多对他又敌意的人慢慢也就松懈了。

不过,想巩固他的位置,还是颇为不易的。

有一天,何知易突然跑到我的寝宫来了。

当时我正在边喝酒边玩真心话大冒险,大部分人都喝的烂醉如泥,衣服被扔到到处都是,什么群P,人兽,反正干什么的都有,那场面淫靡到我都不好意思形容。

何知易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一切,那张脸简直能噗啦噗啦掉下冰渣子来。

我看到他,愣了一下。

其他人没发现何知易,我看他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口,生怕带坏了小孩子,于是推开怀里的人,绕开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人,推着他的肩膀出了门,顺便反手把门阖上。

“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师傅了?”山间的冷风从连廊里的木头窗子里涌进来,我打了个寒噤,裹了裹肩上披着的狐裘。

山顶上的冬天,真是TMD冷啊。

我把何知易领向书斋。

通向书斋的玉石地面上结了厚厚一层霜,我小心踩着地板,觉得脚心透凉。

心想这里到底多长时间没来过这里了?怎么这么清冷。

何知易盯着我的脸看了一秒,转开了目光,“你身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不明所以。

何知易扭头,眼睛盯着远处,突然特别飘渺特别大仙儿说,“有些人总是像能够永远活下去一样活着,却在死前发现自己仿佛从来没有活过。”

“嗯,”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何大师你这是要点化我?”

何知易没说话。

不过我猜他肯定生气了。

他应该生气,为毛要关心我这个仇人。

他到了书斋,自己动手把放在角落里落了一层灰的炭炉点燃,然后又弄了个手炉摆在我面前。

我一把揣过暖炉抱在怀里。

心说这是医生的惯性么?就看不得别人糟蹋身体。

小何果然贤惠,适合娶回家来。

我默默在心里想着,忽然没头没脑笑道,“我早说了我是金刚体质了啊…”

“你说什么?”何知易似乎没听清,回过头来不解看着我。

我惊觉自己失言,摇头,“没什么。你找我什么事。”

何知易在我对面坐下。

他慢吞吞开口,“他们说你不杀我,是因为我的脸对你胃口。”

我“啊?”了一声。

何知易突然靠近我,我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听到他说,“是真的吗?”

他靠的距离很近,温热的呼吸和身上清淡的药味迅速占领我的鼻息。

我不由自主向后撤了撤身体,然后扭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种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噢。”何知易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就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我被这小子的行为弄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喂,你到底想怎样?憋着干嘛?说出来好了。”

何知易抬眼,特认真说,“我原本想,如果你是看上了我,之前有十四和顾染织的先例,我也许仗着你宠幸掌权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但是如果你纯粹是想让我找你报仇,我就会很被动。”

何知易一口气毫不打哽毫不隐瞒直言不讳。

我真有点佩服这小子直来直去的性子了。你说他腹黑吧,怎么能腹黑得这么坦然而自然呢?

“哦…这事儿啊。”我想了想,随后微笑,“这事儿好办,虽然我没打你主意,但是我可以假装很中意你。”

何知易抬起眼皮看着我。“那好,三日之后除夕的辞年酒宴,你要帮我。”

啧,这小子果然是打好了算盘才来的。

“好呀,不过我有个条件。”我眨巴眨巴眼睛,“为了表明你我亲近,你以后每天都来给我请个安吧。”

何知易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

“好吧。”

i'm waiting for you

何知易跟我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一个人在书斋里坐了很久。

坐到我身上那些汗味、酒肉味、脂粉味,一切淫靡不洁的气味通通都消散干净。

我面对着窗子坐,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雪覆盖了连绵起伏的山尖,白色的山连接着青白色的天空。

偶尔有一只黑点鸣啸而过,八成是山鹰。

我突然觉得特别没劲。想想昨天晚上通宵达旦我干了什么就觉得一阵恶心。

我突然特别想呐喊:这样的日子爷真是受够了。

但是想想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吼,又没谁逼我啊,明明是我逼别人。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顾染织忽然来找我。

他探头进来,他身上披着一领雪白的狐裘,脑袋从毛茸茸的掐边儿里冒出来,让我有狠狠蹂躏他一通的冲动。

顾染织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自语了一句,“你还真在这里?”

我看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一字一句慢慢说,“顾染织,我决定要改邪归正。”

“啊?”

“你把那帮子乱七八糟的人都帮我遣散了吧,看着闹心。寝宫也给我收拾收拾干净,顺便把这书斋和隔壁的茶室都给我拾到了。”

“啊?”

“我从今天起要日日书画诗酒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呃…”

顾染织眨巴着眼睛看了我许久,最后挠着头,一脸疑惑得转身走了。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直接进了屋子,凑到我旁边,贴近我的脖子闻了闻,“教主,您没喝高吧?”

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本宫清醒得很。”

从那天开始,我真的改邪归正。

我寝宫由酒池肉林变成了修身养性之所,肃穆清净,圣洁得让诸位魔教同仁开始探讨是不是应该把梵刹宫挂牌改成少林寺。

我日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每天抓一只长老来陪我和何知易一起探讨佛学玄学,闹得梵刹宫上上下下人人抱着一本波罗蜜心经日夜狂补。人人一张口都能朗朗上口: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除夕那天,我给足了何知易面子。

酒宴的时候,我让他挨着我边上坐。甚至还做小鸟依人状靠在他肩膀上,跟他低声的说说笑笑。

底下人敬我酒的时候,我特别柔弱地拉着何知易的袖子撒娇,“人家病了嘛,知易说了,我现在不适饮酒。所以知易你就代饮了吧。”

我这一通娇撒下来,底下那一片人,各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鼻孔,进气少出气多,一脸世界末日提前到来的表情。有些承受力不行的,当即手都如筛,杯子咣当滚地上去了

何知易倒是淡定,站起来,举杯。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代教主与诸位共同饮了这杯酒。”何知易说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翻腕,淡淡道,“我梵刹神教,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我坐在他身后,笑得那叫一个灿若夏花。

底下人立即跟着也附和了一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匆匆忙忙把整杯酒给灌下去。

席间,还有个婢女一不小心倒酒倒洒了,泼在我衣襟上。

何知易见状,立即一把推开那个婢女,骂道,“你眼瞎啊?还不快点退下领罚。”

他骂人的语气也是没一点起伏,语调平静,声音柔软。

若是看不出来这女的是他安排的,我真就眼瘸了。

我立即给了他个台阶下,“没事没事,今日除夕,不好见血。算了吧。”

我话音一落,全场突然极其不自然地静了一瞬间。

看得出,我的属下们又被我给吓着了。我猜他们铁定回去要念佛驱鬼,以为我被鬼上身了。

何知易不慌不忙从袖口里抽出一个丝绢,然后慢慢帮我把洒在胸口的酒水擦干净。

我靠在他怀里,那姿势真是说不出的…暧昧和怪异。

然后我就在思忖:八成,这小何在看医书的同时,杂七杂八的古言小说也没少看,竟然能干出这么恶俗而土鳖的事儿。

我和何知易在除夕夜这么一表演,明眼的人立即看得出来何知易与我的关系了。

那一晚之后,整个梵刹宫飘飞着各种各样的八卦:

何知易现在是受宠啊!受宠得简直都宠天上去了!

就他三天前去了一趟教主寝宫,教主第二天就把什么男宠歌女琴师全打入冷宫,贴上封条,自此再不看一眼。

真不知道这何知易是有多大的法力,竟然能让那个恶鬼投胎修罗转世的白玉蛟,突然改邪归正,清心寡欲。

我看他这会儿比当年的顾染织还受宠呢!谁看到过教主竟然能做小伏低躺在一个男人怀里头温言软语?

咱们以后可得小心应付何知易,就怕他这种不会叫的狗,搞不好比顾染织还心狠手辣,谁不听话都得被他一个个给把脑袋拔了。

我听到何知易一字不漏,波澜不惊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吃吃”得笑。

何知易觉得很奇怪,“你在笑什么?”

我捏起一颗棋子,随心所欲放在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地方。

对面,顾染织看到我走这一步,忍不住摇头。

“我觉得好笑就笑咯。”

何知易认真得看着我,冷冰冰说,“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笑之处。”

我扭头看他,“啧”了一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