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秋秋?”

我低眉看去,水行歌甚是认真又无奈道:“别走神。”

“唔…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不是说回西域再成亲么?”

“你六姐和六姐夫都在,我兄长也在,如今又比较安和,现在成亲应当是最好的时候。”水行歌顿了顿,“你…不愿意么?”

我绞着毛巾,不知怎么作答。说成亲,虽然我们一起半年不到,可却早已是生死相依,也算是水到渠成了。只是想到要离开中原,离开师父师娘,离开胖师兄二师姐,就觉不舍。真的成了亲,就必然要跟他回西域,路途遥远,日后想要回来,也得长途跋涉。

“水行歌…这事搁一搁吧,现在也挺好的。”我俯身给他擦肩膀,不敢直视他。

水行歌默了默,微点了头,背身回去:“也好,等我魔毒清了,再成亲不迟。”

听见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我绕到他面前,叉腰:“水行歌,我不是因为你身上有魔毒才不嫁!”

他饶有兴致的趴在木沿上,淡笑:“那是因为什么?”

看着他这吊儿郎当略带笑意的模样真想扑上去压个干净,我干咳一声:“因为觉得成了亲就是西域人了,好吧…虽然我本来就是西域人,但是从小生活在中原,我不想这么快离开这。”

水行歌笑笑:“我明白。”

我瞪大眼看他,对于有人敢胆大包天的拒婚他不气?我认真问道:“真的?”

“嗯。”

要不是他光着身子我真想熊抱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强迫。我拧干毛巾,放在木桶上:“唔,到时辰了,出来吧。”

我默默走出去,关好门,里面水声哗啦,美男出浴了,突然很想像只壁虎趴在窗口看看…不过转念一想,哼,迟早能光明正大看到的,何必急于一时。想罢,脸顿时烫的不像话。

琢磨着时辰差不多了,跑去开门,刚打开,果然就见准时星人钱来来站在外面,水行渊也在一旁,两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进了门,院子立刻就热闹了。

倒了茶给两人,不见水行歌出来,等了一会,总觉得有些异常。起身去了后院,敲了敲门,进了里面,却见他仍在澡桶里。我忙走到前头,只见水行歌的面色惨白,唇上无色。

心头一个咯噔,我摸摸他的脸:“水行歌?”

他缓缓睁眼,声音低沉:“冷。”

我探手入水,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水竟然变成了一桶冰水:“不会是要变身了吧?”

“大概是。”

“我先扶你起来,穿上衣裳再说。”顾不得那么多了,抓了他冷得像冰棍的手扶起,哪里还有空乱瞄。外头还是青光白日,真不知这样解毒是好还是坏,好是或许能解毒,坏的是连时日都拿捏不准了,要是哪天正跟别人打群架变成这样岂不是惨了。

而且这一次比之前更严重。

之前他还有力气走动,可这次几乎是完全动弹不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我拧干毛巾给他擦拭干净,想胡乱擦一把又怕那水珠渗进衣裳里冷了他:“水行歌,要不你待会趴在墙上变成小房子吧!”

不等我给自己点个赞,他就笑笑,声音僵得很:“那样估计我会变成一块泥砖。”

“唔…你自我感觉还有多久要化身了?”

“快了。”

我忙给他穿衣裳,刚束好腰带,就听见钱来来在院子里边走边喊的声音,随后敲门声起:“水行歌沈秋,你们在里面是不是?快点出来我还要去买年货,去晚了要卖完啦。”

“快、快了,你等会。”

钱来来啧啧声起,万分感慨:“大白天的,真不知道节制。”

水行渊声调非常天真自然:“年轻嘛。”

对于这种想歪的说法我没有余暇去竖起中指,眼前微微一黑,晃晃脑袋,睁开眼,就见水行歌…不对…就见“我”抬头无奈看来。

“啊啊啊啊!”竟然又换过来了!

门啪的被踹开,水行渊你妹的又破门而入!赔钱呀!

平时看水行歌被针扎是种唯美的享受,咳咳。为什么到了我这就如此恐怖!

钱来来皱眉:“喂喂,肌肉别绷的这么紧啊,你让我怎么下针。”

我默默嗷了一声,痛苦的抓了水行歌的手,他甚是无奈啊无奈。我很想告诉钱来来真相然后把他推到面前。

“喂!”钱来来甩掉针,怒瞪,“水行渊你瞧你弟!别逼我封了你全身经脉啊,我还要去买东西的!”

顿时宽面条泪,水行歌抚着我的背:“乖。”

上回在地牢被人扎出阴影来了好么。我深吸吐气,深吸吐气,钱来来这才没再唠叨。

好不容易扎完,被香炉里的烟呛的直咳,钱来来盯来的眼神分外奇怪。等针j□j时,钱来来出去后,我悄声道:“水行歌,我觉得我变成了一只刺猬。”

他笑笑:“辛苦了。”

“不辛苦,挺好玩的。”我穿好衣裳,就是不知道这回要换多久,希望不要像上回那样,太邪恶了,“走吧,去买年货。”

人高了些视线都有些不同了,比如总会下意识抬头去找水行歌,结果却发现个矮个子在眼皮底下。我抬抬手,摇头:“越看就越觉得我太矮了。”

“才十六,还会长个子的。”

“过完年就十七了。”

“秋秋,生辰是什么时候?”

“三月三。”我推门出去,钱来来和水行渊早就不见了踪影,我赶紧拉过他,“走,去扫荡年货!去晚了就卖完了。”

“…”

事实证明街上的年货根本就是货源充足,钱来来那家伙与其说是急着买东西倒不如说是想早点跟水行渊过二人世界去。神医门下的弟子就没一个有医德的吗。

抱了一堆东西回来,就见巷子里浩浩荡荡站着二十多人,每人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我咽了咽,为首的便是那日扎我针的铁东晋,上前朝水行歌拱手:“见过沈姑娘,这些是夫人让我们送来给沈姑娘过年的。”

我瞅了一眼,一看就是好东西啊,水行歌你赶紧点头收下来收下来!

水行歌这回没有拒绝,道谢:“劳烦各位特地送来,替我谢过沈…咳,六姐。”

可惜屋里塞不太下,堆在了后院柴房。等他们一走,我就跑去开盒子。吃吃喝喝的不少,金银财宝也多,我叹道:“六姐这是给我过年还是给我做嫁妆呢。”我默了默看在一旁收拾的水行歌,“水行歌,我的哥哥姐姐你也见过不少了,个个都有本领有个性,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缓缓起身拍拍我的脑袋:“秋秋,别忘了,你把魔教教主二十多年岿然不动的心都偷走了。”

…这话摆明了是在夸他可为什么我还是立刻接受了…我扑哧笑笑:“厚脸皮,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水行歌淡笑,面上微微不自然语调却坦然非常:“可能你对别人来说可有可无,但于我而言,却是不可或缺。”

这么直白的话听了心里大为受用,感动非常。是呀,何必在意自己到底厉不厉害,对水行歌而言,对十七哥六姐而言,我是沈秋,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沈秋。有这点就够了吧。

晚饭时,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下厨,才发现原来我炒菜的样子很有大厨风范嘛。吃过晚饭,打算下两盘棋然后再睡。谁想刚从厨房洗好碗筷出来,就听见外头噼啪作响,左邻右里也有孩童欢呼声。

“咦,不是宵禁吗,怎么这么热闹。”

水行歌站在院子抬头看去,笑道:“外面在放烟火,大概是临近过年,宵禁解除了。”

“那我们去放烟火吧!”

他点点头:“嗯。”

洛城常年宵禁,亥时一过,再在街上走动,就会被巡逻的侍卫请去喝茶。现在一解禁,街上的人简直可以用人如潮水来形容。我拽紧水行歌,免得被人挤走了。人这么多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达放烟火的地方,要是水行歌还是水行歌,抱着我往屋顶上走,那该多快。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人潮稍少的街道,我长松一气。再看旁边的人,发都有些乱了,抬手帮他理好,忽然察觉到有灼灼目光,抬眸往前看去,不由一愣。

前面的女子身着浅紫花襦紫色裙摆,在悬挂屋檐的大红灯笼映衬下,模样玲珑俏皮,怔怔凝视了半晌。随即快步跑了过来,穿过如浪人潮,飞身扑在水行歌身上,声音哽咽唤道:“姐!”

一字落下,我偏头怔愣,那揽在水行歌脖子的右手腕上,隐约有一圈红痕。

第48章

水行歌愣了片刻,将那环在自己脖上的手挪开,僵着脸道:“沈冬?”

沈春沈夏都出现了,当然是沈冬!我低头往她的手看去,想看的再清楚些。此时因手垂下,已经被厚实的衣裳遮盖住,根本看不见。

沈冬点点头,笑道:“义父义母给我取了个新名字——琳琅。”

四姐妹里,冬冬最活泼,琳琅这名字叮叮当当的确实适合她。我往她旁边的中年男子看去,身体圆有大肚,眉目慈祥,像是个商人,不像是练家子。再看旁边,是个和蔼妇人。这两人应当是她的义父义母吧。

中年男子笑道:“在下袁德来,这位是我的夫人。早听琳琅说过你们四姐妹的事,方才无意看见,当真是长的一模一样。”

水行歌忽然问道:“不知几位如今住在何处?”

琳琅一时没回神,眨眨眼:“姐?你是春姐姐吗?”

袁德来说道:“商队路过洛城,如今在悦来客栈。”

水行歌抱抱拳“改日亲自去拜访,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随后就扔他们三个人拉着我疾步往人群钻去。

“水…”我反握那手,竟又开始冷了,不由明白过来,跟在他后面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我忙去烧热水给他暖身。端着水盆进了房间,水行歌已经裹的像蚕蛹,面色惨白无血。拧干了毛巾替他擦拭,守在一旁不敢再走。

过了一盏茶,才见他渐渐恢复,却还是没有换回来。

“水行歌,要喝水么?”

“嗯…”

扶他起来喝过茶,才慢慢有力气自己坐起来。以前就算他变成冰棍,也是变身的前兆。可这回太诡异了,我无比担忧的问道:“感觉怎么样?”

“无妨。”水行歌忽然叹道,“秋秋,我真想抱抱你,可是估计我探身过去只有被抱的份。”

我扑哧笑笑,见他面色苍白,心微微一颤:“水行歌,我不难过,好得很,不用逗我笑。”

“对不起,没有让你们姐妹好好聚聚。”

“知道她住在哪里就好,而且看她的衣着,应当过的不错。”我想到冬冬手上的那一圈红痕,默了片刻,看着他道,“水行歌,冬冬的右手上…好像有一圈红印。”

水行歌也是一愣,肃色问道:“可看清楚了?”

我摇摇头:“当时她抱着你,我就看了一眼,不太确定。”

水行歌俯身要去找鞋,我忙拦住他:“我去客栈找她确认下吧,万一你又发作怎么办。而且…我也挺想跟她说说话,问问她过的好不好。冬冬…应该不会像龙妙音和程霜那样吧。”

似乎也是被我的话提醒了,水行歌说道:“还是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嗯。”我给他拢好被子,拍拍隆起的被角,“乖,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小心。”

离开院子,想着水行歌方才一听见红色胎记的反应,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要是冬冬真是那个恩人姑娘,水行歌又说会替恩公照顾她一辈子。虽说照顾分很多种,可私心的想了想,还是不希望冬冬就是恩人姑娘。我又想起一个问题,儿时的冬冬手上有红圈?可是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方才我眼花了?

满腹疑惑到了悦来客栈,问了有没一家三口入住,形容了下样貌,小二便领我去了。我抬手敲敲门,不一会里头就传来脆爽声:“来了。”

门一开,又见了一脸俏皮活泼的冬冬,抬眼看见我,笑意微顿了下:“你是…啊~你是刚才跟在姐姐身边的人。”她末了紧张问道,“方才姐姐脸色不好,是受伤了吗?找大夫看了没?”

听着她如此关心我,心里感动的差点要抱住她,淡笑道:“她没事,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姑娘家的事。”

冬冬瞅着我,眼里抹上探究:“你连姑娘家最私密的事都知道…你、你是姐夫?”随后又摇摇头,“不对,姐姐没有挽妇人髻。啊~对的,我倒不知道姐姐是哪个姐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那是你二十七姐。倒没什么事…只是微微有些在意,可否看看姑娘你的右手?”

冬冬突然像见鬼了往后一退,捂好右手,盯着我哆嗦:“你、你是魔教教主水行歌!!!”

…我怎么就忘记了水行歌许久不说的口头禅了,干笑道:“我确实是水行歌,但绝无恶意。”

“呸!”冬冬咬牙切齿,“你这个大色狼,有了秋姐姐还到处勾搭姑娘,骗我秋姐姐的感情。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我睁大眼,感动的一塌糊涂,冬冬好样的,为了姐姐跟人同归于尽也要出这口气,真是我的好妹…等等,你跑那么远干嘛,不是要同归于尽吗?

冬冬挪了张凳子,举起,瞪眼:“快滚啊,不然我打你了。”

我顿了顿,看向她的j□j的右手腕,这回看的更清楚了,竟真的有红圈:“冬冬,你的手什么时候有红色印记的?”

下意识问出口,见她歪了歪脑袋,我忙说道:“秋秋让我问的。”

她圆眸瞪起:“秋姐姐竟然不知道我右手有这个胎记?”说罢,脸上一阵失落,“我还那么高兴…那么高兴啊,可是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我深感罪恶,可我的真身不在这,跟像只刺猬的她根本没法继续交谈,又担心还在家里的水行歌,便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洛城?等秋秋身体好些了,我们再过来。”

“唔…大概会等过了元宵后。”

“好,告辞。”

“喂!”冬冬的声音在后头喊的贼大,“不要欺负我姐,不然我跟你同归于尽!”

我一边疾步往回走,一边忍笑,冬冬还是那么可爱啊,比龙妙音和程霜好多了。如果冬冬是恩人姑娘,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回到院子,悄声进了屋,看了一眼水行歌,已经睡下了。我坐在长椅上,和衣倒下,免得他半夜发作我却不在身边。

睡得迷迷糊糊,身上一重,耳畔低语:“秋秋,秋秋。”

“唔…”我伸手抱住压来的人,暖的像炉火,挪了个舒服的位置,钻了钻。好像动作有点不对…我睁开眼,往下看,不对,往上看,就瞅见长椅上的水行歌,脸都快贴到一块,不禁笑起,“恢复了!”

水行歌松了一气,手没松开:“嗯,正常了。”

我趴在他的胸膛前,还是这样好,多有安全感:“水行歌,冬冬的手上确实有一圈红色胎记。”

水行歌卷了我一撮发来回卷着,声调略微奇怪:“她是你的妹妹,有胎记你不知道么?”

“我不记得了…沈家破败的时候阴影太重,一直想去忘记那些事。”我叹了口气,“冬冬要是恩人姑娘也好,看起来没有走上歪路。而且是商家人的女儿,没有被邪恶的江湖感染吧。”

感觉着他胸膛的起伏,真想趴在上面一辈子不下来。水行歌说道:“如今看你妹妹过的不错,应当不会想离开她的义父义母。”

我微微抓紧他的衣裳,抬头盯着他的眸子:“那你打算如何?”

“让人在暗处保护她一世。”

“嗯。”

低低应了一声,困意又上来,和他说着说着话,又恍恍惚惚的睡着了。

早上醒来,滚了一圈,范围好像不对。睁眼看看,已经在床上了,水行歌不在屋里。我掀开被子起身,跑到小厅里,见桌上放着粥和包子,随后就见他拿了勺子出来,笑道:“洗漱一下,吃早点。还有…鞋子穿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脚底板就冻了,转身回去穿好鞋,出来饕餮干净早饭,撑的舒服极了。

明天是大年三十,昨晚又没买回要买的东西。只等着钱来来针灸完,再出去买。

钱来来如约而至,又和水行渊一起叽叽喳喳的进门。

等她进去扎针,我端了茶点到院子里。正是午时,冬日更好。水行渊的一袭黑红衣裳看起来也明媚了许多。我倒了茶递给他:“我告诉你我见到了哪几个哥哥姐姐吧。”

水行渊眸色依旧冷的厉害,语调却又是轻松近人,从腰间里掏出一个本子,由缝隙里抽出一支细小炭笔,勾了一笔:“说吧。”

我探头瞅了一眼,抬抬手:“沈春、沈夏、沈书,我都碰见了,过的很好。”

水行渊认真在一列下来的名字划上勾:“还有七个没有找到。”

我忍不住问道:“水行渊,你为什么要替我爹找我们?远离西域,东奔西走,那么辛苦。”

水行渊偏头看来:“弟弟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是你爹唯一的徒弟,师命大于天嘛。”

“噗…”一口茶全牺牲在了半空中。我抹掉唇上的茶水,诧异,“你是我爹的徒弟?!”末了愤然,“他没有告诉我!”

要是水行歌告诉我了,我根本不会去猜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阴谋,什么找齐二十八个人就能找到沈家宝藏之类的,结果竟然就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