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若说没有,阁主怕是不信,”叶右道,“我目前只能推敲一下,至于是谁,暂时还不清楚。首先来说白子,白子已德高望重,有钱有势,明明能活得挺好,为何还要弄出一批药人呢?他这么做一定有某种目的。”

丁阁主点头。

叶右道:“这一般有三种可能,要么他不满足现状,要么是有仇家,且仇家不能明面上解决,只能用阴招,要么便是最复杂的那种了。”

丁阁主问道:“是什么?”

“人心,”叶右道,“这往往是最难猜的,他可能只是为了一件小事,也可能是为了为恶而为恶,更可能极端一点,他想制造一个全是药人的江湖。”

他见这人没反驳,继续道,“不过这世上,什么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如今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辈基本都在这里,阁主与他们相识多年,可以试着回想他们的过去,兴许能从中找出线索,或是从一些小事里嗅出几分不对。何况阁主本身就处在高位上,看事情可能更准……”

他微微一顿,好奇问,“如阁主这样的人,平时可有什么期待或不满的?”

“有,”丁阁主淡淡道,“众所周知的一个,想看某个胖子倒霉。”

叶右笑了一笑。

刀疤男和身后的双极门的人俱是无语,灵剑阁与丰贤庄已不合多年,丁阁主说的某个胖子非魏庄主莫属,这的确是人人都知道的。

丁阁主问道:“关于黑子,你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无外乎两种,一是有仇,他用多年的时间渗进白子的势力,探到了白子的行动,第二就像我先前说的,黑子有可能是白子的同伴或心腹,他要么与白子产生了矛盾,要么便是解决掉白子后他能得到某些好处。”

丁阁主提醒道:“可秘籍上的字是多年前写的。”

叶右笑道:“前辈,人心难测。可能他几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也可能有一个矛盾让他生出了毁掉白子的冲动,一时兴起弄了本秘籍,直到现在才动手。”

丁阁主沉吟一下,道:“但白子的事迹败露后,黑子不也会受到牵连?”

“这我便不知道了,”叶右道,“或许他有办法脱身,或许他能赶在白子供出他之前让白子闭嘴,更或许他孤身一人不在乎,谁又说得清呢。现在最担心这事的肯定是白子,他如今事业有成,家庭美满,黑子若真将他的假面掀开,这一切恐怕都会化为乌有。”

丁阁主“嗯”了声,换了话题:“你身子怎么样了?”

叶右道:“好多了,只是还记不得事。”

丁阁主道:“纪神医是如何说的?”

叶右道:“他说我以后再想练武都很难,失忆的事他没多问,倒是以前说过我可能撞到头了。”

丁阁主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与他简单又聊了几句,这便走了。叶右将人送出小亭,重新回来坐好,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盖,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刀疤男摸不透他的心思,直接问道:“晓少爷,不回去?”

“不回,”叶右体贴道,“师兄肯定还在忙,我怎好回去打扰他。”

刀疤男特别想说你无论何时去找门主,门主都不会觉得厌烦,但他没那个胆子,只能继续在旁边守着,直到桌上那一盏茶快要凉透了,才见这人转了一下视线,望向了不远处走来的几位公子。

他看一眼,道:“是盟主和丁阁主家的公子,另外几个都是时常与他们在一起玩的。”

叶右道:“我先前好像没见过他们,才来的?”

“应该是,”刀疤男想起自家门主平时的耐心劲,补充了几句,“盟主和丁阁主不像魏庄主那样有许多儿女,都只有一个儿子,因为太忙疏于管教,这二人平时喜欢到处玩闹,虽不至于胡作非为,但至今也没什么建树。”

叶右道:“魏庄主也挺忙的,魏二公子怎的没这样?”

“不清楚,许是天性使然,”刀疤男猜测了一句,说道,“二公子自小便让人省心,魏庄主没少拿这个在丁阁主面前说事,不过丰贤庄也就出了一个二公子,其他的少爷小姐就……”

他猛地意识到提起了魏江柔,不由得闭嘴。

叶右和气地接话:“比如小柔姑娘?”

刀疤男不知为何被“小柔姑娘”这四个字弄得一个激灵,回想叶教主以前的行事风格,怎么都不觉得这位主能咽下这口气,反正总不能失了忆性子就转好了吧?

他绷着表情应了声,等着晓公子接下来的话。

然而叶右并未在魏江柔的事情上作何评价,扫见那几位公子越走越近,便站起了身。

他这一头“灯笼”太过标新立异,才迈出小亭,立刻就被那几位公子注意到了。

他们认不出他,但认识他身后的刀疤男,齐齐震惊,第一反应便是好厉害的闻人门主怎么弄成了这副惨样?看来这次的事果然很严重啊!

他们与闻人恒不熟,根本看不出这人与闻人恒在身形上的不同,于是等人走过来,他们便用带着敬仰与同情的目光望向他,异口同声道:“闻人门主好。”

刀疤男:“……”

叶右笑眯眯地道:“我师兄还在忙,这话我会帮着带到的。”

“……”几人默默消化一会儿,问道,“公子是?”

叶右道:“我是他师弟,诸位叫我阿晓就可以。”

原来闻人恒还有一个师弟。

几人不可思议,迅速改口:“阿晓公子好。”

叶右点头,听见身后响起些许脚步声,转身看一眼,发现魏江越与少帮主们都来了,大抵是听见了这几人到的消息。

他们这些少爷都是一辈的,平时多少都有些交情。有几位少帮主与喜好吃喝玩乐的少盟主和丁公子的关系还要比魏江越更亲密,等到走近,其中一位立即笑骂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怎么才来?”

丁公子“啧”了声:“我们来了也帮不上忙,要不是有个爹,这江湖上谁认识我们?过来也是跑腿和陪桌的命啊。”

几位少帮主顿时心有戚戚。

他们真不想陪桌,尤其是在白子不明的情况下,每次吃饭见长辈们和和气气、相互试探的模样,都挺瘆人的。

他们叹气道:“也是,咱们不过是有个爹而已。”

“是吧。”丁公子一副我没说错的样子,耸了耸肩。

“其实你们还好,”叶右插了一句嘴,说道,“看诸位一表人才,等将来继承家业能主事了,想必定会有所作为,但我就不行了,我上面有个厉害的师兄,我再如何也比不过我师兄,江湖上谁能认识我?”

刀疤男:“……”

魏江越:“……”

少帮主们:“……”

快别说笑了,单凭你那脑子就绝对不会默默无闻的行么!

丁公子几人素来只会玩,如今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还没弄清,更不知晓公子这一路的壮举,闻言便同情地看着他,好言安慰几句不要气馁。丁公子更是鼓励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江湖那么大,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魏江越一群人在旁边站着,表情都有点僵。

叶右道:“嗯,我会的。”

丁公子便转向其他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先与我们说说,免得一会儿老头责怪我不够关心江湖大事。”

几位少帮主说声好,与他们进了一旁的凉亭。魏江越扫见晓公子也在后面跟着,放慢脚步来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不是想做什么?”

叶右诧异问:“你指的是?”

魏江越道:“刚才的话。”

叶右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什么表情,不信?我哪里说错了,若我与师兄一起出门,旁人看见我师兄肯定会说这是闻人门主,看见我则会说这是闻人门主的师弟,不是么?”

魏江越想了想,竟觉得无言以对。

他耳边听着这人不知是真是假的叹息,说道:“你以后绝不会默默无闻。”

叶右道:“但愿。”

二人说着迈进了小亭,少帮主们正为丁公子等人细说经过,当然为了不给晓公子拆台,他们将这人干的事简化了一下。

丁公子一行人都没料到竟是这么大的事,听着黑子与白子的博弈,也有些心惊肉跳,问道:“谁是白子,现在有线索么?”

“黑子派人送来一个吹笛人,若能从她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兴许便能揪出白子了,但那丫头一直喊冤,方丈也不好动刑,”少帮主说着看向某人,虚心讨教,“晓公子可有主意?”

“有是有,但我不行,你们若觉得行,不妨去试一试,”叶右道,“那是个姑娘,你们如果有人擅长应付姑娘,就去试着从她嘴里套套话。”

此言一出,刀疤男和魏江越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们猜测晓公子会突然与丁公子等人闲聊,很可能便是为了这事,其真实目的大概只是想让这几位少爷见一见那姑娘,毕竟白子已干了不少年的坏事,他的儿子或许见过那些手下。吹笛人送来后,在场的少帮主们都已见过,没人露出异样的神色。如今还没看过的,只剩下这几人和随着王家主回苏州奔丧的葛少帮主了。

所以晓公子是想让这几人也去看看?

二人暗忖。

少帮主们则道:“晓公子莫要谦虚,你怎会不行?”

这人是伤了脸,但聪明程度有目共睹,光口才就足够甩他们好几条街的了。

丁公子几人惊异地看看好友们,想的是人都裹成粽子了,问这话不是纯粹让人家难看么?难道有过节不成?

他们不由得看向这位公子,只听这人幽幽叹气:“实不相瞒,我喜欢男人,那吹笛人虽然是女扮男装,可到底还是女人,我不擅长应付女人。”

众人静默,少帮主们一瞬间想的是他与闻人门主那点暧昧关系。

魏江越最近总在关注他,没发现他与闻人恒有过超出师兄弟感情的小动作,此刻闻言,第一反应竟不是他与闻人恒究竟有点什么,而是诡异地想:你既然喜欢男人,当初在苏州城还逛什么逢春楼?

几人尚未发表看法,便听这人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即便是男人,若长得没我师兄好看,我也没什么兴趣,我对人很挑,起码得是我师兄那样的才行。”

众人:“……”

快别说了!

叶右意犹未尽道:“说实话,我一直都为师兄不是同道中人而感到很可惜。”

丁公子几人无声地望着他,拼命对他使眼色。

其余人则震惊了。

等等,闻人恒不是断袖?真不是?骗鬼呢吧?

万籁俱寂下,一个温和的声音接了话茬:“哦,是么?”

叶右回头,见他家师兄站在身后,正静静望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装作才察觉师兄的样子,像是刚刚拿师兄说事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惊讶起身:“师兄,何时来的?”

闻人恒道:“从你说即便是男人那一点开始。”

“别当真,说着玩的,”叶右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告诉他,“我们其实是在讨论如何解决这件江湖大事,你们说对吧?”

众人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刚才好像真的是在说正事,不知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第40章

闻人恒一向对师弟纵容,听完他们的打算便给了一句肯定。

少帮主们原本便对晓公子的能力有所认知,如今听闻人恒也这么说,更觉得主意可行。而丁公子与少盟主比起突然冒出来的晓公子,他们更愿意相信闻人恒的判断,此刻一听就激动了。他们虽然爱玩,但也有一颗“想给老头子争气”的心,没料到他们才到,这事便有了转机,简直是天意啊!

他们当即就要兴冲冲地去见吹笛人。

叶右提醒道:“她被少林的人看着,一般人进不去的。”

丁公子霸气地一摆手:“没事,我和我爹说一声就行。”

叶右笑着问:“丁公子准备如何说?”

“就说我……”丁公子猛地一停,迅速回过味。

是啊,该怎么说?难道要说“老爹我擅长哄小姑娘开心,让我去试着哄哄她,调调情”?依他老爹的脾气,不弄死他才怪!

少盟主也想到了这一层,与好友对视一眼,小心翼翼而又期待地看向了闻人恒,希望这位好厉害的门主能出个主意。

叶右笑道:“我去说吧。”

“你?”两位公子表示怀疑。

“嗯,我有办法,走吧。”叶右安抚道,转身出了小亭。

闻人恒自然跟着师弟,魏江越与少帮主们也紧随其后。丁公子和少盟主半信半疑,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跟上了队伍。

这个时候,外出吃饭的人尚未回来,但方丈与盟主等几位泰山北斗都在,恰好正一起议事,见他们进门都看了过去。

丁阁主扫见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首先皱眉:“怎么现在才来?”

丁公子身上的纨绔之气收得干干净净,变成了沉稳可靠的年轻人。

他身着素色长衫,站得笔直,与丁阁主有几分相像的脸绷着,俨然和他爹平日的神色一模一样。

他说道:“回父亲,路上有些要紧事,耽搁了。”

丁阁主问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丁公子一眼一板道:“半路遇见一个大娘崴了脚,背着她去镇上看伤,后来又遇见一个钱被偷的老伯,替他寻了好几天的东西,可惜没有找到,看他哭得怪可怜的,我就把自己的盘缠给了他,再然后我和……”

“行了。”丁阁主摆手打断他,懒得再听。

“是,父亲。”丁公子淡淡道,听话地闭上了嘴。

众人都对他这副样子见怪不怪,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叶右身为“失忆者”,先是略微诧异地看了看他,这才对方丈说想去见见吹笛人,试一下能不能问出点东西。

方丈自然没意见,要带着他过去。

叶右道:“不用,前辈们若在场,我怕她会害怕,不如就让几位公子跟着吧。”

方丈和丁阁主几人虽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都没有反对,搞得丁公子与少盟主一愣一愣的,暗道这么不靠谱都不问问他想做什么就同意了?他们老爹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二人一脸不可置信地跟着出来,迈出几步才意识到他们马上要办正事,很可能即将走上人生的巅峰,以后他们老爹都会对他们和颜悦色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手都有点抖。

少林一向待人宽厚,黎花被方丈封住内力后就被松了绑,还给了一顿斋饭。

她被关在少林的戒房,墙上只高高地开了一个小窗户,基本算是个面壁思过的地方。

叶右带着人进去时,她正靠着墙,抱着腿蜷缩在床上,此刻听见开门声便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待看清他们当中的人之后,目光微微一闪。

丁公子和少盟主迅速进入状态走上前,柔声道:“姑娘,吓着了吧,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若有委屈就对我们说,我们一定为你做主。”

“没错,我们……”少盟主忽然一顿,迟疑地盯着她,“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叶右也有一点意外。

他知道白子最近正盯着他,叫这些公子哥来本是想混淆视听,顺便给这些公子哥找点事干,平时带着他们总往这边跑几趟,怎么着也会分散一下白子的注意力的,没想到还真能有点收获。

少盟主后知后觉回过味,见众人惊疑地盯着他,猛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和我爹没关,我是在别处见过她,阿来你说呢?”

丁公子一愣,想要细看一下,但黎花却将头低下不理他们了。丁公子没那么讲究,也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捏着她的下巴就把她的头抬起来了。

黎花:“……”

众人:“……”

丁公子打量了一番,惊异道:“哎,好像还真是。”

魏江越问道:“在哪见的?她说她就住在山脚下的小县城里。”

“不是这里,挨着少林这么近,我们没事是不会过来的,”丁公子放下手,思索道,“在哪呢……”

黎花怯生生地道:“小女子从未出过县城,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丁公子摸摸下巴:“我越来越觉得你眼熟了,你再多说几句话。”

“……”黎花立刻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