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问道:“这个可有用?”

“试一试吧。”叶右道。

笛音注入了内力,他也不敢保证布条一定能够挡住。

慈元方丈也没别的办法,便点点头,与他一同出去了。

小神医这时已经颠颠地跑到了纪神医的身边,正与他说着刚才的情况,告诉师父多亏了晓公子,不然他就死定了。纪神医听完后也惊出一身冷汗,看向晓公子的眼神都与先前有些不一样,见他跟着闻人恒向他们走来,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叶右道:“好了。”

“好了?”纪神医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可能是徒弟治好的,顿时欣慰地看了徒弟一眼,结果下一刻只听徒弟道:“他的内力没了。”

“……”纪神医问,“怎么回事?”

叶右道:“出了点意外,边走边说吧。”

纪神医点头,带着他们上了马车,跟着众人继续赶往少林,路上听小徒弟说完事情的经过,示意晓公子伸手,为他把了一会儿脉,神色微变,抬眼看他。

叶右问道:“如何?”

纪神医捋捋胡子,沉默一下道:“武功尽失,你再想重练都很难了,以后会很危险,知道么?”

叶右看着他:“我知道,前辈,我会注意的。”

闻人恒、秦月眠和魏江越就在马车附近,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身体当即一顿。闻人恒闭了闭眼,等睁开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下。秦月眠瞥了他好几眼也没看出个名堂,干脆收起了打量。

魏江越抿着嘴,心里越发沉重,感觉胸口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马车里的几人毫无所觉。

小神医终于又见着师父,翻出小瓷瓶,开始和他讨论药粉的事,顺便将这一路看书遇到的问题一一问了问。纪神医慈祥地摸摸徒弟的头,耐心为他解惑,二人迅速聊起来。

叶右听得晕晕乎乎,简单寻个借口就出去找师兄了,看看师兄的俊脸,这才舒坦一点。

纪神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神医道:“师父?”

纪神医道:“没事,我们继续说。”

小神医道:“哦。”

闻人恒会跟着马车只为守着师弟,如今见他出来,便放慢步伐,问道:“怎么不在车里坐着?”

叶右一本正经道:“他们师徒难得见面,我怎么忍心打扰他们。”

闻人恒没拆穿他,说道:“纪神医只剩这一个徒弟了,自然重视。”

叶右明知故问:“其他徒弟呢?”

闻人恒道:“他大徒弟据说也惊才绝世,可惜很多年前便去了,二徒弟学成出山后志在仕途,如今已成了当朝太医,三徒弟就是方小神医。”

叶右问道:“他大徒弟怎么没的?”

闻人恒道:“不清楚,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叶右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笛声没有再出现过。

盟主他们派去搜山的人纷纷回来,告诉他们没见着人影。众人于是明白对方又一次溜了,叹了口气,很快到达少林寺。

慈元方丈将众人作了安排,一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顺便等着黑子或白子的下一步棋,然而一直等到转天早晨都没有事情再发生,搞得他们都有些不习惯。

葛帮主与闻人恒的住处挨着,忍不住跑来找晓公子,询问他的看法。

“这我可不知道,”叶右推测道,“但黑子辛辛苦苦把菩提牢的事掀开,总不能指望白道自己去查,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他的话音一落,外面立刻响起一片喧闹,紧接着定天书院的人跑进小院,说道:“帮主,黑子抓到了吹笛子的人,差人送过来了!”

葛帮主震惊地看向晓公子,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叶右笑道:“前辈可别这么看着我,凑巧罢了,不一定真是黑子的棋。”

“……不是,”葛帮主迅速回神,认真问,“晓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若没决定好,不如考虑一下我定天书院?”

叶右沉默地望着他的身后。

葛帮主反应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只见闻人恒正迈出房门,特别和气地看着他们。

葛帮主:“……”

第38章

葛帮主没忽略晓公子随口说的那句话,赶到前院后第一件事便是先确认是否真的是黑子下的棋。白子如今被逼得连连失守,为获得片刻的喘息,保不齐就会装作黑子随便弄一个人过来误导他们。

然而等一问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多虑了。

和吹笛人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上的字体与先前乞丐送去菩提牢的那封一样,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他身为定天书院的帮主,这一点还是能肯定的。不过这信与秘籍和地图上的字不是同一个笔体,且中间隔了八九年,倒是不太好认了。

魏庄主问道:“确定?”

葛帮主把信还给慈元方丈,说道:“错不了的。”

正因为没错,他才更能认识到晓公子聪明到何种程度,这简直算无遗策。

他忍不住看看晓公子,觉得这人要是能进他们书院就好了,只是闻人恒估计不会放人,虽然闻人恒刚才没说什么,但他能觉出来。

他一阵惋惜,瞅了闻人恒一眼。

闻人恒淡定地站着,并不担心他能挖走师弟。

他家师弟堂堂魔教教主,不可能进别的门派,何况师弟当初在玉山台上不知噎死过多少白道的人,葛帮主要是知道师弟的真实身份,打死都不会动这念头。

他无奈的是师弟哪怕失忆、哪怕武功全失、哪怕把脸遮住,也还是会无意间招惹不少人,让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右站在他身边,低声问:“这好像是女的?”

闻人恒回神看向地上的人。

黑子绑来的这个吹笛人很年轻,长得很秀气,看着二十出头,身穿浅蓝色的长衫,虽是男子的打扮,但只要细看便能发现是个女子。

地上的人昏得不沉,被嘈杂的声音一吵,便皱眉睁开了眼,紧接着对上众人的目光,又看看自己这情况,惊恐了。

慈元方丈问:“你便是吹笛之人?”

地上的人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蜷缩一下:“什么吹笛人?你们为何绑我?我今日只想出去逛逛,为了方便就穿了男装,我其实是女的,大师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慈元方丈手里仍拿着那封信,与周围一圈人同时看向最下面的一行字——这是个女人,且心肠歹毒,醒后定会装可怜装无辜,切记。

他们一齐沉默了。

地上的人声音带了哭腔:“快放开我,我还得回家,爹娘会担心的。”

慈元方丈无言地将信放在她的眼前。

地上的人一目十行,等看到最后,表情登时一僵,然后迅速调整了回来,但奈何她面前的一圈人都是老江湖,眼光毒辣,自然没放过她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

慈元方丈道声佛,示意弟子将人待下去,看向送她来的三个人。

这三人没料到少林里会有这么多的江湖人,早已惴惴不安,不等他们问,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与上次的乞丐一样,他们是收了人家的钱,替人办差,且给钱的人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能让他们记住的地方。

慈元方丈问不出别的,只能将人放走,然后去审问吹笛之人。

叶右转身跟过去,扫见他家师兄似乎在走神,喊道:“师兄?”

闻人恒应了声,抬眼看他。

这有些审视的目光让叶右的心微微一提。

他迅速回忆一番,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挺听话的,武功全失后被逼出一些锐气也属正常,应该不会惹人起疑才对吧?

他问道:“怎么?”

闻人恒道:“我在想这人是谁绑的。”

师弟哪怕再聪明,也不能什么事都算到,总会有需要临时决策的时候,这次的事很可能便属于这一种。所以如果师弟真是黑子,对方能这般及时地将人绑来,那师弟肯定有帮手。

叶右道:“不是已经确定是黑子干的了么?”

闻人恒收起思绪,赞同地“嗯”了一声。

这一步棋走得很不错,他想。

师弟失踪十年突然出现,先是识破秘籍的玄机,再擒下吸血老鬼,后道出黑子与白子的对弈,他若是白子,绝对会怀疑师弟是黑子,也绝对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

然而这些天师弟基本没与别人接触过,黑子今日突然又有动作,哪怕不能让白子彻底打消对师弟的疑虑,分散些注意力还是可以的。

问题是,这潜伏在暗处的人会是谁?

这个人一定一直跟着他们,这才能随时了解事情的进展,而且起码得聪明,手里还有一批人能调动,真是无望宫的谢均明不成?

可谢均明不像是能这般收敛的人,难道是为了师弟?

闻人恒不高兴了。

此刻同样不高兴的还有魔教的长老。

四位长老与黑长老互通一遍消息之后,都觉得教主这盘棋下得有点大,急忙担忧地回到了人堆里,每日和一些三流侠客插科打诨,顺便猜猜教主想干的事,完全不往教主身上瞅。

于是当听说有人绑了吹笛人后,其中四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黑长老,又想撸袖子打他一顿。

黑长老后背一凉,立刻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长老道:“听说这封信与上次那封是一个人写的。”

“真的不是我,”黑长老悲催道,“上次那信是教主离开前直接给我的,我哪知道是谁写的啊!”

梅长老眯起眼:“那这么说除你之外,肯定还有别人给教主跑腿。”

黑长老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话时都用内力压着声音,旁人听不见,见他们蹲成一圈,便好奇地上前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竟是在围观一条毛毛虫,嘴角一抽,无语地走了。这时旁边走来一个年轻的侠客,对此蛮感兴趣,挤进去与他们蹲在了一起。

附近的人在他们让开时清楚地扫见其中一人用小棍戳了戳毛毛虫,再次无语,一脸“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智障”的表情,嫌弃地拉开了距离。

新来的侠客见苗长老严肃地戳毛毛虫,嘴角也控制不住抽了一下,然后才掏出一封信,道:“白长老来信。”

黑长老打开看完,沉默一瞬,递给他们。

剩余四位长老快速传阅一遍,也沉默了。

江湖这接二连三的事闹得太大,白长老哪怕再慢性也嗅出了几分不对。

而梅长老他们前些日子给各处传过消息,让手下散播过谣言,几位堂主得知后便惦记上了,接着惊觉许久都没见过教主,最近便一同抵达了小青山,要找白长老问个明白,万一教主把江湖搅乱后出了意外,他们这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

白长老刚开始本想再等等消息,奈何那个时候无望宫宫主谢均明也去了小青山,非要见他们教主。教主不在,谢宫主干脆就在小青山住下了,天天变着花样地折腾。

他实在没顶住,加之担心教主,就和谢宫主一同下了山,准备去最热闹的地方看看,不日便到。

几位长老相互对视,感觉头有点大。

小白武功高强,来了没什么,但谢均明一向是嚣张的主,来了后肯定藏不住身份,到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送信的魔教人见他们都没开口,干咳一声,道:“除去这封信外,白长老给堂主也写了一封。”

他口中的堂主,是黑长老掌管的暗堂的堂主。

黑长老诧异问:“写的什么?”

手下道:“白长老说目前有三位堂主没有消息,谢宫主怀疑教主的事他们兴许参与了,白长老听说您在这里,觉得堂主也在,就送了一封信来。”

暗堂的堂主确实跟着黑长老参与了菩提牢的事,那剩余的两位……几位长老想起今天绑人这事,来了精神,双眼放光:“那两个人呢?”

手下道:“不知道,没联系上。”

几位长老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苗长老手上一个用力,毛毛虫被戳得来回扭动起来。

“……”那手下顶着他们的目光,深觉这几人被教主刺激得不轻,不敢再待下去,连忙告退了。

这个时候,慈元方丈等人已经问上话了。

但无论怎么问,吹笛人都一问三不知,坚持说他们认错了人。她一个小姑娘,他们也不好动刑,局面一时僵住。

“真的不是我啊,”吹笛人抽抽噎噎,越哭越可怜,“我是有武功,那是以前和一个江湖侠客学的三脚猫的功夫,用来保命而已,我也不知他叫什么的。”

慈元方丈道:“施主别的不知,总该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待老衲差人查明,若真不是施主所为,自然会放了你。”

吹笛人哽咽道:“好,小女子名唤黎花,家住山脚下的……”

她一句话未说完,慈元方丈旁边的一位大师惊道:“你就是小花?”

黎花猛地闭了嘴,惊疑地看着他。

那位大师见其余人也都望着自己,压下内心的震惊,哑声解释:“我若没记错,以前德如曾说过有个叫小花的小丫头总喜欢去听他们念经,可能佛缘不浅,我还提议不如送一串佛珠给她,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黎花神色微变,似是没想过德如会与别人说起她,也似乎是没料到许多年前的事竟还有人记得。

慈元方丈则知小徒弟虽说长得凶神恶煞,但其实心肠很好,可惜天生木讷,没多少人愿意与他说话,忽然有个小丫头能不嫌弃他,他自然高兴,一高兴便忍不住与旁人说了说,徒弟大概没想到这个肯搭理他的小丫头是会要人命的。

众人咋舌。

他们先前见这人年纪不大,还在想兴许只是个负责吹笛的,谁料竟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参与这事了。十多年前,她才不到十岁吧?心肠就这般歹毒了?

黎花这次依然调整得很快,抽噎说不清楚这件事,大概只是名字一样,但众人已经不信她了。

慈元方丈满心悲痛,试着又问了两句,见她继续装傻,眼看要到拖到饭点,只能吩咐弟子先将人带下去,好生看着。

在少林寺,必然要吃斋饭。

愿意吃的留下了,不愿意的便去山下小县城里找吃的,吃过再回来。叶右属于不挑的那种,就着师兄的脸慢条斯理吃完一顿饭,见师兄要回去处理双极门的事务,便自己溜达出小院,在附近转悠了一圈。

刀疤男带着几个人跟在后面,见他在路过一座凉亭时脚步一顿,不由得向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丁阁主正独自坐在里面喝茶。

叶右走过去,礼貌地道了一声好。

丁阁主点头,示意他坐下。

叶右从善如流坐在他对面,问道:“丁阁主方才在想事情?”

丁阁主说得很直接,淡淡道:“不是,我在这里等你。”

第39章

叶右脸上缠着绷带,细微的表情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通过双眼窥探一二。丁阁主自认为已识人无数,却也没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什么。他只见这年轻人勾了一下嘴角,紧接着便笑着问:“丁阁主怎么知道一定能等到晚辈?”

丁阁主道:“不知道,纯粹碰运气。”

叶右不置可否:“那不知丁阁主找晚辈有什么事?”

丁阁主这次说得更直接:“想问你究竟知道多少,也好尽快解决这事,我老娘的寿辰要到了,得赶回去给她过寿。”

丁阁主如今已年过半百,但他的母亲尚在,每年都会过一次寿,时大时小,算算日子也确实快到了。叶右见自己面前已经被倒了一杯茶,便拿过来,说道:“我知道的和大家知道的都一样。”

丁阁主问道:“你没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