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右站在窗前垂眼望着热闹的街道,问道:“你不回去陪魏庄主过中秋?”

魏江越不知如何回答。

按照往常,他应该是要去找父亲的,可自从起疑,他每次看见父亲,总是会害怕忽然有一天父亲会变成他完全陌生的样子,而独自回房间他只会胡思乱想,只有与晓公子待在一起才能静下心——即便这人正在怀疑他的父亲。

叶右看他一眼,正要再说点什么,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等了等,很快听见房门被敲响。魏江越离得近,便起身开门,瞬间对上丁喜来一张阴郁的脸。

丁喜来轻飘飘地看看他:“你也在啊。”

“嗯,我来找晓公子,”魏江越把他让进门,打量他这表情,“你怎了?”

丁喜来不答,见晓公子从窗边走过来坐下,便也老老实实坐好,告诉他们已经听说了盟主的事,他满怀希望地问:“你们说……钟伯伯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叶右缓缓摩挲着面前的茶杯,没开口。

魏江越则逃避地别开了眼。

他和丁喜来一个希望盟主就是白子,一个则希望盟主是被陷害的,他们就像是站在浮冰的两端,底部传来“咔嚓”的断裂声,哪边裂开,哪边就要沉没。

丁喜来看了看他们,不死心地问:“有没有一点点可能?”

叶右道:“或许吧。”

丁喜来其实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并没高兴。房间一时静下来,正当他后知后觉发现要冷场时,只听门外传来了谢均明的声音。

“哟,这真是闻人门主亲手做的?不是现买的吧?”

闻人恒道:“自然不是。”

谢均明道:“来来来,那我得尝一口。”

闻人恒道:“谢宫主不嫌弃就好。”

谢均明道:“嗯,不嫌弃。”

几人说话间推开房门,谢均明一口月饼已经咬了下去。刀疤男默默盯着他,不太爽,这可是他们门主给晓少爷做的,晓少爷都还没吃呢,这混球截什么胡,要不要脸?

谢均明若能要脸,那就不是谢均明了。

他慢条斯理咽下肚,真心实意地对好友道:“尊夫人手艺不错,人还这么贤惠,晓公子好福气啊。”

几人:“……”

闻人恒:“……”

房间那点沉闷感立刻烟消云散,被谢均明的话拍到了九霄云外,丁喜来和魏江越反应一下,几乎同时看向闻人恒和晓公子。

闻人恒和叶右都知道好好的,谢均明不会无缘无故就说这话,绝对是从长老们的口中问出了点东西。前者表情如常,决定慢慢给师弟攒着,后者则控制住愉悦的情绪,说道:“谢宫主误会了,我们是师兄弟的关系。”

谢均明诧异问:“嗯?你们不是夫妻?”

叶右道:“不是。”

谢均明道:“是么,我看你们住一间房,还以为闻人门主是你媳妇来着。”

丁喜来:“……”

魏江越:“……”

你到底是怎么认为的?!

谢均明大概能看出他们的想法,慢悠悠地补充道:“难怪了,我先前还在想你都有闻人门主这个大房了,怎么还去找浮萍当小妾,原来不是夫妻啊。”

丁喜来和魏江越被这强大的逻辑弄得沉默了。

毕竟……找小妾的是老爷,大房一般干不出这事,嗯,这没毛病。

围观的几人都没开口,屋里的气氛顿时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闻人恒无视掉某人,端着月饼放在师弟面前:“趁热吃。”

叶右不去看他家师兄温柔的目光,开始专心吃月饼。

闻人恒问:“好吃么?”

叶右道:“嗯。”

闻人恒道:“那我以后还给你做。”

这种语气和画面,在场的几人都知道该回避一下,哪怕魏江越心里有点不愿意,也觉得自己留下多余,便告辞了。谢均明找完了乐子,也没再打扰他们,心满意足地走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叶右咽下嘴里的东西,在师兄发作前道:“咱们要不要出去转转?”

闻人恒道:“今天是中秋,估计要一起吃饭。”

叶右道:“可以吃完了转。”

闻人恒道:“行。”

叶右观察一下,看不出师兄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便陪他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人喊他们吃饭,于是跟着师兄下楼,和那群前辈们默契地都没提黑子白子的事,一起和气地吃了顿饭,又聊了一阵,这才散场。

此刻天色已暗,外面更加热闹,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叶右顶着“灯笼”,慢慢与师兄到了街上。

二人走了几步,叶右道:“我记得以前过中秋,你就很喜欢去县城玩。”

闻人恒“嗯”了一声。

那时他正年少,无忧无虑,更没遭逢大变,自然爱玩一些。师弟那时是怎么看待他的?兴许就和他现在看丁喜来那群少帮主们差不多吧。

他问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叶右笑道:“没有,就一般傻吧。”

闻人恒:“……”

叶右道:“逗你玩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这句是实话。”

闻人恒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掩在袖子下,拉着他迈进流光的夜景里,说道:“以后再遇上事,不要瞒着我。”

叶右道:“嗯。”

小县地方不大,二人不过多时便顺着主街走到了头。

闻人恒见不少人都在往县外走,一问之下得知附近有条河,人们这是要去放河灯。他见天色还早,便也过去了。

河上有一座石桥,上面已站了不少人。

叶右找到一块空地,站在石栏前放眼一望,只见河面满是暖黄的灯,如星河一般向远处延伸,映着头顶的圆月,美得甚至想让人永远停在这一刻。

他扫见河边有一对男女在共同点一盏灯,中途视线碰在一起,半天都没错开,就这么隔着灯望着彼此,男女之间那点美好的感情简直能溢到他们这里来。

他勾起嘴角,有点想拉着师兄也去放一盏,这时只听细微的破空声传来。他心底一凛,想也不想急忙往师兄那里迈出一步,嘴上道:“你看那盏灯多漂亮。”

身后的暗器贴着他飞过,一下打在石桥的栏杆上,发出“叮”的轻响。

闻人恒几乎是在他扑过来的同时就察觉到了危险,眸色微沉,扣住他的腰向后跃了半步,抬眼望去,只见石桥两头各上来两三个人,连同不远处刚刚掷出暗器的那个人,迅速向他们围了过来。

闻人恒道:“围山不成,这是着急了?”

叶右悠悠道:“肯定啊,我几次三番坏他们的事,换成我是他们,现在想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找机会弄死我。”

闻人恒纠正他:“是我们。”

二人说话间,那几人便冲到了近前,闻人恒顾不上搭话,把师弟挡在身后,顷刻间与他们交上手,周围惊呼声四起,顿时乱成一锅粥。

丁喜来这个时候正往河边走,说道:“少天我跟你说,放河灯祈愿如果能成的话,这世上早就没有穷人和丑人了。”

任少天自然也不信这种事。

他只是看他家少爷今天太阴郁,给这人找点事干而已,说道:“或许是他们的福缘太浅,祈的愿不灵。”

丁喜来道:“我福缘也浅,不然早就成大侠了。”

任少天道:“少爷早晚会出息的。”

丁喜来摸摸下巴:“这倒是啊。”

任少天:“……”

丁喜来道:“只要跟着晓公子混,我肯定能……”

他的话说到一半,听见了前方此起彼伏的叫声,直觉有热闹可看,不由得快走了几步,抓住一个人一问,得知是有人打起来了,还有人落了水。

他做好事做出习惯了,立刻撸袖子:“别着急,我来救!”

第71章

丁喜来装大侠的机会很快落空。

他本以为是寻常老百姓在掐架,而他会武功,肯定能砍瓜切菜地解决掉他们,收获无数的感激与崇拜,但他才撸起袖子,旁边的人就急忙拦住了他。

“小公子你可别过去,那是江湖人,飞来飞去的,还拿着刀呢!”

丁喜来眨眨眼:“江湖人?”

百姓道:“是啊!”

丁喜来顿时有点怂,默默把袖子弄回原状,想着自己毕竟是灵剑阁的少阁主,便负手而立,一身正气道:“那我更得去看看,这是中秋节,他们怎能骚扰百姓?老伯放心,我也是江湖人,交给我就行,您躲远一点。”

那人惊讶地打量他:“那……那就拜托大侠了。”

丁喜来沉稳地点点头,带着任少天往前走,片刻后才放慢脚步,不装了,迟疑问:“少天你说……如果打架的是白道的人,会给我几分面子么?我若去拉架,总不能连我都揍吧?”

任少天笑道:“不会,少爷可以试着劝劝。”

丁喜来于是充满信心,循着声音慢吞吞蹭到河边,借着洁白的月光,发现桥上有一个人与三四个人打成了一团,背景似乎还有些眼熟。

他正要再靠近一点,任少天便开了口:“那是闻人门主。”

“啊?”丁喜来吃惊,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那晓公子呢?晓公子肯定是和他在一起的,人呢?他们之前说谁落水了?”

任少天没回答,招招手,示意暗中跟着他们的“月影”的人保护好少爷,紧接着拔剑便冲向了石桥。

刚一交上手,他便判断出这些是高手,心里一沉。晓公子不会武功,若刚才真与闻人恒在一起,想必凶多吉少。

闻人恒一掌震退围上来的人,在这个空当道:“别管我,去找阿晓,他落水了。”

任少天道:“少爷会去。”

闻人恒道:“他们有几个追过去了。”

任少天道:“月影。”

二人对话很快,也很简洁,但都能让人听明白意思,还要往前围的人不由得迟疑了。

闻人恒武功不弱,他们三个联手才勉强把人拖住,旁边的地上还躺着被他打昏的两个人,如今那边再加上任少天和“月影”的高手,情况对他们很不利。

其中一人当机立断向后跃去,吹了声口哨,剩余两人立刻也跟着后跃。

闻人恒看出他们要跑,说道:“留住他们!”

任少天身影一晃,眨眼掠上前,手中的剑寒光大盛,夹着逼人的气息直奔吹哨的首领,后者瞳孔微缩,勉强接了半招,知道不是对手,情急之下只能跳河,猛地砸进河里,发出“哗”的一声大响。

丁喜来此刻正焦急地顺着这条河找人,闻声惊悚地回头:“谁?这是谁?”

“月影”的人道:“不是少天哥和闻人门主。”

丁喜来放心了,说道:“盯着点,要是看见他冒头,把他绑了。”

“是。”

丁喜来便继续找人。

这条河约三丈宽,水流不算湍急,百姓们放的河灯顺流而下,如今河面满是星星点点的光,虽然河水被衬得越发暗沉了,但由于上面飘着河灯,水下稍微有些动静,他们就能快速通过河灯察觉。

丁喜来本以为找个人很容易,然而半天过去愣是连影子都没见着,确认一下河面,心里一紧张,嘴就闲不住了:“没可能先前水是往那边流的,等咱们赶来又往这边流了吧?”

“月影”的人道:“……没可能。”

丁喜来道:“那他人呢?人呢?”

“月影”的人猜测道:“会不会晓公子其实没掉下河,或者早已上岸藏起来了?”

丁喜来道:“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于是开始连同岸边一起搜,还折回去扒了扒草丛。

这次依然没见着人,丁喜来不想去想某个最坏的结果,不死心地接着找,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办法短时间内能挖个大坑藏起来,或者是折断芦苇用来呼吸,藏在河底不出来了。

“月影”的人便潜入河底翻了一圈又一圈,湿淋淋地爬上来看着他家倒霉催的少爷,有点理解他们阁主为何总想打他了。

丁喜来问:“有么?”

“月影”的人沉痛道:“没有。”

丁喜来呆呆地望着他们,六神无主。

“月影”的人观察他的神色,感觉他们少爷下一刻就会两眼一翻抽过去,顿时吓了一跳,正要撸袖子掐人中,只见任少天和闻人恒赶了来。

丁喜来一瞬间结束灵魂出窍的状态,看向闻人恒:“晓公子呢?”

闻人恒眸色沉得很深,哑声道:“他坠河了,你没找到他?”

丁喜来张了张口:“没有。”

闻人恒闭了一下眼,紧接着一语不发往前走,显然是要找人。

丁喜来见状带着人跟去帮忙。

他已过了最紧张的时候,陪着闻人恒搜了一会儿,看看闻人恒这疯狂劲,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说道:“少天,咱们不如让人回去传信吧?”

他等了等,诧异地抬头:“少天?”

任少天回神:“……嗯?”

丁喜来见他望着前方,连忙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任少天收回查看河面的目光,说道:“没有,怎么?”

丁喜来道:“我问要不要派人回客栈说一声。”

任少天静了一下。

丁喜来见他好像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知为何,下意识便觉得他这是在冷静,似乎晓公子一丢,他心里也着急了。

“你……”丁喜来说着想起自己平时有事没事就会提一句晓公子,估摸少天是怕他会受不住打击,顿时感动,破天荒拿出了一个少爷该有的样子,认真道,“少天你放心,我总觉得晓公子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会没事的,哪怕有个万一……我也不会一蹶不振,会找出仇家给他报仇,我发誓。”

任少天道:“少爷能这么想便好。”

丁喜来经过上次妓院忐忑的一晚,便能撑起一点事了,回到先前的话题:“那你说要不要派人回去?”

任少天道:“嗯,我和闻人门主绑了他们几个人,多派点人把他们一并带回去吧。”

丁喜来道:“可这里就剩下咱们几个,那些人要是折回来呢?”

任少天道:“估计不会,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不会再冒险,如今见不到晓公子的影子,很可能是被他们抓走了,若真是如此,他们更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