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柏反倒不好说话了。他自是疼惜苏皎皎,痛恨别人,但是涉及婚事,绝不是他这个外男可以议论安慰的!

于是,席间沉默。苏皎皎却是笑着,“叮”一声与沐柏的杯子撞出一声脆响。

“沐大哥,干杯!”

她饮酒的姿势已是十分娴熟优雅。

沐柏突然很诡异地想,他引诱皎皎喝酒了,他非常诡异地希望锦衣王发现了,把他好好训斥一顿甚至劈头盖脸打一顿!

他与锦衣王之间,有着天地云泥一般的距离,但是他好希望藉此,锦衣王打他骂他实则是消弭了距离熟稔了,接纳了他在她的身边,因为他没有引导好她而责罚他的纵容。

只是这念头只能幽微地蠢动,不堪言齿,无可对人说。

只是这灯光中容光滟滟举杯相邀的女子,无人珍惜,他想珍惜啊!

她尚那么嫩,那么娇,她尚没有羽翼丰满。

可她那么灵动那么俏,她跟他一起捉鱼,她喜欢眯着眼睛笑!

这女孩子哪里不好?她不被人欺负,有什么不好?

直到杯盘狼藉,外面仍秋雨绵绵。苏皎皎酒至半酣,正是似醉非醉隔雾看花飘飘欲仙的美好体验。沐柏自不敢让她喝了,让店小二去打伞叫车。

天色幽暗,上车的时候阿荷反应有点慢,而苏皎皎一脚踩空,正为她打伞的沐柏眼明手快一箭步将她接住!

温香软玉,带着淡淡的酒气被他抱了满怀!

偏那个小脑袋,还意犹未尽地贴着他的怀拱了拱。

第十一章 妄念(二)

到锦衣王府门口时,苏岸和陆水横正着急地吩咐人手找。看见阿荷扶着半醉的苏皎皎回来,当下松了一口气,再看见后面下来的沐柏,不由有点惊奇。

陆水横便问了:“你怎么和皎皎在一起?”

喝成这样子。苏岸皱了眉头,却只淡淡看了苏皎皎一眼,没说话。

苏皎皎一副憨态:“哥,那酒没有你酿的好喝!”

苏岸对阿荷道:“扶县主下去。”

沐柏虽然被陆水横提问了,但是却觑着苏岸的脸色。眼见苏皎皎被扶着下去了,便对苏岸和陆水横道:“属下从衙门交档回家,路遇苏姑娘,”沐柏顿了一下,知道称呼有误,也没有纠正,只继续道:“县主心情不佳,路旁有家小酒馆,就进去坐了。县主执意喝酒,属下劝阻不及,让县主喝成了这样子。”

话到最后,低下了头,很是歉疚自责的样子。苏岸隔着门口的灯光,见沐柏虽有伞,身上却淋了半湿,应是为皎皎打伞所致,当下微笑,说道:“劳沐郎中照顾皎皎回来,天冷雨寒,凡请沐郎中进来小坐,换件衣服喝杯茶。”

沐柏本想交代完事情就着车便走的,可是锦衣王相邀,他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锦衣王府的招待非常周到。

准备好了热水,新衣。他收拾周正了出去,厅里灯火通明,锦衣王和陆水横摆好了热茶等他。

陆水横他是跟惯了的,锦衣王也没有摆出不怒自威的架势,但是不知何故沐柏突然有点紧张。

他还远没有到和锦衣王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地步。

苏岸也看出他的拘谨,当下用眼神示意着座位,笑:“坐啊!”

沐柏便很是拘谨地坐了。

陆水横本来斜着身子正和苏岸说话,见他坐了便斜过身子问他:“说说,怎么回事,皎皎怎么就想起喝酒了。”

说完不待沐柏回答,眼睛便斜了苏岸一下,啧啧道:“这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哥严令不准喝酒,她还敢喝得酩酊大醉回来!”

沐柏便对苏岸道:“王爷切莫责怪县主,县主心里难受得紧了。”

陆水横不以为然:“她有什么难受!沈大哥,这丫头你必须得好好管管,在外醉酒,这还了得,再这么无法无天谁敢娶她!”

沐柏有些担心地看了陆水横一眼,终是忍不住小声道:“大人你别乱说话,县主她被人悔婚了!”

呃,陆水横张大的嘴半天没有合上,苏岸也是诧异地猛抬头!

沐柏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水横几乎跳脚:“好他个咸阳郡王府!我这就找他们去!”

苏岸一声呵斥:“有我在,用得着你出面吗!”

陆水横就消停了,琢磨了半晌,有些忐忑地对苏岸道:“话说,这不会是真的吧?否则这咸阳郡王府,他们主动提的婚事,都默认了的,到这地步了他们犯不上啊!”

苏岸喜怒不形于色,却是暗自握了握拳。

陆水横是熟悉苏岸的,只这一个动作,就让他内心抽了口冷气。沈大哥这是怒了!怒得不能再怒了!

苏岸当然怒。

就是因为在众人眼中认为咸阳郡王府犯不上,所以那理由才看起来越像真的!那理由看起来越像真的,咸阳郡王府这一招就越发恶毒,其心可诛!

那妇人,不敢明着对抗乔老太君,就敢拿他的皎皎动刀!难道她以为,他锦衣王就比乔老太君好欺负!

但毕竟苏岸喜怒不形于色,他反而是清朗地笑了,对陆水横道:“你交了皇差大半天就泡在我这里,时辰不早了,回吧!”说完起身对沐柏彬彬有礼言笑晏晏:“劳烦沐郎中照看舍妹,这就派车送沐郎中回去!”

沐柏坐在车里,任凭路上颠簸听着雨声滴答。他的脑海中一直是锦衣王府的灯火辉煌,而且清清淡淡地想,那里是那个女孩子温暖安全的港湾。

阿荷一回到房间,就给沈嬷嬷跪下了。

沈嬷嬷还出语责备:“你这个孩子,看你沉稳大方才让你跟着县主,怎么能让县主喝成这样!”

阿荷低下头,面色煞白,声息颤抖:“嬷嬷!我,奴婢闯祸了!”

沈嬷嬷顾自训斥:“县主才和郡王妃聚首,一转眼在外面喝了酩酊大醉,你让县主的名声怎么办!”

阿荷一头重重地扣在地上,悲声道:“嬷嬷!县主被悔婚了!”

这一下沈嬷嬷反倒什么都不能说了,她惊骇地退了几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阿荷哽咽道:“是我害了县主!我中了别人的算计!”

待沈嬷嬷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又恨又气,对阿荷道:“你别管了,我找王爷去!”

沈嬷嬷见到苏岸的时候,苏岸正一个人靠坐在檐下门边,看着阶前的雨。

他一动不动,身形伟岸,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沉重。

沈嬷嬷鼻子一酸,声音哽咽道:“王爷。”

苏岸并没有回头,只是道:“事情我知道了。嬷嬷回去吧!”

沈嬷嬷犹豫半晌:“是,是县主身边的小丫头,中了别人的计,不留神说出去的。”

苏岸便低沉地笑了:“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没这个理由,还会有别的。算什么事。”

言下之意是不追究阿荷了。沈嬷嬷又难受起来,担忧道:“那,那县主的姻缘岂不…”

余下的话不说,是个人都懂。岂不是全都毁了!

苏岸“噗”一声笑了。沈嬷嬷突觉得诡异,在这暗夜里,秋雨绵绵无边空旷,苏岸那背对微弱灯火不合时宜的笑,怎么看着,竟有几分幽魂般的惊悚幽艳。

可是风格不对啊,王爷明明地只是笑了,疏朗、不在乎。他说道:“凭她?挡不了皎皎的姻缘!”

有这话就放心了,沈嬷嬷突觉得有点冷,苏岸见她抱了抱臂,说道:“嬷嬷回去休息去吧!”

沈嬷嬷便往回走,走着走着想起苏岸穿的衣裳也很单薄,有心回去找件披风,但一看苏岸那高大幽独的身影,就像是和那黑暗缠一起长一块似的,沈嬷嬷最终作罢。

王爷的心思深不可测,并不是她可以探秘的。

苏皎皎醒来时日上三竿,她觉得身子沉沉的,有些头疼。

是沈嬷嬷进来服侍她的,苏皎皎净脸漱口,换了衣服,奇怪道:“阿荷呢?”

沈嬷嬷朝外看了一眼,叹道:“她犯了错,自己在外面罚跪呢!”

苏皎皎一愣,马上往外赶:“是我要喝酒的,不关她的事儿!”

沈嬷嬷拉住她,说了事情的缘由。

苏皎皎瞪大了眼睛道:“就为这事儿?”

沈嬷嬷有点懵,这还是小事?

虽说这事她昨夜和王爷说了,王爷没有怪罪,但王爷是男人,对手下人信任,也大度,他这一句话说出来阿荷的命是保住了,可县主是个女孩子,被悔了婚,还担了那莫须有的名声并且有很严重的后果,得知是身边的婢女嘴快不察坏了事,如何能不恼的?

她只当阿荷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难不成她想得岔了?

苏皎皎“咚咚咚”跑到外面一看,阿荷竟是跪了一夜的样子,从头到脚湿淋淋地在积水洼里,被寒凉的晨风一吹,跪得摇摇欲坠!

她当下冲过去便把阿荷抱住,大叫着喊人。

很快人来了,苏皎皎气急败坏地让人扶了阿荷去洗澡换衣服,一连声地叫人灌姜汤请大夫!

沈嬷嬷见她急成这样,忙着过来,苏皎皎却是气红了眼,跺着脚朝沈嬷嬷嚷道:“你这是欺负我睡着了!谁让她跪的!要死不死大下雨的!”

沈嬷嬷虽是挨了骂,却觉得心里暖融融酸楚楚的。谁说县主声名狼藉,可这分明就是个好孩子啊!

那些个所谓名门贵女大家闺秀,看着雍容大度温柔细语,但是为了利益,对底下人多么不屑一顾冷漠冷酷呢?

不说别个,就是阿荷这件事,放在别家,是不用小姐出手,那些个当家主母早就把人打杀了,那些子小姐闺秀们只需装模作样哭一哭,秀秀慈悲罢了。

可县主是从民间来的,她怀着的是热忱,重的是人命,讲的却不是尊卑!阿荷跟她时日尚短,她却是把阿荷当自己家人看待的!

于是沈嬷嬷便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地忙乎去了。

然后有小厮告诉苏皎皎,王爷在洒金园的芦花岸边等她。

苏皎皎顿时矮了声息,自己昨天喝了烂醉,哥哥定是要叫过去训斥的!

有心想装得宿醉不舒服,可想想哥哥那洞悉人心的眼神,她是没胆子敢冒险不去的。

一路上虽是天光放晴,但是一夜秋雨,到处都是湿的,树都光秃秃的,枯草败叶贴在地上,再不复往日绚烂秋光。

苏皎皎越走,园子越深而少有人迹。想到哥哥在这么幽僻的地方见自己,是想挑个没人的地儿狠狠地骂吗?

苏皎皎有些心跳,她突然很是恐惧地想,会不会,是要挨打?

这念头一有,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毕竟犯了哥哥的大忌了!

第十一章 妄念(三)

一想到挨打,苏皎皎觉得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哥哥应该不会打脸,那么被揍的,应该就是屁股。

哥哥的手那般孔武有力,被哥哥揍,疼是逃不掉的!

在外面喝醉了。哥哥气极,而且是揍屁股,还不知道要拿什么抽!

板子?竹鞭子?会不会拿脚踹?

苏皎皎吓得不敢往前走了!她心里猫抓似的,欲哭无泪,她,她应该叫个人来给她讲讲情的啊!

沈嬷嬷?卫伯?

苏皎皎几乎就要返回去找救兵,但是很快又停住了。这都走了一大半了,若是迟到了,还带个人,哥哥火上浇油怎么办?再说若是哥哥一定要揍,多个人看着多难为情啊?不如硬着头皮去了,也就哥哥一个人知道!

苏皎皎主意打定,真个就硬着头皮去了。快近前的时候,远远听见哥哥在吹曲子。

是用树叶子吹的曲子,沾了水的叶子声音有点沉重,湿,又滞,远不如平日清明嘹亮。

但是还能吹曲子,说明哥哥气得不是很重。

苏皎皎便又萌生了希望,恰好一旁的衰草从中孤零零绽放着一棵月季,因是秋寒了,那花朵也小了,刚刚破苞,展开两片花瓣。

月季花是大红色的,哥哥应该会比较喜欢。

不管怎么样,送朵花给他,再好好央求认错,哥哥虚张声势几下饶她过了也说不定的。

苏皎皎蹲下采花,因为紧张被花刺破了手指。

她吃痛地放在嘴里吮着,咬了咬唇心又狂跳起来。

这不是个好兆头!哥哥没打就先吃痛了!

苏皎皎拿了花,战战兢兢磨磨蹭蹭地过去。快近前了,又左顾右盼不敢近身。

苏岸的曲子便断了,侧首看过来:“皎皎,过来啊?”

苏皎皎壮士扼腕,“哦”了一声走过去了。

苏岸觉得奇怪,狐疑地看她一眼:“坐啊!”

这里是芦花岸,前些日子芦花漫漫扬扬如同随风飘雪,而今被秋雨一淋,只剩下断枝残叶,再无美感。

本来远远的水面上是一大片荷花,如今这时节,波光粼粼之下,残荷听雨,也没什么美感。

不过岸边的石头是挺多的,苏皎皎战战兢兢捡了一块离苏岸比较远,但是比较平展的石头上坐了。

苏岸拧拧眉便笑了:“理我那么远干嘛,过来!”

苏岸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头,苏皎皎看着那距离心里道,完了,那么近,呆会儿哥哥把自己往膝头上一按,就可以噼里啪啦开打啦!

苏皎皎就如同受惊的鸟,挨着苏岸身边,几乎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