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家宴,她跟随慕容尉迟到摆设宴席的楼台水榭。

如寻常,他牵着她的手,但是她所见的那些人,不仅不是她的家人,还与她有莫大的仇怨。唯独瑞安公主慕容兰心,连映瞳心存感激。

瑞安公主是太后长女,她曾经冒死跪求慕容尉迟赦免连家女眷死罪,对连家有救命之恩。

慕容尉迟轻笑,领着连映瞳走到众人面前。

“儿臣见过母后。”

“臣妾恭迎皇上。”皇后康心雅盈盈一拜。

“雅儿免礼。”

连映瞳趁机抽回被慕容尉迟紧握良久的手,“常宁参见太后娘娘、皇后、贵妃娘娘。”

萧贵妃一手摸着尚未隆起的平平小腹慢慢起身,她气色不太好,似乎瘦了少许。

见了慕容尉迟,她娇柔道,“臣妾......”突然她手扶额头,身子微微摇晃。

他飞快伸手搂住萧廷芳后腰,关切道,“芳儿你身子不舒服,往后见朕免了请安之礼。”

萧贵妃面露喜悦靠在他怀里,娇滴滴轻语,“还是表哥对我好。”

太后笑容满面,康心雅则浅笑不语。

慕容尉迟眸光一转趋向身侧素服女子,“皇姐,近来可安好?”

“托皇上与太后洪福,瑞安一切安好。”浅色素服,全身无一丝贵重饰物点缀,锦缎似长发仅用一根极为朴质的木簪子挽成简单发髻。

她年长慕容尉迟十岁,论起五官姐弟两人其实相似不多,不及慕容尉迟的妖魅无双,却天生华贵气质,似乎老天厚爱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容貌气质极为出众。

连映瞳朝慕容兰心面前走去,“皇姑姑。”

慕容兰心搂着她上下打量一番,爱怜得拍拍她脸颊,“常宁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一转眼三年,常宁都十五岁了。”太后瞧了眼慕容尉迟,“对了皇上,之前漠北来信说成俊身子不大好,如今调养的如何?”

“父王怎么了?”名义上的爹爹,连映瞳虽然没见过,太后提起,她照例也要装着担心的样子问问。

“你父王的旧患复发,来信说起十分想念你。皇上,成俊身子一向不好,是否让常宁回去看望,想来他如今就一个女儿。”太后唏嘘。

慕容尉迟点点头,沉思一会儿,“漠北地处荒凉,朕下旨派名医前往替皇兄医治,常宁身子禁不住长途颠簸,还是留在宫里吧。待皇兄将来好转,朕就召他入宫让父女两人团聚。”说完他挟起菜肴放在萧贵妃碗中,两人情深意浓,似乎不想再多谈其他事。

宴席散去,连映瞳腻着慕容兰心好久,才不情愿地随着厉璇回关雎宫。一路频频回头招手,依依不舍。

等她走远,慕容兰心回到寝室,原本早离去的慕容尉迟静静等候她。

强烈的占有欲

慕容尉迟手指一下一下轻扣书案,眼神深邃,视线望向连映瞳离去方向。

慕容兰心看着他长大,姐弟关系深厚。

“你在气什么?”慕容兰心问道。

他对慕容兰心浅浅笑道,“皇姐,常宁吵着你了吧。”

慕容尉迟善于隐藏自己真实情绪,他魅惑的表象足以蒙蔽很多人的眼睛,然而他的心思藏的太深,深到无人能看透。

他笑的时候其实并不一定是开心,他不说话面无表情时也许并不是生气。

“常宁想在皇姐这里住一晚,你突然折回要见我,一来就让她回关雎宫,她长大了,你这个皇叔父适当的该给她一点自由。”慕容兰心劝慰他。

慕容尉迟如何疼爱这个侄女,宫里无人不知。她想起常宁听到慕容尉迟过来这里,神情却是唯恐避之不及,不情不愿地回关雎宫。

那孩子年纪不大,已经出落的娇媚灵巧惹人怜爱,再假以时日,放眼整个后宫妃嫔无人能及她。

以母后的精明,当初默许安陵王的女儿常宁入宫,为的是慕容尉迟准许已经掌握重兵的萧家,朝廷中再占有一席说话之地。

如今母后暗示送常宁回漠北照顾安陵王,看来她已经意识到常宁不适合再长留宫中。

可慕容尉迟显然回驳母后的意愿,从他牵着常宁的手来水榭,那样小心珍重。他每走一步都在等着她紧跟过来,一路从未放开她的手。

甚至他自己也许都没有发觉,只有注视常宁时,他深幽如古潭的眸底似有波澜漾开。

想到这里,慕容兰心不由皱皱眉头。

“自由?朕只答应令她性命无忧。”他说的那般笃定。

“你是南溟的君主......”

“朕知道,朕从没有忘记。皇姐还记得从前,你为连利扬来求朕的时候,朕对你说过的话吗?”

慕容兰心唇边的笑容稍纵即逝,“皇上......”

“皇姐也累了,早些休息,朕就不再打扰了。”

半晌她长长一声叹息,神情仿佛苍老了很久,对着夜空繁星喃喃问道,“利扬,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最近所有的事都因为慕容尉迟弄得她心情烦躁,宗霆死活不肯教她武功,她想住慕容兰心那里一夜,他也来管她。

她试着能快些睡着,希望还能在梦中见到玄之,听他吹起羌笛,悠扬荒凉的乐声......

不对,好像真的有羌笛声远远传来,连映瞳一骨碌爬起,趴在窗外仔细聆听。

虽然不甚清楚,她能确定宫里某处是有人在吹奏。

鬼使神差的她起身偷着出关雎宫,借着朦胧月光循着笛声找寻至,笛声愈发清晰,却因为她的靠近,蓦的一下戛然而止。

十足暴君

连映瞳脚步一滞,身后扣住她肩头的手掌毫不费力地迫使她转身。

面前的男子月下临风,身姿修长从容,柔和月光倾满身侧池塘,水光潋滟。整个人被镀了一层淡淡银辉,如梦如幻。

侧对她的半张脸,眸子宛若黑山白水分明,容貌极致的儒雅俊秀,好似南方秀丽的三月景致。

然而等他转身,连映瞳呼吸微微一滞,他另外半张脸有粉色胎记,形状极为酷似纷落的桃花。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映衬得他风姿端丽。

“吓着你了,没事吧。”他将手掌从连映瞳肩头挪开歉声问询。

她的视线只是短短一刻掠过他与众不同的侧脸,继而垂着眸盯着他握在掌中的羌笛。

失落感突然而至,她回神对他抱歉笑笑,“没事。”

她真笨,玄之就算回来又怎么会在宫里出现,大概被小寒的占卜影响过度了。

虽然他吹奏的曲调与记忆里玄之吹过的那般相似,可她心里只承认玄之吹奏的乃世间最动听。

“你喜欢羌笛?”

“算是吧。”她没心情再说什么,“我先走了,你继续。”她简短招呼,准备返回关雎宫。心不在焉的,没留意池塘边鹅卵石湿滑,身子朝池中倾倒。

幸而他及时拉住她,只湿了半截裙边,靠的过近,她闻见一缕奇异幽香自他身上袭来。

“小妹妹,夜路难走这个给你。”他提着一盏小小纸灯。

灯火朦胧,将她纤柔窈窕的身影映出优美轮廓,长睫如翅扑闪,简直是一副灵动的精致剪影。

“谢谢。”她没有拒绝,再不赶回去被璇姨发现责罚是小,慕容尉迟要是知道她半天偷溜出来又差点掉入池塘,说不定会派御林军驻守关雎宫看住她寸步不离。

她真不懂,连家已经没有什么再威胁他帝王之位,她这个罪臣之女有什么值得他大费周章看守严密。

他这个人很难猜透,不过有点她非常肯定,慕容尉迟杀伐决断,十足的暴君。

无论是曾经对她不怀好意的那几个地痞,还是清雅小筑里伺候她的那些老少仆役。

事隔很久,她才获悉,当时因为她偷溜出小筑,事后一众人被慕容尉迟赐死。

他恨爹爹拥兵叛乱,试图助人谋算他的皇位,判了最痛苦的腰斩,不让立刻断气死的痛苦,尔是被活活疼死。

如不是他下旨官卖连家女眷,姐姐不会死在沙漠。

人人都说他疼爱她,是对她非常好,好到宫里的人眼红羡慕,背地里那些嫔妃对她冷嘲热讽,就连宫女太监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虽然有璇姨照顾身边,可更多时候,她伤心、难受想找个倾诉的人也没有,更不要提什么朋友!

慕容尉迟甚至反对太后想送她回漠北,是想继续软禁她在宫中,慢慢折磨她,不亲眼见到她痛苦死去,他对连家的恨意,不会善罢甘休的!

狠辣却又用心

一早,璇姨提醒她按时去宗霆那里上早课,慕容尉迟的意思,宗霆不会教她武功,别的东西她必须要学。

她乖乖听话去早课,仍旧趁厉璇不注意偷着倒药在花圃,她就是不想喝。

“郡主今天想学些什么?”宗霆好脾气的问。

她从进来就抿唇不笑冷冰冰的不理睬他。

“他让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表面好似万事随着她意愿,实则掌控权从来是慕容尉迟牢牢紧握。

没心思听宗霆说什么,她瞅着窗外韶光春色,想起以前每逢此时节,老管家会带着她和姐姐郊外踏青。

河畔垂柳依依,她和姐姐采摘各色野花与柳条编织花环,姐姐手巧编的格外好看,除此之外,读书识字、针织女红,姐姐样样出色永远比她强。

尤其姐姐对她非常好,即使她们不是一个娘亲所生。

她伸手摸索藏在腰间的锦囊,可手到之处空空如也,连映瞳心头一凉。

“今天先学到这。”她起身走到门边。

“郡主要去哪里?”

连映瞳停下脚步转身对宗霆盈盈一笑,“宗大人派人跟着不就知道我去哪里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宗霆闻言轻笑,却说:“郡主怕是累了,休息片刻再回来继续上课吧。”说完他低头翻阅书卷。

这里守卫只听从宗霆吩咐,他这么说等于默许连映瞳自由出入,无人会跟着她。

连映瞳心里明了,眼下急着要找回玉佩,她没说什么转身急匆匆离开。

宗霆放下书卷,他之所以让她离去,因为连映瞳方才神情那般惊慌,一定是什么要紧事。

他安排她入宫,看着她变的面对任何人都能笑眯眯的应对,宠辱不惊,宫里遇人凡是三分笑总不错。

慕容尉迟狠起来摧枯拉朽,不近人情。

却出手买下她、接她入宫,赐封郡主。

宠爱她,却禁锢她自由。

想不透为什么慕容尉迟单单对连映瞳这般狠辣却又用心?

寻遍关雎宫一圈没有结果,她记得锦囊随身佩戴,昨晚睡前她还看见过,到底丢在哪里了?

蓦的,她好似想什么,从关雎宫外顺着昨晚偷跑的路线慢慢寻找。

昨晚她经过花园小径,幸好这里偏僻平时没几个人经过,她猫腰在树丛花圃里翻找,还是没有。

不在这,那会不会遗落在池塘边?

她撩起裙边,小心走在湿滑的池塘边。

还是没有,难道被人捡走!连映瞳满心懊悔自己粗心大意,恨恨跺脚。

冷不丁身后传来男子声音,“你是找这个嘛?”

情窦初开

桃形小口袋用两根玲珑绳穿起,可收可放,红缎精制,绣着几朵花开各异的蔷薇。锦囊长年被人摩挲,色泽陈旧,尤其下角那处小小的玄字。

她惊喜急忙伸手接过,姐姐的玉佩也在里面。

东西失而复得连映瞳满心欢喜,“嗯,是我的,谢谢!”抬眸,男子已然离去。

黑色厚重大氅在暖意颇重的春日午后,显得突兀与不合时宜。

连映瞳没来由地心头一颤,久久凝视远去男子,他的背影孤独硬挺。

早课偷跑的事,宗霆没有对慕容尉迟说,基于此原因她特意和他道谢。

“郡主体谅属下难处就好。”

“宗大人是说我先前不懂体谅?”

先前练武一事,她生慕容尉迟的气,连带对宗霆也不由带了恼意。凡和慕容尉迟牵扯的人和事,连映瞳修炼三年的好耐性总有被土崩瓦解的感觉。

宗霆笑笑,显然她余怒未消,绕开话题方为良策。

“宫里新进几匹好马,其中有珍品大宛的汗血宝马,郡主若有兴趣,属下安排课中带郡主去马场。”

“我又不是没看过。”慕容尉迟素来喜爱马匹,她不想过多遇见他。

“皇上有事不能到场,如果郡主不害怕,宗霆教你骑马如何。”

“宗大人想怎么安排都成,反正我必须来你这上课。”她看似一点没兴趣却无可奈何答应。等转身离开,连映瞳眼里盛满期待。慕容尉迟不会出现,还可以骑马,比困在关雎宫好太多。

她装的再无所谓,也逃不过宗霆的眼睛,还是慕容尉迟深知她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连映瞳耐性磨练不过几年尔尔,哪里抵得过自小生在皇家,经历种种权谋诡计登基称帝的这个男人。

夜风里飘荡羌笛声,男子仿佛被银色月光笼罩,羌笛声带着荒凉,如泣如诉,好似再倾诉离别相思难忘的情愫。

“小妹妹,又是你。”一曲终了,他眼神移在不远处倾听许久的她。

她前两天没听见羌笛声,今夜再闻,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听着听着她觉得心被揪起,闷得胸口难受。

“哦,我来还你的纸灯。”幸好提了借他的纸灯作为借口,掩饰她的失态。

男子笑容十分温柔,暖暖似春风拂过。

他走过来并没有接过她递来的纸灯,却主动报上名字:“在下易江南。”

“易大哥。”虽然第二次见面,她对易江南却不觉得讨厌。

“小妹妹,你叫什么?”他说话时,半张桃花芳菲似的脸格外迷人。

连映瞳原本想胡编乱造个名字,面对他真诚目光,她想了想,“瞳瞳。”

易江南注视她异常清亮透彻的水眸,良久他赞叹道:“眼瞳的瞳,人如其名。”

雨夜撩祸端

她不由睁大眼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她名字是哪一个字。

“快下雨了,再听一首吗?”他转着羌笛问她。

下雨?连映瞳望向天空,星辰月朗一点没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听。”她点头。

吹到一半,果然天空飘起雨丝,继而以狂风暴雨姿态瞬间倾盆而至。

池塘不远处有避雨廊,雨廊外风声雨声交加响彻天地,易江南吹奏兴致依旧盎然,这小小一方天地,连映瞳听着羌笛声,似是为她一人独奏。

忽然雷声轰鸣,银色闪电狰狞地将夜幕撕扯开长长一道裂痕,她像是受到惊吓脚步踉跄朝后,掉了纸灯,被雨水浇灭最后光亮,变的残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