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是这麽回事!怨不得那媳妇过门穿白色,这明摆著是在说她过门就是送她婆婆的殡麽!”

“就是,排场再大有什麽用,将来总是要过日子的。别看我们家小凤没这媳妇洋气,可是要属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这京城里的媳妇都不如我家小凤的一个角,所以说他们家大的路小平,一个大学生,怎麽追著我家小凤,不去追那大官家的女儿呢,人家书读得多,有见识!”

村民们立即对小凤妈道:“可不是,这媳妇又不是摆来看的,要会持家做事,你们家小凤一看就是个能来事的!书读得多,这道理啊就是明白一些!”

众口一辞,都似路家攀上这个亲事,没有跟村子里的女孩儿结亲,那是真是吃了一桩大亏,而且话又说回来路小凡──这孩子村子里的姑娘那还许都瞧不大上的。

村民们习惯将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踩脚底下,路小凡就在他们一连串的七嘴八舌当中,将京里来的大官家的独女贝律心迎进了门。

贝律心一进屋就吐个不停,路小凡慌七慌八地将她扶著坐下,连忙出门去给她倒水,门外的路小平已经开始组织村民上车奔赴饭店,村民门一涌而出,路家大院倒是顿时清静了起来。

路小凡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路爸压抑著大吼了一声:“这事要让贝家给个说法!”别看路爸走路仰著头,带著风,拉著一张黝黑的脸,威严的跟个包公似的,其实他轻易是不吼的,尤其在路妈的面前不敢吼。

路妈的语气还是样,平淡里带著尖刻:“怎麽给个说法,退亲?”

“退了,又怎麽了?她闺女不清不白,肚子里面连野种都有了,怎麽不能退,她连累了我们家小凡,我们退了她的亲,还不用退她的彩礼!”关於贝律心的肚子,路妈半声也没吭,路爸几次想要指责,都被她压了下去,眼看著这不清不白的女人进了自己的家门,路爸终於跳了起来。

路妈一声冷笑:“你想叫全村上下都知道你媳妇没过门肚子里就叫别人包了陷,你儿子收了一顶大绿帽子?退了这门亲事,他也抬不起头来!路振兴,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张彩凤跟你似的眼皮子浅,光想著那二千块的彩礼!她贝家的闺女不干净,瞒著跟我们路家的儿子结亲,那就是他们贝家欠了我们路家的!”

路爸的语调在路妈的面前从来是敌进我退,路妈的声调不高,但透著一种尖利,路爸立时便不吭声了。

路妈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放缓了道:“小凡是受了点委屈,可是再委屈也比窝在乡下种田强,更何况你再想想小平,他明年就毕业了,就你的眼光,他也就回个县里当个小头目,有贝家,他就能进城,能进京城,能当京官!你再想想路小的,你就愿意咱闺女以後跟个像你似的泥腿子,将来也卖儿子?还有小世,将来他长大了也能读大学进城,当城里人!”

如今才知道,哪个都不真!

路小凡才挺起一晚上的脊背又怂了起来,贝律清从另一个屋拿了自己的外套进来,看见路小凡正在门口耸著削瘦的肩,弯著腰,伸出手指抠脸上黑框眼镜里的水珠子,他的脚步顿了顿,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了路小凡。

路小凡接过手帕羞惭看了一眼贝律清,这一刻路小凡倒是没太担心自己头顶上的那绿帽子,倒更怕贝律因为看见自己掉眼泪而在门口停顿,听了路妈的话而又对自己生出了什麽别的不好的想法。只不过他的担心多余了,贝律清只顺手给了他一块手帕,便拿著自己的外套,出门上了自己家里的车。路小凡再一次感激贝律清的善解人意,手帕也没敢用,只是撸起袖子拿里面的衬衣擦了一下眼泪。眼泪这种东西要有人稀罕才流来有价值,贝律清这手帕这麽一递顿时路小凡觉得自己也没那麽不值钱了,心情也就没那麽差了。

路小凡听见屋内传来了脚步声,爹妈显然意见已经达到了一致,他连忙掀开眼镜擦了擦,嚷道:“妈,律心不舒服!”

门吱呀一声,路妈开了门掀了帘子出来道:“行了,姑娘家紧张,你给她取块桔子皮去,恶心了就闻两下!”

路小凡哎了一声,看著一脸镇定的妈妈,话到嘴边也缩了回去,唯唯诺诺的取了一个桔子给贝律心送去了。

那晚的饭店也是分外热闹,先是县长亲自主持婚礼让村民们一阵荣耀,接著上来的菜更是让村民们兴奋。村里婚礼的最高的待遇也不过是十碗席(注:乡村的自家办的流水席一桌有十大碗菜),是路家这场亲事,饭店里则都配备了三八席,分别是八道凉菜,八道盆菜,还有八道下馒菜(注:西北以小麦粮食为主粮,如馒头烙饼),那就是二十四道菜,足足是最高待遇的二倍半。这震得有心想将路家的风光踩下去的村民都觉得无处下脚。

九十年代已经开始时陕西开始兴闹公婆与新郎官,路小凡本来就没什麽酒量,被人这麽一闹,喝得个人事不知。天亮的时候路小凡才迷迷糊糊摇摇晃晃朝著设在县里最高档的招待所的洞房走去,刚爬上软绵绵的床,就一脚叫人揣了下去。

贝律心一脸嫌恶地看著他,拥著被轻蔑地道:“我告诉你,别以为跟我成了亲就能爬上我的床!”

路小凡叫人一脚给揣清醒了,他突然明白在这场婚姻当中,所有的人都只想要一个婚姻的名份,并没有人真正希翼婚姻的事实。路小凡拿起外套出了门,村民们再放肆也不敢来闹京里大官女儿的洞房,只卯著劲闹腾路爸路妈,洞房门口倒是出乎意料的清静。

路小凡也不敢走太远,就在洞房门口蹲著,隔了一会儿,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时新的旅游鞋,抬起头见贝律清那张俊美的脸也没太大的惊讶,只听他说了一声:“到我房睡吧,还多一张床!”

无处可去的路小凡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贝律清说话一贯很简单,路小凡看见他回了两个字已经径直地朝著房间走去了,连忙起身跟著,道:“我睡觉爱磨牙…”

贝律清掏出钥匙,淡淡地道:“没事!”

路小凡犹豫了一下道:“我有的时候有可能会还说梦话!”

贝律清打开门道:“进来吧!”

路小凡连忙走进去,站在门边,贝律清把门关上,脱下自己的外套,道:“天不早了,洗把澡就睡吧!”他指了指床头,道:“拖鞋在下面,你换了鞋再去洗吧!”

“哎!”路小凡嘴上是这样讲,但却提了拖鞋进了边上的卫生间,关上门然後才将自己的鞋脱下。

农村里没有穿袜子的习惯,但路小平上大学爱时髦,弄了几双袜子,有穿破了的就给路小凡。路妈把路小凡从头到脚都弄了一遍新的,唯独没想起来还要弄双袜子,所以路小凡那双崭新裎亮的皮鞋里脚上套的就是一双穿孔的破袜子。路小凡将脚丫子掰开,认认真真洗了一遍,然後把新买的西服西裤珍惜地脱下,穿著他里面的平脚裤头,套上拖鞋走出来。

“你洗好了?”贝律清见他这麽快就出来了,似乎有一些诧异,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路小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夜了灯光让路小凡的眼镜有一点反光,反正他觉得贝律清的目光有一点渗人,泛著寒光,但还没等他揉眼睛看个清楚,贝律清又把目光放在了书上。

“洗好了!”路小凡连忙回答。

农村里晚上还记得洗脚的那算是干净人,关於洗澡,路小凡真没概念,更何况他昨晚才为了娶老婆新洗过,路小平为了给他打洗澡水还念叨了半天,像是要让路小凡到死都记住他叫他打洗澡水了。

贝律清便起身进去洗澡了,路小凡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书,竟然是一本全英文的书籍,不禁对贝律清一阵敬畏,路小凡在高中里最沐的就是英文了,路小凡怀著对高材生的敬仰将自己那双皮鞋往床底下踢了踢,以免鞋里的味道熏到贝律清。

等贝律清出来,路小凡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才知道贝律清的洗澡是什麽意思,原来城里人洗澡是指从头洗到脚,而不是光洗一双脚丫子。

贝律清裸著半身出来用白色的毛巾擦头发,路小凡就在旁边羡慕的看著,看人家那胸肌,匀称健美,看人家腰肢,线条流畅,整个背部如同一把张开的弓,带著弧度直奔裤腰下,路小凡一脸仰慕地看著贝律清,这样的男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

“你看什麽?”贝律清揉头发的手顿了顿,半转过脸来问。

“没,没!”路小凡连忙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尖。

贝律清丢下毛巾接著靠在床上接著看他的书,见路小凡还在床边干坐著,便合上书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咸阳!”

路小凡像得到指示一般,连忙上床爬进了被窝,他也确实累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很快便陷入了梦乡,隔了一会儿疲乏的路小凡便打起了呼噜。贝律清略略睁开眼看了他一下,路小凡穿著平脚裤的腿翘在棉被上,去了眼镜的脸看上去清秀了不少,他没磨牙也没说梦话,但呼噜打得贝律清连翻了几个身,最後只好坐起来看书。

第二天清晨,急於回京的贝沫沙便带著儿子,女儿跟新女婿回咸阳坐飞机。

路小凡听著爸妈关照的一些话,无非是出去要努力做事,好好做人,尤其是要孝敬长辈,爱惜妻儿等等,快上路那会儿路小凡才算抽到了空问路小的贝律清的CD机呢。

路小的吱吱唔唔,逼急了才道:“我就给她们听一会儿,哪里知道她们叫弄坏了!”

路小凡吃吃地道:“你,你怎麽搞的,你怎麽能把贝大哥的东西弄坏了呢!”

路妈的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弄坏这两个字,扬声道:“什麽叫弄坏了?”

路小的朝著路小凡连连使眼色,路小凡小声地道:“那你把机子还我,我到城里去找人修修!”

路小的还是吱唔不吭声,路小凡急了道:“你倒是快去拿来啊!”

“丢了!”路小的鼓著嘴道:“坏都坏了,我也没当心,就不知道给谁拿去了!”

路小凡的脸刷地就白了,不禁提高了声音道:“什麽,你把机子都弄丢了!”

路小的见他声音提高了,生怕路妈过问,连忙道:“你嚷什麽嚷,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破东西!”

旁边的贝律心冷哼了一声,道:“借了别人的东西,一会儿说弄坏了,一会说弄丢了,我看你存心是不想还,我哥的东西,就没不值钱的,不还就要赔!”

路妈大步走了过来,上去就朝著自己女儿的背抽了一下道:“死女子!把东西拿出来!”

路小的这几日一路受挫,今天不但挨骂还叫打了,从不吃亏的她梗著脖子道:“不就是一个CD机吗,我哥不是娶了她们家的女儿吗,就算送我一个CD机又能值几个钱?”

贝律心冷笑道:“哟,你们路家的儿子再值钱,也只能卖一回,不刚收了二千块的彩礼。我哥这只机子可要三千多块,这是我妈送他的生日礼物,你就算拿三千块出来赔,我哥还不一定肯收呢,就算肯收,你把你哥哥赔给我们贝家,那也还要再贴一千块!”

贝沫沙跟贝律清听见屋里的动静就从门外走了进来,贝沫沙听到吵起来正要抬手说算了,哪里知道贝律心尖酸刻薄的说了一大通,眼见著亲家母路妈的脸都绿了,不禁连声道:“小心,不许胡说!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麽!”

路妈一声不吭,院子里倒似气温顿时冷了不少,隔了一会儿,只听路妈平淡地道:“路小凡,去把院子那边挑水的扁担给我!”

路小凡不明白路妈这会儿是想起来挑水还是怎麽的,懵懂地跑过去拿了扁担过来,路妈拿起扁担便狠狠地抽路小的,打得路小的满屋子跑。

这麽粗的扁担抽在肉上怦怦作响,让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心惊肉跳,路小凡更是吓得连忙去拉路妈。

贝沫沙也连忙上前阻止,只道:“算了,算了,小孩子的玩意儿!”

路妈才作势收了手道:“亲家公,让你看笑话了,但是女儿生来自己不教,那就会是个祸害,自己没皮没脸,咱做爹妈的也不光荣不是?”

贝沫沙自然能听出路妈话中有话,眼皮一跳,不敢挑明,只好笑道:“亲家母说的是!”他回头对贝律心低喝道:“还不快上车!”

贝律心没好气地一跺脚起身,摔了院门出去了,贝沫沙与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贝律清也出门而去。

路妈才对路小凡道:“凡凡,你跟律清说说,难道真要咱家赔三千块?”

路小凡低著头,路妈见他不动弹不禁沈脸道:“凡凡,咱家始终是你家,你妹妹始终是你亲妹妹,你就算娶个公主,你跟我们也还是连皮带著肉的一家人。这CD机这麽贵,她也不知道,不小心弄丢了,你还真忍心叫她赔?三千块,你把你妹妹卖了。”

路小凡见路妈生气了,语调也有一点颤,硬著头皮道:“我去说说!”

路妈道:“去吧,他都是大舅子了,这点面子能不给?”

路小凡打开门,看见坐在车上的贝律心一脸冷笑,不禁背脊一阵发沐,鼓起勇气对著贝律清道:“贝大哥,你进来一下成吗?”

贝律清略略沈吟了一下,下了车跟著他又进屋,路小凡低著头小声道:“小的…不小心弄丢了你的CD机,你能不叫她赔不?”

路妈连忙回头一瞪躲在一角抽泣的路小的道:“死女子,还不快给你贝大哥说对不起!”

路小的抽抽答答地走过来,看了一眼贝律清,一声不吭地抹眼泪。

贝律清淡淡地道:“算了,也不是什麽太值钱的玩艺,丢了就丢了吧!”

路小的立即像得到了支持似的,可怜兮兮地看了路妈一眼,路妈又瞪了她一眼,道:“还不谢谢你贝大哥!”

路小的转身对著贝律清甜滋滋地道:“谢谢贝大哥!”

贝律清只淡淡地对著路小凡说了一句:“没事,小凡现在是我的妹夫,一家人,这CD机是他借的,自然算他丢的。”

他这麽一说,不但路妈松了一口气,路小的更是转涕为笑,唯有路小凡觉得贝律清语调特别的冷淡,路小凡尤其觉得贝律清说到一家人的时候更像是在讽刺,他不由面红耳赤地跟著贝律清走出了大门。

贝律清走到车门边的时候,路小凡连忙窜到前面给他把门拉开,贝律清淡淡说了一声谢谢便坐了进去,路小凡等他坐进去,才小心翼翼地坐进车子里,然後隔著玻璃窗看了一眼自家的老柴门。

路妈这一次虽然把婚礼搞得很荣重,但路小凡知道她肯定没花了贝家给的那一千块。饭店里的大荤是路妈让人杀了几头猪给送去的,拉人的面的是乡长让人免费帮忙的,更何况贝律心穿著那光膀子的礼服不愿在大门口吃风,迎客的都是路妈,自然收红包的也是路妈,路小凡怎麽算路妈连上彩礼这趟婚礼办下来也要收入上三千元钱,可小的弄丢了人家的CD机,她却一毛不拔。路小凡一想到这里,腰就直不起来,整个都怂了下去。

最让路小凡揪心的就是贝律清的态度,一想到贝律清会在心里看不起他们一家人,路小凡的腰就更加弯了几分。

他正胡思乱想间,车停了下来,车子一停贝律心不耐烦地道:“快点离开这里啊,停车做什麽!”

贝沫沙则道:“该不是车子坏了吧。”

贝律清说了一句:“路小凡,你妈在後面追车子呢!”

路小凡连忙转过头去,见路妈追著车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略有一些花白的头发也被黄土坡上的风沙吹得七零八落。

他连忙下了车迎过去,道:“妈,你怎麽跑来了!”

路妈气喘得都接不上来,缓了缓才把手中的一块帕子藏在儿子手心里小声道:“叫那死女子一闹,差点把这正事都给忘了,凡凡啊,你藏好,有啥事就给乡长家给你妈打个电话,他们贝家要是敢对你不好,你放心妈能治他们!”

路小凡手一触那块手帕,硬硬的像是一叠钞票,不由一慌,路妈素来把钱看得紧,家里连个一毛钱都休息翻得到,结结巴巴地道:“妈,妈…”

路妈把眼睛一瞪,道:“收好!”

母子说话间,贝沫沙也下车了,路妈顺手抽过手帕包往儿子的裤兜里一塞。

“亲家母,你放心,我们会待凡凡好的。”贝沫沙打了声招呼道。

路妈点了点头,吸了一下鼻子,挽著路小凡的手臂把他送到车门口,道:“到了新家,别把妈妈忘了…”

路小凡哎了一声,差点掉下眼泪,等车子开动了之後,他频频掉头,见母亲一身破旧的老罩衫站在风口里凝望著车子的影子,不由鼻子一酸还是掉下了眼泪。

路妈并非不爱自己的二儿子,不过做为母亲她做的算数题也不会违背定式,一加一总是等於二,二肯定比一大,二个儿子自然要比一个重要一点。

路小凡的眼泪也没敢流多久,因为贝律心气恼地道:“舍不得你娘,你就别跟我们走好了!”

路小凡收了眼泪,下意识地去看贝律清,见他只关注外面的风景,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打著拍子,路小凡想起贝律清被路小的丢失的CD机,不由一阵惭愧。

咸阳通往北京的航班是下午,天色还早贝沫沙提议不如去西安城逛逛,贝家兄妹俩自然同意,路小凡哪里会反对。到了西安,贝沫沙就将他们三人放下,自己坐著车子去会战友去了。贝家兄妹转了一圈,贝律心怀了孕特别想吃的就提议去吃西安比较出名的马三泡馒(注:一种西北的美食,通常是用羊肉做汤底,然後给一块烘好的饼子,客人一点点揉碎了泡在羊汤里的吃食)。

这种美食在很多西北人的心目中那是顶级的美食,尤其对於贫困的农村人,大冬天里能吃上这麽一碗泡馒,都够他吹嘘上一个星期的。所以路小凡一听说吃羊肉泡馒,眼睛都不禁亮了起来。

贝律清看了一眼路小凡,就道:“那就去吧!”

几个人打了辆出租面的便直奔马三泡馒店,路小凡原本是想提议走著去的,但看著贝律心脸色不太好也就算了。一进店门,浓郁的羊肉汤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羊肉汤跟饼子上来,贝律心闻了几下便拿著帕子一阵反胃。贝律清拿出纸巾慢慢地擦试筷子,见路小凡盯著自己的汤不敢动,便道:“吃吧,不够再添!”

路小凡哎了一声,便低头猛吃了起来,贝律清的饼子都还没泡完,他一碗就呼噜呼噜的吃下去了,贝律清便扬手又要了一碗,路小凡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贝律清,又低头又吃开了。贝律心见他吃得越欢,便越反胃,吃了没几口,见路小凡第二碗又要见底了,气得摔筷子出去透气去了。路小凡的第二碗吃下去之後,贝律清见他看著自己的碗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便道:“那再要一碗吧!”

路小凡连忙摇头,贝律清淡淡地道:“总要吃饱!”

“我吃律心的就好了!”路小凡将贝律心的拿过来又吃了个底朝天。

贝律清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见已经把贝律心那碗吃光的路小凡在看自己的碗,於是便将碗推给他道:“还吃麽!”

路小凡欢喜地哎了一声,将那半碗拿过来又吃开了,气得刚坐进来的贝律心又出去透气了。贝律清则坐在边上手帕擦了擦唇,等路小凡吃完了又问了一声还要不要,这一次足足吃了三碗半羊肉泡馒的路小凡连忙摇头。贝律清才抬手结帐。一碗三块,贝律清付了十二块。十二块钱放在路妈的手中都能够让全家吃一个月的了,路小凡有一种太奢侈了的羞耻感,但摸著自己饱饱的肚子,唇齿间羊肉清香,心情又好了许多,仿佛自己以後的人生突然就变得没那麽糟糕了。

嫁入高门的男人番外《平凡的世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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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路小凡夹著一只公文包站在一座高级公寓的前面,略有一点踌躇,隔了一会儿还是大著胆子上前按门铃。

“谁?”门前的可视电话响了,里面有一个男人很冷淡的问。

路小凡连忙回答:“是我!”

他可不敢计较明明物业已经给这个男人打过电话,明明这个是可视电话…

“进来吧!”电话的那头很淡地道,许久不见的主人似乎没有跟路小凡久别重逢的喜悦,但是到了门口的路小凡也没处後退,只好硬著头皮走进了电梯。

门虚掩著,路小凡在门口脱了鞋子,道:“哥,你饭吃了没!”

坐在沙发上一个俊美的男子的翻著报纸,尽管有一点尴尬,路小凡还是不得不在心底叹服。

他初见贝律清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长得好看得不得了了,但对比四五年过去之後的现在,贝律清似乎才逐渐绽出他的魅力,不仅仅是五官的俊美,更有一种成熟男人掌控一切的稳重感。

路小凡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跟这个男人并肩,不过现实告诉他那是个妄想,人是阶梯分布的,有人天生坐在顶层,而他路小凡是在底层,底层的人就要有底层人与之相配的活法跟欲望,否则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贝律清将报纸翻了一页,道:“没吃呢!”

路小凡赶紧道:“哥,我请你出去吃吧!”

贝律清看著报纸隔了一会儿,才道:“不必!”他将报纸哗啦一收,路小凡不知道自己又触犯了贝律清哪根神经,总之凭著他本能的感觉到贝律清觉得不快,这种本能就像动物的求生天赋一样,也许他对贝律清的敬畏早已经根植到DNA里头去了。

“你今天来有什麽事?”贝律清放下报纸看著路小凡,道:“是你们家又需要钱了,还是你大哥又对工作不满了,还是别的什麽事情?”

路小凡低下了头,确实,自从他入赘贝家,路家的事就没断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眼前的这个大舅子解决的。

他像个小学生那样站在那里回答贝律清的问话,嗫嗫地 道:“我妈说想来京城看我…”

贝律清淡淡地道:“你不是去年才回去过嘛,路妈真想你,你就再回去一趟好了!”

路小凡吱吱唔唔了半天才道:“她…还想来看看京城!”

贝律清仍然没有表情,道:“那她来了你招待不就行了!”

路小凡的头更低了,道:“她还想来看看律心…”

贝老爷子贝沫沙现在是全国数一数二分管证!经济工作的高官,家里一穷二白远在千里之外陕西农村的路小凡,连做梦都没想到天上会掉下一块馅饼──贝家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自己,虽然是又招赘的方式。

可这门婚事的真实情况是:贝律心未婚先孕,急需一个丈夫来避免身败名裂,而身在贫困村的路家爹妈呢,又急需要搭上贝家来改变他们穷困的命运──只有路小凡到了最後才发现自己的馅饼原来并非免费。

贝律心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她真正爱恋的人其实是她的哥哥贝律清,在贝律清的面前,很多优秀的男人都要自惭形秽,更何况是路小凡。

这场婚姻自然名不符实,要让高傲的贝律心像对待婆婆那样对待路妈,那简直就是癞蛤蟆吹泡泡──嘴张得太大,而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贝律清。

贝律清有一阵沈默,路小凡见他不说话,硬著头皮说了一句:“你知道…她只听你的话!”

贝律清是不太愿意见到贝律心的,毕竟做为一个哥哥,对暗恋自己的妹妹除了躲著,大概也没有其它的好办法。

路小凡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一点过分,吱吱唔唔地道:“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

“行了!我知道了。”贝律清又拿起了报纸。

路小凡又干站了一会儿,见贝律清完全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便道:“哥…你真得不吃饭?”

“不饿!”

“那我走了…”路小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贝律清仍然没有开口留他的意思,他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把自己的皮鞋穿上,动作之缓和,像是贝律清正坐在熟睡而不是大张著眼在哗啦哗啦翻报纸。

路小凡出了门深吸了一口气,对於贝律清没有留宿他的意思,不晓得是觉得轻松,还是忐忑不安,毕竟对於贝律清来说,他也就这麽一点用处。

当然,路小凡现在并不认为贝律清跟自己睡过觉,贝家大少对自己便有什麽了不得的感情,他牢牢记得贝律清讲过的自己只不过是让他觉得新鲜,现在不想睡他了,大约是觉得不新鲜了吧。

路小凡坐在门口还没等到公交车,就看见一辆浅灰色的皇冠在自己的面前停下来,车窗摇下,露出里面一张清瘦脸的男子,只见他笑道:“哟,这不是小凡嘛,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大鲍啊,你哥也去呢!”

路小凡很快扫了一眼後排座位,隐隐看到一个男子的侧面,正是贝律清,他连忙笑道:“不了,林大哥,我回去律心找我还有事呢!”

“那我们可走了哇!”林子洋窗户一关,很潇洒地扬长而去。

路小凡讪讪地看著绝尘而去的车子,难怪贝律清一口回绝跟自己吃饭呢,想想也是,他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有多少像林子洋这样的高干子弟等著跟他一起吃饭。

贝律清毕业於R大外交系,这几年常在国外大使馆里当外交官,可这位经年在国外的外交官却跟京城里这群太子爷们有著极为频密的过往,林子洋就是贝律清很铁的私交之一。

路小凡当然也相信贝律清跟这些高干子弟绝对不是只有私交这麽简单,这个圈子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钱,权二字,可惜贝律清似乎没有想到过要让路小凡也沾点光。

◇◆◇

路小凡工作了二年,在某化工单位的三产公司销售科当一个副科长,销售科仅有二人,正科长与他。(三产公司注:在九十年代中期大陆很流行的介於私营与国营之间的一种经营模式,也就是国营单位下设一种贸易公司,绝大部分是倒买倒卖单位的产品,但不局限於此。这是国营公司想拥有灵活的私营赢利模式的一种变通,三产由於滋生大量国有资产转移腐败而後被逐渐取缔,它也是後期流行的皮包公司的雏形)

不过路小凡对这份工作没有半点不满之处,他的单位做一些基础化工,如苯,二甲苯,国际形势紧张的时候都是紧俏的货色,工厂的单位卡得紧了,下游单位只好跑到他们三产公司求他们给点货。

科长这个时候总是谱子摆足,像是吃够交情,才让路小凡去厂长那里拿条子,工厂卖二千元一吨,他们卖二千三百,一吨就赚三百,人家还一脸感激,请吃请喝,末了还塞一点土特产什麽的当礼品。

工厂里的厂长通常都挂名三产公司当法人,三产公司发展到最高潮的时候,几乎每个厂级领导名下都挂著一个三产公司,法人当然是股东,到了年底分红拿足,厂长就像是给自家公司送钞票,批起条子来哪里会不痛快!

这麽一份肥差倒不是贝律清给解决的,而是林子洋。

贝律清只跟往常一样,很平淡地问他要不要继续读大学,路小凡嗫嗫地说不想读了,他也就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