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手。“任何结果我都心甘情愿。”

徐自妍长长吐了口气。“那请你把安静的空间还给我,我感激不尽。”

“一言为定。”苏笑君见目的达到,也不再耽误她的时间,临走不忘回头,“记住,四月十号,不见不散。”

命中的煞星离开,办公室陡然安静,徐自妍握住手中的门票一点点松开,直到落在办公桌上,有残破的痕迹,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散。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它收进口袋。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肯定苏笑君言出必行。到时沈乔其定然出席,她不想闹出笑话,不能收场。

至于可能遇到的情况,她只希望她的运气不会太糟糕。

第八章(下)

离开演唱会只有三天,钟浩每天接送钟凝回家,钟采薇的抱怨少了许多。其实对钟浩,钟采薇的感情很复杂。钟浩长得像他爸爸,以前也跟爸爸亲近。虽说钟采薇对钟浩的爸爸没有太深刻的感情,但毕竟结发夫妻,加上平日钟浩父亲对她从来呵护备至,钟浩父亲意外车祸丧生不啻也是打击,很久她都不敢面对钟浩那张越长大越酷似他爸爸的面孔。

钟浩不像钟凝那么贴心,钟采薇明白钟浩从心里并没有真正接受徐翰明,他只是为安慰自己而刻意表现,却仍然疏离多于亲近。七年,她和徐翰明携手走来,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给她祝福。

幸好有钟凝,乖巧体贴的钟凝,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是不是得不偿失。

钟浩匆匆扒完几口饭,收拾好碗筷,打了招呼穿上外套就要走,钟采薇不悦地放下筷子,责备道:“回到家从来都没有定心,就不能多陪陪爸爸妈妈说说话吗?”

钟浩停下脚步,回头勉强笑了笑:“妈妈,我学校还有别的事,有凝凝陪你就够了,我嘴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你高兴,怕惹你生气。”

钟凝在一旁帮腔:“妈妈,哥有事你就让他去吧。不然他呆在家里也心神不定,我练琴还嫌他烦呢。”

“你既然要去学校,就把演唱会的门票再带一张回来,刚好那天你爸爸轮休,也想去看凝凝的表演。”钟采薇叹了口气,叮嘱他。

钟浩迟疑地看了眼徐翰明,局促地说:“妈妈,这次门票对外销售,我们学生会内部也没有太多门票,基本上都已经分掉了。其实凝凝就唱一首歌,去不去也无所谓。”

钟采薇皱着眉头:“什么叫去不去都无所谓?凝凝受了伤,这次的演出性质又跟以前不一样,你爸爸想去看也是想给凝凝鼓劲,你怎么推三阻四的?”

“我不是推三阻四,而是束手无策。还有三天,你让我上哪去给你找门票?”

“你们学生会的情况我还不了解?肯定还有剩余的机动票准备送人情,你要不肯,我找苏笑君帮忙。”钟采薇示意要打电话。

“妈!”钟浩一着急不由抬高声音,“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就算找笑君也解决不了问题。凝凝不是小孩子,没有你们她一样可以表演得很出色。”

钟采薇拉长脸:“这点小事你不肯帮忙就算了,你不是凝凝,别代她发言。”她转向钟凝,“凝凝,你希望爸爸妈妈一起看你的演出吗?”

钟凝左右为难,不禁语塞。

徐翰明看情形不对,好言相劝:“孩子可能有自己的难处,你别逼他。要是没有座位,我就在过道那站着也不要紧。”

“不行。”钟浩想也没想就反对,看钟采薇脸色越发难看,无奈地补充,“我是说那天人肯定很多,一直站着不能动会很辛苦。好了,我会再想办法,就这样吧。”他匆匆结束话题,逃也似的离开。

钟凝一瘸一拐地走到钟采薇身边,撒娇地抱住她手臂,轻轻摇晃。“妈妈,你别跟哥生气,其实哥心里很关心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现嘛。”

钟采薇慢慢转怒为喜,欣慰地笑:“妈妈只要有你在,什么都开心。”

徐翰明坐在那里,眼前是母女相依相偎的亲昵,忽然间眼底有雾气弥漫。

同样的场景曾经离他很近很近。

却又遥远地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

离开演唱会越近,徐自妍的心情就越不是滋味。

已是周五,演唱会就是明天。如果明天徐翰明和钟采薇也会给钟凝捧场,那么狭路相逢,到底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

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希望看到还是看不到。

怔怔望着办公桌上银制相框里妈妈温暖的笑容,她不禁心酸。她曾经发誓要让徐翰明付出代价,让钟采薇孤苦一生。然而时过境迁,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她相信她骄傲却善解人意的妈妈一定不屑那样愚蠢的报复,虽然她同时憎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思来想去,渐渐把怨怼的方向转向苏笑君。若不是他威胁,她何苦进退两难?胸中渐起一团无名火,她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泡一杯凉水消消气。

“这个天气喝凉水很容易胃疼。”柔和的嗓音响起,孔静殊从她身后轻柔地拿过杯子,给她已经喝了大半的杯子续了些热水,才重新递还给她,“贪口腹之快不是好事。”

徐自妍冷冷地挑着眉:“C大学生会出来的人都很习惯自作主张?”

孔静殊浅浅微笑:“或许说,我们对于让对方有利的事情能够善始善终,坚持到底。”

“同样的妄自尊大。”徐自妍冷哼了声,却还是浅啜着水。

孔静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等她放下水杯才开口:“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想回校看演唱会?”徐自妍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给乔经理一份报告就可以,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

孔静殊知她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听说你明天会出席演唱会?”

徐自妍原本就生闷气,听她问起不禁僵硬地回答:“拜你们学生会主席所赐,我一定‘欣然’观看。”

孔静殊抿嘴笑:“苏笑君做事从来都很有分寸的。”

徐自妍对她给予苏笑君的评价不置可否,微微冷笑作罢。

“演唱会是公司一手操办,明天的反馈很重要,这点自制力我还有。”徐自妍临走前丢下这句话。

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孔静殊握在手中,慢慢绽出笑意。

出去把剩下的票交给崔璐,崔璐随意地扫了眼,惊讶地问:“这不是先前你的票吗?就在我边上的。”

孔静殊点一点头:“我明天有事不能去,这位置很好,让给你妹妹正合适。”

崔璐会意地挤眉弄眼:“不会是陪男朋友吧?”

“对,他明天回来。”孔静殊大方承认。

崔璐一副我都了解了的神情,笑眯眯地说:“既然是这样,我就笑纳了。演唱会怎么也比不上见男朋友重要。小别胜新婚嘛。”

第九章(上)

清早起来,徐自妍就觉得身体不适。

胃像翻搅过似的阵阵的疼,她强忍疼痛,走到洗手间,镜子里映照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因疼痛而有几分扭曲。徐自妍暗暗咬牙,看了看时间,抓起包往外走。没敢开车,拦了出租车去公司,连司机都看出她的脸色不佳,好心地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她起得早,公司里还没有太多人。勉强坐回自己的位置,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上感到越来越冷,头痛欲裂。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徐自妍没有多余的力气从包包里拿出来接听,那声音不依不饶,显是要跟她比赛耐心。慢慢,清静下来,她用力抵住胃部,但疼痛丝毫没能减轻。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起先有人礼貌地敲门,她艰难地回了句请进,下一刻额头就被温暖的手掌覆盖。

“你怎么回事?脸色很难看。”温厚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心。

徐自妍想挥开他的手。“不用你费心。”

苏笑君无奈:“这时候还要跟我逞能,我送你去医院。”

徐自妍没来由地怒气,用了全部的力气把他推开。“你很烦,我上班时候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苏笑君不由分说地把她扶起来,摇着头苦笑:“都病到这份上,还惦记着我的仇。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眼看她杀人的眼光对准他,苏笑君忙投降:“我送你去医院,听话。”语气像是哄骗小孩,却极尽温柔。

“我还要工作。”徐自妍垂死挣扎。

“如果你还有照顾自己的余力,我就算多此一举。”苏笑君分明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几乎是扛着她离开。崔璐眼睁睁地看着心中的白马王子解救他的公主扬长而去,半天没有回神。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崔璐自言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挂号看病,打针挂水。自从妈妈去世,徐自妍很久没有上医院。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铺天盖地,她毫无一丝逃亡的力气。眼睛却被刺痛,低下头,流下泪水。好像身体脆弱的时候神经也会跟着脆弱。

苏笑君浓黑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我给你倒杯温水过来。”

“不要你假惺惺,谁要你送我到医院的?你这个瘟神,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徐自妍有气无力地骂,全然忘记她多次承他的情。

苏笑君哭笑不得:“看来你病得不算厉害,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

他虽然那么说,却还是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他递过去,徐自妍偏过头不理他,“你就算要兴师问罪也要等你有了精神,我还是比较习惯健健康康的你。”

徐自妍转头睨了他一眼,顺从地喝水,苏笑君这才微微笑,帮她掖好被角,温柔道:“你好好睡一会,睡醒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俊朗的面容自带温柔的蛊惑,一股温暖徐徐而升,徐自妍仍旧板着面孔:“你呆在这里做什么?下午不是还有正式彩排?”

“顾不了那么多,难道看到你生病袖手旁观?”

“谁要你没事跑到公司去?”她想想就来气,他总是擅作主张。

“我给你电话想确认你到底去不去,你没有接电话,我以为你躲着我,所以就亲自上门迎接你。”苏笑君温柔的浅笑始终在嘴角盘旋,“幸好我跟你较劲。”

“你真是无聊。”徐自妍撇一撇嘴角,心里却莫名涌上一丝喜悦。

苏笑君看了看她的脸色,狡黠地笑:“女人果然口是心非。”

“听起来,你好像见识过很多女人?”徐自妍忍不住讥讽。

“听起来,你的话好像别有深意?”苏笑君促狭的眼亮晶晶的,直直地看住她。

徐自妍面上一热,闭上眼不再搭理他。打过止痛针以后痛楚渐渐消失,徐自妍有些筋疲力尽,终是抵抗不住浓浓的睡意。

等徐自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睡得这么安心。

七年来,她的生物钟有条不紊,她像永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时每刻地运作,早已忘记休息为何物。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一股淡淡的香气丝丝飘进她的鼻尖,她才觉得自己饿得可怜,浑身有气无力。徐自妍四下张望,看到陌生的环境。看得出房间不大,但是很清爽,有限的空间因巧妙的设计而显得错落有致。

徐自妍正疑惑,悠然自若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你醒了?不碍事的话就出来吃点东西,你一天没有吃饭肯定饿坏了。”

徐自妍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半倚在门框的高大身影含着丝温柔关切的笑,没有开灯,只有黄昏微暗的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一如他琢磨不透的性情,时而狡黠时而温厚。

“这里是?”

“我的家。”苏笑君见她疑惑,补充道,“除了宿舍以外,另一个落脚的地方。”

狡兔三窟,何况他这样的男人。徐自妍忽然觉得不能用男孩来形容他,以她的年龄尚且不能完全掌握他的性情。

她看了看天色,目光一沉。“你该去会场,不然时间来不及。”

苏笑君无所谓地耸肩,隐在暗色里的唇角浮现一抹奇异的笑。“你在这里我不放心。何况我不想去,被人强迫做事总是不大愉快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徐自妍没好气地瞪他。

苏笑君走进来,扶她起身,将她安置在餐桌前,睿目微微闪动:“我以为我是在助人为乐。”

徐自妍撇撇嘴:“倒不如说你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苏笑君对她行绅士礼,泄露丝丝促狭的笑:“下次我一定听取教诲,将你扔在马路无人看管的地方。”

徐自妍懒得跟他斗嘴,因为鸡粥的香味完全引诱她的食欲。她抿了一口,滚烫的粥入口鲜美,唇齿留香。没多久额头出了一层汗,整个人通透起来,赞不绝口。苏笑君只是看着她笑,眼神明亮专注。

“你居然有这样的手艺!”徐自妍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笑君嗤笑:“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没有基本的生存能力?”

被他取笑,徐自妍心有不甘,却无力反驳,干脆埋头跟鸡粥奋战更是不理会他。果真是饿极,她一连吃了两碗才肯放手。

“你不吃吗?”才看到苏笑君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苏笑君摇头:“我不饿,等你休息好再说。”

徐自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我最后提醒你,你该履行你的责任。”

苏笑君似笑非笑:“你不是对结果不报期望?”

“起码我不会半途而废。”她微微鄙夷。

苏笑君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放心,出场名单里并没有我。”他停了停,似笑非笑的眼眸微微眯了下,像只慵懒而迅猛的猎豹。

徐自妍怔了怔:“什么意思?”

第九章(下)

钟浩气馁地再度放下电话,摇了摇头。

“凝凝,这已经是第十七个电话了,笑君的手机还是关机,宿舍里也没有他的人。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钟浩弯□,叹了口气,“也许他临时有事,也许他…”钟浩不敢想下去。

钟凝咬了咬下唇,柔弱纯真的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烁,语气却竭力坚定:“我要等他,哥你告诉主持人,把我的节目排到最后,我相信笑君哥哥他一定会赶来的。他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的。”

钟浩早已明白她的固执,劝说也是无益,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继续给苏笑君打电话。电话还没有拨通,自己的铃声反倒先响了起来。

钟浩忍住不耐,按下接听键,苏笑君熟悉的嗓音从那头传来:“钟浩。”

“笑君?”钟浩激动地咒骂,“你搞什么鬼?我们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你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放我们鸽子!我限你十五分钟内必须赶回来,不然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钟浩,我建议你把节目单拿来看一看。”苏笑君耐心地听他讲完,声音带着笑意。钟浩狐疑地找来节目单,先前为找苏笑君,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正式的节目单,之前手上都只有彩排的名单。

他飞快地浏览,在某一行字突然停顿,那里赫然写着演唱者:钟浩、钟凝。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钟浩咬牙切齿。

“我不能跟钟凝合唱。”

“为什么?”钟浩感到自己快出离愤怒了。

电话那头稍稍停顿,就在钟浩快要失去耐心时苏笑君的声音再度传来,平静、绵软,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因为我爱上了徐自妍。”

钟浩的手机无意识地掉在地上,钟凝离他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不悦地问:“哥你怎么垂头丧气的?是笑君哥哥的电话吗?为什么不让我接?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钟浩回神,俯□捡起手机,声音平静地让钟凝感到害怕。“他不会过来的,他跟徐自妍在一起。”

“你疯了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徐自妍坐在沙发上,跟他面对面,合上手机的苏笑君不紧不慢地给她盖上一条毯子,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他越是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说过,徐自妍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苏笑君!”徐自妍忍不住抬高声音。

苏笑君微微偏首,唇沿的笑似有若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暂时不想听。”

“你总是这样专横武断,不考虑别人的心情吗?”徐自妍气急败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胡言乱语根本是在破坏她平稳的生活?

他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容自有令人沉醉的温柔,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相信我的诚意?”

被他深沉的眸子注视,徐自妍感到狼狈:“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四岁?”

“你看起来年轻美貌,我总觉得你更像是小我四岁的小女孩。”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那刻意的温软让徐自妍心头微颤,“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而选择你,是我觉得最值得的决定。”

“荒谬!”徐自妍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挥去他的手,头偏向另一边,“我不接受这样的玩笑,尤其对象是你。”

“我很认真。”他的口气和他的眼神都在映证他的话。

“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不接受。”徐自妍长长地吐息,将心跳努力平复到正常速度,“不要把你不切实际的想法硬塞给我!”

他今天的一举一动令她感动,但她毕竟还没有丧失理智。

他的人品相貌完全可以找到更优秀更足以匹配他的女孩,年轻、貌美、充满朝气,而不是她。青春年少,所以能轻易地言“爱”,等他真正成长才会懂得这世间最难开口的就是“爱”。

他微微一笑:“其实你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她心头略微松了口气,却听到他接下来斩钉截铁的话。“但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些尝试,尝试那些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事。对你、对我,都是。”

徐自妍终于领教他的固执,微微冷笑。“有些事情既然知道答案,就根本不需要尝试。时间很宝贵,无须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苏笑君深邃的眼直抵她的心灵。

徐自妍没来由得抗拒,冷漠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