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苏笑君温柔地笑,“我会让你一点点知道,有些担心是杞人忧天。”

她不由嗤笑:“你把世界想得太天真,对于你,或许最好的经验是失败。”

年少轻狂是那么得勇敢,那么得的一往无前,不必留心看四周的闲言碎语、不必害怕琐碎而遥远的将来。可惜她的青春那么短暂,在林文彦杳无音讯的曾经,在妈妈撒手人寰的泪水里,迅速地消失殆尽,无迹可寻。

她比他更早地体会现实的残酷,她没有任□气挑战世俗规则。

第十章(上)

沉寂的黑夜,仅余街边的路灯淡淡晕染光圈。

徐自妍披着苏笑君的黑色大衣,整个人仿佛与黑暗溶合,静得悄无声息。苏笑君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完全遮盖她的瘦弱单薄。

结束一段长久的自我坚持,他们共同迎来短暂的沉默,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苏笑君。”徐自妍忽然转头,不经意间撞进安静温柔的眼眸里,这些日子看惯他顽皮耍赖的模样,她几乎忘记他其实是有另一面的。

七年来,不是没有人帮助过她。

有些人因为她身世可怜而伸以援手,有些人因为别的目的而有心接近。她从来都能应对自如。然而他却直白地告诉她,他爱上她。

爱,那么沉重又飘渺的词。

没来由的疲惫涌上心来,徐自妍定了定心神,“很晚了,我要走了。”

“从今天开始起,我就要被你打入黑名单了?”他挑眉问,眼底分明平静,却好似惊涛骇浪都深锁在里面,随时会掀翻。

他太聪明,完全洞悉她的心思,徐自妍默不作声,却是默认他的提问。

“今天太晚,你身体还没康复就先留下。”苏笑君看到她全神戒备,不由一笑,“我还要回学校,钥匙交给你,你让静殊带给我就好。”

徐自妍迟疑了会,“你这样回去,能交待吗?”

“我跟钟浩虽然是至交,但我没有义务成全他所有的心愿。”他碍于钟浩,对钟凝甚是友好,却不会超出底线,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

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是感叹还是欣赏。“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要做的。”

“终于被你发现我的新优点了。”他似笑非笑,“很好的开端。”

徐自妍被他打败,无奈地说:“你能不能认真点说话?”

“我以为我表现得足够认真。”苏笑君无辜地耸了耸肩。

她嗤之以鼻:“对,你的玩笑开得足够认真,我非常了解。在我还没有被你气得走火入魔前,请你离开。”

苏笑君笑眯眯地提醒她:“你似乎忘记我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徐自妍横了他一眼:“无所谓,我随时都可以走。”

她转身就要往里走,苏笑君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无奈地举手投降。“我算是怕你,我这就走,不过你得保证会乖乖休息。”

“你那是什么口气?”徐自妍不满。

听他的意思,倒像他是她的长辈,而她则是不懂事的孩子,真让她充满挫败感。

他确实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却不代表在她面前就可以居高临下。

苏笑君嘴角一勾,那股天生的慧黠轻而易举地消灭徐自妍心头的无名火。“做牛做马,任你差遣的口气。”

他毕恭毕敬,徐自妍怎样也不能跟他置气,只得手指一扬,指向门外:“那就表现给我看,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消失在我眼前。”

苏笑君深深注视徐自妍自己无法察觉的眼底的轻笑,有一抹灵动促狭的娇俏,将她苍白的面孔映衬得容色明艳。

“如你所愿。”他最后送给她四个字。

苏笑君回到学校的时候,演唱会尚未结束。

他手心里握住一张门票,那是他给徐自妍的,虽然最初他并不是真正想让她来看演唱会,不过是逗弄她而已。他不是钟浩,他不认为徐自妍有解开心结的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理念,也有自己的选择与坚持。她和她的父亲从选择开始的那天就注定了背道而驰,强行扭到一起对谁都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又是微笑。

七年的独立生活赋予徐自妍坚强、独立和自我的脾性,却也令她某些地方停留在七年前,自己却不得而知。平日的张牙舞爪不过是想抵御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不确定从何时起,她到达他心底。

但他能笃定,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本想趁别人不注意走到礼堂后面静静看完演唱会,没料到才到门口就被一只纤细的胳膊拦住,跟孔静殊深究的眼眸对上,不约而同地似笑非笑。

“主席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孔静殊悠悠地笑,“你要考虑清楚后再进去也不迟。”

“他们把你都招来了?”苏笑君失笑道,“看来我是要重新估量下问题的严重性了,我最担心的是,余放怕是要恨死我了。”

余放便是孔静殊青梅竹马的男友,跟苏笑君也是旧识,苏笑君一早知道他会回来,却看到孔静殊孤身一人在门口等自己,不禁取笑。

“他临时有事情回学校了,你放心,帐还算不到你头上。”孔静殊眼里闪烁不明的光芒。

“既然你亲自督阵,效果一定不错,我就不用进去了,请你喝茶?”苏笑君让开路,彬彬有礼地邀请。

孔静殊打趣道:“这是想收买人心,让我跟你坐同一艘船?”

“是想让你安慰我因失恋而受伤的心灵。”苏笑君的表情似真非真的委屈,一时间叫人分辨不清。

孔静殊诧异地停下脚步,挑一挑眉,颇觉有趣地问:“苍天终于开眼了?”

苏笑君朗声大笑,“你毒舌起来一点儿都不给我留面子。”

他很欣赏静殊,他们都是同一种人,知道自己的目标且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她身上自有种不疾不徐的安定,从不干涉别人的生活,却又让所有人乐于亲近。

坐在上次徐自妍请苏笑君喝咖啡的地方,孔静殊将背靠在沙发上,带三十度角的仰视,一丝洞悉的浅笑慢慢浮现。“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有成语叫做‘屡败屡战’。”苏笑君回答得煞有介事。

孔静殊忍俊不禁:“就怕无止无休、没完没了。”她想了想,“今晚钟凝情绪很不对。”

“她不是小孩子。”苏笑君微微一笑。

他话里有话,孔静殊却也听得明白,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倒是狠得下心肠。”

苏笑君轻声笑:“所以现世报来得特别快。”

孔静殊双手交握,撑住下巴,啧啧有声道:“你倒是把我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不怕我追根问底?”

“也许你心里有答案?”苏笑君牵了牵嘴角。

“徐自妍。”

孔静殊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口气却是毫无疑问的肯定。想必答案在心里搁置许久。

苏笑君稍稍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点头。没有说半句话,但其中的坚定不移全都现在孔静殊眼里。她认识他多年,怎会不了解其中的涵义。

“那可是一段不太好走的路。”孔静殊松开手,神情也随之肃然,“她并不古板,但是固执。”

“对于这一点,我有领教。”苏笑君眨了眨眼睛。

孔静殊失笑:“我期待将来更多你受教的日子。”

“我记得我可没有得罪你,我对你一向充满敬意。”苏笑君故意垮下脸。

“得了,苏大少爷,你的敬意我承受不起,别把我说的像你长辈。”

他们相视而笑。

“帮我一个忙。”苏笑君极其认真地说。

听完他的话,孔静殊吃吃地笑:“你倒不怕引火□?你知道当初我的处境,不要抱很乐观的想法。”

“我心中有数。”

他自信满满,孔静殊乐意成全。“那好,我跟沈总交待一声。”

苏笑君若有所思:“当初是他让你接近徐自妍?”

“对,沈总希望我能化解徐经理的心结,至少不会留在心里折磨自己。”那中间有不为人知的交换,她与沈乔其,各得所需。

苏笑君皱了皱英气的浓眉。“没有特别的原因?”

“你知道我不喜欢刨根问底。我想应该有,但是与我无关。”孔静殊淡淡一笑。

“若是有目的,总有一天会摆在台面上。”苏笑君幽深的眸子闪动了下。

孔静殊沉默片刻,微微笑:“也许,应该。”

第十章(下)

钟浩直到演唱会结束也没有等到苏笑君。

虽然胸口仿佛被沉重的大石紧紧压抑,透不过气来的窒息,但是他仍然尽力配合妹妹顺利表演。哪怕其中他太多次希望前排能出现徐自妍的身影,即使她带着冷漠的不屑。

可是,她始终没有来。

钟浩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苏笑君的话固执地盘亘在脑海里,无止无休地重复。每回响一遍,于钟浩就如同利剑穿心,直刺得他无力抵挡。

某种不愿揭开的答案若隐若现,他害怕必须面对的那天。

思绪混乱中,钟浩转头看向一旁的钟凝。钟凝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如凝脂般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欢悦,秀美的嘴唇紧紧抿住,平日娇俏灵动的眼睛此刻失去光泽。一动不动地注视窗外,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干。

钟采薇几度沉不住气想问话,都被徐翰明悄然阻拦。

几近沉闷的窒息蔓延开来,车内一片安静,钟凝不知何时将车窗打开,风声呼啸着划过耳膜,将她如水的长发吹拂,遮盖她精致的面容。

忽然间,听到钟凝低低的嗓音,略微沙哑,静谧里听来格外刺耳。

“哥,我想见苏笑君。”

多年来她是第一次没有称呼苏笑君为哥哥,钟浩不由看了她一眼,依旧纯美安宁,只是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多出连他都看不懂的幽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好。”钟浩沉默许久,连钟采薇都不禁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才掩不住浓浓的倦意轻声应道。

他应允妹妹,却无法应允自己。

钟凝见到苏笑君时已是第二天。

她很钟爱温暖的米色,亦会衬托她的肤色白皙纯净。米色的针织衫、咖啡色的及膝裙,远远凝望,如同静默美丽的山水画,美好得令人不忍靠近。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很美。

十三四岁豆蔻年华,朦朦胧胧的情愫,一转眼亦可过去七八年。她有同学为她不值,用最华美的年月默默付出一份总看不到回应的爱情,是痴傻是执著?但生命里曾有过苏笑君那样的人,触手可及般近在咫尺,她怎能放弃,怎甘愿放弃。

她原想等,她知道他心肠柔软,总有必须回应的那天。他身边没有比她更出色的女孩,即便有也很难靠近他。她曾天真地相信,只要她站在原地等待,当他回头终会看见、终会明白。

演唱会安排合唱她确实有私心,似乎是昭告天下他将属于她。

没想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偷梁换柱,教她毫无防备。

他洞悉她的心思,用最直接的方式拒绝。

倘若她足够了解他,本该装聋作哑,那么他依然是她的笑君哥哥,她依旧是他听话的好妹妹。可那样岂能心甘情愿?

到底沉不住气,到底想要他的答案。

哪怕是粉身碎骨,她也不愿再默默等待。

杯中茶渐渐凉却,不是他来得太迟,是她来得太早。她要他知道,她在等他,一直一直都在等待。

漫长而久远。

苏笑君是准时到达“欣怡”甜品店的。

钟凝看到他,柔柔微笑,纯净美好如天使。

苏笑君要了他惯常喝的咖啡,黑框眼镜将他最真实的情绪很妥贴的收藏,虽然沉默,却有无形的磁场将他和周围分开。

钟凝凝注他许久。

她从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欢他。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他穿白衬衫,倚门而立,噙一抹浅浅微笑,衬衫下摆在微风里徐徐摆动,可亲又可敬的气质。

她的心跳急促飞快,不由控制。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害怕被人窥破心事。最初总和他格格不入针锋相对,偏他既不生气也不一味纵容,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她恼不得怨不得。然而她矜持,不愿跟别的女生那样,跟他大胆告白,跟随他左右。事实上她是聪明的,多年以来,她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女生。

亲近但不亲昵。

“笑君哥哥。”钟凝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胆而直接地凝视,缓慢却坚定地告白,“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一直都喜欢。喜欢到放弃自己喜欢的艺术院校,而选择C大,只因她要留在有他的地方,寸步不离地守护。

苏笑君淡淡微笑,温和宁定。“钟凝,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妹妹。”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是最残忍的答案。

钟凝胸口一滞,连开口都变得分外艰难。“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听到自己早已知道的答案,也是会心痛的。”

她晶莹透彻的眼眸依稀闪动泪光,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印出浅浅的牙印。

“钟凝,有很多事情需要用很多时间才会证明当初未必是正确的。”

钟凝苦笑:“你想说,我喜欢你也是错误?”

苏笑君勾起一丝笑,摇摇头:“起码那不是件特别愉快的事情。”

钟凝想笑,发现笑起来特别苦涩,转而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说:“我以为我不会告诉你的,那样或许不愉快,却也很美好。”

可是,都是世俗中人,谁能永远无条件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默默地不去诉说?

说到底,她终究需要结果。

无论结果是美好或是阴霾。

“当作负担就没有太多必要了。”苏笑君搅动咖啡勺,“坦白需要勇气。”

钟凝勉力绽出笑容,依然纯净清澈。“幸好,我还能是你的妹妹。”

苏笑君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那眼神让钟凝越来越不安。“钟凝,很抱歉,暂时我不能把你当作妹妹。”

“为什么?就因为我向你表白?”钟凝沉不住气问,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手工刺绣的桌布,可爱维尼熊的脸被她揪紧,面目全非。

“因为我爱上一个女人。”他认真地回答。

钟凝脑海里瞬间空白,这比刚才的答案更令她崩溃。因为他爱上别的女人,所以从今往后她就必须完全退出他的生活?

不,她做不到!

不管那个女人是谁,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没有权利要求自己退出苏笑君的生命。

她颤颤地问:“所以你打算从此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苏笑君微微眯起眼睛,有种若有所思的深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钟凝方寸大乱,“我不会纠缠你,我只想跟以前一样,不会越了分寸。笑君哥哥,你是了解我的,我决不会那样不懂事。”

“钟凝,我说的是暂时。”苏笑君沉着冷静地打断她,“我只是做出目前对大家都好的决定,这样对任何人都公平。”

“这对我不公平!”钟凝忽然间泪流满面,“笑君哥哥,这对我不公平。”

她伏在桌上,恍如受伤的小动物,单薄的肩膀不住抽泣,晶莹的肌肤如玉一般,剔透纯白得仿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