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凝,你是很聪明坚强的女孩子,你会找到平衡的方式。”

钟凝闻言,慢慢抬头,泣不成声:“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会是很多人中意的选择。”苏笑君笑容浅淡。

钟凝无奈地苦笑:“可这其中并没有你。”她停了停,像是鼓足所有勇气,“你很在乎很在乎她吗?”

“也许目前谈不上刻骨铭心,但至少,走到现在只有她真正让我心动。”苏笑君镜片后的眼眸里依稀闪动一抹坚持。

钟凝目不转睛,他眼里的坚持未曾动摇半分,终于挺直的脊背再度缓缓失去力气。

“是徐自妍吗?”钟凝嘴角浮起一丝淡到骨子里的嘲弄,倏忽不见,“哥哥说昨天你跟她在一起,是这样吗?”

苏笑君毫不犹豫点头:“是她。”

“可她比你大四岁!”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钟凝终于忍耐不住。

“通俗点的说法是有些东西跟年龄无关。”提起徐自妍,苏笑君眼底眉梢不自觉地略带怜惜的笑,“我只是做出顺从心意的选择。”

他眼底不加掩饰的爱怜如同刀子猛地插进钟凝的心脏,痛苦不堪。她低头,直到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从未有过的悲哀犹如潮水汹涌而来,将整个人吞噬。

“我明白了。我会离开你远远的,不会让你们看到我的。”钟凝无力的声音像是从远远的天际传来,“如果她不能接受你,希望那时你还能是我的笑君哥哥。”

所有口是心非的言语如同锋利的刀划过钟凝的心房,尖锐的刺痛蔓延整个身体,浑身都会散架一般。钟凝伸手,在距离苏笑君的掌心一公分时停了下来。“也许我离你就是那么近,可我到今天才知道,咫尺有时候确实就是天涯。”

她蓦然缩手,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她害怕,若是走得慢些,她便没有走下去的勇气,她便会忍不住回头,哪怕再多看他一眼。

徐自妍。

难道这就是钟家欠你的债?

又为何要用我的幸福作为偿还?

我不会认输,绝不!

第十一章(上)

自从苏笑君突如其来的表白后,徐自妍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出现。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免有几分怅然若失。那般坚定的目光也许只是自己的想象。想象或可有人可以毫不犹豫站在她身边,承接她所不能承受的负担。

但,不该是他。

归根到底,男人的心里终究爱着年轻貌美的女孩。即使金庸笔下杨过与小龙女的凄美爱情,十六年重逢后终因金庸那句杨过面貌比之小龙女更显年长而失去所有味道。世俗之人早已为红尘男女的情爱定下该有的规则,轻易逾越的人就要付出代价。再有妈妈的前车之鉴,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更何况,她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吧,否则为何他能轻易地消失?

她的生活渐渐恢复到从前的平静,殊不知,公司里即将等来一场剧变。

沈乔其原本年岁就不小,经验与人脉虽然重要,但年轻同样是资本。香港总部的一次人事变动牵连到C城的分公司,而沈乔其首当其冲。

徐自妍得知消息的时候,半晌不能回神。沈乔其对她有知遇之恩,多年来一直庇护她。才能让她在几次人事变动里始终稳定如山。如今沈乔其离开,除去不舍以外,另有一层隐忧。

一朝天子一朝臣,注定将会有场大地震。

下班后跟沈乔其约在一间西餐厅,他对她照拂太多,于情于理她都该有所表示。

沈乔其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夜景。

一排排闪烁的霓虹灯把喧嚣浮华的马路拉成蜿蜒的长龙,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沈乔其眼里闪过一丝莫可名状的惆怅,很快消失不见。“在想什么?”

徐自妍收回目光,沉沉微笑。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把沈乔其看做自己的父亲,可以依赖、可以信任。他陡然离去,其实最不能接受的是她。

“这次的调任来得太意外,有点无所适从。”她含蓄地回答。

像“新妍”这样的企业,内部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却会是沈乔其走到今天。

沈乔其宽慰地笑:“回总部休养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是件好事,战场本就该留给年轻人搏杀,我毕竟老了,有些事情已经做不动了。”

不胜唏嘘的口吻,明明不带伤感,却让徐自妍心酸。

“您又在说笑。”徐自妍勉强一笑,“公司里的年轻人有谁比您更有冲劲。”

沈乔其摇摇头,狡猾地微微扯动嘴角:“人到一定年岁不服老不行,难道你要我一把年纪整天不得安生才好?”他顿了顿才若有所思地继续,“倒是你,要改改你那固执的脾气,他们跟你共事这么多年,能担待的就担待。”

“我知道。”徐自妍淡淡笑道,“您让我担待他们,就不为我考虑?”

沈乔其意味深长道:“你我总不担心,你跟他们不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徐自妍疑惑重重,但料想沈乔其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勉强。微微侧头,灯光毫无保留地映出玉般容颜,长长地叹息。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疑问,我怕再不问以后就永远不知道了。”

沈乔其抿了抿嘴唇,心领神会:“你是想问为什么当初你会顺利地进入新妍?”

当初“新妍”舍弃学生整体素质偏高的C大选中她的学校原本就是让人吃惊的事,更何况所开列的条件与她的境况丝丝契合。那时她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令她绝处逢生。而她从青涩懵懂的少女开始成长,每一步里也都有沈乔其的帮扶。一点一滴她都清楚看见。

若换作别人,他可还会如此热心?

种种疑问从最初一直摆到眼前。

徐自妍默认的表情落在沈乔其眼中,他缓缓凝聚一抹笑,慈爱而宽容。“我以为你再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如果为难的话,您可以不回答。”徐自妍顿了顿,心口不一地说。

沈乔其呵呵一笑:“自妍,你总是很害怕答案,在答案出来前自己就否定了它。其实很多事情,比你想象中要简单。”

他的眼神逐渐空茫,带一缕随时飘散的淡笑,苦涩而悠长。“自妍,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了你妈妈。”

徐自妍身子一震,错愕地望定他。

“这一生可能有很多人就这样从你身边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有很多人是你想忘也忘不掉的。你妈妈就是后面那种人。很多时候我都在后悔,如果当初我肯往前走一步,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但是,你妈妈是个骄傲而且认真的女人,她认定的人认定的事从来都不会改变。所以,直到最后,我都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再出现。”沈乔其眉间不自觉地颤抖了下,显出痛苦的神色,“后来辗转知道中间发生的事情,知道你一个人的艰苦,更知道你跟你妈妈一样都是固执的性格,就用了委婉的方式让你进了新妍,幸好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徐自妍泪如雨下,双手攥紧。“您从没有告诉我…”

语声哽咽,再说不下去。

沈乔其一直都没有结婚,公司人揣测的版本许多,从来都没有想过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往者已矣,我不想再打扰你的妈妈。”沈乔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淡淡的抚慰,“若不是要走,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些陈年旧事。自妍,这几年我最担心的是你始终在你的心结里不肯走出来,你这样让我放不下心。我相信即使最终的结果是这样,你的妈妈也会告诉你,她没有后悔当年选择你的爸爸。”

“可我不会也不可能原谅他!”徐自妍倔强地抬起头,紧抿嘴唇。

沈乔其叹一口气:“我没有要你原谅他,如果你真为自己好,就该放过自己。你看看静殊,她从来都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

徐自妍微微一愣。

确实,她从没有见过比孔静殊更乐天知命且淡定从容的女孩。她经历的并不比自己少,小小年纪也尝到世情冷暖。难得的是宁和达观,言行举止都是不疾不徐,正如沈乔其所说,懂得待自己最好。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半晌,她只能回答这句。

她没有依靠仇恨生活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只因妈妈去世前千叮万嘱要她懂得放下。放下心中绵延不绝的恨意、放下纠缠不清的心魔。若要她云淡风清地忘记,谈何容易?

世间的事,大都说易,而做比登天还难。

沈乔其沉沉地叹息,终究没有再劝说。

“再过三天,新任总经理就要到任,到时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许给我丢脸。”沈乔其故意板起面孔。

徐自妍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珠,微微一笑:“我何时给您丢过脸?”

沈乔其失笑:“对,以后你会做得更加出色。”

“沈老,别忘记这里,别忘记我——还有妈妈。”徐自妍低低道,目光恳切。

沈乔其胸口一暖,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不会,我总还会回来,人总有退休的那天。”

叶落归根,那时他哪里都不去。

守在这里,守住他想守住的一切。

第十一章(下)

人事变动在沈乔其的控制下并没有掀起太多震动,一切都照常进行。

传说新任总经理跟总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本以他们的资历尚不必特意安排总部的直系亲属督阵,但既然总部有此任命,定然有原因。只是徐自妍没有心思深究。

晓棠收到总部发来的传真,一张甜美娇俏的面孔顿时乐得开花,不动声色地示意孔静殊走近一步,递给她印有新任总经理照片的纸张。

“是不是很儒雅很英俊?跟你们学生会主席相比各有千秋。”晓棠双手合十,一脸幸福地笑,“老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祷告,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孔静殊仔细端详片刻,笑了笑,放回原地。“若是论长相,苏笑君仍是胜一筹。”

晓棠撇一撇嘴角:“可是总经理的阅历和风度却不是年轻的苏笑君可以相提并论的。”

“那可未必。”孔静殊不置可否地抿嘴,“你只是对神秘的总经理抱有更深的期待而已。”

晓棠被她说中心事,脸庞飞起两朵红云,嗔道:“知道你总是说得有道理,我也不过白想而已,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相信。”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童话里的公主,却忘记现实里并没有水晶鞋,晓棠起码认为自己在保有幻想的同时保有自知,已经难得。

徐自妍一直没有参与到对新任总经理的讨论中。

也许是因为沈乔其的缘故,她对即将到来的总经理并没有抱有多深的期待。偶尔听到几句所谓传奇色彩的评价,也不曾放到心里去。只隐约得知新任总经理曾经在C城读书生活过。

沈乔其三日前已正式去往香港总部述职,除了沈家人,只有她跟孔静殊送行。沈乔其本来就不是喜爱张扬的人,此番离开更是低调。简单寒暄后沈乔其单独跟静殊谈了许久,间或意味深长地凝视徐自妍,让她惆怅不已。

她总是留不住生命中真正待她好的人,一次又一次正视离别。

回来的路上,徐自妍心事重重。端看孔静殊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中渐渐生出烦躁。孔静殊侧头看了她一眼,浅浅微笑:“徐经理,我可能要请一段时间假。”

“为什么?”徐自妍疑惑。在这当口请假并不是好事,孔静殊是聪明人,不该在这敏感时间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为毕业设计的期限就快到了,善始善终比较好。”孔静殊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我已经找到暂时接替我的人选,他明天就会报到。”

徐自妍心不在焉地点头。“我会跟人事部协商。”她停了停,欲选豕,“我没有想到沈老如此看重你。”

孔静殊明白她的意思,微笑接口:“也许我能令他想起某些人。”

“可你为什么选择新妍?”徐自妍趁红灯的间歇,锁住她的眼眸。“你读心理学,确实能在这一行如鱼得水,但我看得出,你的志向并不在此。”

“答案很重要吗?”孔静殊顿了顿,轻笑反问。

徐自妍重新启动车,双手紧握方向盘,重新将车稳稳地驶入车流里,若有所思:“或许我只是想确认心里的答案。”

孔静殊大方承认:“这确实是我跟沈老之间达成的默契。”

“拿我做筹码?”徐自妍的语声里听不出是喜是怒。

孔静殊笑了笑:“果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觉得这其实是件很幸运的事。”

徐自妍闻言淡淡浮起一丝笑意。“你确实比我想象中坦率。坦白说,我很习惯你这个助手,若是哪一天你当真要走,我或许会挽留。”

“这是我的荣幸。”孔静殊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微微放松身体,“我想我也会不习惯的。”

“如果以后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徐自妍目不转睛地看住前方,“沈老没能做完的事,我可以帮他达成心愿。”

孔静殊略略诧异,望了她片刻,微微一笑:“好。”

有些人无需客套,因为你知道她是真心待你。

徐自妍回到公司的时候,新任总经理提前一天到任,要召开主管会议。晓棠正要电话通知徐自妍,看到她回来如释重负。

“徐经理,各级主管都在会议室。”晓棠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刚刚蒋副总告了您一状,说这个月的销售业绩差强人意。以公司的优势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不过林总并没有搭理他。”

徐自妍面色淡淡的,只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

沈乔其在的时候蒋副总就对她虎视眈眈,诸多挑剔,如今沈乔其离开,他的反应也在徐自妍意料之中,只是她尚无暇顾及。

轻轻转动会议室的门把,徐自妍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一身合体黑西装的男子身上。他恰巧抬起头,与她的目光不期然地相撞。面容白皙清瘦,眉目温和清秀,紧抿的唇依稀透露内心的认真严谨。

那样的眉目,如果加上一丝无奈纵容的浅笑,去掉历练而来的不经意的犀利,那么完全能跟记忆里重叠,丝丝入扣。

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徐自妍脚步略微虚浮,攥紧掌心,渗出滑腻的汗珠。好像有块大石压在胸口,一时间呼吸凝滞。她定了定心神,走到预留给她的座位上,淡声招呼。

林文彦随着她的身形落下视线,微微颔首。徐自妍僵硬地转头,避开他的注视。蒋副总清了清嗓子后笑容可掬地向林文彦介绍徐自妍。林文彦认真地提出某些疑问,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浮现柔和的笑意。他气质原本平易近人,温文尔雅里又自然流露一股自信卓然,轻易地打消旁人对他年龄和能力的质疑。

结束会议后,徐自妍原本想早早离开,她太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林文彦的出现。没想,林文彦温和醇厚的声音徐徐漫过头顶:“徐经理稍后请来下我的办公室。”

她不知怎地,忐忑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好。”

徐自妍去到茶水间喝了一杯冰水,冰冰凉凉的液体从喉口到心间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许多。她回想起那日沈乔其似有若无的暗示,方才明白其实他早就知道的。

九年的时光无声无息地流逝,她不会相信他的到来是因为她。

也或许,是没有足够的勇气相信。

第十二章(上)

走进林文彦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翻阅资料,修长的眉微微聚拢,看到是她,露出温煦的笑颜,冲淡那一瞬的严肃。

“小师妹,别来无恙?”

徐自妍心中咯噔。从前他们辩论金庸时她就坚称她最爱令狐冲。除去一往情深以外,在她看来令狐冲或许比不得乔峰的正气凛然,比不得郭靖的高风亮节,比不得杨过的叛逆傲气,但他冲虚恬淡、洒脱无伪,是真正出世的侠义男子。

他曾经戏称她为小师妹,她面上不许,却把称呼放进心里。

相隔九年,再次听到他的称呼,恍如隔世。

她早已不是任性天真的小师妹,他也从来不是率性妄为的令狐冲。

无限唏嘘,话到嘴边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我很好。”

“我在香港听说了你的事情。”林文彦似乎在努力措辞表达,“姑姑让我选择分公司锻炼自己的能力,想到你,我就决定回来了。”

徐自妍一愣,他从来都是含蓄的人,这般的暗示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姑姑?”

“是的,新妍董事长林姿是我的姑姑。”林文彦微有羞赧,“以前不告诉你,是觉得很难开口,怕你会疏远我。”

徐自妍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是不愿当时那么单纯的情谊因他特殊的家世而有任何杂质产生的。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沈老的离开和他的归来,一得一失间不知孰轻孰重。

林文彦微微一笑:“是我想给你惊喜,不肯让任何人透露我的名字。”

她沉默开来,乍然相见,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仿佛太多的话哽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以怎样的心情提起。于是安静的沉默。阳光不甚热烈,照在她脸上格外宁静,往常几分固执漠然消失不见,唯余一点点不知所措的惊惶。

林文彦一眼看穿她的拘束,微微笑道:“小师妹,有我在你都放心。”

他语声里自有诚恳的味道,落在耳里,不轻不重,漫过心胸,漾起点滴余温,片刻消融。九年漫长时光里不是不曾期待与他的重逢,恰恰自心里演绎无数次,直到他真真切切出现,已忘记曾经的渴望。

他从来都是她心中的支柱,无论孤独无论清苦,总有信念于她,不能忘怀。

但见到他才明白,她终究只能依靠自己。

她不由自主挺直脊背。“谈不上放不放心。”

其实口气是有些僵硬的,但是林文彦并不在意,反倒笑意更深:“小师妹,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