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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婉快步冲上前,在所有人能反应过来之前,冲到跟前狠狠甩了宁诺一个巴掌,紧接着,不等赵玉笙父子反应过来,宁诺以更响亮的动作飞快还了她俩巴掌。许婉捂着流出血丝的嘴角,眼睛因为过于愤怒而红得充血:“你!”

宁诺根本连碰都没有碰一下自己的脸颊,脊背挺得笔直:“许婉,我是安岚的女儿,但我不是当年的她。”提起母亲的名字,宁诺的眼眶微微湿润,目光却冷若寒冬,连许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所以你记着,你,还有你的一对儿女,最好别再惹到我,你敢让我疼,我就敢让你死!”

也不知道是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被人揭穿真相,无力支撑,还是真的被宁诺的话吓到了,许婉连连倒退几步,手指揪紧领口:“你、你真的疯了…”

宁诺冷笑出生:“跟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许婉跌坐在床尾,神情前所未有的狼狈:“你唆使欧驰找律师团对我进行刑事诉讼,过不了多久我可能要进监狱坐牢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书廷上前扶住她,瞄了宁诺一眼,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宁诺,其他的事姑且不论,你…这件事你还是算了吧。”

“酒店是没法儿建了,折进去将近五千万的钱,爸现在还住着院,S市的医生说这次要是送得迟一些,可能老头子直接就过去了,送到B市这边疗养,这都养了十多天也不见好。我妈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些惩罚还不够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收收手吧。”

赵玉笙没有说话,看着宁诺的双眼,隐约间仿佛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房间里许久都没有人讲话,只有许婉低低的啜泣声。赵玉笙一直望着宁诺,渐渐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赵书廷也似有所感,松开环着母亲的手臂,试探着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宁诺…”

宁诺苍白的面容上,缓缓落下两行泪滴,从前眼睛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她从来不抬眼看人,或者干脆戴上墨镜,挡住一切外来的事先。可是这次,她终于勇敢地抬起眼,因为她再没有什么人或者事需要在意的,也因为这是她对赵玉笙的最后一击。

手里的墨镜“啪嗒”一声,落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她的眼一如往常,清亮若水,眼瞳漆黑,唯独这次看向赵玉笙的方向时,是完全没有焦距的。

赵书廷就站在距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见此情景,不禁愕然地叫出了声:“宁诺你眼睛…”

“你们不是说,她制造的那场车祸没有什么吗?赵玉笙,你对她做的那些事,视而不见,一再纵容,欧驰曾经两度要求你给我们一个公平,可你一拖再拖,最后干脆不再提起。赵书廷,你刚才说,车祸的事就这么算了。许婉,你也应该满意了吧。”

“你毁了我妈的一辈子,现在又毁了我的,许婉,你说我想你死,应不应该?你打我一巴掌,我只是还了你两巴掌而已,你现在告诉我,应不应该?欧驰决定告你的事我到昨天下午才知道,我们之间早就玩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工作没了,我爱的人也不要我了,你们来告诉我,许婉到底该不该坐牢!做错事的人,到底该不该遭到报应!”

许婉的啜泣声停止了,她嘴唇颤抖,怔怔坐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号,整个人全身脱力,从床上滑倒跌坐在地面,呜咽着边哭边喊出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让人剪断刹车线,我只是想制造个小车祸…警告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后来会遇上货车从防护栏冲下去…”

赵书廷紧咬牙关,全身僵硬,刚迈开步子想要扶起母亲,就听赵玉笙惊叫了一声宁诺的名字。霍然转身,刚刚来得及将宁诺软倒的身体揽在怀里,把人打横抱起来,二话不说一脚踹开门,嘶声大吼:“赵书羽,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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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离开

宁诺失踪了。

无论赵家还是C&L的人,包括和她一度走得最近的Alice和莫云生,甚至肖程夫妇,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Alice在事后收到一封定时发出的邮件,信件开头注明是写给Alice、云生和肖程夫妇。邮件内容如下:

Alice、云生、肖哥苏姐:

Alice,你那天说的事,很抱歉我没办法做到,婚姻是圣洁的,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招染。不过你说的第一个要求,我努力做到了,这次应该不算不告而别吧。

云生,你和Alice一样善良,对我也好,我曾经那样欺骗你们,利用你们对我的喜欢和信任,可你们没有对我说一句责备的话。我一直都想对你们说,这么好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每天躲在打打闹闹的面具下,伪装得那么辛苦呢,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在一起吧!

肖哥,苏姐,谢谢你们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妈妈当年也是一念之善,没想到多年后我会从你们身上得到这么多的关照、爱护。我代替妈妈谢谢你们,同时也要对你们说声抱歉,尽管没有对你们造成伤害,但把你们拖进这趟浑水,并不是我的本意。谢谢你们包容我的自私和固执。

都说大恩不言谢,你们对我的好,我永远铭记在心。

我会好好的,勿念。

宁诺

欧驰看着打印出来的信件,指尖没有分毫颤抖,脸上也没有一丝波澜。看完之后,把纸张从中折好,放在一边,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设计稿,看样子打算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Alice气得发抖,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欧驰你摸摸自己的心还在不在!你眼里除了那个蓝舒,就看不见别人对你的好了是不是?我到今天才知道小诺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的,就你和那个蓝舒腻腻歪歪的样子,我看了都想吐,更别说小诺姐了!亏我还…”Alice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我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跟那个女人结婚去死我也不管!”

欧驰把手里的设计稿往桌上一压,脸色冷峻:“卢爱晴,客人还在外面,你讲话注意分寸。”

“客什么人!我没看到有任何客人在,只看到某个跟你藕断丝连的初恋情人在屋外殷殷等候你跟她共进烛光晚餐!”

“她来是为了‘莲说’在S市分店的室内设计。”

Alice眼眶通红,叉腰冷笑:“你有本事把这话对着小诺姐解释一遍。”

“我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欧驰捏起设计稿的边缘,眼眸微垂,“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不也是你提的!”

欧驰没有辩驳,只是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Alice气得跳脚,冲到办公桌前,扯掉他手里的设计稿甩到一边,拍着桌子跺脚朝他大吼:“小诺姐那天去‘莲说’找你是跟你道歉加表白的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欧驰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表哥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欧驰脸上冷酷的表情只是一瞬间的松动,要不是两人自始至终都是眼盯着眼对视,Alice几乎都要以为他刚刚的表情变化是自己情绪激动产生的幻觉。

眼看着欧驰又要低下眼,Alice气得一把拽住他的领带:“设计稿都被我丢了你还装什么!小诺姐现在眼睛有一半时间是看不到东西的,你都不会担心她一个人在外会发生意外吗!”

欧驰猛地抬起眼,目光锐利得仿佛一把开刃的刀:“你说什么?”

Alice一点儿都没有被他的目光吓到,噼里啪啦把刚刚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一遍。

欧驰捏住自己的领带,拽回来,从转椅上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眼睛紧锁住她的视线:“她最近出了什么事?”

“不是最近,是你们俩那次出车祸的后遗症!”

欧驰的眼眸冷得几乎能射出冰刀来,伸手到鼠标边摸自己的手机,摸来摸去都找不到,这才转过眼看向桌面。视线飞快扫过整张办公桌,连同远处的茶几和沙发都看个遍,依旧没有找见,过了几秒,低咒一声,伸手到裤兜把手机摸出来。

“你给谁打电话?”Alice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欧驰没有讲话,从旁边抽出Alice给他的那张打印出来的信件,没过多久电话那端接通,欧驰的目光停留在纸张上“肖程”二字:“是我,欧驰。”

电话那端的语气实在称不上热络,欧驰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宁诺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在另一端以最简洁的语言解释完毕,欧驰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快步绕过办公桌,打开门向外走:“你作为医护人员,居然隐瞒病情…”

肖程听起来也欠缺耐心,口吻比他更冷:“相比较外人,我们更需要尊重病人本人的意愿。”

“尊重她本人意愿你倒是把人给我看好啊!现在她一个人…”

“欧先生,您有这个工夫对我发火,还不如省点力气想想办法,把从您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先找回来比较有意义。”

“肖程,别忘了你只是个副院长——”

电话那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接听:“不好意思呀欧先生,正院长正是区区不才在下的父亲,从B市到S市隔着几千公里,想一通电话就解雇我老公,您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苏敏。”欧驰眯着眼从齿缝里挤出女人的名字。

“欧先生,我老公让我跟你说,原本呢,宁诺的眼睛是不会这么快恶化的,不过如果受到很大的刺激,或者情绪总处于大喜大怒的波动状态,那就不一定了。不知道这里面有几分是欧先生您的功劳呢…”

欧驰下颌绷得仿佛拉满的弓,面沉如水站在办公室正中央,一屋子的人,连带上Alice和蓝舒,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问他一句。Lucy不明就里地朝Alice打眼色,示意她先打头阵,Alice不仅不上前,反而小碎步挪到莫云生的办公桌前,扯住他的衣袖小声嘀咕:“好像…是真急了。”

莫云生一派云朗月清的从容模样,笑吟吟看着欧驰:“boss,蓝小姐都等得着急了,您这是…”

蓝舒蹙起眉心瞟了他一眼,欧驰果断地挂掉电话:“抱歉,蓝舒,今天恐怕没办法继续你的case了。”

蓝舒蹙着眉抿出一朵花:“没关系…”

“云生,Alice,跟我出来一趟。楚枫,有关‘莲说’的相关资料我稍后传给你,设计图纸在我办公室,交给你了。”欧驰最后扫视众人一圈,“有事先跟楚枫请示,解决不了的call我,这段时间我会24小时保持开机,不过我希望打给我的都是有意义的电话。”

众人早都习惯欧驰三五不时地出差,楚枫显然也习惯为boss做善后处理工作,所有人齐声道了声“了解”,纷纷说过“boss一路顺风”、“注意安全”,就各归各位,继续忙手头儿的活计。Alice和莫云生不知道从哪儿拎出两只轻便的行李箱,一声不吭默默地跟在欧驰身后往外溜,脸上分明挂着奸计得逞的默契表情。唯独蓝舒站在原地,看着欧驰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欧驰,你好像欠我一句交代。”

欧驰从楚枫手里接过西装外套和长期放在办公室的旅行包,沉默片刻后说:“我的答案没有改变。”

蓝舒既惊又怒地瞪住他:“欧驰!”

“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做事说话不留余地,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欧驰沉声道,“我也不否认你说的,说过的话我又后悔,不过那不是对你。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没有谁对不住谁,也不需要道歉,蓝舒,我很高兴我兑现了当年对你的承诺,为你设计一所房屋,设计图纸已经完成了,后续的事你和楚枫谈吧。”

蓝舒娇美的面容上神情渐渐黯淡下去,如同城市上空被污浊空气遮掩住的灿烂星空。欧驰最后投给楚枫一个“你搞定”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Alice坐在路虎宽大的后座,满意地摇头晃脑:“刚刚表现不错,加十分!”

欧驰手臂的伤害没好全,却选择坐在副驾驶座,全神贯注看着车子前方:“去华清路。”

Alice沮丧地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不是去机场吗!”

莫云生没有一丝迟疑,利落地打过方向盘,车子流畅地驶出停车场。欧驰简洁解释道:“宁诺在那有套房子。”

莫云生从后视镜望了眼Alice,语调含笑:“丫头傻了吧!”

Alice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小声嘀咕:“除非小诺姐是故意耍我们,不然怎么会傻到留在原本的住所等我们过去截人…”

车厢里很安静,Alice的小声嘀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欧驰的脸色从挂断电话就没怎么好看过,听了这句脸更沉得快能地下水来。四十分钟后,三人从17层楼坐电梯下来,Alice一坐回车后座,就懒洋洋地蜷成一团儿,打着呵欠吩咐“莫云生,到机场了叫我。”

“你确定她会在S市?”欧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闷沉。他没想到这女人做起事来比他还绝,三天不到的时间居然连房子都转手卖了!

“小诺姐的妈妈不就是S市人,也就是说她应该在S市住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吧。B市她不想继续待,是因为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可S市不一样啊,怎么说那里也是她和她妈妈居住过的地方,还有肖程和他太太在,怎么想也比去别的地方好太多了…”

莫云生趁着开车的空当夸赞了句:“思路清晰,有逻辑,你要是按这个劲头做设计图,无论建筑还是服装,一定都没问题。”

Alice朝他吐了吐舌头:“你是被楚枫附体了么!”

莫云生左边脸颊露出一个酒窝,浅笑着扫了欧驰一眼:“boss,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欧驰很快做了决定:“先去宝山公墓,然后再去机场。”

Alice趴在两人的座椅之间:“看来我对表哥你的误会很深啊,我以为你一点儿都不懂得关心人的,没想到你连小诺姐家的住址还有安伯母安葬的地点都知道…表哥,你是不是老早就对小诺姐心怀不轨了呀?”

欧驰掏出手机,眼都没抬,反手一推她的脑门:“老实坐着。”

“哎呀莫云生你赶紧看,快看快看,每次他像现在这种表情就是害羞了哦!”Alice捂着嘴一脸坏笑:“这可是姑姑告诉我的,表哥,你每次害羞的时候,耳朵尖都会有一点点红。”

莫云生抽空瞥了一眼,被欧驰回以冷眼瞪视:“开你的车。”

车子从宝山下的停车场开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三个人又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位于城郊的虹桥机场。坐在机场候车室的咖啡店里,三个人各捧着一杯黑咖啡,尽管疲惫,脸上却都漾起一抹淡淡欣喜。Alice见欧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轻轻敲着,嘴角微微勾起,知道他这又是在想事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那个…表哥,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然墓园的人说小诺姐取走了阿姨的骨灰,但这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会带着阿姨的骨灰去S市啊。”

莫云生不禁笑了出来:“Alice,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泼人冷水了。刚刚不是还说宁诺去S市的可能最大,这么快又说她不一定回S市…”

Alice朝他挤眼睛,一边语重心长地道:“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觉得我们还是理智点儿,别刚看到点光亮就高兴太早。我觉得小诺姐这次走得挺决绝的,她卖了房子,又取走阿姨的骨灰,应该就是没想过再回B市,这样的话她可能更不希望被我们找到,回S市…这答案好像有点儿太明显了。”

欧驰敲桌沿的手指僵硬弯曲着:“那你说,她还会去哪儿?”

Alice耸了耸肩:“那就没谱儿了。全国这么大,而且还能选择出国,小诺姐要是铁了心不想被我们找到,我们很可能就真的找不到…”

莫云生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温声说:“我看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光在这儿纸上谈兵也没用。先去S市找,肖程和肖太太既然那么关心宁诺,应该也会同意帮忙的。若真找不到,以后再说以后的。”

欧驰没有言语,因为事情正如莫云生说的那样,真要找不到,再多的探讨和忧虑也是枉然。可他确实不甘心。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再一次动了真心,也终于捋清楚他和蓝舒之间的感情,在他打算对自己、也对所有人承认对她的感情时,叫他如何甘心就此放任她一走了之?而且果真如肖程和Alice说的,她现在眼睛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的,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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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执迷

半年后。

刚过完年,空气里仿佛还满溢着喜气洋洋的味道,晨风是刺骨的凉,南方城市特有的湿冷,让人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也都懒懒地不想出门。街道四处依旧可见喜气的大红色,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有个别不畏寒冷的年轻女孩儿,已经换上单薄春装,为这城市的风景徒增几抹鲜亮的色彩。

出小区门,一路走到十字路口处,宁诺招手叫了一辆出租,对司机说出一个公墓的名字。那司机大概五十来岁年纪,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S市口音:“小姐这是去看亲人吧,十五刚过,够孝顺呢!”

宁诺手里抱着一束米白色的雏菊,另一只手提着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微笑着应声:“是啊,给我母亲上坟。”

“这个时间去墓地人也不算少,现在很多人都学精了,专拣过去人少的时段去,其实还是扎堆儿。”

“是啊。”宁诺显然没有多谈的兴致,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向后靠在椅背上,轻阖上眼。

她住的地方就在郊区,所以墓地并不算远。车子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便抵达目的地。宁诺给了车费,抱紧东西,小步跑着走上台阶。

果真如那司机说的,尽管还不到九点钟,墓园里的人依旧不算少。宁诺一路走到墓园最北的一片园区,好在这边烧纸的人还不算多。宁诺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地上,取过一边的小扫帚,动作轻柔地清扫着墓碑前的空地。拿出一块干布,把石碑上的浮土掸落,尤其上面刻着名字的红字,每一个笔画都仔细地用手指就这干布擦拭干净。

扶着墓碑站起来,宁诺转过身,刚要去拿放在一边的雏菊,就见面前多了锃亮的男式皮鞋。宁诺垂着眼,道了声“抱歉”,往旁边挪了挪。解开雏菊外面做保护用的报纸,余光却瞥见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挪窝。视线沿着皮鞋缓缓上移,到笔挺的西裤,腰间看不出logo的棕色皮带,再到灰色衬衫,宝石蓝色斜纹领带,宁诺缓缓站直身体,视线还没有扫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她没有笑,径直抬起眼,看向抱着一束捧花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半年时间没见,他的着装品位一点都没有变,看到他面容时,宁诺却愣了一愣。印象中这个男人永远冷着一张俊颜,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后来两人渐渐熟识,私下相处时,他会开玩笑,会对她说调情的话,会在亲热时毁天灭地般地跟她热吻,那种时刻,他自然也就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表情。可是宁诺永远都不会忘记,最后那次两人在茶屋见面,他再次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嘴角挂着敷衍淡笑,眼睛却冷若严冰,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欧驰这样的男人,是任何人都无法融化的一块寒冰。或许有时你以为他有了融化的迹象,可其实融化的只是最浅最薄的那层冰壳,这个男人的内心,有着她永远也无力触及的严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半年后两人重逢,他竟全然换了副模样。唇角含笑,眉眼脉脉,仿佛被春风吹拂一夜的寒冷江面,俨然已见冰面开化的征兆。一时间,宁诺很难习惯跟有着这样表情的男人眼对眼的直视,她看到他手里的捧花,是一束洁白的百合,微微后退一步,她礼貌地朝他颔首:“好久不见。”

欧驰也朝她微微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宁诺想不到还能找到其他什么话题寒暄:“花很漂亮,想不到你也有朋友在这边…”说到一半,才发现这话题实在令人尴尬。

欧驰拉起她的手,把百合塞进她手里:“你觉得漂亮就好。”说完,弯下腰去解她之前放在地上的雏菊,站起身时,格外自然地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站在墓前。捧着那束雏菊,朝墓碑鞠了一躬,站直身体后说:“阿姨您好,我是欧驰。我听说您生前最喜欢这种颜色的雏菊,本来是要买给您的,可我后来又想到,您最喜欢的东西,还是由宁诺来买、带过来给您最合适。所以我选了百合。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您,不过请您放心,以后每逢节日,我都会和宁诺一起来这边看望您的。”

宁诺被他一连串的流畅动作和话语震惊了,直到欧驰说完话,拉着她的手,先后把两人手里的捧花并排摆放在墓前,又拎起一边的黑色塑料袋,问她:“在哪里烧纸?”

宁诺恍然回神,甩开他的手倒退两步,扶着墓碑才勉强站稳:“你搞什么!”

欧驰看得揪心,伸出去想要扶她的手停在半空,刚碰到她大衣的一角,就被她仿佛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飞快拂开。

“花你拿走,我妈妈有我照顾,不用你…”太刻薄的话宁诺也说不出来,毕竟他不是赵家那些人,对她再怎么不好,顶多也就是花心薄情,倒没什么其他的坏心眼儿。

欧驰默默地收回手,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该烧纸了。来之前我妈嘱咐我,太阳升高了再烧纸不好。”

宁诺皱起眉:“你哪根筋搭错了。”

欧驰见她一副见鬼了一样的诡异表情,生怕自己太急把人又吓跑,一时也不敢有太过激的举动,只能一只手拎着塑料袋,另外一只手倒被在身后,随着说出的话,渐渐握紧成拳:“我找了你半年…”

欧驰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她的轮廓,半年不见,身边的人都说他瘦了,她倒是比从前跟他在一起时圆润了些许。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半长羊绒大衣,乳白色的高领毛衫,头上戴着同色的毛线帽子,脖子上和手上还戴了配套的毛线围巾和手套,鞋子也是毛茸茸的雪地靴。整个人看起来粉粉嫩嫩的,裹得好像一个小毛球,脸颊白润,双眼晶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宁诺一开始依旧不说话,后来渐渐被他的目光吓到,扶着石碑,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你…”

欧驰却仿佛看到什么令人惊惧的事物,冲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瞎躲什么你,也不看着点儿!”墓碑后面是一片松树林,她再退半步,肯定会直接跌下山坡,那些松树都有年头了,松针坚硬密实,看得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口吻一凶起来,宁诺反而找到踏实的感觉,推着他的胸膛挣扎:“这是墓地,欧驰你放尊重点儿!”

欧驰抱着她往安全的方向挪了两步,手臂依旧圈得紧紧地:“我刚跟阿姨打过招呼,怎么就不尊重了!”

宁诺心里那团暗火“噌”一下就烧起来了,伸手去抢他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把东西还我。”

欧驰松开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几乎一路抱着她往前走:“我帮你一起。”他已经看到有地方冒烟了,应该是专门烧纸的地方。

墓园里不时有人从两人身边经过,宁诺不愿意和他在这种地方纠缠起来,只能全身僵硬被他揽在怀里,找到空出的地方,沉默地把准备的所有东西烧完,又被他强盗一般劫到山下停车场。

宁诺看到他的车,立刻恍然,下出租车时,她隐约留意到后面跟着一辆黑色高档轿车,原来他一早就跟着她的,怪不得能一路找到母亲的墓地来!

欧驰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人连抱带塞的弄进去,自己几步跑到另一边,坐进去关门落锁。

宁诺穿得厚重,动作自然有些迟滞,刚脱掉两只手套,就被他以手握住,捧在手心,另一手摁在她脑后,唇跟着贴了上来。

宁诺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胆大,伸手要扇他巴掌,却被他用一只手牢牢禁锢,搁在后脑的大手也不老实,摘下她的毛线帽子,揉着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把她搂得更近,也更方便他的亲吻。

宁诺又气又急,恨得不行,张开牙齿想要咬他,却不想再次被这人钻了空子,一如两人初次接吻时的狡诈油滑,这方面宁诺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欧驰边吻,边低低地笑,末了轻啃着她的唇瓣说:“怎么还这么可爱…”

宁诺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偏开头不让他碰,欧驰就势在她的脸颊、下巴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不一会儿宁诺就满头大汗,气喘咻咻:“你,你放开!”

欧驰仿佛再也忍不下去一样,抱紧她,深吸一口气:“乖,别再扭了…”

宁诺不用看,光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他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气得狠狠用指甲掐他的掌心:“你放开我!我们早就分手了,你没资格对我做这样的事!”

“是,我们分手了。”欧驰眼都不眨一下,大方承认,不等宁诺反应过来,又飞快地接口道:“可我后悔了,我不同意分。”

宁诺简直要被这个人的强盗逻辑气笑了:“我不后悔,而且你当初也同意的,你当时已经和蓝舒在一起了!”

“那是我故意气你的,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跟我表白——”

“鬼才要跟你表白!”

“是,是,我不知道你是想跟我复合——”

“我当时是去赔礼道歉的!”

“我就是想气气你,哪知道你气性那么大,直接就跑了。”欧驰见她瞪圆了眼,又要发飙,赶紧抱紧她说,“我不知道你眼睛出问题了,是我的错,让你一个人去跟赵玉笙和许婉对峙,还被她打了一巴掌,被他们气晕在医院,都是我的错。我找了你足足半年,我早就跟蓝舒说清楚了,我们没在一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宁诺皮笑肉不笑地推开他的脸:“多大的事,值得我生半年的气。”

欧驰脸色微变:“宁诺…”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话都说完了吧,放我出去。”

欧驰的唇抿得很薄:“宁诺,别犯倔。”

“欧驰,有些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宁诺这句话一出口,欧驰松开怀抱,方便两人就着合适的距离开着彼此:“我当初是想着利用你、借用你跟赵家的关系,还有赵书羽对你的青睐来打击报复赵玉笙,但你不也同样是想利用我撇开跟赵书羽的联姻,甚至想利用我来忘记你跟蓝舒的那段初恋吗?我们两个一个寡情一个无心,也算是一拍即合,且不论后来具体发生什么,一直到赵玉笙住院前,我甚至自己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但我想明白以后,至少试图跟你表达真心,我想明白我是真的爱上你,才会打着报复的旗号跟你越走越近。”

“宁诺…”欧驰看着她的眼瞳晶亮如同夜晚篝火,熠熠生辉。

宁诺竖起食指挡住他的唇,不让他说:“可是你呢,欧驰,你早知道我接近你目的不纯,你也隐约看明白我对你不简简单单是利用而已。蓝舒来S市找你,你立刻就找不到人影,跟她一起消失几天几夜,你让我怎么想,就算我那时想面对跟你的感情,我敢吗?你在医院让我对你保证,永远没有任何欺瞒,但是信任和承诺不该是相互的么,我和你不是战败国和战胜国在缔结不平等条约!你敢说你那时没在蓝舒和我之间摇摆过么,你敢说那时你对蓝舒已经没有半点儿情意了么,欧驰,你说我不相信你,同样的,你也不相信我,两个对彼此缺乏信任、对感情这件事也有着怀疑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如就让它以错误的方式收尾,不也算是某种层面的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