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后还有其他人,但并不代表我自以为没有错。至少,我只是说至少,如果第一次我不在车上,林凛可能根本就不会跟他们走。所以,我觉得自己这十五年的牢坐的并不冤枉,只是另一些人,他们还逍遥在外面。我相信他们应该不止找过林凛一次,让他以为何齐之所以不来是因为有了麻烦,而自己那么做是在帮何齐的忙。

很早之前就有人来找过我,我连他们究竟是哪方面的人都不关心,一概不见,保持沉默,包括对你。原因其实很多,钱,还有我的父母。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部分是我不愿意去想,另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我爸爸七年前得急病死了,我妈今年也走了,至少我不再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我决定开口。不久之前,何齐来找我,我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了。对你,我想也应该是这样。

林薇读完那封信,轿车已经在高速公路上,路侧的景物飞速向后移去,风噪似乎一下子大起来,在她耳朵边上隆隆轰鸣。她紧抓着那几张信纸,直到皱成一团,既有的回忆,混同着读信之后产生的想象的画面,不期自来的呼啸而至,拥塞在脑子里,让她呼吸急促,几乎就要窒息。而在这一团混乱中,有一些记忆的片段却以目力所及的速度向她靠近,它们渐渐浮上表层,越来越澄明,其中最深刻清晰的似乎就是那个名字——赖志成!

她意外的发现,自己还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关于他的场景——

雨林道别墅,她与陈效初次相遇的下午,在泳池边上,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句话是王俊对陈效说的:“还有,阿Sir打电话过来,说他想见见你。”

陈效问王俊:“你猜他什么意思?虎落平阳来拜山门?还是来给咱一个下马威?”

王俊板着脸回答:“你自己说自己是狗,也别拖上我啊。”

她记得陈效回头笑,面孔的轮廓在阳光映衬下加深,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她定格在那个画面,倒回,重复。

再快进。

在Ash的包房里,她第一次见到赖志成。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中规中矩的衬衣西裤皮鞋,外面套一件老式夹克衫,他跟她聊天,与她合唱《小薇》和《漫漫人生路》,看上去就像是个好脾气的老爷爷,与周围时髦香艳的环境格格不入。然而,她同样也记得,临别,他与陈效交谈。说的是什么,她并不知晓,只看到当时在他眼中一纵即逝的精光,绝不是慈祥的老爷爷该有的目光。

而后,又是快进。

陈效自导自演那一幕大戏,举报跨国贩卖麻黄碱,牵连出走私网络。他被抓进去,再放出来。取保候审撤销之后,他去香港,走之前的那天夜里,他对她说,要去说服一群恨他入骨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林薇记得自己这样问。

“变个魔术,连哄带吓。”他回答。

待他走后,王俊去调阅案卷,在那一连串候审嫌疑人的名字里指出一个来给她看。那个名字是罗晓光,罗父是走私网络的保护伞之一,已经收押,后来判了死缓,而罗晓光得以脱逃,按照王俊的说法,是去了洪都拉斯。

所有这些,都是她多年的念想,她自信不会记错。正像胡凯所说,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而她其实也是一样的。现在,胡凯已经把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与她的那一些合在一起,就如同一幅拼图,草草开了一个头,显现出依稀的轮廓来。许多细节,仍旧缺失,就好像她知道赖志成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又想不通为什么。就好像她曾经毫无保留的信任着陈效,现在这种信任开始松动。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往事的一部分,她再一次对自己说。何齐和陈效大约也是这样的,尤其是陈效,他所知的那一部分是什么?他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不可遏制的想要一窥全貌。

车还在继续前行,天已经微微暗下来,远处开始看得到城市灯光璀璨的天际线,她久久注视着那里,突然有一种顿悟般的感觉——自己想要做一个局外人永远只是奢望罢了,她早已经深陷进来,再难自拔了。

第十六章 (3)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林薇反倒有一种超脱般的镇定,她审视着过往的年华和眼下的局面,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人生。

按照胡凯的说法,多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是赖至成在幕后导演了一切。赖Sir的确难脱干系,但陈效呢?他是否早已知情?又有多深的牵连?林薇并不知晓,可无非也只有两个可能,陈效知情,或者不知情。

她并非没有自己的猜测,原本想不通的一些事情,两人之间数年的若即若离,他永远都不能给出的承诺,在此时似乎终于可以找出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她却又不愿意去细想,她宁愿相信他不知道,因为就算错信,也只是最后的一次了。

轿车继续前行,车窗外面仍旧是高速公路两侧一成不变的景致,她无心去看路牌,根本不知道此刻是在哪里,心里只惦着一件事——中午离开巴尔的摩办公室的时候,同事告诉她,临时股东大会召开之前,陈效试图争取中立大股东的支持,此时应该大约已经去找赖至成了。倘若赖至成她一心想要找到陈效,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但结果还是同前几天一样,他的私人号码直接接进语音信箱,一个电子合成的女声提示她在“嘀”声之后留下口信,她没有留言,直接挂断了。印象中的陈效如果不接电话,那就是真的不想接,绝对不是那种事后还会去查收语音信箱的人。她又换了公司电话再打,这一次倒是很快就通了,接听还是丁丁,仍旧跟她绕着圈子,表示这事儿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

“你们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林薇急起来,“股东大会他总要出席,到时候我也会去香港,他躲不过我!”

电话那一边静了片刻,仿佛是在想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林薇并不催促,耐心等着答案,却没怎么都没想到丁丁会这样说:“他不会去的。”

“怎么可能?!…”林薇冷笑,觉得这根本就是拿她当白痴来诓骗,这次临时股东大会本来就是为了向陈效发难而召开的,他怎么可能不去?!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了更坏的猜测,“你老实跟我说,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一迭声地问下去。丁丁即刻打断她,道:“姐姐你饶了我,我真的不能再多说了。”

林薇无语,知道再说也没用。一部分可能是陈效的吩咐,另一部分大约也是性格使然,她越来越发觉丁丁甚至比她更适合这个位子。除此之外,丁丁的态度也让她多少放心了一点,毕竟他身为秘书只是照指示办事,陈效一定是交代过些什么的,他不是笨蛋,这样笃定的坚持,至少说明现在的局面并未失控。

“你去跟他说,我找他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林薇只能这样对丁丁说,“他现在在哪里,今后要做什么,我都无所谓。至于过去的事情,我的确跟他说过算了,可现在情况变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欠我一个解释。”

这话一脱口而出,她就知道自己是在说谎,她的确想知道他在导致林凛身亡的那场事故中牵扯得有多深,但他现在在哪里,今后要做什么,她根本不可能做到无所谓。

“什么过去的事…?”丁丁自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就这样跟他说,他会懂的。”她回答。

“可…”

那边还在吞吞吐吐,林薇想不到还能多说什么,默默把电话挂断了。

暂且不去追究为什么,丁丁说的应该是真的——陈效不会出席股东大会,但即使是在这样毫无赢面的时刻,撒手不管也绝对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他一定做出了某些安排,会有人在现场代表他讲话。是丁丁吗?她很快否定,丁丁作为秘书或许够格,但仅凭他肯定是压不住场面的,除此之外,陈效似乎也没有其他关系既近,又在那群虎视眈眈的大佬面前足够有分量的人了。

会是谁呢?她沉吟许久,终于抬头问司机:“现在到哪儿了?”

司机仿佛是南欧移民,讲话带些口音:“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大约还有半小时。”

“找地方掉头吧,不去机场了。”林薇这样说,心里想着,与许捷的约定只能再推后了。

城市处处拥堵,一个半小时之后,车子才开到她重新指定的目的地。她结了车钱,另付了小费,下了车抬头就能看见那个咖啡馆,几天前,她与何齐在这附近重遇,两个人曾在那里坐了大半个下午。

来这里的一路,林薇打了两通的电话,先是许捷,告诉他,自己不能如约赶到机场。

“你现在在哪儿?”许捷问。

“我…”林薇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要她愿意,就有足够时间折返,坐上那趟去意大利的航班,但她却不能。

许捷似乎并不意外,只说:“那我不能等你了。”

“好。”林薇回答,心里突然有些瑟索,多年以前的她似乎也听到过类似的回答,只是当时说话的人换了是毛云晨,他跟她提出分手,说再这样下去,她会看不起他。

但许捷毕竟是全然不同的一个人,既随遇而安,又永远有plan B,他继续说下去:“…其实全部行程你都清楚,如果到时候赶得上,你就直接来找我,当然,我也不能保证完全按照行程走,…”

“那我怎么办?”林薇觉得最后那句话实在是有些无厘头,要她去找他,又说不保证能找到。

“随机应变,都这么大人了,不用我教吧。”许捷这样回答,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林薇知道许捷最喜欢在她面前拿大,被他抢白的一阵胸闷,但在眼下这种境况里,这种吵架拌嘴的闷倒是比较好受的了。她打的第二通电话远比第一通简短,感觉却沉重得多,电话是打给何齐的,有些事,她只能问他。也只能是他了,与陈效的关系足够近,又有足够分量在股东大会上讲话,除了他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两个人约在咖啡馆碰头,那里离何齐住的地方应该很近,林薇下车走进去,他早已经到了,占了一个角落的卡坐等她,还是上一次的老样子,穿的很随便,看起来有些疲倦。她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陈效来找过你是不是?”她问他。开口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开场白,这样那样的问题,各种措辞,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我们一直有联系。”何齐这样回答,似乎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林薇完全没想到他这样坦率,反倒乱了章法,愣了一愣才又问下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年了,”何齐举手替她叫了一杯咖啡,似乎是慢慢道来的意思,“那个时候,我刚刚回英国,住在疗养院里。”

林薇不可能忘记当时的情形,她在淮安的药厂里打工,从初秋一直等到隆冬,陈效终于来看她,对她说自己去了一趟英国,问她是不是还想着何齐,但关于疗养院里境况只是冷嘲热讽的只言片语。那个时候的她,心里所想只是狠狠的揍他一顿。可想而知,何齐对他的态度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只会更加糟糕。她曾以为那只是一次泛泛的探望,看看对手沦落到怎样的境地,或者态度更加不屑一点,就像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哪怕是现在,她知道的更多,对这两个人的关系有了不一样的推测,却也没想到一切竟是从这么早就开始了的,侍者将咖啡送上来,摆在桌子中间,何齐伸出手把杯子推到她面前,自嘲道:“你一定好奇我们两个能聊些什么吧。”

“聊什么?”她的确想象不到。

“都是些小时候的事情,一开始只是他说,后来,我也说一点,算是补上彼此不知道的那一半。”何齐答得十分简略,对林薇而言却有种意想不到的画面感——阴沉欲雨的天气,大片大片暗绿的草甸,何齐和陈效,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讲话。

“所以,你后来考医学院,加入无国界医生,他都知道,是吗?”林薇继续问下去,答案其实她都猜得到,陈效瞒着她的事情并不仅只是一点点。

“一部分吧,不想太惹眼。”何齐回答,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他们并非毫无防备,他是这样,陈效更是这样。

第十六章 (4)

外面天已经全黑,早些时候大约下过一阵小雨,地面湿润,反射着车灯和霓虹的光线。

“是因为赖至成?”林薇终于说出那个名字。

何齐侧过脸,看着桌上的杯盘,眉眼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静了片刻才说:“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有什么人要特别防备,更别说是赖至成了,但华善堂那个地方你也不陌生,总是有许多人许多双眼睛。”

“那个时候不知道,那现在知道了?”林薇问。

但何齐却不置可否,静默的片刻,林薇又想到前不久的事,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有许多仿佛都是说的过去的解释,事情全貌逐渐清晰,从迷乱的背景中慢慢升腾显现。

“前段日子,你去过上海,是不是见过胡凯?”她从这个问题开始…

“是,”何齐点头,“过去的事情一直回避着不愿意想起来,真的要弄明白,也只有去找过去的人。”

他说起去监狱探视的那一天,比如,胡凯胖了一点,并不见老,人还是很周正的。林薇相信这话不假,就算是一样穿着囚服,胡凯应该也会比别的犯人讲究几分。她并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但至少有一件事已经有了解释——大约就是因为何齐的突然出现,才使得胡凯下定决心给她写了那一封信,把一切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

“陈效是不是也在场?”她继续问下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陈效也去了——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定的事情。当年,何齐离开上海,进了疗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座城市。这一次,何齐突然离开无国界医生的项目,特地飞了几千公里去上海,总不会是毫无理由的。而这理由又是什么呢?她所能想到的契机实在有限,似乎只可能是陈效对何齐说了些什么,让他又忆起过去,觉得有必要见一见胡凯。继而,胡凯又给她写了那封信。这连锁反应般一连串的事件,一瞬间竟让她自以为对一切都已顿悟。

但何齐的回答却跟她想象中的不尽相同,他对林薇说:“我是跟宋缤一起去上海的,但是去监狱探视只是我一个人。陈效没有去,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洪都拉斯。”

“洪都拉斯?”林薇重复这个地名,又是这个地方。

“我去洪都拉斯不是偶然,”何齐解释,“原本的计划是另一个国家,之所以临时换了项目是因为赖至成,他来纽约找我,告诉我他一直在调查当年的沈被杀的案子,最近终于有了结果,唆使林凛动手的人是罗晓光和蒋瑶,走私案发之后,罗晓光因为涉案逃到洪都拉斯,蒋瑶也跟着他一起去了那里。后来,他们又到了美国,甚至拿到公民身份,但并没有改行,混那个圈子,美墨边境、以及中美洲那些小国都是常来常往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而后继续:“赖至成告诉我,他们在洪都拉斯,所以,我就去了那里。”

应该就是赖Sir假装避世,离开香港去度假的那段日子,林薇这样猜推测。但陈效是在这之后才知道赖至成的真实面目?如果真的是这么迟,那么他几乎不太可能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有所部署,这跟她原本料想的完全不同。

“陈效去那里也是因为赖至成?”她问。

“他是去找我的,而后又把宋缤也叫来了,”何齐回答,“如果不是他们,我大约已经杀了人,当然,更有可能是被杀。”

“怎么会?!”林薇怔了一怔。说那句话的时候,何齐依旧语气平静,以至于她分辨不出他这是在玩笑,还是真的差一点杀了人,她记忆中的何齐不是这样,这种全然没有良心的话倒像是陈效会说的。

何齐却还是那副样子,他自嘲的笑了笑,说:“事后想起来,自己也不敢相信,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做,什么计划也没有,只随身带了急诊手术工具和六倍于正常剂量的麻醉药,就想闯到一屋子带着枪的毒贩当中去,杀掉两个在那里混了快十年的人。”

林薇直觉得心猛地坠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何齐好好的坐在这里,如果他不曾动手,那么难道是陈效?!

像是为了叫她放心,何齐继续说下去:“罗晓光几年前死于一场械斗,但对他开枪的是缉毒警察,结案的时候确认是正常执法。这是后来陈效告诉我的。至于蒋瑶,现在大约已经进了中美哪个小国家的监狱。陈效不会像我这样,他要做什么一定是前前后后都想好了的。”

林薇眼睁睁看着何齐,听他把话说完,心跳却仍未平复。她突然有种感觉,何齐对她的态度,与上一次在停车场分手的时候相较,有了些许的不同。他似乎已经清楚她最关心的是谁,想知道些什么,又会问出一些什么样的问题来。他的回答很坦率,有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同时却让她有种感觉,她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预感让她更加确信,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陈效并非是毫无准备的。但如果真的有什么计划,何齐或许知道一二,却绝非全部,他也跟她一样,有些事很想弄清楚。

“他现在在哪里?”她希望这个问题也能得到一个简单明白的答复。

但何齐却摇头,答:“他不可能什么都告诉我。”

林薇愣在那里,很久没有讲话。她记得自己对陈效说:我要那个人死。他回答说:好,我这个人说到做到。现在,他真的已经做到了,或者说几乎已经做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赖至成。

赖至成为什么要这样做?从陈康峪的遗产官司开始,赖sir始终摆出一种家长式的姿态来,站在何齐那一边,结果却又一手导演了那样一场惨剧。现在,他把罗晓光和蒋瑶的行踪告诉何齐,应该已经料到了何齐的反应。可能的结果只有两个,何齐杀人,或者被杀,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其实并不重要,无论是哪一种,何齐都会被再毁掉一次。她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图,却能体会到其中深深的恶意,面对这样一个人,陈效接下去还要做什么?会成功,还是失败?她不禁忧虑。她相信陈效最终会赢,但却又发觉自己并不渴望这样的结果,同时也不要这中间那么多因果曲折,她只想要他安然的活着,好手好脚的出现在她面前,其余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去上海见胡凯,其实也是陈效的意思,”何齐又道,“我记得那天从监狱出来,那种雪崩一样的孤独感,宋缤在路对面等我,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想要结婚。”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不再继续。

“你太看轻她了。”林薇实话实说。

“是。”何齐并不想替自己辩护。林薇再一次觉得,他跟陈效其实是那么相像的。

“你想过赖至成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她换了话题,“弹劾陈效的那帮人背后是不是也是他?”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有过猜测,他只是想要混乱和制衡,这种局面对他来说可能更有好处。但陈效爬的太快太高了,而且他来纽约找过我几次,大约也是原因之一。”何齐给了她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陈效来找过你?是什么时候的事?”林薇捉住细节深究。

“最早一次是几年前了,”何齐回答,“他突然来了,我以为是为了慈善基金会的事情,结果却不是,他说想找一个心血管方面的名医,托我引荐。”

“他有什么不舒服?”林薇又觉得心一下子沉下去。虽然这是她最最不想接受的理由,但她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让陈效这样一个人在这种要紧的时候放弃一切。而且,如果他真有健康上的问题,之前两人之间的多少年都没有一个结果的若即若离也就有了解释。

“他只是来做检查,心血管方面的。”何齐看着她回答。

陈康峪死于急性心肌梗塞,他发过室上速,当时的主治医生也说过这个病大多是因为遗传,做一个心血管方面的检查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反复这样对自己说,开口的时候却还是觉得喉咙发紧,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查出什么问题了?”

像是等了很久,她才听到何齐的回答:“动态心电图做出来有些小问题,但也不严重,真要追根究底,只能做介入,那个专科医生觉得暂时没有那个必要,他也没坚持。”

林薇稍稍放心,继续追问:“他会不会后来又做了别的检查?或者,又去找了别的医生?”

“应该不会,那次已经是很彻底的检查了,”何齐这样道,“真要是再做,因为有医患保密协议,只要他不说,别人不可能知道。”

“看到检查结果之后,他说过什么没有?”林薇沉吟片刻,又问。

“他说,”何齐却笑了笑,像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父亲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听到这句话,林薇又陷入沉默,心里却是颇为震动的,她想起了所有事情的开端,这大约是陈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承认自己在当年那场遗产官司里做了手脚,尽管话说的极其隐晦。

隔了很久,没有人讲话,最后还是何齐打破沉默,他叫她的名字,问:“林薇,你很爱他是不是?”

林薇似被惊醒,下意识地摇摇头,反过来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何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第十六章 (5)

与何齐分手之后,林薇还是去了机场,但目的地却由意大利变成了香港。她并不能确定陈效身在何处,如果丁丁说的是实话,陈效不会出席那次临时股东大会,也很可能根本不在香港,但是她一点其他的线索也没有,只能到那里去找他,没有别的办法。

从纽约飞往香港,路上十几个小时,她大半程都是醒着的,脑子里却很混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猜想,难得睡过去一会儿,梦里又满是回忆的片断。过去或者未来,她都不敢去细想,只得把自己的一部分隔绝起来,草草包裹,再捆扎。她知道那一部分是与陈效有关的,起初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点点,等真的那么做了,才慢慢发觉太高看了自己,除去惦着陈效的那一点,她已经等于是半残了。

她用剩的那一点理智思考,如果赖sir要的真的是要混乱,那么混乱已经有了,陈效那方面似乎至今都没有什么周详的计划,照这个样子下去,等这次会开完,反对派这方面很可能就是不战而胜,可实际上却又没人真能够真正赢得些什么。如果不出意外,陈效治下的许多做法都将被推翻,又有各种流派的人会提出各种新的规则来,但却不见得有人会买账,结果自然是大乱了。十年前陈康峪突然去世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她并不太清楚,想象起来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新任人选仍旧会是个难题,还是那个老问题,集团内部山头林立,谁也不比谁更得势,所以谁都不买谁的帐。在这种情况下,何齐很自然会被人捧了出来,虽然他长久以来一直游离在外,但若是他上位,各方面都不会觉得太过不平,毕竟他是正牌的继承人,最大的股东,而且,这些年年纪长起来,又做了许多事,名声也有了,他的回归会为华善堂解决很多当务之急的窘境。

何齐得到的,就会是陈效失去的。她并不觉得陈效会输不起,只怕事情并不止于此。不单是陈效,还有何齐,等他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又会变成新的众矢之的。她继续想下去,不禁觉得讽刺,这俨然又是十年前的戏码,这样一想,冷不丁的就把一直以来萦绕心头的疑问给解开了。

当年的赖志成想要的大约也就是这样的场面,所以才会一方面护着何齐,帮着他打官司,一方面却又主动联系陈效,说要见一见,至于后来两个人见了没有,又发生了什么,她尚且不知,却始终相信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撇开陈效的立场不说,赖志成其实谁都不帮,也不想看到任何一方面做到独挡一面的地步。现在之所以愿意看到何齐上位,也是因为何齐跟陈效不同,依他的脾气,就算是真的出任,大多也就是挂个虚职,私底下还是会继续作他的医生,搞他的慈善,集团的事情应该很少会亲历亲为。

等到飞机落地,林薇去陈效住的地方,果然是没有人,连女佣也有一阵没有来过了,玄关摆的一盆兰花已经萎靡,冰箱里除了冰水什么都没有。她草草梳洗,又去公司。

在那里,她看到丁丁。他还是坐在她从前的老位子上,背后就是陈效的办公室,虽然房间是空的,却还开着灯,门也没锁,看上去就好像一切都还在正常运转中,房间的主人随时都会出现。

她刚刚坐下来,就有个财务部的女人上来办事。有别人在一旁,她也不方便说什么,只跟丁丁寒暄了几句,一直等到那人走了,才开口要说正题。

可丁丁却看着她道:“林姐,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叫我为难了。”

“从前倒看不出你这样忠心,他人都不在这里!”林薇急起来。

“什么忠心?”丁丁不好意思地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你问别的都可以。”

“也好,我不问他的事,你就当是朋友聊天。”林薇冷静了一点,“最近忙不忙?都在做什么?”

于是,两个人开始聊天,聊到饭点,又一起下去吃晚饭。她不经意的问丁丁以后打算做什么?丁丁不觉有异,但也没说的太详细,言语间漏出自己会离开香港。虽然他没直说,但猜得到是陈效替他安排了下家。这是要收摊走人的架势了,林薇这样想。

饭吃到一半,她又要了一瓶酒,很久不喝,酒量也不及从前,几杯就已微醉。她借着酒劲一遍遍地问丁丁:“那你说我以后怎么办?他到底要躲我到几时?…”她觉得自己是在假装,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中多少有真实的成分。她以为只是因为忍了太久,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