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大概有些看不下去,试图安慰她道:“林姐,你别太难过,他只是不想连累你…”

“是他这样说?”林薇擦掉眼泪,看着丁丁。

丁丁反应过来,赶紧说:“我只是瞎猜啊,我看到他跟庄律师…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庄伯宁。庄律师到底不比丁丁生嫩,她在香港盘亘几天,都没能见到一面。反倒是有一个人,她没想到会遇见,却意外碰上了。那个人便是赖志成,还是在公司,她正与旧同事讲话,赖Sir从外面进来,跟她打招呼说:“很久没看到你,小薇。”

他还是老样子,就好像从没年轻过,也一点都没变老,穿着规规矩矩的衬衣西裤,脸上带着笑,瞳仁深处却又是另一种表情了,林薇从前或许还视而不见,此时看得那样清楚,直觉得胆寒。她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也对他笑,说:“赖Sir,好久不见。”

“陈效呢?跟你一起回来了?”他站定,好像要跟她倾谈。

林薇变了脸色,拉他到一边,顿了顿才说:“我是回来辞职…”

“吵架了?”赖志成又笑,仿佛认定了不是什么大事。

“不提了,”林薇叹气,“这么多年,你是看着我们的,这次是真的完了,过户了房子给我,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说不下去,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就干脆开始哭。有人从旁边经过,必定朝他们这里看过来。两个人都是这里的熟面孔,怎么能不惹眼。

林薇赶紧侧身过去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今天实在不像样,下次吧,下次请赖Sir赏脸跟我吃饭。”

“一定一定。”赖笑着点头。

她道了别,逃也似的走了。

离开公司的一路上,心跳得飞快,自己也知道鲁莽了,贸贸然跑回这里,没找到陈效,却意外碰上了赖志成。又或者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她在公司出入几次,周围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盯在那里。想到这里,她连忙仔细回忆所有讲过的话、做过的事,除了在丁丁面前,总算没有什么破绽。至于方才那番话,赖志成买不买账,就只有天知道了。

正想着,手机震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惊魂未定的接听,说话人是庄伯宁。

“你去上海吧。”他对她说。

上海?一开始,她并不懂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只是在电话那一头静默着,好像料准了她猜得到。

“他在那里…”她说出来,并不是问句。

“到哪儿去找,你自己知道。”那边说完就挂了。

她拿着电话站在原地,心跳愈快。陈效到底还是肯见她了,怕她出事,抑或是怕她坏事。早知这样,她一开始就应该去见赖志成,哪怕真的要身历险境。

当天夜里,林薇就离开了香港。候机时,她一直在试图联络何齐,电话总算在起飞之前打通了。她告诉他这几天的事,说自己要回去上海。

何齐只是嗯了一声,好像并不意外。他也在找他,应该有些线索。

“你不跟我一起去?”她问。

“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他回答。

“你要干吗?”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何齐却答非所问:“你看到他,不管他要做什么,都叫他等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此节未完…

第十六章 (6)

应该也是陈效的意思,庄伯宁替林薇定了机票,当天晚上,她就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

一连几日,她奔走不定,神经吊在那里倒不觉得累,只嫌时间过得太慢,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长久得像是一个世纪。终于,飞机开始下降,舷窗外的灿灿灯火勾勒出城市的天际线,回旋,倾斜,越来越近。她看着那里,无端的就生出一种接近与回家的感觉。其实,若要真的算起来,她已经几年没到过上海,既没有什么属于她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惦念的东西。

下了飞机,她坐上出租车,对司机说出目的地,完全是下意识的,甚至都不必经过脑子,一直等车开到闹市,又过了江,方才意识到这是在去和平花园的路上。想象中,陈效应该在那个熟悉的屋子里等着她回去,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但现实却没有遂她的愿,车开到那栋楼下,抬头就看到那个窗口是暗着的,她上去开门,果然没有人。她站在黑暗里,茫然不知所措,直到脑子里灵光一现。庄伯宁说:你知道到哪里去找他。她想,也只能是那里了。

于是,她又上路,车子朝城市西面开过去,越开越偏僻。她感觉仿佛回到从前,那个鬼影憧憧的夜,她骑着自行车去那座大宅。 相遇,约定,她与他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他选择在那里等着她,她忽然有点明白是为什么——这一次,他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从头至尾的。她自以为不怕,却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车子在门前停下,她结了车费,从车上下来。司机调头走了,周遭寂静黑暗,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路灯每隔一段投下光斑,她去边门按铃,像从前一样,似乎听到铃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如此强烈的既视感席卷而来。

“林薇,” 很快便有人应,铃声断了,门禁对讲传出陈效的声音,“进来。”

门咔嗒一声开了,她一路走进去。这些年这里一直没有人住,不知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楚,还是真的维护的这么好,车道,树林,花园,一点都没变,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地方却还是从前的地方,乍看起来就好像是案情再现。

车道尽头,陈效站在前廊的台阶上等着她,整个人并没有太多变化。她远远看见,禁不住就想起自己的种种忧虑,怕他病,怕他出事,怕他死,真是傻!她骂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不确定应该做何反应,若他过来抱她,她大概会暴躁到对他动手,与此同时又好像有截然相反的冲动,想要跑过去,撞进他的怀抱里。

真的到了面前,她才发觉终究是不同了,他看到她,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进去。她跟在后面,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他这样的神色。

他带她到一扇对开的门前,推开,站在原地。

“陈康峪就死在这里,”他对她说,“大约半年之后,我在这里跟赖志成见了一面。”

她看着眼前这个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只有走廊里的一点灯光照进去,依稀辨得出家具厚重繁复的轮廓,书架上的书,墙上的画,幽暗处似乎还躲藏着什么,她看不真切,却无端的有些害怕。

他继续说下去:“…一开始只是泛泛的谈,我很久都不知道他是冲什么来的,直到他说陈康峪死得很突然,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我或许可以帮上忙。我没有拒绝,以为他只是看中我在这里的人脉,甚至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毕竟我一个人闯进华善堂,没有人内应,什么都做不成。等到他走的时候,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我帮他,他也会帮我。”

她愣在那里,时间似乎停滞,渐渐弄懂他话里的意思,几乎就要崩溃。来这里之前,她一直想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她宁愿没有来这一趟。

“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喊叫,整个人软下来。

他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话,但说的是什么,她根本听不到,眼前的一幕一幕都是过去的场景,许久,才听到他反反复复的在说:“我宁愿那个时候就知道,如果我知道,决不会让后面的事情发生,我宁愿那个时候就知道…”

她挣开他的手臂,靠着墙跪坐到地上,强迫自己静下来,听下去。

“那个时候,我开始查林凛的事情,同时也试着理清楚陈康峪的生意,” 他也跪到她面前,紧抓着她的双臂,“但越查下去,就越发觉两件事情殊途同归,发觉赖志成想要的其实就是整个走私网络的全部信息。我有过猜测,他其实很早就知道陈康峪在干什么,甚至根本就是参与在里面,但陈康峪留了后手,没把上海这里所有的经办人都告诉他,所以他寄希望于我…”

的确,陈康峪已经在上海多年,陈效也一直在这里经商,两人看起来又是如此的相似。无心或者有意,陈康峪留下可观的遗产给他,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秘辛?这是最合乎常理的猜测,任凭是谁都会这样想,赖志成也不例外。

“我知道他这个人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但还没想到林凛那件事也是他在幕后导演。”陈效继续,“后来,我检举麻黄碱案,再牵扯出走私的案子,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出破绽,或者只是暂时没有,因为他收买王俊不可能一天两天的事情。王俊跟我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了,王俊这个人第一是要命第二就是要钱,至于其他,都是不重要的。就这样,一直到我们去广州,他决定对我动手…”

“所以才会有那次绑架…”她抬头看他,那一次,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是,”他点头,但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庆幸,“在这件事情上,赖志成一定后悔动手太晚,做的又不够干脆,但是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做第二次或者第三次。”

他停在那里,她知道他就要说到关键,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问: “可他没做,为什么?”

“我开始帮他做事,”陈效没有拐弯抹角,只避开她的眼睛,“我要保护的人太多,我没有别的办法。”

“原来,他这么看重你。”她试图冷笑,结果发现很难做到。

“只能说赖sir还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他纠正,“自从陈康峪死掉,再到走私案发,赖志成一直想要重建那个网络,到那个时候为止,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从南美运毒品经由美国再到香港。”

“他已经是德高望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问。

“做的再好,华善堂也不可能是他的,”陈效解释,“陈康峪是这样,赖志成也是这样,赖sir一直都有他自己的生意,华善堂的董事身份不过就是个掩护。”

听到这里,她终于有点懂得赖志成对他的怀柔和容忍,这是要把他变成第二个陈康峪,黑或者白,两条道上的利益便可兼得。

陈效说出一个年份:“那一年,我雇了人去洪都拉斯,在那里找到找到了罗晓光和蒋瑶。”

“就是这个时候,你知道了。”林薇喃喃,不是问句。

“是。”他却还是点头。

不久之后,罗晓光死于一场枪战,她记得何齐曾对她说过的。那应该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陈效正步步高升,从上海转调到香港去上任,原以为只是因为出色的业绩,现在看起来恐怕并不仅于此。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两人之间的关系,记得自己的绝望和抑郁,陈效始终不曾放开她,但当她敞开一点心扉,他却又不愿走得更近。她曾有过那么多的猜测,以为他对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以为他要娶别的女人,甚至想到过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结果,真正的原因却是最简单的——他终于知道是赖志成一手导演了当年的那场惨祸,而他自己也参与在其中。

或者,还有更多?

再晚一点,想要脱身就难了——她突然想起王俊曾经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尚且是这样,现在陈效在知情的情况下为赖志成提供帮助和掩护,更加不可能。

“你牵扯的到底有多深?”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不知道应该做好怎样的心理准备。

他也是字斟句酌:“深到足够弄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也足够让自己去坐牢。”

她看着他,只是一瞬,就明白他打算做什么,怎么可以?!她紧抓着他的衣袖,直到指尖发白。

“现在,赖志成那边的人都是支持何齐的,我会在临时股东大会上宣布辞职,何齐会坐上集团主席的位子,我这边的人也都会转而支持他,而后他会把赖志成开除出董事局。可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不会有意外…”他继续解释。

她却发现自己并不关心其他,只是问: “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向警方自首,”他轻笑,“庄伯宁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对华善堂的影响可以降到最低,赖志成会是主犯,脱不了干系。”

他知道自己会身败名裂,会去坐牢,已不是一天两天,所以才会一点一点去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能这样坚决的把她从他的生活中摒除出去。

“值得吗?”她几乎在哀求,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坏人。

“做过什么都得付出代价,这个是谁都躲不了的。”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她抱住他大哭,不记得自己这样忘情的哭过,就像那些她最厌烦的任性柔弱的女人,但她是谁,他又做过什么,在此时都不重要了。

“等这事过去,就都好了,就都好了…”他的手摩挲着她的头发,好言安抚,完全不象是那个要付出代价的人。

“你别以为去坐牢就跑得了,”她又突然大怒,变回那个悍妇,没轻没重的打他,“给我好好的活着,别以为你跑得了!”

他却大笑,抱紧了她,束缚住她的手脚,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好好活着,我保证。”

第80章 结局

那一夜,他们没有离开大宅。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林薇并不是全然不怕,只是深夜醒过来,发觉他在身边抱着她,一颗心便又定下来。仔细想起来,又觉得骇然,自己大约就是这样得过且过、朝生暮死的人,只要眼前这一日、这一夜,便已满足了。次日早晨醒来,她甚至还有了玩笑的心情,对他说:“这就是你答应过的最后一次了?要是不满意,有没有的退?”

他也对她笑,伸手刮她的鼻子。钟响起来,她暗暗数着,敲了七下,心里知道该走了,又恨不能把房子里所有的钟都藏起来。

直到车子驶出大宅,她又想起一件事,问他:“何齐告诉我,你去纽约找医生做过心血管方面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一点小问题,没有什么。”他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查的那么仔细?你不要瞒我,千万不要。”她不相信。

他目视前方,仿佛专心开车,顿了顿才说:“我去找那个专科医生,不光是为了看病。”

“那是为什么?”她有些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陈康峪生前也找那个医生看过病,那里有他所有的病史和药物禁忌资料。”他说的极其简略。

她猜到了下文,一时震惊,难道KY的死也有隐情?!

果然,他这样说下去:“出事之前几个月,他去做过检查,身体状况很不错。那个医生说听到他发病去世消息,当时就怀疑过他没有按照医嘱服药,否则不可能恶化的这样快。”

“也是赖志成…”她说出那个名字。

他默默开车,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许久才说:“我只知道他们的确有过争执。”

你去找他,不管他要做什么,叫他等一等——莫名的,林薇想起何齐对她说的话。何齐!

“这件事何齐知不知道?”她问陈效,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什么?”陈效却反应不及。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也能猜到。她离开纽约之前,她跟何齐都曾经疑心过陈效的身体出了问题,她甚至还求何齐去查陈效的检查结果,何齐也很有可能真的去了,他在那个圈子里人面很熟,而且打听的病患又是自己的至亲,那个专科医生多半会告诉他实情。

“我说何齐,他知不知道是赖志成杀了陈康峪?”她解释,提高了声音。

陈效转过脸来看着她,车子在下一个路口急停。

几天之后,华善堂的临时股东大会在香港召开,陈效没有出席。

对林薇来说,这是早已预告过了的剧情,但对其他人却是未曾抖开的包袱。不管是反对派,中立党,还是媒体记者,尽管立场不同,却都做好了全副的准备,编排出各种版本的猜想,这一次,陈效会以怎样一种姿态出现?他会说些什么?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还会有回天的力道呢?

林薇也没有去现场,看到是实时传过来的视频画面。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她冷眼旁观着,知道与会的那帮人大多都等着看戏,看陈效从最高处摔下来,至于最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可能又有许多不同的版本。她不禁想起从前,她与陈效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对她说过:别人都觉得做好人不容易,其实做坏人最难,所有人都等着你倒霉,巴不得你跌的粉身碎骨才好,而那个身为坏人的,就像是在钢丝上走着,脸上还得不露一丝惧色。他是一个要面子的坏人,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换作是她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或许还不会这样不淡定,而现在她自觉就像是一个沉不住气的孩子,急不可待的想看到那些人失望,看到陈效一招制胜的绝地反击,就如甩出一记耳光那么干脆利落。哪怕她早已经知道,事情不会朝她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她仍旧顽固地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或许还有转机。

随着时间分秒过去,会议始终以一边倒的方式进行,陈效那方面只发了一纸声明,而且还是由他的法律代表庄伯宁宣读的,篇幅很短,说是由于个人原因,辞去集团一切职务。最终的决议也没有有多少出人意料的地方,董事会大换血,再投票通过提案,改选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她在视频里看到何齐,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西服,倒说不上有什么违和感,只是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真的知道自己会面对些什么吗?那个时候,林薇还有过怀疑,后来再回想起来,方才意识到他杀伐决断、铲除异己的手段和决心并不比陈效差半分。

其实,股东大会还未结束,已经有人在问:赖志成怎么也没出现?赖sir为什么没来?会后,很快就有人找到原因,当天凌晨,赖志成突发疾病入院,看样子好像是中风。而后,又从医院传出来消息,医生得出的结论远没有中风那么简单:病患因注射可卡因过量,引起脑部损伤,状态近乎于植物人,而且年纪较长,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再后来,赖sir的家人出来喊冤,坚持要求警方介入,说赖志成其人一生正直克勤克俭,绝不可能沾染毒品,检查时在身上发现的几处针眼也都是注射糖尿病药物留下的。而且,这段时间正是华善堂的多事之秋,集团内部利益争夺激烈,赖志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其中一定有隐情。

家属的这番话并非没有引起警方的重视,调查即时展开,但结果却出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警察列出了出事前那几天与赖志成有过接触的人的名单,一一排查,甚至何齐也被请去警署问话,最后真正引起注意的却是一个名流圈子里出了名的毒贩,不管是赖府的监控录像还是手机通话记录,都显示赖志成和此人曾有过密切的接触。另外,一个负责照顾他起居的护士兼保姆也在做笔录时暗示,赖志成年纪渐长,病痛很多,工作压力又大,的确有依靠药物镇痛舒压的习惯。调查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家属自然已经没有更多的话要讲,警方也就草草结案了。

赖志成在医院躺了将近两年,方才因为多器官衰竭死亡。在他临死之前,林薇甚至还去探视过一次,曾经矍铄的老头比从前更加瘦小,缩陷在病床上就如一颗风干的梅子,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昏睡着,偶尔眼睛睁开来,也只是浑浊的一片,直到那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才又透露处一丝不甘和狡黠来。林薇知道,他尚且还有知觉和思维,她觉得这样更好,他这样的人的确不应该稀里糊涂毫无痛苦的就死了。

她不确定何齐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也不想去弄清楚,只知道何齐彻底放弃了医生的工作,全副精力投入到华善堂的生意上来。直到很久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问何齐:“你不做医生了,后不后悔?”何齐回答:“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医生都是宣过誓的,我没能遵守。”

她猜宋缤很早就已经知道了,就像从前,何齐去洪都拉斯找罗晓光和蒋瑶的时候,宋缤明知他会做出一些她不能同意的事情,却还是站在他这一边,从未离开过。

相比之下,陈效那边的事情就更复杂一点了。虽然赖志成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离职审计,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了应该付出的代价。庄伯宁功不可没,成功的将他与赖志成贩毒走私的案子撇清了关系,主要罪名限定在行贿和内幕交易上,再加上自首、检举等等的从轻情节,最后被判了五年。自首之前,他和林薇已经结婚,半年之□审,林薇正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他在狱中服刑三年,获得假释。

十年后,大宅

八月份的天气,阳光白炽,房子已经重新修整过,结构并没有太多改动,也不总是有人住在这里,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同了。

最初那几年,他们每年都要到这里聚一聚。后来,孩子一个个出生,千羽上了大学,交了男朋友,所有人都忙到不可开交,总是凑不齐人,要聚也不得尽兴。等到孩子都大了一点,聚会自然而然改到了暑假,天南海北的飞过来,人其实就这么几个,只因为有这么几个小的,笑啊叫啊乱成一片,讲话都要靠喊,显得格外的热闹。

这一天,也是一样的。林薇和宋缤在开放式的西厨房做饭,几个孩子在相邻的餐厅里玩,三岁的小航胳膊拧了一下,坐在地上大哭大叫,说手不能动。陈效赶紧跑去拿车钥匙,准备带小航去医院,却正好碰上何齐从外面回来。

林薇叫住陈效,说:“要么先叫何齐看一看?”

“他?”陈效不以为然,“多少年不看病了,而且又不是骨科大夫。”

“别哭,叔叔看一看。”那边厢,何齐已经蹲下来,摸了摸,一推,好了。小航动了动胳膊,破涕为笑。

“从前出去做MSF的项目,哪会分科分得这么清楚,简单的关节复位总得会一点。”何齐嘴上自谦,看得出还是蛮得意。

陈效顿时觉得无趣,放下钥匙,叫了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小宇和小佳,去院子里玩飞盘。

不多时,小宇又从外面跑回来,冲进厨房对着宋缤大叫:“大伯答应去我们学校做那个presentation啦!”

“什么presentation?”何齐凑上去问。

“The amazing career,早跟你说过了,就知道你不记得!”小宇不大愿意搭理他。

“怎么不叫你爸爸去?他是成功人士,要多amazing有多amazing。”宋缤在一旁玩笑,一半也是在父子间打圆场。

小宇却实话实说:“他每天不过就是跟一帮老头子开会而已,有什么劲?大伯开飞行学校才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