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贾赦的那一席话,却叫贾敬父子二人沉默了。搁在半年前,若是听到贾赦说这种话,他们定会嗤之以鼻。可半年后,他们却不得不开始思考,究竟要不要豪赌一把。

半晌,贾敬道:“还请稼穑侯爷多予我几日,此时兹事体大,我得仔细盘算几日。毕竟,我宁国府欠银高达八十万两,不得不容我考量再三。”

站在贾敬的角度来看,这是八十万两银子的大事儿。可站在贾赦的角度来看,这是拿阖府上下的人命开玩笑。

钱财固然重要,命没了却是什么都没了。

偏生,因着两家早已分家单过,贾敬还是一族之长,贾赦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完全没把握说服对方,只因他无法说出最真实的理由。

想了想,贾赦还是决定在临走前多提一句:“你们欠的银子都是国库里的,就算皇上不计较,那往后呢?如今情分还在,老实还上自是没了麻烦。要是等回头变了天,那一切就不好说了。”

“哈哈哈哈哈!”贾敬忽的朗声大笑,拿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拍着贾赦的肩膀,直接将他拍矮了一截,“我说你为何忽的这般忧心起来,没事儿的!你以为咱们两家不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吗?这么说吧,咱们家的荣华富贵恐怕要系在将来那位身上了。”

贾赦像看傻子一般的看向他堂哥兼族长:“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我知晓,我知晓!可这一回你真的是操心太过了,那位得了咱们两家这般多的支持,将来便是封赏少了一分都衬着他薄情寡义,还担心这些个欠银?唉,你要是早些时候同我说,那府的欠银也可以省下来了。”

贾敬连连摇头叹息,而贾赦也终于悟了,敢情他们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鸡同鸭讲?将来的那位会护着他们?会不让他们操心欠银?

不不,雍正爷只能怼死所有欠银不还的蠢货。

头疼的摆了摆手,贾赦决定还是先走为妙。这一回他是真要走了,临走前语重心长的道:“大过年的,我也不好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这么着吧,回头要是上路了,甭管是断头路还是流放三千里,我都会去送你们的。”

贾敬、贾珍:……………………

直到贾赦转身离开,宁国府的父子二人也没能回过神来,皆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赦离去的背影。许久,还是贾珍咽了咽口水,艰难的开口道:“爹,要不咱们就把欠银给还上吧?左右原就是咱们家欠的,再说家里不是有银钱吗?您看……”

回应贾珍的是贾敬恶狠狠的一记眼刀子,瞬间贾珍就缩回去了。

“但凡你能有点儿出息,这欠银还了也就还了。可你呢?文不成武不就的,哪怕像你赦大叔叔那样精通农事,我也无需这般犯愁。你看看你自己是啥德行,居然还叫老子把欠银还了?还了以后你喝西北风去!!”

贾珍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低头束手作鹌鹑状:“这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老子不去承袭爵位是为了谁?三等将军已经不够看了,要是再降就成五等了!到时候你还敢叫门上挂着宁国府的牌匾?”贾敬气得恨不得给这蠢儿子来一下,偏贾珍躲得快,连着后退几步后,只差没直接缩到墙缝里去了。

见他这般窝囊的样儿,贾敬更没好气了,只是他也就这么独一个儿子,又不是非要打一顿不可,既然已经躲开了,他也就罢了。

不曾想,一看到贾敬平静了下来,贾珍立马窜了上来,腆着脸笑道:“爹您说得对,儿子都听爹的,咱们不管隔壁怎么样,本来长房就是咱们,凭啥听隔壁家的?”

“你懂个屁!!”贾敬又来火气了,“先前咱们两家一样都挂着敕造国公府的牌匾,那自然是无妨的,如今隔壁家拆了牌匾成了三等将军府,可咱们还挂着呢!”

“那咱们也递个折子要求拆了?”贾珍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个建议。

“老子踹死你信不信?!!!”贾敬怒道。

贾珍“嗖”的一声又窜走了,打小磨砺出来的能耐叫他如同黄鳝一般滑不溜丢的,气得贾敬一个劲儿的朝他甩着眼刀子。只单这些,贾珍却是完全不在意的,在确定距离很安全后,他又开始笑得一脸谄媚:“爹,那您说这事儿该咋办?要不去找贵人讨个主意?”

贾敬一脸的迟疑。

很多时候,人并非没有判断力,而是不愿意去选择那个明明知道是正确,却会损害到自己利益的选项。

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先将“敕造宁国府”的牌匾撤下,再将八十万两银子的欠银还上,最后则是上折子叫贾珍承袭三等将军的爵位……

说真的,贾敬很想那么做,却又始终狠不下心来。既不愿意承担这其中的落差,更不愿意让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的手中。

“罢了,这事儿总归得要一个结果,你跟我一道儿去隔壁家。”思量了半晌,贾敬终于作出了决定。

“隔壁……自打他们家变成三等将军府后,爹您就整天隔壁隔壁的叫着,回头要是一个不留神给说溜了嘴儿,那才叫有意思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哟!!”贾珍拿手捂着脑门,一脸怨念的看着他爹的背影,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的跟了上去。

然而天注定今个儿贾敬是没法坐下来同贾赦谈事儿的。

贾母不愧是干大事儿的料,先前憋了许久,如今终于憋不住决定放大招了。只是,她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她仍还能拿捏得住贾政,却再也没法对贾赦指手画脚了。

因此,当贾赦得知贾母准备为他续弦后,他一个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太太您莫不是忘了,如今儿子已是堂堂稼穑侯爷,我的亲事已不单纯是家事了,而是涉及到国事。虽说仅是续弦,可依着规矩,却也得上折子由皇上定夺,您说了可不算。”

“这……”贾母显然完全没料到里头还有这一茬,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半晌才稍微好点儿。

偏生,贾赦还不消停:“不光是要依着规矩行事,咱们还得顾忌到旁的事儿。譬如张家那头,依律女婿续弦是要经过原配娘家应允的,若是张家反对,那我也不成。”

“胡闹!这条规矩不过是摆在那里给人看的,谁会真的这么做?照你这话说来,要是张家死活不愿意松口,你这辈子还就不续弦了?”贾母满脸怒容,好在她及时想到康熙帝素来的为人处世,勉强稳了稳心神,道,“只要礼数尽到了,谁还管旁的事儿。再说了,你是异姓侯爷,比照着当年四王八公十二侯来算,只要私底下看好了,递个折子求个恩赐也不是难事儿。张家?张家又算什么!到时候皇上赐了婚,谅他们也不敢胡搅蛮缠!”

“四王八公……不对,应该是四王七公十二侯里头挑?老太太您没事儿吧?”贾赦一脸的惊疑不定,“咱们先说好,就算是续弦,我也绝对不会作践自己迎娶庶女的,可这嫡女能同意嫁给我当续弦?”

这话一出,贾母直接被气了个倒仰,她气得还不是那句庶女,而是贾赦特地重点强调的“四王七公”。若非贾赦这混账东西胡闹,荣国府何至于变成如今的三等将军府?!

“老太太您意下如何?”贾赦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甭管他将来的前程如何,如今的他就是一个侯爷,哪怕是同品阶的十二侯也不会将自家嫡女许给他的。不是看不起他,而是没有叫侯爷嫡女当继室的道理。当然,若是许给王爷那就不同了,可惜贾赦仅仅是稼穑侯。

“我意下如何?我觉得你这想法很是不错,咱们堂堂……贾家才不会叫一个庶女成为当家主母!依我看,你舅舅家的嫡长女就相当合适。”贾母冷笑赌气道。

第031章

第031章

舅舅家的嫡长女?

贾赦面上明显露出了微怔的神情,好半响才醒悟到贾母所说的正是保龄侯史煦之女。说起来,贾赦跟保龄侯府压根就不熟,不说他了,连原主都不怎么跟那边往来,原因在于所有人都认为贾政要比贾赦更为聪慧能耐,想着有荣公贾代善护着,就算贾政无法承袭爵位,将来的前程也不是身上只有区区虚爵的贾赦能够相提并论的。自然,保龄侯府更为在意贾政也就说得过去了。

然而,事实给了所有人一个响亮的巴掌,又因着贾政的废物愈发衬托了贾母的偏心,再加上天打五雷轰以及老国公夫妇俩显灵一事,不单将贾政和贾母的名声毁掉,还连累到了尚待在闺中的保龄侯府大小姐。

所以,他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接手人?

尽管贾赦很想真诚的表示自己是个钻石王老五,可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凭良心说,就算史家大小姐名声有瑕,可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吧?

哪怕今个儿是在婚姻观念已经很开放的上辈子,那贾赦或许不会这般诧异。然而在这个年代,单是原配和继室的差别就已经叫人不寒而栗了。

先进门的原配才是百年之后跟夫君合葬之人,后进门的继室即便也是三媒六聘进门的,却只能另立棺木。且每逢年节,继室都要给原配行礼问安,执妾礼。另外,无论是聘礼还是嫁妆,并往后的一切用度,依律继室都不能越过原配。更别提,贾赦这头已经有了琏儿,那是他和张氏的嫡长子,将来绝大部分的家业包括侯爷的爵位尽数都要归于琏儿。

凭良心说,这样的条件门当户对的都不会答应。当然,若是女方条件差点儿那就不妨碍了,贾赦回想了一下红楼原著里他的官配,登时愈发觉得史家大小姐脑子有坑。

这般想着,贾赦不由的脱口而出:“老太太,我确定一下,保龄侯爷他没疯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贾母气了个倒仰,“你说,保龄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我没说她配不上我,我就觉得奇了怪了了,她干嘛非要这般想不开嫁给我?哪怕真的寻不到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倒是略放宽点儿要求。便是嫁给二品官员的嫡长子,也比嫁给我来得合适。”

“哼!”贾母冷哼一声,并未在第一时间内反驳,而是命珍珠换一道茶。

换茶当然是借口,莫说茶水并未完全冷却,就算真的冷得刺骨又如何?这会儿,哪个人还有心情喝茶的?自然,等珍珠一离开,贾母便冷着脸再度开口道:“难得你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是良人,既如此,就更该做出一些让步。”

贾赦一脸的纠结:“让步?我以为成亲只有愿意或者不愿意唯二的两个选择,让步又算是什么意思?能接受我的优点,不能接受的缺点,所以打算先改造成功了再谈亲事?她多大脸?”

“胡说什么!这不是你的情况特殊吗?”眼见贾赦又要开口,贾母厉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听我说!”

贾赦满脸“你蠢你能耐”的神情,摆了摆手示意贾母有话赶紧说。

贾母自是不会对他客气,略缓了缓,冷眼道:“史家那头也是有诚意的,你的情况他们都知晓,如今麻烦的自然是张氏和琏儿。张氏已故,顶多也就是在仪式上头叫人不舒服,好在你被皇上赐封为稼穑侯,时日尚短又不成替张氏请封,回头成亲后,你便上折子替你表妹请封便是了。如此一来,张氏只是一等将军夫人的诰命,你表妹则是侯爷夫人,倒也公平。至于琏儿,我的意思是,索性送到我这头,由我来照顾他。正好,珠儿和元春也在我这边,几个孩子年岁相近,倒也能互相做个伴。”

说罢,贾母长叹了一口气:“你表妹出身这般高,侯府的嫡长女,偏年岁也小,等将来进了门,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莫叫她受了委屈。”

“不叫她受委屈,所以要叫我、叫我媳妇儿、叫我家琏儿都受一肚子的委屈?她算老几!”贾赦满脸寒霜的怒视贾母,“今个儿便是公主下嫁,也绝没有挤开原配和嫡长子登堂入室的道理。原配发妻,老太太您若是无法理解这词儿的用意,我便唤老祖宗晚间同您好好唠唠,如何?”

“你!……”

“对了,多谢老太太的提醒,您不说我还真就给忘记了,这诰命夫人得先上折子才能批复下来。成,那我立马回去写封折子,兴许动作快点儿能赶在年前赐封,就算没赶上也无妨,至多年后就成。张氏温良恭顺,想来不会怪我晚了这些日子。”

“贾赦,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打算作践你舅舅和表妹?这哪里是结亲,这分明就是结仇!”

“老太太您最好弄清楚究竟是谁在作践谁!我先前还道为何堂堂侯府千金小姐非要嫁给我这个鳏夫不可,如今看来,倒不是我配不上她,而是她配不上我!心肠如此歹毒,尚未进门就知晓算计原配发妻和嫡长子,她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罢了,我索性去求个恩典,我的爵位我的家产我将来所留下来的全部东西都只能由琏儿来继承,与他人无关。”

贾赦最后看了贾母一眼,眼带警告,却连告辞都不曾说,便已转身离开。

恰此时,外头小丫鬟来报,说是东府的敬大老爷携其子贾珍到访。

因着早已不是此间的主人了,贾赦虽听到了这话,却完全不曾在意,只径自走着自己的路,直到被贾敬父子俩拦下。

不等对方开口,贾赦便干脆利索的道:“想要寻老太太或者政二老爷,只管往荣庆堂去。若是寻我有事儿,记得回头去侯府找我。”

贾敬自是寻贾赦有事,可他人都已经到了这边了,且贾母又是正经长辈,若是连面都不见招呼都不打一个,那才叫真的将两家的情分踩在脚下。无可奈何之下,贾敬只能先带着贾珍去给贾母请安,完事后再坐上马车,匆匆赶往稼穑侯府。

谈个事儿还要跑两地已经很憋屈了,等回头贾敬父子俩匆匆赶到侯府后,却被门房告知,贾赦压根就没回府过,且时间可以一直推到一个月以前。

贾敬、贾珍:………………

<<<

这头,贾敬父子俩被气了个半死。那头,贾赦已经飞快的回到了户部。

苏培盛一脸惊讶的望着去而复返的贾赦,心下满是狐疑。先前说的是贾母病重,这才急急的召贾赦和贾政兄弟二人回府,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说是病好了吧,谁不知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早间病着这还不到晌午就好了……那还不如干脆猜她死了算了。

“侯爷您这是……”苏培盛很是迟疑的望着贾赦,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家老太太没事!吃嘛嘛香身子骨倍儿棒!”贾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先给苏培盛解了惑,旋即自个儿也忍不住吐槽道,“不是说请太医来看过了吗?太医看不出来她是装的?”

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苏培盛忍不住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一脸无奈的道:“贵府老太太年岁大了,真要论病的话,就算二三十岁的人,也能把出病症来,端看在意与否。况且,侯爷怎知太医的原话?来传话的又不是太医院的人。”

贾赦再度开了眼界。

他先前倒也猜测过几个可能性,只道是贾母故意将自己弄病,再请太医诊断后,派人来户部寻人。可如今最大的可能却是贾母压根就没病,只是请太医帮着开了调养的太平方,之后再派人过来传话说,老太太病重还请了太医……

若非贾母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贾赦真的很想当面喷她一句,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短时间内贾赦是完全不打算再去一回的,倒是手头上有件事情比贾母来得重要得多,他得赶紧写封折子递上去请康熙帝允了。

——请封折子,不单请封原配张氏为稼穑侯爷夫人,还得替琏儿弄个世子的身份。

前者倒是好处理,基本上这种请封都是极快就发下来的,且一般都是允许。只是琏儿的世子身份反而没那么容易了,不是因着旁的缘故,而是琏儿的年岁太小了。

这年头,就算是族谱序齿也要到三周岁以后,甚至有种不满三岁不算人的说法,单从这一点就可以得知这年头小儿的夭折率有多么的惊人。所以贾赦已经抱了没结果的打算,甚至他之所以递了这请封折子上去,其用意根本就不在于请封,而是向世人宣告当他继室有多么的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简直惨绝人寰。

哪怕这年头袭爵的继承人一般都是嫡长子,可别忘了,继室所出也是嫡子,既然是嫡子那就可以分家产。事实上不单是嫡子,嫡女也可以在出嫁前得到一份很厚重的嫁妆,想当年贾赦之妹贾敏出嫁时,就是格外稀罕的十里红妆。

可照着贾赦这明里暗里的意思,等于就是将来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嫡长子琏儿,继室本人以及将来可能有的所有孩子,都将得不到分毫。

在这种情况下,那可真的是脑子有坑或者干脆就是真爱,才会同意这般严苛甚至到刻薄的亲事。

不几日,康熙帝就将折子返还,不出意料,请封诰命一事被允了,可请封琏儿为世子一事却被否了,康熙帝还特地标注了一段,明言请封最低的年龄线为三岁。

贾赦低头一盘算,这不也就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吗?本侯爷等得起!

……

……

“天呐!稼穑侯爷居然是个痴情种子,这也太吓人!”

“说是先前去秦楼楚馆都是一帮子狐朋狗友强拉着的,对了,那位王家大老爷自个儿也承认了,以往总是强拖着稼穑侯爷一道儿去风月场合。人家其实格外的敬重发妻,房里连一个妾室都没有!”

“这还真是稀罕了,先前都说稼穑侯爷贪杯好|色,就是实打实的酒囊饭袋,结果一转眼,人家就立了功封了侯,倒是那位文采斐然的政二老爷……”

“哈哈哈哈哈!政二老爷何止是文采斐然,人家可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对了,这位绝世天才身上连个同进士的功名都没有,这可真的是天才哟!”

秀才,举人,进士。

同进士就是相当于进士可又不是进士的意思。

说稀罕吧,那也确实稀罕得很,三年一届的科举最多也就出个二三百人,有时候偏巧遇到人才稀少的时候,只取一百来名也是有的。

可要说不稀罕吧,每三年少则一百来人,多则二三百人,偏朝堂的官员轮换又慢,毕竟这年头又没个准备的告老还乡年纪,很多人干到七八十岁还占着位置,如此一来,即便通过了科举,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成功的补缺做官。

在这种情况下,同进士真心不稀罕。而自夸了二十多年的贾政连同进士都未考取,可见其所谓的天才该是含有不少水分的。

再往后,又有人传出贾政连举人都不是,甚至都未曾考取过秀才功名,仅仅是凭借着抢了其长兄贾赦本该得的国子监监生名额,才一路横跨直接参加春闱。之后,虽不曾通过春闱,可因着荣公贾代善临终前的那封折子,他还是成功的补了缺,且跟正常科举出身的寒门学子相比,他一出仕就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而别人通常都是从六品乃至七品官一步步慢慢爬上来的。

占据了绝好的优势,且绝大多数还是从亲哥哥处硬抢过来的,便是如此也没混到什么好前程,一时间,贾政成为了京城里人人念叨的绝世废物。

相较之下,曾经的废物贾赦却被人强行盖了无数个戳。

譬如,痴情种子、绝世好爹、千里马终得遇伯乐……

贾赦也很茫然,他不过是去给原配张氏请个诰命,一转眼就被无数个戳,且其中的赞赏很多叫他看了都面红耳赤的,叫他不忍开始反思起来,难不成自个儿的眼光真有那么差,连京城老百姓都已经发现了他的闪光点,为何他自个儿一直没能瞧出来呢?

随着各种传言愈演愈烈,莫说大街小巷了,连侯门大院乃至皇城都得了信儿,除了一些跟风看热闹的人之外,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欢喜的自不是旁人,而是贾赦原配张氏的娘家。

张家曾经也算是红极一时,只是前两年陷入了太子和直郡王之间的争斗,为保住自己,选择了暂时退让。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却远没有这么简单,一朝退让不仅没让张家全身而退,反而得了太子的厌弃,而直郡王那头更是乘胜追击,死咬着不放……

若非当时张家那位年已九旬的老祖宗忽的过世,张家趁机递了辞官守孝的折子,保不准会将整个家族拖入泥潭。

好在,如今又过了两年,连张氏过世都已有年余,当年之事不说完全揭过去了,可起码不会再被人反复提及。恰好贾赦这半年多来始终不曾消停过,倒是反而助了张家一臂之力,很多原本已经远了张家的人家,瞧贾赦这般能耐,又见他格外重视原配发妻,即便没打算再同张家亲近,也不再落井下石了。

能脱离四面楚歌的环境自是极好的,张家一门能人,崛起只是时间问题,可最怕的却是旁人压根就不给他们崛起的机会。如今借了贾赦的势,提前从泥潭中脱离,张家自是欢喜得很,又思及小外甥自打出生后就不曾见过外祖家的人,便思量着正月里递帖子拜访。

有人欢喜自也有人愁。

若说欢喜的是贾赦的原配张氏娘家,那么愁的自然是盼着想当贾赦继室的人家。

而这里头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保龄侯府史家了。

其实,贾赦还是很厚道的,即便不打算应允这门亲事,也没有卑鄙到将这事儿四处宣扬。事实上,贾赦始终认为成与不成都是双方自愿的,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亲事谈不拢就当没这回事儿呗,说对方坏话实非君子所为。

结果,贾赦倒是没说啥,史家却是忍不住了。

史煦到底是保龄侯爷,这事儿又是史家处于劣势,他不好亲自出马为女儿讨回公道,只叮嘱自己的夫人前往宁荣街的三等将军府,找贾母好生叙叙旧。

别看保龄侯夫人算是贾母的弟媳妇儿,可因着贾母的双亲早已不在人世了,事实上保龄侯夫妇两个算是贾母为数不多的娘家人,且还是家主和家主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便是贾母也不好摆出长姐的姿态,只因她若真的这般没有眼色,极有可能惹得娘家不满,甚至彻底坏了两家的情分。

搁在贾赦身上,他兴许巴不得两家坏了情分,既能摆脱这个大麻烦,又可以顺势赖掉欠保龄侯府的债,多么一举两得的事儿!

可惜,贾母绝不会这么做。

也因此,当保龄侯夫人带着一肚子怨气登门拜访后,贾母即便心里头在怎么不情愿,依然得陪着笑脸哄着弟媳妇儿,唯恐她真的怨恨上了,导致她和弟弟之间产生嫌隙。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先前那门亲事虽不曾过了明路,却也算是在暗地里达成了共识。如今说翻脸就翻脸,即便贾母再三表示这事儿真的与她无关,保龄侯夫人也仍保持怀疑态度。

贾母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一面解释着还一面要违心的笑着哄着劝着,她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更不曾向人低头,偏今个儿都被人骂上门来了,还得舔着脸讨好对方,气得她心肝肺都揪在一道儿疼得几乎快死去。

有时候想想,贾母还真就觉得索性死了算了,正好叫贾赦背上不孝子的名声。可再转念一想,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说天知晓老国公夫妇俩会不会在地底下等着她过去,她还真的不敢死。

于是,等保龄侯夫人终于消了气,离开三等将军府后,贾母也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唤了赖嬷嬷到跟前,细细的一番叮嘱后,让她去户部寻贾赦。

……

……

彼时,贾赦正在回忆图书馆归档目录索引的具体方法。之所以忽的产生这个念头,还是因着户部这头的归档方式是最为古老的年月日索引。这种索引的好处在于,若是想要寻找确切年份的东西,会简单便捷得很。可若是想要找的是相关知识内容,却是几乎能把人折磨得欲生欲死。

偏生,贾赦上辈子真没怎么去过图书馆,只能勉强想起零星半点儿的事情。于是,他只一面回想着,一面努力做着记录,想着等回头方法确定了,余下繁琐的工作倒是可以推给旁人了,反正就他前段时日折腾出来的数据图表,就极得胤禛的心,不单学了过去,还让贾赦教导户部之人,等把徒弟教出以后,贾赦瞬间轻松了不少。

也正是因着尝到了甜头,贾赦不在拘泥于归整具体账目,而在于制定模板并教会底下人使用,同时也尽可能的回忆着上辈子那些个快捷简便的办公室流程。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贾赦才开始后悔,上辈子大学一毕业就窝在家里当起了淘宝店家,之后转了天猫,钱倒是攒了一笔,可同本工作相关的经验却是丝毫没有。

这不,书到用时方恨少,贾赦只恨不得立马开一家拥有着世上所有工具书的新华书房。

而此时,小喜子进来松茶,同时告诉他,赖嬷嬷过来了。

贾赦当即冷笑两声。

兴许他拿贾母没辙儿,毕竟那是他这具身子骨的亲生母亲,可赖嬷嬷算什么东西?若是讨好卖乖也就罢了,左右不多她一只狗,若是敢在他跟前摆架子充老大,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