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秃三不冲别人下手?要说这里头没人挑唆李光沛决不相信。再说,又林她们娘俩的行踪几个混混怎么就清楚了?在于江不好下手,可是去了东潭。刘家在办喜事,人多嘴杂,要混进去可就不难了。

万一真让他们得了手,想到四奶奶或是又林会有什么遭遇,李光沛就象掉进了冰窖里一样,明明日头还照在身上,他后背却一阵阵发寒。

谁好好的过着日子。能想到旁人在背后用这种手段在算计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四奶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同样,胡妈妈也觉得,李心莲既然自己不走正道,又已经跟人跑了,这个人的威胁性也就由此消除了,全心全意先应付太太和黄嫂子才是正经。

就连又林。也只是疑惑了一下——她无法想象李心莲那种性子的人,怎么会和街上的混混恶棍搅和到一起去。她是爱慕虚荣,可不是自甘堕落的那种人。她想过更好的。被人艳羡的风光日子。又林知道,李心莲曾经向往她拥有的一切,优越的家境,受人敬重的父母,乃至于她所定下的亲事,她丰厚的嫁妆。

当这种向往变成求不得的时候,变成嫉恨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谁能说自己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呢?

起码在又林出嫁的那天,看到的李心莲…对又林来说就已经十分陌生了。

她也不会想到那件差不多被她忘记的小事,会和李心莲有什么关系。

当时磕的伤早好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件事也快湮灭在记忆深处了。即使想起来。也是因为那时候正好见了朱慕贤。

朱老太太正跟孙媳妇一处说话。因为收拾东西,有许多带不走的,就分送给亲戚邻里了。每个女人都有衣箱,里面装满了心爱和曾经心爱的衣裳。朱老太太也不例外。而且从那些衣裳的颜色、质地、式样来看,朱老太太年轻时必然十分爱俏,且性格很是奔放。

有一只箱子里装的衣裳。不是大红就是大紫,还有那种特别艳的绿。上头绣的花也是光彩夺目,不是富贵牡丹也是类似的纹样。

朱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那会儿不懂什么是好衣裳,觉得料子贵,颜色亮,绣得好就是好了,就是有身份的人穿的了。后来让人笑话了几回才知道,这一看就是暴发户穿的。这些都一起做的,可不便宜,咬牙狠心做了,结果都没穿出去,又舍不得扔,就一直收箱子里。还得年年翻出来晒整,真是自找麻烦。”

的确,穿又穿不着,扔了又白瞎了这么贵的料子,这种衣裳也不能拿去赏下人,于是就这么一年一年的压了下来。

又林知道,朱老太太出身也不算高,后来乍然成了官太太,要和人应酬往来,必然不习惯,肯定吃过苦闹过笑话的。看她平时不小气,可也不奢糜,从来没有做了干的要吃稀的,有了绫罗又要穿绸缎的那样的人。

又林觉得她和这位太婆婆是很对脾气的。

可是自己的婆婆…就不那么容易讨好了。又林做了投她所好的拿手菜讨好她,朱大太太也就不咸不淡的夸几句,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又林知道她没那么容易讨好,也不灰心生气。反正来日方长,她又不是长媳,按现在俗例,朱大太太将来肯定是跟着大儿子过活,她只要大面上尽到个本份就行。

长子长媳担的责任重,相对的,在家产承继上头,长子可以分到七到八成,其中包括祖宅、田地、还有其他产业。这时候不讲什么诸子均分,这也是为了家族延续。倘若诸子平分,下一代再平分,那分不了几代,一个颇有底蕴的大家族就要瓦解冰消了。

这时代个人的力量太小,声音也太小,凝聚在一起才有力量。所以一姓的人往往聚族而居,田地也都连在一块儿。

当然,人多了难免是非也多,比如李心莲那一家子。朱家的亲戚里头也有这样的人,又林也见过,有人趁着朱家办喜事,上门来打秋风的。坐下了就哭穷,昨天又林去大太太那儿的时候,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在那儿喋喋不休,说得那个惨哪,似乎家里眼见就揭不开锅了一样,大太太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还是当听不懂,就坐着不动。

当着儿媳妇的面儿,大太太好不尴尬。又林很是识趣,权当什么都没听到,先避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又过去。

本来大太太找又林过去,是想敲打她一下。虽然是新婚夫妻,可也不能不为着丈夫的身体和前程着想,闺房之事也要有所节制。妇人当贞静自重,可不能有放荡淫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当主母的人要贤淑恭俭,才能服众。

可是被那打秋风的穷亲戚那么一扰,大太太也没心思说这些了。

她心里头还是没把又林也当成朱家的人,而偏偏让她看见了朱家人也能干出这么没脸的事来,觉得折了颜面。

其实又林真没那么想,谁家没有穷亲戚?就是皇帝家也有,何况他们这种平头百姓?

于是大太太另找了话题,说起要是到京城该怎么安置的问题。朱慕贤原来在京城的时候岁数小,也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就是大太太院子旁边砌了墙,单开了门,里头也就三间屋子。现在他成了家,院子里这么多人,那是绝对挤不下的。

当然,这些详细情形不是大太太费劲的说,而是范妈妈殷勤的替她说的。

“空着的地方,也有。一处是靠东边,那个院儿里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地方还算宽敞,就是靠街近了,怕是不大安静。还有一处是靠后院儿,这个倒是安静,地方比东边的还大一些,出门就能看见花园的假山,就是屋子旧了一点儿,空了好长时间了。”

又林正要说,这件事情她不能决定,还得问朱慕贤的意思。大太太已经发话了:“我看就住后院里,那儿宽敞,将来再添了人口也住得下。旧一点不怕,翻修一下就成,用不了多少日子。”

那还问她的意思干什么?大太太这都做了决定了。

再说,听大太太这个意思,又要整房子,还琢磨着添丁进口,分明就没有再回于江的打算了。

又林晚间问朱慕贤这件事,朱慕贤倒也赞成住后院那。

“正好靠着花园,又幽静。东院那边靠街,确实有些吵攘。”

既然朱慕贤也这样说,那说明后院儿应该不错。大太太总不能给自己小儿子弄个破烂的地方猫着。

朱慕贤一时兴起,还把整个朱家宅院的大致图样画出来给又林看了。

虽然画得几个框框套在一起很是抽象,但又林也大致是看明白了。

这院子看起来是不错,左右两边都是花园,左边花园里有个不大的池子,据说夏天还有睡莲花盛开。

又林指着右边隔了一段距离的一个小院子,顺口问:“这里住的谁的?”

朱慕贤转头看了一眼。

“是三婶儿和六弟。”

又林就明白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朱慕贤索性又拿起笔,把哪一处住的谁都给她写上了,又林笑着说了声多谢,仔细的看着这张图。

如无意外,这就是她将来要住很久很久的家了。

又林有些忐忑,不过更多的是如何规划布置这个未来的新家。

看起来这院子的确宽敞,正房三间,两侧有耳房。左右还各有两间厢房。朱慕贤虽然画得抽象,但是很细致,连院子后面有扇小门都画上了,从小门出去就到了花园,这要是吃完了饭或是睡醒了觉想找个消闲散步的去处,倒是非常方便。再比对靠东面的那个院子,这里无论是大小还是方位,都更加理想。

他们夫妻当然是住正屋,她带的人里头,两房陪房可以不在府内住。到京城之后她肯定会再置点地或是买个小铺子,让他们打理着,不求有什么大营生,只不过钱放在手里就是死钱,不如做个营生,少赚多赚的都不要紧。至少这样一来,不至于对外头一无所知,要让他们跑腿带话采办东西都方便。

剩下的就是胡妈妈和几个丫鬟了。小英和翠玉还是管着她身边的这一摊事儿,白芷和茯苓又林还要再看一看再做安排。至于傻妞和半夏,一个是傻大姐,一个是另有打算,都不能大用。

这么大的院子,住下这几个人是绰绰有余了。算起来,说不定人手还不够用。

书墨说,朱慕贤在京城的时候,身边有两个丫鬟伺候的。但是因为当时于家表姑娘总因为她们发脾气,所以她们很少近身伺候。换句话说,对又林都没有丁点儿威胁。

于表妹的醋劲儿是够大的,不过她当时辛苦是为了她自己占的地盘儿,现在却归了又林了。

人手不够倒是不用愁,比着周榭她们几个先出嫁的例子,婆家肯定会再给指派人手的。比如那个曾经误报消息给她的三妞儿。就是为了给周榭使唤才买的。但是她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儿,让舅妈在客人面前丢面子,大概是不会轮到近身伺候的活儿了。

很残酷,可能因为一个小错就断送了前程。这辈子都很难出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当然住的正院,大太太的住处在后一进,二房住靠西边的院子。三房就母子俩,估计伺候的人也不会多,所以他们母子那小院儿连大带小才四间屋。

又林想了想怎么布置,朱慕贤也兴致勃勃的帮她出主意。

“那院子我以前进过,东屋靠南墙是暖炕——北方家家都睡炕。暖和。你可能一时习惯不了,日子长了就好了。”

又林点头,他们肯定是住东屋了。屋里头要放桌椅、梳妆台,穿衣镜、衣柜,这些都是必须的。要是宽敞的话,还能放个屏风盆架之类的。西屋一般是白天待的地方,见客说话也可以在这里。所以要花点心思布置的体面精致一些。挂个字画,插把花儿什么的。桌围椅袱也得花点心思。因为能在这儿见的肯定都是自家人、亲戚,全是女客,所以倒没别的忌讳。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又林嫁妆里头不缺这些。到时候挑一挑,全有了。

朱慕贤还指了下东屋:“在这儿给我理出个小书房来吧。”

又林有些意外:“府里不是有书房吗?”

从朱慕贤画里的图上看,不光有书房,还有两个呢。一个外书房,还有个小书房。

朱慕贤摇头:“外书房其实是长辈们议事见客的地方,不合适。小书房其实是家里以前兄弟们一起读书的地方,当时还请了个先生坐馆,都不合适。”

又林就明白了。

那就是说家里孩子都在那儿上课,大小孩子混一起,朱慕贤以后肯定不会再和他们一起念什么“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了。

“好。”又林笑着应下来。

朱慕贤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微微一热,凑过去在她唇边亲了一亲,又蹭了一下。又林微微垂了头——幸好屋里没别人。

她平时也不习惯在唇上擦什么香露胭脂,不然朱慕贤这么蹭,肯定要蹭一脸胭脂去。

“家什器物家里都不缺。”朱慕贤压低声音说:“我才四五岁的时候。祖父有次让管事去库里拿东西,我也要跟去。祖父指着一套书案橱架给我说,那是给我将来预备的。”

又林一笑,能让朱老爷子这么说,那东西肯定错不了。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记在家里公账上的,管公产,可不算他们小两口的私产。到时候如果分家,这些东西除非指明分给他们,否则他们不能带走。

真正属于他们的,只有她的嫁妆,和他们将来共同齐心协力存下的私房。

小夫妻跟着大家族一起过日子,吃穿用度大面上大家都是一样的,还领月钱,自己的其他收入不摆在明面上,都归自己兜里。这就是所谓的吃官饭,攒私钱。

又林一算,得,她这亲结的,朱慕贤等于一无所有,她却可以称得上一个小富婆了。可是她的嫁妆虽然算是她的,她对自己的嫁妆是享有财产权的,可女人在这世道没人权啊!可以说连人身自由都不是自己的,她的财产归属于她,她自己却归属于别人。

动身起程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下月月初,正好是他们成亲满一月。俗话说新房满月不空夜,不管怎么说他们这新房也的确住满了一个月。又林自打知道要去京城,就没起过收拾这屋子的念头。反正收拾了也是白收拾,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住。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再装回去这么倒腾一次,还不够费事的。

远行在即,很多东西都要预备。什么衣裳预备路上穿,什么要装进箱中封起来。路上预备的吃食,常备的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要想得周全。几个丫鬟里头,象小英和傻妞这样的,想法单纯,牵挂不多,对远行十分好奇和雀跃。象茯苓和翠玉她们,就抓紧时间找机会和家里见面送东西告别。不过不同的是,茯苓是把东西和攒的月钱赏钱往家送,翠玉的家里人则是倒过来给她塞钱塞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的。虽然翠玉这些年稳重多了,可是要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照应不到,他们家人当然不放心。

朱老太太很是通情达理,体贴的让朱慕贤再陪又林回娘家去坐坐,反正离得近,来去方便。以后就算想回娘家也难了,趁现在让她和娘家人多说说话多聚聚吧。

对这事儿大太太没反对,只是私下跟范妈妈抱怨:“老太太这也是,谁家新媳妇出了嫁不是一样?偏她就不容易了,隔三差五的往娘家跑,让人看见了肯定说闲话。”

范妈妈知道她的性子,顺着她说了几句,又劝:“都说隔辈亲隔辈亲,老太太这是疼孙子,顺便也体贴孙子媳妇。有个文绉绉的词儿不是说什么?爱间屋什么的…”

大太太颇为得意的纠正她:“是爱屋及乌。”

这么一想,大太太心气也平了。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她一到了京城,举目无亲,家里可人疼的晚辈可不是一个两个,儿子还要读书,还有正事,不会象现在一样新鲜热首。到时候大太太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不想规矩也不行了。

范妈妈一笑,手不由自主,摸了摸另一支手腕上的镯子。

那是只成色相当好的金镯子,沉甸甸的,手工也精致。

这是新少奶奶赏她的——胡妈妈还跟她说了许多话,无非是初来乍到,请她多提点照应。

范妈妈是当下人的,到她这年纪能图什么?不过想多弄些钱好养老。大太太从前出手大方,现在今非昔比。可是少奶奶是什么人?那嫁妆厚的人眼热,一出手就这样大方,范妈妈的心当然会有所偏移。虽然不好明着替她说好话,可是大太太要是有什么不满,范妈妈就会象今天这样帮着些。

另外,范妈妈也向胡妈妈点出来了黄嫂子。

双方都对这个人有敌意。范妈妈防备黄嫂子,纯粹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动摇。而胡妈妈则是因为她对自己家姑娘的中伤和敌意。两人心照不宣——有共同的利益和利害关系,迅速就结成了同盟。

当然,这种关系很脆弱,可是至少目前,在消除黄嫂子这个威胁之前,她们的立场和目标是一致的。

四奶奶又偷偷给又林塞过一些东西,有行军散、棒疮药,寒露丹这些。夹在药盒里的还有银票,和几张普通的药方子夹在一起,不仔细根本看不出。

又林眼尖的瞧见了,忙给抽了出来:“娘,我不要。”

“拿着。”四奶奶很坚持:“你要是一直离娘家近也就算了,离家远,别人都靠不住,自己手里有钱才能不慌。这些钱平时不要动用,真出了什么事儿,没别的办法了,用来救急。就和药方子什么的收一起,旁人不会留意的。跟谁都别说,就是胡妈妈、小英、就是你丈夫,也不要说。”四奶奶叹了口气:“我宁愿你一辈子都用不着这钱。”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朱家要起程动身,船自然是李家帮忙安排的。别说两家已经成了亲家无须见外,就算没成亲家,李光沛和朱老爷子隐然成了一对忘年交,邻里间帮一把也是应该。

李光沛和四奶奶都来送行,四奶奶握着女儿的手,眼圈红通通的,扑了粉都盖不住――又林一看就知道她昨天夜里肯定没有睡好,而且还哭过了。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舍。

没到要走的时候,又林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可是事到临头,她才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静克制。又林真想抱着四奶奶大哭一场――父母养她十几年,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想要如从前一样在父母膝下承欢尽孝那是再也不能够了。

“你要好好儿的…别惦记家里…”

李光沛也舍不得女儿,可是他理智得多,说:“时辰到了,别误了他们动身。”

四奶奶终于松开了手,脸上的那个表情,仿佛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血肉那样哀痛不舍。

又林紧紧捂住嘴。如果不这样,她一定会嚎啕痛哭。

船起锚离了岸,四奶奶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可是她的脚步是追不上船行的速度的。

又林用力朝她挥着手,示意她回去。

岸越来越远,父母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

小英心里也难受,在一旁劝:“奶奶还是进舱里吧,看船头风大。”

又林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朱慕贤走了过来,示意小英避开,然后伸手握住了又林的手。

他的手大而有力,又林怔忡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

朱慕贤把她揽在怀里,轻声说:“想哭就痛快的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又林把脸埋在他胸前,无声的低泣。朱慕贤感觉到胸口被泪湿的潮热。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以后远离家乡和父母,没别人可依靠了。所以他要加倍待她好才对。

顺风顺水,天气适宜,船一路走得很顺利。又林自幼长于江南,习惯了出门坐船,并没什么不适。朱老太太毕竟有了年纪,头一天还好,后面几天胸闷头昏。恹恹的没有精神,饮食也吃不下。大太太也不习惯坐船,又林于是跟船家说了,停船时取了几只鲜鱼来做了汤,多搁了香醋,还用了陈皮、老姜、青梅、甘草等料入汤。这一道汤是李家的秘方,朱老太太喝了一碗,果然觉得很开胃。船上其他人也都分到了一碗半碗的,人人都对新少奶奶交口称赞――这些人未必是真心感恩,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老太太都夸了,其他人当然都跟着随大溜一通附和。

就算是大太太。俗话说吃人嘴软,也少不得对着又林时多露了些笑模样儿。

这四德里头,妇功这一项,是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了。女红厨饪都拿得起放得下,在长辈面前也温顺听话。

可是这不过是刚开始,才这么短日子,哪能看出一个人本性来?

朱大太太归心似箭。一时惦记孙子,一时又愤恨的猜想二房不知道又搞出什么事端来。连着几晚上都睡不踏实,哪怕范妈妈再宽慰她也没有用。

这其间还有件小事。众人都没在意――黄嫂子不知是着了凉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在朱家动身起程之前闹起了肚子。煎了两剂药吃,不但没见好,反倒起不来床了。这样她自然没法儿跟着上路,也没有让所有人停下等她一个人的道理,黄嫂子只能留下来同另外一房家人一同看房子。说是等她好转了再回京不迟,可是黄嫂子自己明白,这一留下,再上京就遥遥无期了。她是奴籍,又是女流之辈,断没有放她一个人上路的理。除非京城再打发人来,能跟着一起回去,或是再找旁的机会――可是那机会只怕一两年也碰不上。

黄嫂子真是哭都哭不出来。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别人算计了,可是到底是谁算计她,那可就不好琢磨了。厨房里头也有几个人有嫌疑――把她留下,那回了京她的差事肯定要被别人顶了去。想顶掉她的人可不少,哪怕是平时对她嫂子长嫂子短的人,也保不齐暗中出阴招。小厨房这一块差事又肥美又轻省,黄嫂子当初为了得这个位置也算计过别人。

这事儿胡妈妈和范妈妈都心里有数。

黄嫂子再能折腾,她见不着大太太,和她闺女也到不了一处,也就没什么威胁了。这招釜底抽薪,轻轻松松就把黄嫂子给冷置了。

船到离京四十里地的下清停下来,京里打发来接的人已经等了两天了,一直有人在码头守望,这会儿急忙迎上来接。天色已晚来不及进京,就在下清歇了一晚。又林在船上倒是习惯,脚一踩着实地,倒觉得人点儿虚浮了,脚底下总觉得踩的不实在,象是走在棉花堆里。

不独她,坐了这么多日的船,其他人也都有这种感觉。入住客栈之后,主子能梳洗歇息,下人却还要伺候忙活。又林从家带来的这几个丫头从没到过北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而且也觉得处处不惯。头一个不惯的就是晚饭,那馍馍和饼都特别的厚,也特别的硬。几个人累得腰酸背痛,坐下来拿起饼一咬――饼没动静,牙给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