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桃缘居门口,翠玉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婆子正站在那儿说闲话,见她朝这边看,忙冲着她赔笑点头。眼见着桃缘居的头号大丫鬟小英这两天就嫁出去了,翠玉姑娘以后产庆肯定更有份量,她们这些人可不都上赶着巴结。

四少奶奶是个大方的人,不过桃缘居的门户也严紧,平时想打听点儿什么消息也不大容易,很难寻着机会。

朱正铭还没走,兄弟俩正在西屋里头说话,又林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使人到厨房去吩咐了一声,眼见着是用饭的时辰了,看这兄弟俩谈兴正浓,朱正铭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林做主妇的,不能没有预备。

朱正铭虽然心里烦闷,可是他也要面子。没在兄弟面前诉苦。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辖制不了媳妇,通房怀了孩子也保不住。

弟弟这院子他不大常来,现在一看屋里摆的挂的,再看弟弟身上穿的用的,都透着股不张扬的讲究。都说四弟妹有钱,也舍得花钱,看来果然不假。妻子手里也不是没钱,但只舍得往良哥儿身上花。

朱慕贤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大哥在这儿用饭吧。咱们兄弟可好久没在一起好好儿说话了。”

朱正铭这才发觉时候不早了:“不了,我这就回去吧。”

又林正好进来,笑着说:“大哥快坐着,我刚才吩咐厨房多做了两个小菜送来。还备了壶酒,你们兄弟难得今天都有闲能凑一块儿,一定要多喝两盅。”

朱正铭看得出弟弟不是跟他随口客套,也就没再坚持要走。又林一边吩咐传饭,一边打发人去给钟氏传个话,说朱正铭在这边儿用饭。一时酒菜送了来,其中有两样都是朱正铭喜欢吃的,一道是酱拌萝卜,一道是清蒸肉圆。要是说只有一道呢。还能说是巧合,两样都是他喜欢的,那说明肯定是弟妹特意吩咐的。

朱正铭十分感慨,连妻子都不注意他喜欢吃些什么,想不到弟妹倒是能替他着想。再说这酒,正宗的玉泉酒,温得不凉不热恰到好处。抿一口,玉泉酒特有的那种清香可真是久违了。没有酒的时候,倒还能藏得住话,一有了酒,朱正铭也忍不住和弟弟诉起苦来。又林隔着帘子听了几句,觉得朱正铭的牢骚也就是一般中年危机的男人都会有的抱怨。妻子不体贴,儿子不争气,前程又没有什么发展。这种情形她当然不方便进去。正好胡妈妈进来回事,又林喂过了儿子,让胡妈妈坐下说话。

这兄弟俩平时不聚头,这一凑到一块儿,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快两时辰了,酒添了三回。菜也热了两次。朱正铭酒量一般般,最后是被书墨和茶烟架着送回去的。据书墨回来说,大奶奶的脸色可不太好看,说得话也不太好听。

又林摇摇头,对钟氏会说出什么来她不用猜都知道。钟氏那些酸话说来说去也没有什么新意,就是说她出身低微,只会用小恩小惠的收买人心。又林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好笑。是,她是小恩小惠,可是小恩小惠总比她一毛不拔的强吧?下人们伺候主子图什么?难道就图她一毛不拔?

再说,又林算过一笔账,钟氏待人很吝啬,可她的院子开销并不小。主要是钟氏自己吃的那补品就没法儿全走公账,还有良哥儿的开销――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吃穿用度赶上又林和朱慕贤夫妻俩了。其实这么大的孩子并不适宜吃那些名贵的滋养补品,照又林看,好好吃饭多点儿运动,良哥儿能比现在健康得多。可是这孩子让钟氏纵坏了,饭不正经吃,也不爱动弹,脾气还很大,动辄生病。老爷子本来也决定了要给重孙开蒙,并把他挪出来单住。可是念了三天书就病了大半个月,钟氏又护得紧,老太爷一时也没有办法。

朱慕贤也喝得不少,脸红红的,手心滚烫。他一进来,胡妈妈就告辞出去了。又林让人端醒酒茶来,并不打听兄弟俩这么半天都聊了些什么。

其实男人们在一起喝酒聊天,聊的什么有时候并不重要。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减压的过程。酒多了一通胡言乱语,倒也排减了一些平时累积的压力。

象钟氏那样把丈夫管得死死的,认为喝酒伤身且误事,时日一长,只会招致丈夫对她越来越反感。

“胡妈妈刚才来说什么?”

又林把茶端给他,夫妻俩挨着坐着,又林在他耳边轻声转述了胡妈妈的话。

朱慕贤一开始神情很轻松,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可是直的?”

“不会有错,胡妈妈盯了她这好几个月了。”

朱慕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成。这件事不宜拖延,省得夜长梦多。让人盯紧了她,若她再去和那人见面,就一起拿住。”

又林并不觉得轻松,她有些疑惑地说:“我有时候会想,我并没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她有恨,为什么会死盯着我不放呢?”

“那种人想什么,我们怎么会猜得到?”

又林看了他一眼――这原因说不定还和朱慕贤有关呢。

以前在于江的时候,李心莲几回三番的想和朱慕贤搭上关系,差不多都让又林有意无意的破坏了。象那次祖母过寿的时候,那年过年五老爷被人逼债要拿女儿抵债的时候…这么一来二去,李心莲肯定以为她是有意阻碍。再加上后来偏偏他们两人定了亲成就了姻缘,李心莲记恨她…很可能根源在这儿。

还有五婶子的死。是母亲指点他们请的郎中,可是五婶已经回天乏术,郎中也没办法。可是五老爷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把脏水全往郎中和他们家身上泼――

这么一算起来,她们之间也算是有杀母之仇,夺夫之恨了。

又林现在还不知道当时在东潭二舅母家发生的事情。那天她和四奶奶险些被绑了票,这事李光沛并没有告诉女儿。还有一桩事情,李光沛追查了当时照看李心莲姐妹俩的那位姑姑的死因。隔的时间长了,也没有多少证据。可是她的死,李心莲也肯定有脱不开的关系。当时郎中的脉案,还有开的方子,都找着了底子,那病绝不可能致死,而如果端汤送药的人在中间做什么手脚,那就很难说了。李心莲手上可能还有另一条人命,就是和她一起离开于江到京城来的秃三。

年纪轻轻,手上好几条人命。别说是女人,就是一般的男人,也没有这么心狠手辣。

但即使那些事又林不知道,只说在她知道的这几桩,也足够她心惊。

夫妻俩商量了半宿才睡下。

杨重光的喜事,朱家上下大小一起出动。原哥儿年纪还小,这几天还有些闹肚子,就没有带他去。乳娘和胡妈妈这几个人留下来照顾他。

朱慕贤和又林夫妻俩分了两路,朱慕贤同杨重光一起去宏王府迎亲。杨重光没有什么亲戚,这种需要叔伯、兄弟帮衬的场面,只能他们一帮子同年顶上去。好在场面十分欢腾热闹,宏王府照例是要难一难女婿的,既有考校才学的意思,也是让他知道知道娘家人的厉害。好在杨重光才学上头绝对没问题。墙里头还有人悬花以试要考校新郎的身手。其他人觉得这回杨探花只怕应付不来,得找枪手代为过关。可朱慕贤知道,这点儿事还难不倒好友。果然杨重光取了系红绸的雕弓和翎箭,弓挽满月,一箭就把花球射下来了。在一片叫好声中,宏王府的大门缓缓向他们打开了。

同来的人看朱慕贤有些恍神,小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朱慕贤摇头说并没什么。

他的确有些事情放心不下,不过刚才走神,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事。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杨重光底子比别人都差,起步也晚,可是他比所有人都更用功,那股狠劲儿有时候看得人心惊。

那时候他以为杨重光和表姐石琼玉可能会成就姻缘,怎么也不会想到世事如此变幻莫测。

第273章

他们来迎亲的人里头不少京城贵胄子弟,有几个是冲着杨重光,一半是冲着宏王府,另一小半是朱慕贤过去的好友。不过虽然大部分是京城的人,宏王府还是头一次进来。不少人都在心里赞叹,宏王爷听说是一众兄弟中和皇上最亲厚的,宗正寺的人那些人最会看眼色奉承上意。同样是王爷,那不得皇上喜欢的兄弟住的地方逼仄寒酸,地段也不行,乃是前朝谋逆不成自尽身亡的逆王的府邸,那晦气劲儿就不用说了。宏王爷这王府宽敞华美,在京里各家王公贵族里头那是头一份儿的。不过王府里规矩也大,这些人虽然是欢欢闹闹来迎亲的,也不敢造次。要知道王爷今天嫁女儿,来的宾客可都是贵人,这会儿功夫已经见了两位郡王一位驸马都尉,众人来时就算再欢腾,现在也不免收敛了狂态。

这些人的表情姿态,有心人自然都看在眼里。倒是其中几个人一直落落大方坦坦荡荡的,新郎倌儿一身大红簇新,格外精神抖擞。

宏王爷身边一个人笑着说:“要说姿容秀美,古有潘岳掷果盈车,今儿王爷得的这位婿,也不逊古人了。”

宏王爷微微一笑:“相貌什么的倒是其次。”

旁人自然跟着附和:“是是,杨探花也有真才实学,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其他人心里当然各有计较。这桩婚事门第悬殊,不过杨探花身世飘零也有他的好处,一来既然做了王府女婿,以后自然全心的依附王府。二来,郡主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了,杨家就他们小夫妻俩,这既不受累也不受气,没公婆在头上压着――对于王府的郡主来说,这可是一桩极大的好处。

宗室王府出来的贵女们。在娘家自然是千好万好,一朝嫁出去成了人家媳妇,在公婆妯娌跟前不如意的地方多了去了。这都是有先例的,因与婆家不和,以致于与丈夫离心,郁郁而终的郡主有,因为受不了婆家的日子,到道观里去带发修行的公主也有。

宏王爷这下手快啊。慢一步说不定就让其他王府给截去了。

也有人心里嘀咕着,宏王爷可有不止一个女儿呢,据说今天要嫁的这位上头还有个姐姐,原来传出宏王府要寻女婿的消息时。不少人都以为是给那位年长的寻的。听说那位不但颜面有碍,脾气也极不好,现在要嫁的当然不是那一位。

妹妹越过姐姐先出嫁的事不是没有,但是…其他人也管不着,这是人家王府的家务事。再说,谁还没有个偏心偏疼?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的,宏王爷要偏心小女儿是他的自由,众人也都不当回事。

等到了二门处迎亲的人更有些束手束脚,更衬得杨探花风流倜傥卓尔不群。一首催妆诗做得又快又好,人人赞叹。等诗递进去,屋里头娇嗔笑声连成一片,还有人推开了窗子朝外张望。

屋里人瞧的当然是新郎倌,可是来迎亲的人一众里也多有想头――能在郡主屋里陪伴的肯定都是有身份的姑娘,说不定还有郡主姐妹――说不定还有公主!有几位出身同样寒微的盘算着,要真是被看中了。那可真是一步登天。瞧杨探花,既娶了公主,得了万贯嫁妆,又有那样体面的赐第,更重要的是有了光明的前程!这几个人觉得自己才情相貌都不差,比杨探花也不逊色多少,没准儿就有个贵女又看中了自己呢。到时候既得了美人,又有了横财。更有了升迁的门路!瞅着窗子里的人往外看,那众人的姿态可是够丰富的,有的抬头挺胸做昂扬状,自觉得有男子汉气魄。有的就面带微笑,一副温文尔雅样子。还有的更是搔首弄姿。朱慕贤都瞧在眼里,要不是心里存着事儿。真会忍不住笑出来。

新娘子被扶了出来,一身大红吉服,袅袅婷婷。虽然盖着盖头众人瞧不清面目,可那身段步态,看着就让人心中生出欣羡怜爱。不少人对杨探花的眼红更添了一层。朱慕贤却想到了当年他去朱家拜访,那时候妻子也只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手里牵着个更小的姑娘。那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姐姐身旁看他。

一转眼自己娶了妻,生了子,而当年那个小姑娘玉林已经要出嫁了。

这丫头和她姐姐感情特别的好,她现在用的闺名和过去的名字音近字不同,多半不是巧合,而是她自己念旧,仍然念着过去同李家的情分。想来也是,天家虽然尊贵,可是哪有多少骨肉亲情?李家虽然待她和亲生的到底不同,可是这么多少下来,情份也不是假的,哪是王府这种冷冰冰的人吃人的地方能比的?

别人羡慕王府尊荣,可是朱慕贤曾经过家族起落荣辱,对这些看得反而更透。玉林做了王府的女儿,其实并不见得比在李家过得快活踏实。

不过她现在嫁了人,以后不用在王府这种地方生活。杨兄那人自然不必说,就是妻子也方便时时去照看妹子。虽然说姐妹已经不是姐妹了,可是这以后能走动来往,外人不知道,可是她们心里肯定还是和原来一样的。

迎了新娘,花轿吹吹打打往回走,新郎跨在白马上,沿途街边挤得水泄不通的,全是看热闹的人。两旁的茶楼,酒楼上头也有人推了窗子在看,这都是事先包下的位子,有点儿身份的人当然不会和贩夫走卒一样在街上挤,难免失了身份。做为新科探花和今天的新郎倌,杨重光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以后只怕几年,十几年也没人能越过他今天的风光。朱慕贤真心的替他高兴,一点儿眼红嫉妒的意思都没有。

一时花轿到了府门前,鞭炮热热闹闹的放了起来。蒋夫人在这时候自当出面待客,只不过她虽然是杨探花的姨母,一来关系有些远了,二来她这人没当过这样的大场面,不免有些忙乱,顾此失彼。

蒋夫人当时动了念想寻这个外甥回来,一来是因为她嫁入蒋家多年,除了两个女儿,再没有儿子生下来。家里的两个妾也没有生养,她不得不为长远考虑。如果外甥果然有才,将来看着他的人品行事,或是将两个女儿里择一个嫁他,或是丈夫用别的办法笼络住他,这女婿岂不也跟儿子一样了?

当时见到这个外甥,蒋夫人实在欢喜。他人品才学都没得说,且知道上进,看说话行事也懂得礼义孝悌。蒋夫人一心巴望着他早得功名,大女儿是等不得已经嫁了人了,小女儿可正待字闺中。这亲事要成了,外甥成了女婿,亲上加亲,将来他们夫妇也老有所依。

但是没想到,外甥是有出息了,且是有大出息了,竟然被王府看中招了女婿,蒋夫人一腔苦心全付流水,还得忍着心酸打点操持。虽然外甥已经向她表示过,以后还是拿她当亲姨母看待,他能有今天,全靠蒋大人与蒋夫人的栽培帮助。可是蒋夫人心里明白得很,这里就是里,外就外…以后只能当成门亲戚来处了,绝不可能变成她原先打算的一家人了。更何况娶进的新妇是郡主,她有什么底气在郡主面前摆长辈的谱?还得当心着郡主知道她当初的打算,对她们母女心生芥蒂。

拜高堂的时候,蒋夫人当然不能坐在正位受礼――宗室嫁女规矩大着呢,民间或许有亲娘不在了舅母或姨妈代受礼的,可是宗室是不认这样的礼的,蒋夫人只能看着一对新人参拜空空的两张椅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是就算难受,脸上还一点儿不能露出来。

倒是朱家大太太,前后忙活待客应酬,比她还有主人架式呢。蒋夫人心里冷笑,她觉得能从这门亲事里捞着多少好处?天家郡主岂是好伺候的?

蒋夫人冷眼旁观,郡主进门,带来的人可当真不少!陪嫁的丫鬟,下人,大小加起来足有几十口人。看那几个体面的婆子的架式,这间新府今天就有女主人来管事了,轮不着旁人混水摸鱼。

果然蒋夫人料得没错,王府出来的那些人哪有吃素的?连门上带厨房的的人本来都是王府安排过来的,现在这些人一来,里里外外全掌在他们手里了,有位打扮得极体面的管事已经开始安排来的那些人差事了――

这哪是娶了媳妇,分明是招了上门女婿。

待新人进了洞房,一众宾客都跟着去看热闹。蒋夫人一来有了年纪,不好和小年轻一样不庄重。二来她也真心不想现在就去跟新娘子打照面。依着风俗,新娘子在新房里总得有人陪着。好在蒋夫人不去,上赶着想露脸的人多得是呢。就那朱大太太,还有她那儿媳妇,不早都过去了?

蒋夫人打心眼里看不上这样的人。趋炎附势,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不过蒋夫人这可有点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又林是盼着新娘子早进门,可和大太太的目的不一样。

第274章

新房里当然装饰修缮一新,红艳艳喜洋洋的。那一张拔步千工床极是精致,上头的纹饰雕镂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来看热闹的众人都是识货的,这样的床,木料就难得之极,更不用说这手工。满京城都找不出几张来。

女人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就是这时候了,满满当当的嫁妆一个院子都摆不下,引得人啧啧称赞。

这边儿看热闹的人已经起哄让新郎快点挑盖头了,杨重光环顾了一周,伸手将喜秤拿了起来。

又林的心提了起来,大概这会儿屋里没几个人象她这么紧张了。

玉林的相貌京里见过的人肯定不会多,大太太是见过的——只希望她这会儿别当着人就瞎嚷嚷出来。对这位婆婆的行事,又林实在没多大信心。

新郎挑起了盖头,朝上撩起。

一众人都对这位郡主十分好奇,京里对她的身世也不是没人议论。说是体弱多病,在别处市调养。但是知根底的人,都清楚这位郡主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所以差不多都猜测是宏王爷年轻时的风流债,养在外头,大概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死了,又或者是因为女儿大了必须出嫁了才接回了王府里来。不过既然这姑娘已经正儿巴经的记入了玉碟,那自然没谁不开眼的去揭她的身世。

大太太也很期待。

待盖头揭起来,又林倒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化妆术真是一门神奇的艺术!不但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这新娘妆还可以把人的特点全都遮掩住!甭管你什么长相,让这些喜娘们化出来,基本是千人一面,脸上涂的白粉刮下来都能刷墙用,眉毛描得又弯又细,嘴唇小小的一点。很是喜庆,绝对是柳叶眉,樱桃嘴。众人纷纷夸赞新娘子好相貌,好福气天作之后之类的,新娘子目光微微抬起了一些,很快巡梭了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别人并没在意她的动作,但又林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玉林就是在人群中找她,不是看别人。

然后她的头又很快垂了下去,作出新娘子该有的标准的羞涩纯良状来。

接下去就是撒帐,众人开始开玩笑,逗新郎新娘。就算平时再古板拘泥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唱反调——哪怕荤一点儿过火一点儿的玩笑都没事儿。

新婚嘛,谁一辈子都有这么一回的。

热闹得差不多了,王府跟来的婆子、媳妇还有喜娘们有礼的请客人们离开前院儿要开席了。

大太太本来想多留一会儿,怎么着也得和新人说两句话,当新娘子嘛,就算是郡主也肯定会羞涩不安,安慰她两句,这个顺水人情做得惠而不费,何乐不为呢?可是王府的管事妈妈并没给她机会,大太太还没寒喧上一句就客客气气的给请出来了。

又林本来也跟着人群退到了门边,结果有个年轻的管事媳妇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说:“朱四奶奶请您暂且留步。”

别人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又林就趁势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刚才热闹的插不进脚的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新郎倌都出去应酬宾客了又林看看周围站的人,拿不准该怎么和玉林打招呼。

“姐姐过来坐。”玉林大大方方的招呼她:“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听她这么说,又林才稍放下心事来走了过去。

“等下不会有人过来了,你可以把头上凤冠去了,洗把脸,衣裳也可以换一件。”

玉林应了一声,旁边有个丫鬟过来替她拔下钗子步摇等饰物,取下她头上只怕有好几斤重的那顶凤冠。

光看着又林都替她脖子疼。这郡主出嫁一身吉服什么的是够体面的了尤其是凤冠,那是按制内造的是她身份的象征。用的绝对是真材实料,那金子宝石明珠都颇有份量加起来肯定有几斤重。

从意义上来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新娘的机会,穿得隆重些是有必要的。但是从感受上来说——这一天新娘子实在是太受罪了。

玉林并没有什么不安、慌乱的样子,屋子里这些仆妇丫鬟她指挥若定,那些人也都很服贴听话,各干各的活计,一点都不显得忙乱。这边卸了簪环,就有人打了水来,替她挽了袖子,遮了前襟,服侍她洗脸。水盆端下去,另外两个丫鬟开了妆匣,有条不紊的为她搽上香脂香膏,重新抿了头发改梳发髻。

玉林很自然的拿起一对耳坠比量了下:“姐姐看哪对好?”

洗掉了那厚厚的粉妆,露出玉林原本清丽绝俗的面容。又林看看妆匣里,指了指那对镶红宝的:对吧。”

玉林拿起来看看:“嗯,这个今天戴倒合适。”交给后面的丫鬟替她戴上。

等她收拾停当,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茶点。

又林本来还担心玉林照顾不好自己,做新妇总是害羞的。再说,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服不服管,乍一换了新地方适应不适应。现在一瞧,玉林是早适应了她现在的身份和生活了,就是做了新娘子,也没有不安和彷徨。又林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有些失落。

唉,妹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时刻都需要姐姐照顾保护的小姑娘了。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玉林拉着又林坐下来:“姐姐快喝口茶,张罗这么半天你也累坏了吧?怎么没把我外甥带来?”

“他有点儿着凉,这儿人多眼杂的,就没有带。”

“也是…”玉林笑着说:“那下次一定把他带来,我还没见过他呢。长得象你还是象姐夫呀?”

“嗯…都有点儿象。”又林想了想:“不过更象我一点儿。”

玉林微笑,看样子十分期待。

“你怎么样?”

这话问得含糊,玉林点头说:“我挺好的。这些伺候我的人,身契都在我手里头,他们不敢不听话。这边让姐姐和姐夫多费心了,我都听齐管事说了,样样都齐备,什么都不缺——瞧你都累瘦了。”

又林摸了下脸:“真瘦了?我还以为从过年到现在吃胖了呢。”

“哪有,比上次见时瘦了。”玉林摸摸她的脸:“姐夫人呢?”

“他刚才还跟着去王府迎亲了呢,这会儿大概在前院儿。”

“姐夫对你好吗?”

又林一笑:“你呀…问这做什么?”

玉林很认真地说:“他要对你不好,我肯定找他算账。他们家那个太太生着势力眼,以前就我看出来了,她觉得咱们家门第同他家不般配。现在你一个人在京城,离娘家这么远,受了委屈也没人给你撑腰。他们家要敢给你气受,你就告诉我。”

又林心里暖乎乎的,可是也觉得很怪异。

这话…以前都是她对玉林说的吧?玉林还小,在家里被忽视,又林明里暗里护着她,敲打那些下人,给她添补东西。她做姐姐做习惯了,突然间妹妹长大了,不但不需要她照顾,还反过来要罩着她——这让又林一时间适应不来这种逆差。

前院儿朱慕贤也没闲着,帮着应酬招呼,这边开了席,他看书墨站在门边朝他招了下手,抽了个空子过来。书墨看看左右,小说声:“少爷,逮着了。”

朱慕贤心里咚的一声,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走到廊下来,这儿虽然有人来往,但却不会有人刻意靠近听他们说什么:“几个?”

“三个,都堵着嘴捆起来了,跑不了的。”书墨压低声音把朱府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他心里对少爷和少奶奶也是很佩服的,竟然能料得这么准。本来书墨觉得,朱府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那些护院、家丁也不是吃素的,哪就有人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是真就让少爷和少奶奶给料中了,设了个套儿,那人就自动跳了进来。还有亲家老爷给的那两个人,看着瘦瘦的,也不甚高,手底下可是有真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