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转忧为喜:“哎呀,那可是好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都当过娘的人了,怀没怀上你自己心里还没数?”

“确实是没想到…”跟妹妹说起这事来,又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再加上这些日子事多。实在没顾上…也没往上头去想。”

提到这个话题,两人一时都沉默了。隔了一会儿,玉林才轻声说:“祖母她…是几时去的?”

玉林肯定已经知道这消息了,又林回于江奔丧是瞒不了人的。她再看玉林的穿着,一件淡青的宫装,下头系着白色水波裙,头上戴也是素银头面首饰,十分简素。

她这样有心,又林也十分欣慰。

“是上个月十九…祖母去的也很安详,没有多受多少罪。”

玉林点了下头:“嗯。”她慢慢地问:“祖母…提到我了吗?”

这个真的没有。又林实话实说:“没有,我到家的时候,祖母已经说不出话了,第二天就过世了。”

她又简单说了几句丧事如何办的,玉林听得很是仔细。她伸手抹泪,又林把枕边的帕子递给她。

又林宽慰了她几句,看她情绪渐渐好些了,转开话题说:“我还带了些东西回来,有些是首饰,还有祖母曾经用过摆过的东西,都收在箱子,搁在西屋了,还没得空收拾出来,回来你看一看,要是喜欢哪件儿,你就带回去,权当个念想。”

“好,等下我就去拣。原哥儿呢?”

“我让人把他抱过来。”

小英出去,过了片刻果然把原哥儿抱来了。乳娘已经给原哥儿换了素淡的裤褂,不过颈项里戴着那个李老太太最后交给又林的赤金点翠的如意长命锁。乳娘本想给取下来换成镶白玉的银项圈,可是一想,这个项圈不是原来家里的东西,少奶奶带着原哥儿回来之后就一直挂着,说不定就是娘家长辈给的,那意义不同,所以并没敢给他换掉。

玉林一下就看直眼了,笑着说:“哎哟,长得可真好,虎头虎脑的。”

她把原哥儿抱了起来,原哥儿一点儿都不认生,正相反,天天有仆妇,丫鬟们陪着,他还很喜欢和长得漂亮的人接近,玉林生得好看,他当然一点儿都不排斥。

玉林哄着他说:“原哥儿,我是你姨母,喊我姨,喊呀。”

原哥儿平时说话都不是太给力,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大美女,超常发挥,含含糊糊地喊:“咿,咿咿。”

玉林大喜:“姐,你听,他喊我了,他喊我了。”

又林一笑:“他喜欢你呢,平时让他喊个娘都得拿着架子,不好好哄就不喊。”

玉林准备了见面礼的,这会儿就拿了出来,小英替原哥儿接过来了。

说了这么一番话,玉林忽然想起来:“哎呀,姐姐这是要用饭哪。”

“没事儿,一直躺着也不饿。”

“那可不成,你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呢,不能饿着我小外甥了。”

“你用饭了吗?”

玉林摇摇头。

“那正好,咱们一块儿吃。”

玉林坐了下来,小英又取了一副碗筷来,姐妹俩头碰头的用饭。

玉林喝了口粥:“这粥不错…挺象咱们家那儿的口味。这是你们大厨房做的?”

“不是,大厨房里的人都是北方人,这是老太太的小厨房单做的,刚刚送过来。”

玉林轻声说:“我觉得,这么和姐姐在一块儿吃饭,好象又回到以前了。在家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回我病了,姐姐就让厨房做了我喜欢的粥和小菜,端过来陪我一块儿吃,好象…也是这么个天气,下着雨…”

又林也有点模糊的印象,只是记的不象玉林这样清楚。

饭桌撤下去,玉林陪着又林说了会儿话。她不能久待,可是却一时也舍不得走。又林催着她,她才站起身来:“那我过几天再来,姐姐你好生养着,再给我生个聪明伶俐的外甥。”话一说完她赶紧又补了句:“外甥女儿也好。”

又林笑着催她:“行了,你快走吧。”

这个孩子虽然来得突然,可是她却也冲淡了又林的悲戚,为了这个孩子,又林也得好好保重。

送走了他们夫妇二人,朱慕贤才进屋来更衣。

又林问:“你们怎么一块儿回来的?”

“我刚一出大门,杨兄就在门口等着我呢,郡主坐在车里头,一定要过来。”

“你们用饭了吗?”

“用过了。”朱慕贤换好了衣裳,趿着鞋过来坐在床边,手轻轻虚按在她的小腹上:“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也有胃口吃东西,精神也好了不少。”

“那就好。”

“你呢?宋学士没说什么吧?你那些同僚们呢?”

夫妻俩正说着话,听到远远传来的哭叫声,夹杂在雨声中,听得不甚清楚。

又林怔了下,朱慕贤站了起来。

他们院子靠东墙,经常能听到外头坊市的动静,至于朱府里的其他院子,倒是不大听得见动静。

可是这声音听着不是外头传来的――天都黑了,又下着雨,坊市早散了。听起来象是府里头的动静。

“没事儿,你放宽心,别多想,我去看看。”

“你当心,下雨地上滑。”

朱慕贤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当心着呢。”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事实上,不用朱慕贤出去,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有哭喊忄骂,只隔着一扇门,听得异常清楚。

朱慕贤皱了下眉头,让人去开门。

“少爷,这一听就是麻烦事儿,咱们…”

“开吧,都跑到咱们门口来了。”

胡妈妈让人去把门开了半扇。

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门前的几个人也看不清楚脸。胡妈妈站在门口,瞅着几个仆妇、婆子把一个女人按倒了拿绳索要捆,那个女人一抬头,仿佛见了救星一样喊起来:“四少爷!四少奶奶救命!我是冤枉的啊!”

站在门口的人明明是胡妈妈,可是她口口声声喊的都是四少爷和少奶奶。朱慕贤根本没有露面,一直站在门扇后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那个女子一喊,本来要去堵她的嘴的人倒不好去堵了,支叉着手站那儿。

那女子往这边挣着,还真让她给挣脱了,往这边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四少爷救命!”

胡妈妈抬了抬下巴,桃缘居的两个仆妇立刻过去把她架住了。

胡妈妈问了声:“这是谁啊?”

后头有人应了声:“看着象是三少爷屋里的刘姨娘。”

“哦,那给三少奶奶送回去吧。

刘姨娘怎么也想不到胡妈妈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尖声哭叫起来:“我是被他们冤枉的!我什么也没干!四少爷、四少奶奶,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朱慕贤早就知道刘姨娘是个麻烦。如果不是和二房关系微妙,她的身份又是堂兄的妾,朱慕贤早早会想法儿拔除这个麻烦。

让她这么一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夫妻和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呢!

朱慕贤虽然年纪轻,可是经历过的坎坷波折并不少,再加上朱老爷子的言传身教,他绝不单纯以为今天这件事情是偶然的。

且不说这会儿的天气,下着雨,四下里都昏暗一片,刘姨娘怎么会正好跑到桃缘居门前来。就说她身后跟着追来的几个人,个个儿都不是善茬,能让刘姨娘跑了这么远还大喊大叫的惊动人?

朱慕贤根本不用费神就可以断定,这就是冲着桃缘居来的。

这是什么人想把脏水泼给他?

刚才那种情形,就算他不让人开门,别人只要有心抓把柄,自然还会有另一套说辞。为什么不开门?肯定是心虚呗。如果不是心虚,听见外面有不寻常的动静,哪会毫无反应呢。而现在开了门,刘姨娘那话听着又着实有很大歧义,由不得人不想歪。

为什么刘姨娘跑出来哪儿都不去单往桃缘居跑呢?为什么不找别人救命要找四少爷夫妇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这样折腾是何必?

前些日子回于江,虽然待的日子不长,事赶事儿,可是朱慕贤很喜欢李家。岳父岳母也好,两个小舅子也好,都透着股亲,透着真。亲亲热热的在一块儿,那才象是一家子人。

其实以前他也有这种感觉,在李家待着,就觉得自在,舒坦。倒是回了自己家,反而有更多的顾虑。

胡妈妈看了看少爷的脸色,得了他的示意,对门外头的人说:“你们的人,你们带回去吧。”

那几个仆妇总算动了,一根绳把刘姨娘捆了堵了嘴拖走了。

门掩上了,不过朱慕贤知道这事儿没完,今天这只是个开头。

要是平时,这些小动作他也不在乎。可是妻子现在正怀着身孕,丰太医也说了,这会儿正该好好静养。不管在背后做手脚的是谁,正撞在这个时候,朱慕贤都绝不能容忍。

外头的动静大,又林也听见了,只是不那么真切。

“什么事儿啊?”

朱慕贤坐了下来:“是三哥的妾,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已经让他们带回去了。”

“刘姨娘?”

朱慕贤从前和又林提过一次刘姨娘的来历,不过陆秀云母女的事时隔多年,又林也没放在心上。

“是。”

又林马上想着:“是不是三房的…那个丹菊…”

“我让人去打听打听,但愿不是。”

虽然说丹菊是三房的,与他们不相干,可是如果她出了什么好歹,毕竟兆头不好。再说,朱长安成亲几载,好不容易丹菊有了消息,朱慕贤也希望堂兄能得个子息。就算是庶出,那也总是朱家的子孙。

可是打一开头朱长安跟他说这个喜讯儿,约他喝酒的时候,他就有预感,丹菊这个孩子,怕是很难养得下来。

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是丹菊出了事。

说是吃过了晚饭没一会儿,丹菊就腹痛,下红,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说是可惜了,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男胎。

若是没有晚上门前头闹的这一出,朱慕贤这会儿也为朱长安觉得遗憾。可-这会儿他且顾不上这个。安慰了妻子陪她睡下,朱慕贤却着。

果然第二天,这事儿就阄腾起来。二太太盼着抱孙子,这几个月来都小心翼翼的,没想到还是期望落空。其他人都是刘姨娘嫉妒丹菊,还有人说看见刘姨娘动了给丹菊送过去的饭菜。刘姨娘被捆了一夜,披头散发,花容失色,到了二太太面前就一迭声的喊冤。大太太本来是要看二房的热闹,要说二太太抱不上孙子谁最开心,大概非大太太莫属。

刘姨娘昨天晚上还有力气叫嚷,现在嗓子也哑了,人也没力气了,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冤枉,丹菊这阵子都是自己在屋里吃饭,做饭的、给她送饭的,准备碗筷的,还有喝的茶水—-—谁都能动手脚,为什么非一口咬定了自己?

二太太恶狠狠地问“那你去动那食盒干什么?”

“我就是…”刘姨娘被二太太的目光吓得一缩:“我就是听小丫头说,丹菊吃得特别好,都赶上太太奶奶们的份例了,想瞧瞧…”

这理由实在太站不住脚别说二太太,连大太太这样没成算的人都不会相信。

钟氏也跟着过来了。连日的争执吵闹消耗了她太多精气神,看起来萎靡不振,象是缺水干枯的花草。可是今天她却十分精神陪着大太太一起过来的。

二太太知道这婆媳俩没安心,她心里憋着气。

孙子没了她当然难受,大房婆媳俩这种明摆着兴灾乐祸的态度更让她火冒三丈。

“把她给我拖下去!先好好看着…”后头的话二太太没有说出来,可是话里蕴藏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二太太从来不是个心慈心软的主,以前二老爷的通房姨娘有发卖的,有一顿棍子打残的,还有病死得不明不白的。

刘姨娘打了个激灵。不成再不寻出生路,她只有死路一条。

“大太太!大少奶奶救救我,我真是冤枉的。你们叫四少奶奶来,我,我和四少奶奶是表姐妹啊!你们不能就这么处置我,我又不是你们几两银子买来的,我是正正经经的姨娘啊!四少奶奶她不能不管我啊!”

钟氏脸上那种得意的劲头儿简直都无法掩饰了。

大太太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你说你是谁?”

刘姨娘抓住了一根稻草就不松手:“我是四少奶奶的表姐!小时候我还在李家住过好一段日子。我娘是李家老太太娘家的表侄女儿…不信您去问!我娘也姓陆,四少奶奶肯定记得我!”

二太太的目光顿时变得更阴鸷了。

这事儿居然和大房扯上了关系——这个刘氏居然和大房有亲戚!这事儿她居然不知道!一直被瞒得死死的!

如果刘姨娘和大房没关系这事儿二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管教不严。可是要是大房动的手脚…

看着二太太两眼都能喷火了,大太太咳嗽一声:“这事儿倒新鲜从来没听说过啊。你是她表姐?”

“是!”

“她也知道你?”

刘姨娘点头如鸡啄米:“知道!肯定知道!”

二太太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大嫂看,今天这事儿怎么办?是不是请贤哥儿媳妇来当面说个清楚啊?”

大太太脸色不愉:“她身子不好,一直养着病呢,这事儿难道你不知道?”

“不过是水土不服罢了,不是请了郎中看过说没大碍吗?”二太太钉的紧,大太太看了一眼钟氏,示意大儿媳妇说话帮腔。

虽然她也觉得小儿媳妇的病不怎么要紧,可是现在对着二房,大太太是肯定不会让二太太称心如愿的。

没想到钟氏却说:“太太,二太太说的也有理。弟妹都回来几天了病也该养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行,让人抬了她过来,反正只是说几句话,没大碍的。”

儿媳妇当面拆台,让大太太实在是措手不及。

二太太马上说:“既然这么着,我就让人去请了。”

大太太气呼呼的狠狠剜了一眼大儿媳妇:“你说什么话?你敢不顾你弟妹的死活了?”

两个媳妇不和大太太早知道,可是对着二房的时候大房该抱成一团里外齐心才是!钟氏这当面不给大太太面子,实在让大太太又惊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