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一脸假笑:“看太太说的。今天这事儿弟妹要不来,肯定说不清楚,咱们也不能光听刘姨娘一面之辞啊。再说,要她真是弟妹的表姐,咱们也不能看着二太太就这么把她给随意处置了吧?”

大太太这会儿虽然气得狠了,可是人还没糊涂。钟氏说得好听,其实满嘴没一句实在话!

第二百八十八章

钟氏早已经吩咐了人,就等着去请人的这句话。大太太的气她也不在乎,反正马上就能听着她想听着的消息,到时候大太太也顾不上找她麻烦。

过了盏茶功夫,听着外头脚步声响。钟氏心里存着事,坐不住,微微欠起身抬头朝外看。

来的不是她以为的报讯的人,也并不显得匆忙。

等人进了院子,大太太也有些意外,她只以为来的是儿媳妇,没想到儿子也一块儿过来了。

“你今日怎么在家里?”

钟氏比她更想问这句话!

朱慕贤说:“昨儿回来的时候下雨,着了凉,今天就告一日假。”

大太太十分关切:“可请郎中了?可吃药了?”

“昨晚就喝了姜汤,今儿早起也用了药,已经觉得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大嫂和二婶儿也在。”

钟氏的勉强的招呼了一声,二太太铁青着脸,目光阴鸷,象失了崽子的母兽。

又林跟在他后头,看起来脸色还是苍白,瘦得都不大撑得起衣裳了,丫鬟扶着她行了礼,大太太忙说:“你们两口子也是,既然都病了,就使人来说一声,何必硬撑着都过来。快坐下歇歇吧。”

翠玉朝前走了一步:“回太太的话,不知道这边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大少奶奶院儿里的那位周嫂子领着七八个人一下子就闯进桃缘居里来,口口声声让我们奶奶马上过来,我们说奶奶刚吃了药不能挪动,他们说连软兜都抬来了,一刻都不能等。正好少爷在家,怕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所以陪着奶奶过来的。”

大太太虽然脾气冲,可是并不傻。大儿媳妇这什么时候把软兜都预备下了?平时软兜这东西府里根本不大用,且都放在二门外呢,不是说抬就抬得出来的。

她这是早有谋划啊!还有她这气急败坏的架式,好象掉的不是二房的孩子是她的亲孩子一样。

大太太又瞪了钟氏一眼。

回头再和她算账。

钟氏还是没理会,不过现在的她和片刻之前的心情已经大相径庭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朱慕贤会在家中,一下子把她的筹划全打乱了。

“也不是旁的事。你三哥院子里有个丫头怀了孩子,这大家也都知道。结果昨儿突然孩子就掉了,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有人看见刘姨娘动过食盒碗盏,所以要问问清楚。”

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不就是说刘姨娘做了手脚害了丹菊的孩子吗?

朱慕贤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娘和二婶儿看着处置就是了。”

二太太接过了话头:“正是这个话。我们要处置她,她口口声声说是四少奶奶的表姐,所以才想请侄儿媳妇过来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朱慕贤将目光投向妻子,又林疑惑的看了一眼二太太,又看看下头跪的刘姨娘:“我表姐?”

“正是!”刘姨娘忙说:“我娘姓陆,小时候我还跟着娘去过于江,在李家住过好一段日子,你真不记得我了吗?我娘是李老太太的娘家的表侄女儿。”

又林想了想:“好象有点印象,只是记不清楚了。要说姓陆,那倒应该是亲戚。”

“是真的,”刘姨娘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是真的,我真没有说假话。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住家的时候,院子里栽着石榴树呢。”

“我也记着一点儿,不过…”又林疑惑地问:“我记得你该是姓曹…好象名叫亭儿?这…名姓都对不上啊。而且,你既然知道这层关系,怎么前都没有说呢?”

纵然是这种境地,刘姨娘还是被这个问题逼得红了脸。

说起来着实不光彩。

陆秀云当年丧夫之后去李家,其实是想赖在李家不走的,可惜没能如愿,当时刘姨娘都记事了,如何不知道她娘的打算呢?但是李光沛一点儿没有那个意思,还请了陆秀云的兄嫂过去,陆秀云再赖不下去,只能离开李家。后来她认识了姓刘的商人,说是做了妾。可是刘家大妇厉害,她一个丧夫的寡妇,关键是还带着个孩子,进不了刘家门,只能做了个没名份的外室。刘姨娘则一直含糊着,姓什么根本也没人去管。

等陆秀云死了,那个商人把她带回去,她也就不明不白含含糊糊的姓了刘。

这事儿说起来实在不光彩,可现在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刘姨娘只能说了个大概,无非是母亲改了嫁,继父姓刘,所以她也改了名姓。

“哟,那还真是巧了。”钟氏哼了一声:“天底下竟然这么巧的事,自幼见过面的表姐妹竟然都进了我们朱家的门儿,这天天早晚的见着,还会不认不出来?钟氏的言下之意,明晃晃的在说她们早有勾连了。

但二太太并不理会钟氏说了什么,她冷眼看着老四媳妇和刘姨娘的情态,看来不象是之前就有瓜葛的。

她的目光从老四媳妇脸上掠过——进门这几年,二太太觉得老四的媳妇倒是歪打正着娶对了。虽然是南边儿乡下娶来的,可是气度、行事、言谈,一点儿不逊于京里头的大家闺秀,而且她为人正派,从来不惹是生非,朱家上下提起这位四少奶奶来没人不赞的。

她会指使刘姨娘干出这种事儿来吗?

不,不会,这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就算二房没了这个孩子,还会有其他子嗣的。就算二房绝嗣了,大房得了更多的家产,可是最后继承家业得到好处的人是朱正铭又不是朱慕贤。这世上,杀头买卖有人做,赔本儿买卖绝没人干。再说她租母新丧,自己大病未愈,且顾不上这些。

不会是她。

二太太的目光又移到刘姨娘脸上。刘姨娘已经憔悴的不能看了,脸上有好几处淤伤,披头散发,两眼红肿。

她的确既轻浮又愚蠢。除了朱长安,这家里再没有别人愿意理会她,就算是朱长安,出了昨天那件事之后,也肯定对她只有愤恨了。做人做成这样,可见她平时为人处事有多么糟糕。而且好几个下人异口同声说见她动过食盒,紧跟着丹菊就出了事。

二太太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怒不可遏。可是现在搅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比一开始冷静得多了。

仔细回想整件事,二太太觉得不太对头。

刘姨娘真的那么蠢?想下药害丹菊,她的确有这个动机。但是她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下药呢?怎么也该避着人悄悄动手吧?而且下了药之后,剩下的药和纸包还留着,就放在梳妆匣里,韩氏让人一搜就搜着了。这种要命的物件用过了之后马上就该毁尸灭迹,而不是明晃晃放那儿等人去发现,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蠢再傻的人也该想到这一点。

二太太精明强干,处置过不知道多少侍妾丫头,对于内宅里各种腌手腕都了若指掌。刘姨娘这事,如果没人在背后唆使,那就是被人栽了赃。

而栽赃她的人,应该才是真正下药害了丹菊的孩子,害二太太没了孙子的人。

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的目光在屋里的几个人脸上一一掠过。

先是和她同坐在上首的大太太。

不…二太太先在心里摇头。

虽然妯娌不合几十年,但二太太了解大太太。她没有那个手段。要是她会指使下药、栽赃、借刀杀人还有一箭双雕这些把戏,她也就不是她了。大房那一把好几个庶子和庶女也不可能生下来。自己跟她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拿二房的子嗣开刀,何况现在?

也不是她。

二太太的目光在钟氏的脸上停下来。

钟氏心胸狭隘,从上次锦珠的事情看,这事儿她不是做不出来,而且今天她的态度也不对头,过份热切了,上蹿下跳的,事情反常即为妖。

再接着,就是自己的长媳白氏。

白氏也没有动手的理由。再说,二太太很喜欢这个媳妇,打心眼儿里就从来不觉得她会和这事有关系。

最后一个就是韩氏。

丹菊的孩子没了,大概韩氏脸上犯愁,肚里不知道多么称心如意吧?没有人会抢在她前头生下长子长女来了,韩氏怎么会不高兴?

她的嫌疑最重。

刘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诉说自己的冤枉,她说她只是羡慕丹菊怀了孩子,还听说她吃的饭菜都是特意单做的,特别讲究,所以只是想看一看,真的没有下过什么药。从她那儿搜出来的那个纸包还有里面的药,她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药。这是有人栽赃她!

“四少爷、四少奶奶,我真的是冤枉的,求求你们,求求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事儿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敢赌咒起誓,要是我给丹菊下的药害了她的孩子,让我天打雷劈,现死现报!”

韩氏冷冷地看着她:“你倒是会花言巧语。”她又看了又林夫妻俩一眼:“怪不得昨天要捆你的时候你往桃缘居跑,原来是早知道有救星。”

第289章

朱慕贤皱了下眉头。

这位三堂嫂刚进门还看不出什么,现在觉得心地气度实在不怎么样,也难怪三哥和她日渐疏远,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

远的不说,就说前阵子陈婆子那件事,他并没有因此找二房的麻烦,但是只怕这位三堂嫂觉得自己擅自处置了她院子里的人,跟他们结下仇了。

刘姨娘哭着分辩:“三奶奶,我真的没有要害丹菊。她天天吃的东西,从做到送到她那屋,经过手的人三五个都不止,三少奶奶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我!”

“那药包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众人都看见了!”

“我那屋又没有锁,谁都能进!”刘姨娘喊了一声:“我见都没见过那个纸包,更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我屋里去的!我在京城,在府里人生地不熟的,那种害人的药我也没地方去弄啊!”

不得不说,这话一下子就给二太太提了醒。

可不是么!刘姨娘进府的时候除了两身儿衣裳什么都没有,她又没出过府,那药可不是大街上到处都能找来的普通货色,就算有银子,没门路没关系也弄不着。

“说的对,”二太太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这药的来路,给我好好的查!”

一般的药,药性哪有那么霸道?吃下去没多大功夫就发作,等郎中到了,孩子已经流掉。不仅如此,丹菊身子也伤得狠了,以后只怕别想再怀孩子了。郎中把她吃过的东西都看过,说药是下在了她晚上喝得汤里,份量还很不轻。丹菊只喝了小半碗――这也是万幸。要是喝得多了,说不定现在她自己都没命了。

丹菊是二太太放在儿子身边儿伺候的,二太太也一向喜欢她本分老实。自打丹菊怀了孩子,二太太对她更是关注。可是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还有人动手脚!这是活活的打二太太的脸。

头一个孙子没了,这一个又没了。上一次还可以说是无可奈何。这一次明明白白就是有人下了黑手。二太太都快要气疯了。她对这个孙子有多期待,那么现在就有多愤怒。

又林半垂着眼帘,看起来病恹恹的没点儿精神,可她从进了屋,就一直在仔细关注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钟氏那一脸算计都摆在明处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针锋相对各不相让,韩氏神情显得木然了一些。昨天夜里应该是一夜没睡。

但是又林没有忽略到二太太说要查那药的来路时,韩氏瞬间的反应。

钟氏却接了一句:“你怎么无亲无故了?这是有一个表妹么?”

大太太实在忍不住了:“老大媳妇,你早起不是说原哥儿胃口不好?”

钟氏应了声:“哦,是不太好…”

“那你这当娘的还有心坐这儿闲磨牙?还不回去看看孩子去?你做娘的都不尽心。孩子怎么好得了?”

这个指控很严重,钟氏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婆婆这是气狠了,不然不会拿原哥儿的身子说事儿。

儿子身子不好一直是钟氏的一块大心病,身为嫡长孙,儿子将来的地位是稳稳的没跑儿。可是儿子这总是病歪歪的,将来怎么办?钟氏也不是没想过要再生一个,可是丈夫却和陪房丫头偷上手了,都已经怀上了,只把她瞒得死死的。钟氏只要一想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这孩子绝对不能生出来。她不会让其他女人生出孩子来威胁原哥儿的地位。

大太太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当着二太太婆媳,钟氏的脸都丢尽了。

可她的目标还没达到,她就是不走。大太太总不能让人把她给架出去。

那边二太太问韩氏:“你院子里其他人呢?”

韩氏忙说:“昨天晚上也问过了…只是,也没问出什么来。”

“你是怎么问的啊?”

韩氏听出婆婆这话问得大有深意,不敢大意,想了一想才说:“丹菊的吃食平时都是厨房单送来的。太太交待了要让她吃好,媳妇也不敢怠慢。厨房送来了饭菜之后,服侍丹菊的小丫头把食盒接过去,还有就是院子里看炉子烧水煎茶的人…这些我都已经问过了,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是你问得不仔细。”二太太扭过头,吩咐白氏:“你去,把那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我拿了来问,这药不是一般人买得来的。就算这是刘氏做的,她也肯定有同谋的,务必给我问出来。”

韩氏的脸色变了。

二太太说里里外外的人,那也包括了韩氏陪嫁来的丫鬟和其他人等。二太太要审问,肯定不会轻轻放过,那饿饭。罚跪,打板子都是轻的。韩氏进门几年,不是没见过二太太整治下人。真要是被二太太和白氏问出什么些来…

韩氏马上站了起来:“不敢劳烦嫂子,我那院儿的事儿,还是我自己去问个清楚。”

“你要是问得清楚,刚才就不会那样回我的话了。”二太太都没多看她一眼,又问刘姨娘:“你说那药包不是你的,难道它能长了脚自己走到你屋里去?”

刘姨娘露出些茫然的神情:“我午后洗了脸梳头时,还开过匣子,当时里头什么也没有啊。我那里头就是胭脂、粉,还有头花…旁的没放别的东西。后来吃过了饭,没一会儿就听见丹菊那边动静不对,紧跟着少奶奶的人就进来捉我,还从我盒子里翻出那么个纸包来――我真的不知道那纸包什么时候让人放进去的。”

“你还抵赖!”韩氏真是后悔昨天没有立刻处置了她,反而吵扰得人尽皆知。再让她说下去,二太太会寻到越来越多的破绽。

虽然韩氏陪嫁过来的几个人,卖身契都捏在她自己手里,她们不能不听她的话。可是万一…二太太心狠手辣,谁一时抗不住说了出来…

韩氏急得都六神无主了,偏偏现在这种情形她一点儿对策都拿不出来。

之前她也想过,婆婆是个精明的人,说不定会看出来什么。可是韩氏看着丹菊的肚子越来越大,实在等不下去了。再说,她觉得自己手脚做得很干净,又有刘姨娘这么个蠢货做了替罪羊,把她一处置,谁还会再追究。

可是钟氏硬插了一手进来,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越闹越大,和她事先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动手之前,主动是握在她手中。可是现在局面已经不是她说了算了。

屋里不算热,可是韩氏觉得一身是汗,扯下帕子抹抹额角和脸颊。

白氏去传了话进来――今天这事儿她早看出不对头来了。说实话,京里头权贵人家,谁家没有几桩这样的事情?这件事如果真是弟媳妇所为,那她这一着棋下得实在臭了。

朱慕贤看了一眼二太太,对大太太说:“既然这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儿子和媳妇就先回去了。”

大太太自然点头:“也好,看样儿没咱们什么事儿了,我同你们一块儿回去。”

大太太本来是来看二房的热闹的,结果自己的儿媳妇却和二房一个鼻孔出气,视她这个婆婆如无物,大太太气都气够了,哪肯再待。再说,二房这污糟事儿让二房自己关起门来去折腾吧,她可不愿意被人把黑锅扣到自己头上来。到时候别人不怕,就怕老太太又要找她的不痛快。

朱慕贤连忙上前来,搀扶大太太起身。

虽然大太太自有人伺候,可是那些人都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坐得久了,一下子站起身来,脚底下也的确有些不稳当。

大太太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曾几何时,小儿子蹒跚学步时,她也这么扶过他吧?一转眼她老了,轮到享受儿孙孝敬服侍的时候了。

大太太转头看了一眼钟氏,不耐烦地说:“你还不走?”

钟氏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既然小叔子已经去婆婆身边献殷勤,她也不便往上凑了。

朱慕贤出了屋门,忍不住吐了口气,屋里有些窒闷的,混浊的香气,让人很不舒服。她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又林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

可是到了院门前,钟氏一眼看见刚才预备下却没用上的软兜,上头铺设着垫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院门前。

周嫂子这两天不在,剩下的人就都成了蠢货吗?既然没能成,这软兜怎么还能放在这儿?

钟氏正要开口,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大太太坐了半天也实在累了,能有代步,自然不想劳动自己的双脚,这就预备坐上去了。

钟氏险些魂飞魄散,这软兜大太太可坐不得。倒不是她有多么真心关切自己的婆婆,而是大太太倘若有个好歹,事后查起来,这干系就大了!

眼见着大太太已经预备着要坐上去了,钟氏急忙说:“这是谁把这个抬来的?这又硬又窄的,太太坐得惯吗?快让人去把太太惯坐的那个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