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常说我自卑、自尊又自傲，看不起旁人，又生怕旁人看轻自己，所以往往打落牙齿和血吞，宁可不要，也不愿被人误会是一场施舍。
莫一一对我说，佳瑄，你其实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软肋、自己的心魔。
长久以来，聂亦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即使他在我耳边无数次地呢喃”佳瑄，我爱你“。可是，这不是我要的爱，像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愿认输，尤其是在爱的人面前认输，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小，争强好胜到了极致就成了一种偏执。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证明自己足以站在他的身边，而不至于被他的光芒掩盖。
就是这样的虚荣。
所以，越发自卑。
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谢谢你。我终于感觉到自己被认可、被需要。而不再是那轻飘没有力量的三个字，可以对任何人说、对任何宠物说，是可爱、怜爱，而并非一种被需要的爱。
我是一个执拗的人，连爱都要这样锱铢必较。
我想如果是莫一一，她会这样解释，一个是狮子，一个是天蝎，一个在不断地控制，一个在不断地猜疑，谁都想掌握话语权，要不两败俱伤，要不旗鼓相当。
我不要做被控制被支配的那一个，所以我才那么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当然，聂亦鹏是不会知道他那平白无奇的三个字在我心里掀起的波澜。
我只是笑笑，回应他的感激。
其实，所有看似伟大的举动都另有渊源。只是，我不想去粉饰。或许在旁人来看，我如此披肝沥胆、义无反顾、两肋插刀，真是痴情到了绝地。可是，我不想欺骗自己，因为前方有个影子，她虽然离开了，可是留给我的心魔还在。
不过是自己不服输而已。
chapter17夜会
只为那陌生戒指 重新打量你修长的手指 你送我的指纹 我欠你的心事 恐怕要在今夜还给天使
离开以后再回来，原来心境也会发生变化。人还是那些人，但是总会忍不住唏嘘。
走得那么决绝，好像不留一丝余地，但回来了就回来了，诧异的眼神一晃而过，再也不会在你身上停留半秒。因为生活是自己的，别人都是旁观者，谁有心去揣测你的来或去呢？
我坐在原来的办公室里，发现自己居然是怀念的。
那么多个日夜，我就是在这张办公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一页稿子一页稿子地审阅者，从文案到样稿，从清样到定版，办公桌还放着一盆仙人掌。沙文新是个好人，仿佛知道我注定会回来一样，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动过这里的摆设。
选题会从早上十点一直开到下午四点，因为是重头戏，每一个细节都要敲死，期间还有层出不穷的创意，能用的不能用的都拿出来讨论，气氛热烈，人人都激动不已。大会议桌上摆满了成堆的杂志、报纸、各种纸张，当然还有烟灰缸、零食，旁边堆着盒饭，连吃饭的时间都贡献出来了。
等讨论出点儿眉目、告一段落时，我回办公室一看手机，若干个未接电话。聂亦鹏，莫一一，呵，居然还有傅心扬。
我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居然忘了，还有他。
聂亦鹏叫我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命。我点头，连连称是。
莫一一告诉我，AMG的一些经纪人私底下在找她谈广告合约的事情。她问我AMG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是不是想跟AMG解约？
我一一记录在案。树倒猢狲散是自古以来的天理，可是哪里分得清哪些人是铁了心要走，哪些人是趁机搅乱浑水，又有哪些人只是为了探听风向呢？想到这里，觉得聂亦鹏的日子也不好过。
至于，傅心扬。我摸索着手机上的按键，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回他的电话，还没想清楚，责任编辑走了进来，我连忙放下手机，继续埋头工作。
那段时间，说长不长，但我跟聂亦鹏的关系进入了另外一种崭新的阶段。
每天晚上，彼此都有工作要忙，但因为有了交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成了工作伙伴。
偌大的书房，成为临时的办公室。一开始，他反对我把工作带回家，每天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不准熬夜工作。但每次吃完饭，在客厅里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就会聊到最近发生的事情，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交谈起来，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他，在书房里对着电脑，我搜索资料，他在旁边指点，间或打几个电话确认，一进入状态，就完全感知不到其他。
后来居然形成了习惯和默契。
”聂亦鹏，你们AMG当初是怎么挖到马啦啦的？“
”那个培训班做了多少期？黄薇是第几届的？“
”亦鹏，资料上说《青春时代》销量达白金？什么时候统计的数据？“
”叶紫这个人好不好打交道？她最近有档期吗？“
… …
不得不说，能得到AMG第一手资料，而且不需要辗转各个部门，的确事半功倍。
当然，有时候他也会发牢骚，”你当我是AMG资料室啊？“可是分明有些资料室资料室也没有的。他抱怨几句，然后不了了之。
更多的时候，他会告诉我目前AMG的情况。
我也会把我从其他渠道知道的消息告诉他，方便他消化和处理。
”李琳琳真的要解约？“
”身在曹营心在汉，留住了也没意思。“
”她要去橙娱？“
我真担心这个可能成真。当初那场签约仪式那么轰轰烈烈，而且以李琳琳目前的身价也的确算得上AMG的一姐，就这样被人挖角，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聂亦鹏高深莫测地笑了，”你以为橙娱真能讨得了好？“
我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对于聂亦鹏而言，其他小艺人的心思他也没心力去过问，但是自从那次集体辞职风波过后，AMG人人自危，走的走，留下的也心不在焉，无心做事。橙娱这次花了血本挖人，对于一些二三线的艺人，这样的条件自然足够诱惑。所以一时间，AMG出现断档，留下的要不是死忠的元老，就是籍籍无名的小明星，像李琳琳这样的当红艺人，成为双方拉锯的焦点。
”你说他们这样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有什么意义？完全是恶性竞争。“我对于这样下作的手段总是有些愤愤不平。
”所以现在断言鹿死谁手，还为时尚早。“每次谈及这些，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都会疑惑，他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真的另有打算。当然，他的话总有无形的力量可以平息我的焦虑和不安，相信所有的厄运都会过去，AMG总会雨过天晴。
只是，还是有些不同。
他依然那么温柔，但是当吻密密匝匝地落下来的时候，他会在我的耳机边呢喃，”佳瑄，嫁给我吧。“
我总是当这样的话只是情欲巅峰时的情不自禁，等到潮水退去，海绵平息，他只是抱着我，仿佛那几个字从未宣之于口。我想，就当是谎言吧，所以，才那么甜蜜。
腻得让人忍不住沉溺，虽然明知不可信。
《STAR》的特刊是在4月28日推出，那一期增加了发行量，加了一道腰封，上面偌大的UV标题——《献给娱乐圈黄金二十年——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那一年，我们开始集体怀旧，一部名为《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成为当年最流行的标签，不干胶、海报、明星的钥匙扣，是粉丝们对于青春偶像的回忆；明星们的亲口实录，记录着一段如花美眷，似水流连；摇滚的喧嚣，民谣的清澈，R&B的忧伤，是青春不老的歌谣；二十年前的人淡如菊，二十年后的玫瑰灰，是物是人非的感伤；每一位人物的沉浮，都成为那个时代最鲜明的注脚，而AMG的二十年贯穿了这最激荡起伏的岁月，他们以及它都有着自己殊不平凡却与时代完美呼应的命运。
杂志打着娱乐年鉴的噱头，除了丰富的史料和不为人知的秘密，里面精心雕琢的文字和恰时的感伤让当期杂志再次脱销。
其实，这些都是后话了。
事实上，把杂志送到印厂之前，我在办公室里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因为赶五月的出版周期，又因为选题的缘故，扩充了几十个版面，所有人都人仰马翻，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允许自己出错。
等到样稿送去印刷厂，我才吐出一口长气，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摇摇欲坠。
原本就差的身体，好像再也经不起折腾，沙文新说我一出办公楼就倒下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刚一起身，感觉身下异样，医生了然地看着我，”上次例假是多久？“
我想了半天，居然没想起来。
”三月中旬。“
我这才发现聂亦鹏黑着脸站在病房门口，闷声答道。
”你女朋友？“
聂亦鹏不置可否。
那医生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但是身子太差了。最好找位老中医给你开中药调理调理，内分泌紊乱，低血压，低血糖，气血严重不足。这年头怎么连女的工作起来都不要命了？“
旁边的护士正在帮我换输液瓶，一直在嘀嘀咕咕，”什么男人啊！居然让自己女朋友那么辛苦，唉，现在这个世道啊…“
我不知道聂亦鹏有没有听见护士的唠叨，只是他一直黑着脸站在门口，我有些不知所措。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就干脆不想，自己闭上眼睛当休息。累，真的太累了。可是脑子就跟打仗一样，乱哄哄的，停不下来。
我听见离去的脚步声、护士推着车出去的声音、关上房门的声音，然后感觉到一团阴影笼罩下来，他的手掌抚摸着我的额头，我没有睁开眼睛。然后，听见他的叹息，”你什么时候才会知道顾惜自己的身体？“
他再也不发一言，安静地坐在角落。药力渐渐蔓延全身，我渐渐感知不到周围的动静，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聂亦鹏已经不在身边。
房间里依然有人。
我起身，看见了傅心扬。
我有多久没见他了？自从去年生日之后，好像傅心扬这个人就不曾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有时候甚至觉得连”傅心扬“三个字都沦为了历史的注脚。
”就为了那个男人，值得吗？“
他冷冷地开口，神情再也不是以往戏谑的模样，眼神犀利，像要洞穿内心。
”第一次是因为他，第二次也是因为他，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梁佳瑄，你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我设想过无数次跟傅心扬的对谈，我斟酌过若干次该如何启齿，但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伤人的字眼，像一支支利箭，让我完全无法招架。
我刚欲开口，他又打断我，”你以为你 这么拼命能得到什么？聂亦鹏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我冷冷地回击，终于放弃与他沟通。
他快走了几步，冲到床前，摇晃着我的身体，似乎想要让我清醒，”你醒醒吧！白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一个第三者让你很开心？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传你？“
我惊恐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相信这是傅心扬在对我说话。
”说你这个女人心机颇深、手段高明，先是踢走了Jessica，现在连他的婚约都因为你的缘故被取消，搞得AMG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灰头土脸。你以为你为他做这些，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能讨到什么好处？嫁进聂家？佳瑄，不要告诉我你真的那么天真。“
因为怒极，反而说不出话来，真没想到居然，居然是傅心扬来告诉我，自己还有做妲己的天赋。
”外面的人怎么看重要吗？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么看我？“我不想看见他。
”原来我说的再多，也抵不上别人对你挥一挥手指头。梁佳瑄，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你！“他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离去。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嘴里咸得有些发苦，是自食其果的滋味。
三天之后，我出院。
聂亦鹏带我去看一位老中医。
那位老医生话不多，把着我的脉象，神情凝重。
”虚不受补。“
眼下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中医馆是一座四合院里，过堂风吹过，我竟有些瑟缩。
”有小孩没有？“
我摇头。
”做过手术？“聂亦鹏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不敢看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医生摇了摇头，”等入了秋再来吧，我给你开药补一补。不过这样的病要慢慢治，半年一年也说不好。最好不要怀孩子，这样的身体，怀了也没用，更伤身。“
”什么意思？“
”气血两亏，很容易导致习惯性流产，甚至不孕。“
我深吸一口凉气。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有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看见方向盘上他捏得发白的食指和紧绷的嘴角。
我把头转向窗外，消化着医生的话带给我的冲击。
我爸说，我妈生下我的时候，身体很差。我是早产儿，从未喝过一天母乳，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才出院。我想起小时候，每年夏天我都在医院、学校、家三点来回穿梭。妈妈躺在病床上，整整一个夏天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到我高中毕业，这样的味道才渐渐淡出记忆。
是的，这事遗传。医学昌明，可是不见得人人都能健康无虞。总有人九死一生，总有人虚弱不堪。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妈妈是靠着多大的勇气才敢生下我。那就像是一次冒险，用生命作为赌注。
在我之前，那些不幸流逝的生命，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三个，在父母语焉不详里，我总会不经意地勾勒出他们的样子，或许是哥哥，又或许是姐姐。可是，没有人再去追究，甚至连父母都会淡忘这些早夭的生命带给他们的冲击。
只有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在白得刺眼的天花板上，想起了他们的模样。
是的，我没有告诉聂亦鹏。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里，是上天在提醒着我的残缺。
回到家，我与他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彼此都不发一言。
空气凝结成果冻，在抽走之前的轻松、祥和与相安无事。
我并非虚弱不堪，可是心脏却承受不了这样渐渐沉闷的氛围。
我们的对话寥寥无几。
无外乎，”吃什么？“
”该吃药了。“
”好。“
诸如此类。
只有当我一打开电脑，或者对着一本杂志长时间陷入沉思的时候，他会投来锥人的目光，一声不响地走过来关机，或者抽走杂志。我无所事事，可是却在他沉默的举动下，无法发出一言。
像是一次沉默的对峙。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黄金周，莫一一终于抽出时间接见我。
我跟她坐在云里的天井旁边的椅子上闲聊，惬意得让我想起丽江的雕刻时光，时间缓慢得不像是在北京。
”报社是胃病的佳偶、神经衰弱的伴侣、抑郁症的候选新娘。要当个正常人略有难度，要当一个劳模则须具有忍者神龟和中华鳖精的双重药效。你生病，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毫无同情心。“
”佳瑄，凡事不要那么好强，只会自讨苦吃。“
我诧异地看着她，完全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金刚不坏的莫一一嘴里说出来的。
”得道了？“
”略有所悟。“
”悟出什么？“
”宁要一个LG，不要十个LV。“
我俩讪笑。那是央央的新书名，被她这样说起，好像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