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两位太后啊。

太后这种东西…按常理都是一个。若是有两个,多半要生事端。

两个太后里头,应该只有一个是皇帝的生母。虽然太后不是皇帝,不是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是自家的卧榻之侧还有别人酣然大睡——

小冬仔细听他怎么说,可是赵吕却没接着朝下说,只说:“皇后娘娘也是个很好的人,李贤妃多病,不大见人。明贵妃的话有些多,她身上还香的异样,上次熏得我直打喷嚏…”

胡氏忙说说:“世子——”

赵吕怕她唠叨,忙说:“其他人就是同辈了,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胡氏却不敢让他再说了,赵吕就算机灵聪慧毕竟还小,不太懂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

小冬和赵吕一起用了早饭,赵吕似乎想把一直亏着的兄妹情一下子补回来,不停地说“妹妹吃这个”“妹妹尝尝这个”,胡氏在一旁都插不下手去。

大概是没有和他同年龄的小孩子,在这座偌大的王府里,做世子也是很寂寞的吧?

小冬只吃了一点东西就饱了,本来她胃口就不大,赵吕觉得她吃得太少,又想着是不是饭食不合口,又问她是不是回了王府住得不惯。

真是个傻哥哥。

安王爷看起来清贵高华,遗世独立。生个儿子却只有长相象他,性情全然不象。

“对了,”赵吕拍了一下手:“父亲说,年前河东的一位表兄和两位表姐就要进京来,到时候肯定是住在王府里,到时候就有人陪妹妹说话玩耍了。”

小冬不知道他说的哪门亲戚,反正她人小,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也没什么。

少说少错。

小冬摸摸肚子,早饭吃得多了,有点涨。

话说,那据说价比千金的菩提果吃下肚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第四章 进宫

 小冬在晚饭的时候见着了父亲安王。

胡氏将她放在地下,小冬有模有样,按着胡氏所教的给父亲行了个屈膝礼:“见过父亲。”

“嗯。小冬过来。”

安王的语气温和低柔,象是夏夜里幽幽的琴鸣,小冬心里咋舌,就算不看人,这把声音也够美的。

安王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小冬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小冬也长大了…”他轻喟一声,仿佛风过竹梢:“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一点点大,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小冬的头不知不觉抬了起来。

安王爷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仿佛高山上皑皑冰雪,晶透寒凉。那样的雪,即使是盛夏的时光,也不会消融。

即使他微笑,那股忧郁也浓得化不开。

安王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长得象你娘。”

是么?这里的镜子不够清楚,小冬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镜子里的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象一只圆嘟嘟的大苹果。不过,如果长的象娘,那应该也不会丑。

安王没再说话,小冬靠在他膝边,目光从他腰间的围带,又移到他的衣摆上。

镶了黑边的素服——他是在为母亲服丧吧?

不多时赵吕也来了,他在安王面前极是守礼,行过礼,又朝小冬点头:“妹妹也来了。”

小冬似模似样的朝他屈了屈膝,喊了声“哥哥”。引得赵吕眉舒目展,看来心情比刚才进来时要好很多。

赵吕坐在安王的左手边,小冬坐在他右手边。

没有其他人,那个颇具风情的明夫人并没有出现。

王府的饭食也不是山珍海味珍馐遍陈,摆在小冬面前的是蛋羹和白粥两样。胡氏行过礼,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来,拿了勺子喂小冬。

粥看起来平平无奇,入口感觉却极好,米香浓郁,稠浓软糯。蛋羹吃着很鲜,微带咸味。

安王还指着一道豆腐说:“这个她也可以吃。”

小冬注意到这桌上都是素菜。

用过饭,安王问了几句话,吩咐了一句:“小冬刚回王府来,只怕不大习惯,你要多费心。”

胡氏忙应了:“是。”

安王顿了下,又说:“这两天预备一下,太后今天说起,想见见小冬。”

胡氏忙应了下来。

太后…

太后是什么样子呢?

小冬一直到躺在被窝里,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胡氏将她安置好了之后,放下帐子,端着灯轻轻走开。

屋里还有人,隔着屏风,有丫鬟睡在那里值守。

胡氏和她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

小冬竖起耳朵,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成年人总以为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她们在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些什么来。

“今天明夫人让人送来了四身儿衣裳,看着都不象赶着做出来的,怕是早就预备了…”

胡氏问:“谁送来的?”

“明夫人身边的绿水…”

她们的声音更细,小冬仔细听也只听着一字半句。睡意迷蒙间,小冬又听着胡氏说了句:“…过两年郡主会进宫,我一个人恐怕看顾不周全,你也得多当心留意,万不可有什么疏漏,毕竟宫中可不比别处。”

“是。”

进宫啊…

小冬心里略微不安。

不过她也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到现在一直都很好,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破绽。尽量少说话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想不到进宫的日子那么快就到来了,快到小冬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那天一大早小冬就被胡氏和丫鬟们从被褥中挖了起来,比素日起身的时辰要早得多。丫鬟捧来新衣,小冬睡眼惺忪地任人摆布,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套上身,感觉自己象个布娃娃一样。

胡氏抱着她出门,远远的,可以看见赵吕的院子也是灯火通明,赵吕的乳母齐氏跟在赵吕身后也出了院门。赵吕穿着素袍,戴着银冠,远远看去象个精致的昂贵的大玩偶一样。

小冬知道自己肯定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比他又小一号。

“我和妹妹一起进宫去,咱们得先给太后请安,去晚了不恭敬。”

小冬点点头,小脸儿刚从屋里出来,让冷风一刺,红嫣嫣地,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冬左右看看,没有见着安王爷。

赵吕弯下腰来轻声说:“你找父亲么?父亲要去上朝,已经先走了。”

原来王爷也要上朝么?

小冬还以为王爷就是电视里小说里那样专管风流倜傥混吃等死欺男霸女阴谋自篡位的…

胡氏抱着她上了车,赵吕却不肯上另一辆车,头一昂:“我要和妹妹坐一起。”

他的乳母齐氏不象胡氏这般温柔和软,神情有些冷漠,说话也有一句是一句:“去别处的话世子与郡主同车也无妨,进宫还是不要轻忽。”

赵吕被她一句话说得蔫了,活象霜打的小禾苗,乖乖跟着齐氏上了前面那车。

小冬恍惚听着胡氏说过,世子和郡主的乳母都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最后还是王爷点了头才能成的。齐氏和胡氏一个肃然端正一个温柔平和,分别侍奉世子和郡主,还真是恰到好处。

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壁角还挂着一盏极小的玲珑八角灯,车里头映得昏黄柔暖,小冬想看看外面的街道。可别说胡氏不会让她掀帘子,就是掀开了,外面也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冬天的晨光来得晚,他们到宫门口下车时东边才刚有些蒙蒙亮,小冬还未来及感受到凉风寒意,已经被胡氏拿斗篷密密一包,抱着进了宫门。

宫灯还都亮着,远远的一点点的光排成行,照着长长的深寂的一条宫道。空气中弥漫着洒扫过的水气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胡氏抱着她一路向前走,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门户,小冬心里琢磨,看来这个做乳娘,不但是个技术工种,更是个体力活计。胡氏倘若虚弱一点儿,抱着自己走这么长的路,就够她喝一壶的。

进了一间侧殿之后,胡氏小声对她说:“郡主,等下先拜见圣德太后娘娘,再向圣慈太后娘娘行礼。”

两位太后原来是居于一宫吗?

不过等进去了,小冬马上想不到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了。

屋里头人太多了,小冬进门的时候,那道门坎都快比她高了,是由胡氏抱进,进了门放下她。以小冬的身高,只能看到了一片锦绣裙裾,各式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绣纹,扑天匝地,满满当当,象是夏天夕傍晚满天绚烂的霞彩。

还有香气,各种香味儿,浓的,淡的,明明是冬天,这里却又暖又香,象是已经到了春天,许多花儿一起开了。

第五章 太后

 小冬和赵吕在正中摆的垫子上拜了下去。

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象一个圆滚滚的绣球一样。虽然胡氏教她的动作她全都记得,也自信都能做好——

可是她忘了,世上有个词,叫意外。

她顺利地跪好了,但是在朝下叩拜时,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象个球一样滚到了一侧。

零星的笑声从女人们围坐的地方传过来。

赵吕迅速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

小冬脸上微微发红,她扶着赵吕的手稳住身体,重新跪好。

上头有人清清嗓子,于是那零星的笑声消失了,殿里重归寂寞。

小冬又朝下拜,这次她很认真,自认为跪得很稳。可是一重重衣料,软软的垫子,肉乎乎的手脚,种种客观因素叠加起来——这次头还没沾到垫子的时候,眼前又是天旋地转,她又歪到一边去了,这次连带着把跪在一旁的赵吕也给碰翻了。圆滚滚的小冬简直如一个不屈不挠的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摆,就是没法儿行完这个礼。

这次坐在上头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快搀起来吧,别拜了。这么小的孩子,也难为她了。”

有人把小冬抱了起来,扶她站稳。

穿着这么厚厚的衣裳,走路都举步维艰。小冬转头看看抱她起来的宫女,穿着一件青缎短袄,系着粉色的裙子,看起来毫不臃肿,反而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纤细。

“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为什么太后要自称哀家呢?因为死了丈夫所以哀吗?

小冬脑子里胡思乱想,人迈着小碎步朝前挪。厚厚的衣裳裙子让她行走不变,几乎是一扭一扭的到了太后的座前。

一只保养极好的,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太后的样子。

太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或富态,或精明的老太太。实际上,她和老字半点都沾不上边。五官端正,容颜秀美,笑容温柔可亲,果然如赵吕和胡氏说过的那样,是个脾性极好的人。

“你叫小冬是不是?”

小冬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打量着小冬的相貌,摸摸她的头,转过脸去对另一个人说:“姚妹妹,你看,这孩子生得可象她娘?我还记得青媛的眼睛,也是生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响起:“姐姐说得是。”

这声音清冷如山泉,说不出的动听。小冬忍不住转头去看,赵吕忙拉着她一只手,低声说:“那是圣慈太后娘娘。”

小冬只看了一眼——

圣慈太后,绝对是个美女。

也许美女二字在皇宫中最不稀罕,这里或许是天下美女数量最多,品质最优,密度最大的一片区域了。可是圣慈太后就算身处一群各有特色风姿不凡的美女之中,仍然能第一时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肌肤细白如玉,眼睛如一泓秋水般,澄净明澈。眉眼仿佛丹青妙手细心描画出来的,没有半分不完美之处。

如果真说有什么缺憾,就是她的神韵气质。她的目光里却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意味。

就象一朵生在高处的稀世奇花,名贵,寂寞,自开自落自甘心。

小冬在看到她的瞬间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位圣慈太后,一定就是安王的生母。

没有这样绝世姿容的母亲,哪来那样俊逸不凡的儿子?

唔,那也就是说,圣慈太后,就是她的祖母了?

小冬愣了。

祖母…咳,眼前的圣慈太后看起来如此年轻貌美,连儿子都不象有的样子,谁能知道她竟然都已经做祖母,有赵吕这么大的孙子。

小冬年纪小,又是初次进宫,并没人这会儿站出来挑剔她的礼仪不周。赵吕仍然规矩地又向圣慈太后行礼问安。

圣慈太后只点了下头,淡然地问:“你父亲呢?”

赵吕恭敬地答:“父亲上朝去了,吩咐我和妹妹来向两位太后请安。”

圣德太后揽着小冬,低声说:“唉,这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