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再过一重门口,又有个妇人过来拦阻:“不知二位姑娘是?”

赵芷说:“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东院的宋嫣。”

妇人笑着说:“东院不是这一边,这边是北院,姑娘朝那边走,过了小桥就能看见东院的门了。”

小冬低声问:“这里还分院的?”

“那是啊,要不初入学的和入学两三年的读一样的书,那家里人非来砸书院招牌不可。”

这倒也是,集玉堂没那么严谨,也分楼上和楼下,不过才艺礼仪之类的课程还是大家凑在一起。

到了那东院门口一样有人盘问,然后过了不多时,赵芷那位表姐宋嫣从里面走了出来。

“表妹来了?”宋嫣笑着招呼:“这位是…”

“这是我堂妹,你也喊她小冬就行。”

宋嫣顿时肃然起敬。

赵芷的堂姐不少,堂妹却不多。这位赵冬郡主,宋嫣听赵芷提过不止一回两回了。

况且,安王府是什么声势门第?那是全京城,不,恐怕是全大夏朝所有适龄姑娘都想嫁进去的好婆家,安王只有一个女儿,安王世子赵吕只有一个妹妹,疼得象眼珠子似的,这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这位传说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郡主赵冬看起来秀美和气,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骄娇之气,两句话一说,宋嫣便不再小心翼翼的,比刚才放松了许多。

“表姐,你们那赛花会几时开始?”

宋嫣笑着说:“哪儿有这么早,上午都得规规矩矩上课,要过了午才到后院去呢。也不是每人都参加,书院的学生虽然有二百余,参加赛花会的只有四五十个人,来,这边儿坐,先歇一会儿喝口茶,今天天气不好,闷热得紧,午后怕会下雨。”

“那要是下了雨的话,这花会还开不开了?”

“自然要开的,好些人都预备了一个月的功夫了,卯足了劲儿的。若是下雨,大不了挪进厅里面去。”

第七章饭堂

“表姐上午还有课么?”

“有,不过我已经出来了,索性不回去了。你们都没来过我们书院吧?我领你们四下看一看?”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长青书院比集玉堂大得多了,光一个北院就和集玉堂的院子差不多大。大概是因为离落霞池近,这里的空气中都可以隐隐闻到湖水的气息。草木也显得更加葱郁。靠一面墙边栽着蔷薇花,爬满了整面墙,怒放的花朵衬着浓绿的叶子,仿佛一匹极华丽的丝缎从上到下铺展开来。赵芷忍不住站住了多看了几眼:“这花真好。”

“是啊,只是不能走近,刺可扎人呢。”宋嫣说:“我一位同窗就爱这花儿,有次想剪两朵回去,结果被勾破了裙子。”

小冬倒想起来,她好象有这样一匹料子,也忘了来历了。她喜欢素雅些的东西,稍微花俏点的都不会穿上身。

其实这样看来,色彩斑斓也并不就显得轻浮俗艳。

嗯,回去找找那匹料子,拿出个做个裙子穿。

远远从小径那头过来三个女子,环佩叮咚,香气袭人。路窄,这边三人那边三人正好走了个脸碰脸。

“咦?这不是宋姐姐么。”那边一个先开口,笑盈盈地说:“怎么你这会儿没上课么?这两位妹妹好面生啊,是新来的么?”

她的笑容有点象皮笑肉不笑,话语听起来也让人觉得有点热情地过了头。

“这两位是我的亲戚…”宋嫣含糊地说:“今天下午正好有赛花会,所以请她们来看看。”

“哦…”

这一个哦字一叠三叹,意味深长,再看小冬和赵芷的时候,那姑娘的眼中甚至带上了些轻视和同情。

赵芷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个——就算有,也绝不是由这些身份远不如她的同龄女孩儿来轻她。

“你…”

小冬拉了她一下,那三个女孩已经和她们擦身而过朝另一边去了。

“什么人啊这是。”赵芷气呼呼地说:“她那什么口气?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宋嫣想了想,解释说:“她…嗯,可能是因为没见过你们俩,所以把你们当成外乡来的…”

哦啊,明白。

小冬很理解,京城的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心理优越感,认为京城是天子脚下,比其他什么地方都繁华都要强,京城的人也就高人一等,比外乡人强得多。她们俩估计从来没有在长青书院这个不大不小的社交圈子出现过,而且今天又都意外地穿着朴素,会被误认为外地来的也不出奇。

这算不上歧视或是欺生,小冬知道她身边也有不少人都是这样的。

京城人瞧不上外地人,而外地也要分三六九等,州城的瞧不上郡县的,县镇的又瞧不上乡下的,南方和北方的相互看不上——嗯,而且所有的大夏朝人,团结一致地看不起“蛮夷番邦”。那些胡商虽然在京城做生意,京城的人看起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要去街上打听打听,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些眼珠子和头发都五颜六色的夷人?哪怕他们大夏话说得再流利也不行。

地域意识每个人都有,只是有人强有人弱。

不过赵芷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抛脑后了,兴高采烈地问这个问那个。

小冬和赵芷还蹭了人家一顿饭。

宋嫣解释说:“学里有饭堂,不过我们都是从家里自己带来。”

今天多了两张嘴,宋嫣就算带饭也不可能带三个人的饭,于是领她们两个去饭堂。

相对于宋嫣的不安和过意不去,小冬和赵芷两个进饭堂时简直两眼放光。赵芷是纯新鲜,她长这么大,可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去庙里吃斋那不算。

而小冬则是有一种久违的…嗯,亲切感。

她是想起上辈子的事儿来了——想不到换了一个时代,换了一个地方,做为地地道道的古人,居然又体会到上辈子吃学生食堂的感觉了。

当然上辈子的食堂体验并不让人愉快。米饭要么干硬,要么糊烂。菜里经常的吃出苍蝇,西瓜虫,乃至壁虎蜈蚣老鼠…有意思的是,小冬的同学有一回早上打了一份儿稀饭,里面居然喝出两片肥猪肉来——那同学热泪盈眶,说怪不得昨天晚上的茄子烧肉里没见肉,原来肉都跑到稀饭里来了。

长青书院的饭堂也不算小,那些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进来,果然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带着饭菜来的。宋嫣抬头看了一眼水牌儿,上头一溜写着菜名。宋嫣问她们:“想吃什么菜?这上头的就是今天中午的菜色。”

赵芷看了看:“小冬前天刚中过暑,得吃得清淡些,嗯,得要个汤…”她也有点犹豫,要是小冬吃这里的饭菜不适应,回头再不舒服,那可麻烦大了。”

“不要紧,我不挑食。”小冬说:“要一个青豆虾仁,再要一个冬瓜汤好了。”

宋嫣说:“那怎么够?”

“够了。”小冬问赵芷:“你要什么?”

“我要咸酥鸡,还要柳川鱼,嗯,那个圆末豆腐是什么?也来一份儿尝尝…”

小冬偏过脸偷偷笑。

敢情赵芷今天是奔着吃白食来了?

“嗯,马马虎虎就这么多吧,再要一个酸笋汤。”

还马马虎虎?这上头的菜都让她点的差不多了,除了她不爱吃的胡萝卜苦芹酸芽菜什么的,剩下的她全都要了。

这些菜大多是做好了的,点了就端出来,就是两道是要现炒。宋嫣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赵芷点的菜摆得满满当当的,小冬倒不怎么饿,早上吃得晚,而且这两天她都吃得少。虾仁里头盐放得似乎太少了,但是冬瓜汤味道还不错,清淡可口。

“宋姑娘,怎么你今天没有带饭来?”

她们坐的是长桌,有个穿雪青衣裳的姑娘,端着个木盘站在桌旁朝她们微笑致意。

宋嫣看看赵芷和小冬,才招呼她:“殷姑娘一块儿坐吧。这两位是我的亲戚,今天来看我,所以陪她们来这边用饭。你今天也来这边吃?”

那殷姑娘看来已经及笄,头上绾着玉簪,斜插着一朵淡黄的细纱堆的芙蓉小团花,显得精巧别致,小冬不免多看了一眼。

“因为准备赛花会的事情,所以今天就没带饭菜来。”

她面前是一菜一汤一碗白饭,吃东西很秀气。

赵芷好奇了半天,终于遇到个参加赛花会的人了,忍不住问:“这个赛花会,只听说热闹有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第八章并蒂莲

殷姑娘和宋嫣对看了一眼,微笑着说:“到时候便知道了,现在说开了,反而不美。”

赵芷瞪起眼来——卖关子就是卖关子,话说得再漂亮也是卖关子。

小冬也好奇,不过她不象赵芷这么冲动而已。

与其说她是来看赛花会的,不如说,她是来看人的。

小冬…嗯,也很关心赵吕的终身大事啊。

与其让旁人给胡乱介绍安排个,不如自己先掌掌眼把把关。京城里家世好人品好的姑娘,集玉堂里可不多,看来看去不是这家的亲戚就是那家的关系,而长青书院就不一样了,这儿人多,关系也不象集玉堂里那么错综复杂,如果真要找个合适的嫂子人选,恐怕这长青书院里能一搂一大把。

从昨天赵芷约她,小冬就在心里盘算好了。要是一时眼花记不住,她还打算找纸笔来记录下,以便以后好对照参考。即使她打探不清楚,还有赵芷呢。赵芷在这方面资源丰富,家里出了嫁的姐姐和好几位嫂子,都对做媒有着天然的热情。

“走,咱们快去,晚了怕占不着好位置了,既看不见又听不着什么。”

小冬觉得,她喜欢长青书院这个地方。

首先,这儿比集玉堂人多。再者,这里显得自由而热闹,不象集玉堂里人人规规矩矩的那么压抑。这儿更象一座学堂的样子。

赛花会,赛的是花。

所以小冬她们先去了,抢得了一个好位置。亭子里坐着又舒服,看得又清楚。然后陆续有人来,果然人人都端着一盆花。有的小冬认得,有的叫不出名来,花美,人也不俗,那些美丽的衣裳,美丽的鲜花,衬着少女们鲜妍的面容。

园中花香缭绕,红颜绿鬓,莺声燕语,罗袖如蝶,着实美不胜收。

宋嫣端了茶递给小冬,又取出烫金笺纸来:“还要一刻钟才开始。到时候要先唱花名,等所有花都看过了,喜欢哪一朵,就把花名写在纸条上,会有人来收取。表妹,小冬妹妹,你们也要仔细听着,别到时候一走神,要写花名时写不上来啊。”

赵芷兴致勃勃,朝着台子上张望:“我喜欢牡丹花,不知有没有人拿牡丹来?”

“有,听说带牡丹的有四五位呢。”

远远的忽然听着一阵喧哗,宋嫣小声说:“八成又在墙边捉着人了…”

“什么人?”

宋嫣脸上有点微微发红:“我们书院这赛花会已经不是办了一回两回了,许多人都知道。所以一到这天,总会有人攀树翻墙地想偷看。”

“哦,原来是这样。”赵芷兴奋之极:“那捉到的人怎么处置?打板子么?还是送官衙?”

“怎么会…也就是教训一顿就放人的…”

小冬抿着嘴笑。

想要偷看的,恐怕都是一些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吧?

“小冬,你看,那边坐的是殷姑娘吧?”

“啊,是她。”

殷姑娘面前也摆着一盆花,只是离着远,看不清楚是什么花。

还有人的花是用纱笼罩起来的,恐怕不到唱花名的时候不会揭开纱罩。

有人捧过一只盘来,里面是写好的纸阄,带花来的姑娘们一个个从盘中取阄,等最后一个人也取完,宋嫣低声说:“这就要开始了。”

下面果然一片肃静,一片悠然地钟响后,有个穿紫色衫子的姑娘捧着花盆袅袅婷婷走上台去,将手中花盆摆在案上,朝众人微微一福,脆生说:“此花名扶桑。”

那一株上头开了三四朵红花,烂漫艳丽。下头有人便说:“此花艳逾牡丹,**赞此花‘才飞建章火,又落赤城霞’,果然名不虚传。”

又有人说:“陈姐姐,今年的花王必属你这扶桑草属。”

旁边却有人不同此议:“花名还没唱完,你倒先把花王评出来了。”

那姓陈姑娘脸庞清秀,但她眉眼细长,长相不是小冬喜欢的那一种。

嗯,不列入未来嫂子人选之中。

她将花放在案上,盈盈福身退下。

钟响之后,又有一人捧着花上去。这姑娘穿着一身桃粉色衫子,圆脸儿,身量稍矮,看起来娇憨可人,她捧的花儿颜色莹白,花朵小而繁,点点如银珠散落点缀在层层绿叶间,花名便叫做珍珠山茶。

“好看好看,”赵芷眉飞色舞:“今天真没有白来这趟,这些花儿果然和平时见的不同。这个珍珠山茶就挺美。”

小冬仔细打量这位珍珠山茶的主人——看起来挺爱笑,脾气应该也不错。可是显得太孩儿气了,要是和赵吕在一块儿,难道要赵吕整天捧着哄着她不成?

嗯,这一位也不到列入考虑人选。

小冬都没发觉自己今天的眼光和心态与平时大相径庭,挑剔尖刻,一点都不像她了——咳,也许就算西施再世站到她面前,也要被小冬嫌弃她瘦削病态,配不上自家的哥哥。

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捧着自家精心培育的鲜花上去,象牡丹、芍药、兰花这些较名贵的有,象一品红、旱莲、节草花这些家常普通的也有,小冬起先还能记得住花名,后来一看得多了,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可是却一点儿都记不住了。

可见这赛花会排在前头的好处多,排在后头就要吃亏了。

又有一位姑娘上去,她一亮相,还没看她的花,底下的人就哄的笑了起来。

这位姑娘穿着件杏红色绸衫,黑发绾了个盘螺髻,鬓边插着金珠步摇——她身材太过丰硕,有如一颗饱满圆胖的肉丸儿,一步三摇走到台上,把手里象小缸似的大花盆重重一放,小冬都替那桌案抖了抖。

“并蒂莲。”

虽然人们常说什么花开并蒂之类的吉祥话,可是小冬还是头一次看到并蒂莲。

一茎双花,而且还是千瓣莲。那两朵花挤在一处,象小伞般硕大,让人担心那脆弱的花茎会不会因为撑不起这硕大的花朵,会被压弯压断。

赵芷差点儿让茶水呛着,愣了半天神儿说了句:“真是什么人养什么花儿啊…”

宋嫣看来有些啼笑皆非:“这丫头真是…还以为她说说好玩,没想到真把这花给搬了来。”

“宋姐姐和她熟识?”

“嗯,这位陆姑娘和我熟识,脾气直爽。原来她也没打算参加赛花会的,可是被人讥刺了两句,便放出话说‘我若带花来,必将你们都盖下去’。”

赵芷深以为然:“对,要单论大小,这花的确冠盖全场,没谁比它更魁梧壮实了。”